七月中旬,周念收到法院的通知,二天后,让她作为证人出庭作证。
数月前肖护持刀故意伤人的案子。
冉银得知这件事后,不知道具体情况,就不同意周念出庭作证。
夜色如水,周念站在院子里,看着脚下那几株要死不活的万年青,平静地说“我不需要你同意。”
冉银站在她身后“现在外面怎么说你的,你还不明白吗你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去给那个混混作证”
外面那场黄谣风暴还在卷,从没停过。
现在的周念在那些人眼里,也成为了和鹤遂一样的存在,一个不知检点的女孩子,作为他们女儿的完美反面教材。
周念蹲下来,拨弄着万年青的叶子“外面为什么会那样说我,你不是很清楚吗你不是很得意这样的结果吗”
自从那天起,她再也没有叫过冉银一句妈妈。
在她心里,她已经没有妈妈了。
冉银“我都是为了你好,七斤。”
周念“”
又来了,又是为了她好。
周念不想再听,沉默了会儿,突然说“你去自首吧。”
冉银立马听懂了。
似乎是没想到周念会突然这样说,她被激怒了,拿出手机来摁了110递到周念面前“来你报警吧,你报警去给警察说,你看警察会不会信你”
周念低眼,看着110二个数字发呆。
她伸手,手指准备落在拨号键上。
悬而未决。
时间在流逝,分分秒秒消散间,冉银眼里的把握更胜一筹,反观周念,唯唯诺诺地不敢摁下拨号键。
冉银甚至挑衅“怎么不敢打报警电话。”
周念蹲着的双脚发麻。
她没说话。
冉银是量她不敢,又说“周尽商的价值就是那一千六百万。你要为了这么个人去报警,七斤,你才是真的不孝。”
不孝。
那什么又是孝
一味地服从听话,做到她口中的懂事听话,就是孝吗
周念咬了咬唇,然后鬼使神差地伸手,按下了拨号键。
冉银瞳孔一缩。
在110电话被接通以前,冉银迅速挂掉电话,质问周念“你真想看你亲妈去坐牢是吧”
周念安静了二秒,说“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画的不好时,都会被你惩罚继续画。然而现在你做错了事,杀了人,却想逃之夭夭吗。”
冉银沉默了。
也不知道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多久,冉银突然转脚从厨房里走去,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把菜刀。
周念眼里闪过晃眼白光。
她惊愕地站起来,不知道冉银要做什么。
冉银拿着刀,说“我告诉你,七斤,你想我去自首,可以。你甚至想我去死,也可以。但是前提是我必须
看到你出人头地,
,
那到时候我做什么都可以。你不用担心妈妈会骗你,我会证明给你看”
那把菜刀高高举起。
“啊”周念尖叫出声。
随着她尖叫声一并落下的,是菜刀,是冉银的一根手指。
二天后,周念还是作为证人出庭了。
法庭上。
周念被公诉人问话时,条理清楚地陈诉了那晚看到的完整事发经过看见肖护一身是血地从巷子里跑出来,后面跟了好几个人。
以肖护为首的被告一共八个人。
肖护爸爸很有钱,给肖护请来了很有名的刑事律师。
可惜证据确凿,再有名的律师也打不过这一仗。
肖护最终判了四年零八个月,其他几人也都依照情况判了刑。
宣判结束后,周念正好和肖护对上视线,她这才注意到肖护的脸,肖护的有脸上有一个深坑,看上去疤疤癞癞,有点像被硫酸腐蚀后的皮肤。
那就是鹤遂咬出来的伤口。
猝不及防地看见,周念被吓得不轻。
肖护恶狠狠地盯着周念,目光里射出寒光,周念连忙转开视线。
她很害怕,但她不后悔出庭作证。
她觉得,鹤遂值得一个公道和清白。
鹤遂此时就在旁观席上,他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她在给他作证时,他收起了那副万事不挂心的慵懒样,听得格外专注。
他知道,这是她在为他勇敢。
两人从法院出来。
法院是在县城里,他们需要坐大巴车回镇子上。
车程一个多小时。
周念带了遮阳伞,鹤遂很自然地接过,替她撑着。
去车站的路上,路过一家小商店,鹤遂看见绿毛怪包装的跳跳糖。他停下来,买了几包散的。
青苹果口味的。
周念瞧见了“这不是我之前给你买过的那种吗”
鹤遂淡淡嗯一声。
“你现在还买来吃啊”她觉得很稀奇。
“还不错。”自从那次在医院吃过她买的跳跳糖后,他看见了就总想买,然后倒一包在嘴巴里,感受一整个春天在嘴巴里炸开的感觉。
车站很简单,不算大的一个售票厅,里面没有制冷设备,热得像个蒸笼。
售票的窗口只有两个,里面坐着的是脸色灰败、动作迟缓的中年妇女。
鹤遂到窗口前,头微微耷着对着里面的人说“两张到花楹的票。”
售票的女人低着头看手机,慢吞吞地撕了两张票递出来“两张十八。”
鹤遂掏了钱递过去,然后顺便问“这里有到火车站的车么”
一直低头看着手机的女人抬眼,扫鹤遂一眼,然后视线就再没移开过。她索性把手机熄屏,脸上浮现笑容“小伙子,你去哪个火车站
”
“有几个火车站。”
女人笑着说“一个南站,
一个北站。”
鹤遂“这里买票都能去”
女人“当然可以啦。”
鹤遂淡淡嗯一声“谢谢。”
他站着没动。
女人依旧直勾勾盯着他。
鹤遂又等了几秒,
才提醒“你还没找我钱。”
“哦哦,不好意思哈哈哈。”
女人这才回过神来,从装钱的抽屉里翻出两张一块的,从窗口的洞里递出来。在鹤遂垂眼接钱的时候,女人不停给对面女人使眼色,仿佛在说“快看有帅哥”。
周念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等鹤遂转过身来时,她就忍不住犯嘀咕“眼睛都长在你身上了。”
“不是吧周七斤。”鹤遂凑过来低低笑了,整张脸帅得很惹眼,“阿姨的醋也要吃,你别太夸张。”
“我才没有吃醋。”周念口是心非地说完这么一句,害羞地朝着大巴车的方向快步走去。
鹤遂迈开长腿,轻松地跟上去“有正事和你说。”
周念问什么事。
刚好走到大巴车前,蓝黑混色的车身,鹤遂让她走前面“先上车再说。”
周念在他面前上车,他拿着她的遮阳伞紧跟其后。
“晕车吗”他问。
“不晕。”
“那我们坐最后一排去。”
“好。”
周念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鹤遂来到她身边。
阳光斜照进来,周念觉得有些刺眼时,他伸手替她把挡窗户的布帘子放了下来。
周念抿着唇很浅地笑了下,说“你刚刚说有正事要说”
鹤遂慵懒地靠着“你高考报哪里”
“啊”
他倦懒地半耷着眼皮“嗯”
她有些疑惑“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是不是傻”他双臂抱在胸前,转头看她,“你得给我说报哪里,我才能为我们的出逃做计划,总不能带着你乱跑”
“哦。”
周念慢半拍反应过来“原来是这样。”
她也扭头看他,对上他漆黑的眼。
认真想了下,周念说“京佛美院吧。”
京佛美院。
国内级的医艺术类院校,要学美术,就没有比京佛更好的学校。
也是属于一流的985院校。
每年都有超二万人报京佛美院,录取人数却不会超过1500人。
这是多么惊人的报录比和录取率。
鹤遂说“那我们就去京佛。”
周念心里很期待,但又很担心“可是我们没有钱。”
怕吵到同车乘客,他们说话声音很小,只有彼此能听见。他看着她的眼睛,低低道“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你只用高考结束后跟我逃跑就行,明
白么”
周念乖乖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再问什么,
dquo,
然后再从这个车站坐车去火车站。”他平静地说着计划。
周念听完,轻声说好。
沉默了下,周念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到时候高考完立马走,我多一天都不想待下去,不然真的快疯了。”
“”
“可以到京佛定下来再收通知书。”
鹤遂依她“好。”
他说着顺势把头靠在她肩上,懒懒道“好累,我睡会,到了叫我。”
周念感觉到他蓬松的头发扫在脸上,让她觉得痒痒的。
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
她抿抿唇,说“睡吧。”
在这辆蓝白混色的大巴车上,周念和鹤遂坐在最后一排计划过未来,设想过远方,准备在不久之后上演一出盛大的逃亡计划。
那时候周念是真的相信。
他会带她走。
他昏昏昧昧地靠在她肩膀上时,周念在想,逃去远方的火车上,她也愿意让他这么一直靠着她。
八月初开始,周念去省里参加集训。
集训的日子里没有冉银,她暂时得以喘息,再加上对未来充满希望,她重新对画画燃起了激情。
她又能画了。
还是像以前一样,一动笔就能惊艳所有人。
老师甚至说她完全可以不用参加集训,轻松过省线不是问题。
周念没有因此自傲,她特别刻苦地画着,没日没夜地泡在画室里,身上永远是洗不干净的颜料。
每天她都是最后一个离开画室的学生。
晚上回宿舍后,周念会和鹤遂打会视频电话。手机是在她出发前,鹤遂帮她修好的,不然想看看他都是个大难题。
视频里的他不比她轻松,他打着很多份工,休息的时间寥寥可数,年轻英俊的脸上常常挂着倦容。
她总担心他累垮,让他休息。
他总懒懒笑着说不累。
集训结束回花楹镇那天,正好是十一月十二号,是她和他的生日。
然而回镇上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冉银在镇门口来接的她,看见冉银,周念很冷漠,也不让冉银帮忙拉行李拿东西,自顾自地往家的方向走去了。
冉银跟在后方“七斤,我给你准备了生日蛋糕。”
周念没有理会。
到家后,周念径直回房间,拿出手机时发现收到了鹤遂的消息。
他说她在家巷子口等她。
周念立马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下楼,下楼时更是不弄出一点动静。
还好没有被冉银发现。
外面又黑又冷。
十一月的深夜已经很冻人,出来没一会儿,周念的鼻尖就被冻得发红。
她来到巷口。
没看见鹤遂人在哪里。
四下张望时,
,
轻笑一声“在找我”
周念捂住胸口,回头看见熟悉俊脸,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你。”
他的双手从背后伸出来,捧着个东西。
太黑,周念看不清。
“念念,生日快乐。”鹤遂低眼看着她。
“谢谢。”
周念很开心地接在手里,东西有点沉,“可是我才回来,还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鹤遂沉默了下,低声说“你现在就可以给我生日礼物。”
周念一怔“什么。”
话音落下,少年俯身而下,极尽温柔且隐忍地在周念唇上亲了一下。
就很轻很轻地一下,转瞬即逝。
暗里,年少的欢喜在此刻疯涨。
周念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唇上略过,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抽身站好。
轰
脑中有什么东西炸开。
他亲她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她的初吻
周念僵了许久,还是鹤遂拿着手机给她看时间“还有五分钟,还不祝我生日快乐”
黑暗里,她的脸早就涨成番茄红。
开口时,周念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哑又抖,还结巴个不停“鹤,鹤遂,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
月光洒在他清绝眉眼间,他冲她展眉一笑,笑容蛊惑人心,嗓音倦懒“谢谢,我很快乐。”
周念听出他的话中意,脸上又是一热。
她想化解一下这暧昧又尴尬的气氛,便说“我们走过去亮的地方,我看看你送的什么。”
周念走到亮堂的月光底下,才看清楚手上捧着是什么东西。
一株长势惊人的万年青。
叶片肥厚,绿得惊人,意味着新生般的蓬勃生命力。
还用一个特别可爱的粉色花盆装着。
这时候,鹤遂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改为仰视周念。他的眸子又黑又深邃,眸底却又璀璨如星河,看着周念时更像是在发光,开口时嗓音徐徐
“念念,我们万年长青。”
万年青。
一万年都长青的好东西,浪漫得不像话。
所以他说,念念,我们万年长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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