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最初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吐出来的是血,她只以为吐出来的是刚吃下去没多久的药。
直到她看见鹤遂脸上的血迹。
其中几滴悬坠在他的睫毛上,眼角处,其余的正顺着他的鼻梁和脸庞滑落。
她的喉管里起了一场大火。
火烧一路,烧得周念五脏六腑都觉得火辣辣,尤其是胃。
她痛得扭曲面容,狼狈地瑟缩着肩膀,额头冒出大片的冷汗。
“七斤”冉银担忧地尖叫起来。
“我的妈呀”郁成被这一幕吓到了。
身处病房的人中,只有鹤遂保持着绝对的镇定和平静,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周念。
脸上温热未散,鼻息间被腥浓血味充斥着。
周念看见他缓缓眨了一下眼。
眨眼的速度在0204秒之间,他却用足足两秒眨了那一下眼。
等他重新睁眼时,周念看见他的瞳孔在急遽地涨缩,颤动,缓缓张开,脸上居然出现了震惊和错愕的表情。
仿佛和两秒前冷漠又平静的他完全不是一个人。
区别明显得像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
错觉吗
周念没来得及看清,就被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席卷。
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软,整个人像一座年久失修的楼宇般开始坍塌下坠。
意识四散之时,周念的身体摇晃着往一旁倾斜栽去。
眼角余光里倏地出现一双冷白色的大手。
下一秒。
她被牢牢接在一个温热的怀里。
周念再次感觉堕进梦里,她在梦里看见十七岁的鹤遂,那时候的鹤遂会一次又一次接住下坠的她。
她疲倦地闭上眼睛,闻见雪松的清冷男香,上方沉沉落下模糊的一声
“念念”
周念只觉得身体一轻,她好像被人抱了起来。
在彻底陷入昏迷前,她还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是鹤遂的嗓音,他的语气听上去很焦急“医生,医生”
给鹤遂上小提琴课的老师到了,准点到的。
只是老师到了,学生还没到。
郁成不好意思地向老师道歉做解释,说出了点突发状况,鹤遂弄脏了衣服,正在病房的卫生间里洗澡。
老师说没事,等等也没关系。
卫生间里。
洗完澡的鹤遂站在镜子前,他卷起右边袖子,把手腕和小臂露出来。
只见腕骨到小臂处有一道五厘米长的伤口。
沾了水的伤口被泡成一种触目的样子,皮肉外翻,猩红可见。
他垂眸盯着伤口看了很久,而后缓缓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神色冷淡,眼神无比阴郁。
看了两秒,鹤遂唇角扯出一抹嘲
讽至极的冷笑。
他收回视线,拿起放在一旁的纱布重新将伤口缠上,缠得格外仔细。
缠好伤口,再随手把先前拆下来的带血纱布扔进了垃圾桶里后,他拉门出去。
出去时发现郁成就等在卫生间门口。
正在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鹤遂头发没完全吹干,半干半润的状态,垂额的黑发透着潮湿。他姿态慵懒而闲散,漫不经心地扫一眼郁成“我脸上有东西”
“也不是”
郁成斟酌着语气和用词,“就觉得你刚刚很反常。”
“反常”
“实不相瞒。”郁成说,“当我看着你抱着14床那女的冲出病房的时候,我都惊呆了,但是当你把她交给医生后又马上没事了,真的太反常了。”
鹤遂看向14床,上面空的,他抿了抿薄唇没有接话。
郁成欲言又止,忍了下还是没忍住,问“遂哥,你该不会之前真和那女的有点啥吧,真对不起人家了”
鹤遂眸光一凝,情绪不明地反问“你觉得呢”
郁成立马闭了嘴。
鹤遂倦怠地半耷眼皮,揉了揉发酸的脖颈,问“老师在哪”
郁成说“安排在一间没人用的理疗室等着了。”
鹤遂“带我过去。”
郁成“好。”
周念被推出急救室的时候,已经是两小时后的事情。
医生给她做了内镜止血,她本身就贫血严重,加上呕血量大,还额外输了一袋血。
上完课,拎着小提琴回病房时,周念还在昏睡,他没看她,倒是看见周念母亲站在他的病床前等他。
冉银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双手抱在身前站着。
等鹤遂一走近,冉银就说“你把我女儿气得吐了血,就没个说法吗”
鹤遂把小提琴靠墙放下,琴弓还拿在骨节分明的大手里,他连看都没看冉银一眼,懒声问“你想要什么说法”
“你这人可真是奇怪。”冉银冷声道,“一边说着不认识我女儿,一边见我女儿吐血又火急火燎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鹤遂没理,自顾地弯腰拿过小提琴的盒子。
冉银又说“不管怎么说,是你把我女儿气吐血的,害她病情加重,你想就这样算了是不可能的。”
男人并没有第一时间理会。
他拿了块鹿茸布,慢条斯理地擦着琴弓,眼皮都没抬“那你想怎么样”
冉银顿都没顿一下,直接说“你得赔钱。”她说完又笑了下,“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你也不是从前那个三天两头家门口都遭泼油漆的臭小子了,现在最不缺的应该也是钱了。”
“”
病房里还有其他两个患者。
裴巷和徐散都在。
听了冉银刺人的话,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被吸引了注意力,看了过来。
就连周念
也在这个时候醒了。
她还没睁眼,就听见鹤遂的声音传来“我是有钱,但我不是有病,你想讹人的话还真是找错了对象,如果你非要就你女儿呕血一事赖上我,那我现在就可以通知我的律师过来,您觉得呢”
dquo”
空气的流动随着话音落下而静止。
病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也不敢有,几人的呼吸声都似乎被同时扼住。
周念昏沉的脑子被激得清醒几分,她哑声开口“你怎么能这样说鹤遂”
冉银的话说得又重又毒。
估计还真没人能忍得了被指着鼻子这样骂。
就在周念觉得鹤遂马上就要发作时,他却极轻地笑了一下,满面的不在乎,仿佛在听旁人的事“嗯,骂完了”
冉银像一拳砸在吸水海绵上,气焰瞬消,再也发作不起来。
僵持许久。
病房里只有鹿茸布擦拭琴身的细微摩挲声。
周念把目光投向鹤遂,他却专注地擦着小提琴,擦完琴又擦琴弓,反正不肯看她一眼。
这让她陷入了一种混乱。
她记得在呕血时,分明是鹤遂一把抱住了她,还叫了她念念,最后好像还把她抱了一下。
这下难道都是错觉
真要不是错觉,那他为什么连看她一眼不肯。
周念迷糊不已。
冉银来到床边,俯着身子关切地问“七斤,你好点没呢”
周念把头转到另一边,说“你回酒店吧。”
冉银说“可是我得留在这儿看着你,我不放心。”
周念语气微凉“我不需要你看着。”
冉银还想再说什么,周念已经把被子拉过头顶,把自己藏了起来,拒绝一切沟通。
被子外传来冉银幽幽一声叹息。
等了一会,周念听见冉银离开病房的动静后才从被子里出来。
对床很少主动和人说话的徐散,主动和周念搭话“看不出来,你对你妈妈还挺强势的。”
周念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她对冉银强势,一时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扯扯嘴角,露出个不大好看的笑容。
冉银的那一番话勾起周念的回忆,她想到了宋敏桃。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脑海里关于宋敏桃的长相已经模糊,她却清晰记得那天鹤遂捧着两个骨灰盒的无助和绝望。
怕他会被冉银的话刺痛,周念轻轻叫他“鹤遂。”
鹤遂平静地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对上了。
周念说“你别往心里去。”
没想到,鹤遂的
回答格外云淡风轻“我没有往心里去,
因为我根本不在意。”
周念当场怔住。
她完全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
“没想到你都不在意了。”周念苦笑了下,
“每年清明我都会去给宋阿姨还有你妹妹扫墓,从来都没见你回来过,原来是你不在意了。”
鹤遂没有再理她,拿出电影剧本靠在床头开始看。
她也识趣地没有再问。
他连宋敏桃的死都已经不在意,那还会在意什么
既然如此,那在她昏迷前所感觉到的种种也不过是错觉而已。
他没有变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鹤遂。
当天夜里,后半夜开始打雷。
在轰隆隆的雷声里,刚刚勉强睡着的周念听见一声刺耳的炸裂声,像某种东西碎掉的声音。
她惊醒过来。
又是一声轰隆雷鸣,周念恐慌地坐起来,她下意识扭头看向旁边的13床。
上面是空的,鹤遂不在床上。
她再看向卫生间,门留着缝,泻出一道光亮。
刚刚的炸碎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鹤遂在里面
周念掀开被子下床,趿上拖鞋,轻手轻脚地朝卫生间走去。
窗外电闪雷鸣,病房里诡谲四起。
昏黑的环境里,消毒水味弥漫,只有卫生间里亮着灯。
周念来到卫生间门口,侧着头,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往里面望。
她看见了里面的景象。
站在盥洗台前的鹤遂,满地的镜子碎片,还有他正在流血的指骨。
正当周念在想他为什么要打碎镜子时。
鹤遂突然转头,看向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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