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小说:病症 作者:岁欲
    那颗由银线缠绕的牙齿掉在地板上,发出很轻的一声脆响。

    脆响在周念耳朵里无限放大,她似乎听见一颗地雷在耳边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

    17岁的鹤遂说她的智齿是他的成人礼。

    眼前的男人却说不过只是一颗破牙齿。

    周念缓缓低下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白色地砖上的牙齿,它静静躺在地上,摆出被抛弃时应有的孤凉姿态。

    连接它的黑色绳索断成两半,末端是毛糙的断痕。

    她真想问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非得被一次又一次地痛击,才能心甘情愿地死心。

    周念感受到充盈的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她抬头看了一下楼梯间的天花板,想把无用的眼泪憋回去。

    “我从来没有什么难言之隐。”

    男人沉凉的嗓音低低响起,有着不自知的伤人奇效,“当然,我也从来不后悔做过的任何选择与决定。”

    周念听懂了。

    她强忍着的眼泪在瞬间就掉下来。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也是。”周念听见自己枯哑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当然会选择成为闪闪发光的大明星,而不是继续留在南水街当一条人人喊打的疯狗。”

    “”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一直在原地等你。”

    他在往前,所有人都在往前,她却像个被固定住的稻草人,停守在原处,忍受着数不清的日晒雨淋。

    鹤遂慢条斯理地将扯开的领口重新整理好,说“我没让你等我。”

    周念怔住。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呐呐道“你的确没让我等你。”

    四年时间蹉跎而过,没日没夜的浑浑噩噩。

    到头来只换来他的一句没让她等。

    周念只觉得身体正在被逐渐掏空,她不甘心地说“那你当时为什么不给我说一声,你觉得我会不让你去拍电影是吗难道在你心里,我就这么狭隘自私,会阻止你奔向更好的未来”

    “”

    没等他开口,她又说“亏我之前还一度怀疑,你是不是被鹤广威胁,被他逼着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鹤遂神色冷淡地沉默着。

    隔了很久后,他才大发慈悲般开口“既然你都决定要离开,那有些话告诉你也无妨。”

    周念凝神,通红的双眼看着他。

    鹤遂抬脚朝她靠近一步。

    距离拉近,她闻见他身上极冷冽的男香,和他这人如今的气质一模一样。

    鹤遂长睫低垂,掩不住晦暗的黑眸,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没有人逼我做任何事情,当演员这条路是我要走的,至于你”

    他顿了下,语气冷而认真,“你只是不被我计划在未来里面而已。”

    周念苍白的唇动了动,没发出任何声音。

    她在他的眸光里像

    被人掐住喉咙,一点空气都无法吸入。

    鹤遂追问“你听明白了”

    她的唇哆嗦了下,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画面僵持在这一刻。

    昏暗的楼道里,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空气和肉眼不见的深渊。

    以及一个被狠狠重伤的女人。

    周念努力地让自己发出声音“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会拒绝生东返”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认为他有难处的原因。

    鹤遂漫不经心地笑了下,说“当时以为他就是个骗子,没想到还真的是导演,既然是真的,我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周念垂下目光,不再与他对视“他是你答应要带我逃走的那天找的你吗”

    “是的。”

    答案终于尘埃落定。

    此时此刻,周念鬼使神差地想到罗强当初对她说过一句话。

    “周念,他会毁了你。”

    如今竟然成真了么

    那时候他在南水街乃至整个小镇都是最不受欢迎的存在,人人对他敬而远之,只有她不管不顾地靠近他。

    殊不知她在凝视深渊,接近深渊,最后成为深渊。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受。

    就好像她站在悬崖上方往下看,看见崖底有一抹光亮,她想要伸手抓住,却失足坠崖,成为了深渊的一部分。

    然而那一抹光亮却抛弃她独自飘升,成为了天上耀眼的太阳。

    周念靠着冰冷铁门缓缓下滑,脊骨摩擦出痛感,她一点一点蹲了下去。

    她看见男人脚上锃亮的黑色皮鞋,以及他脚尖前的智齿项链。

    周念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尖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颤抖地捡起那条项链。

    “鹤遂。”周念轻飘的声音响起在楼道里,“你丢掉了这条项链,我就当你丢掉了十七岁的周念。”

    男人脸孔隐在昏昧里,神色不明。

    她哽咽着,绝望至极地继续说“也永远丢掉了我。”

    鹤遂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眸底平静,他没有耐心再和周念纠缠下去“还有没有别的事”

    周念笑了下,脸上带着泪笑道“没有了,你走吧。”

    话音落下,鹤遂已经拉开楼梯通道的铁门,他在踏出去那一秒钟,听见周念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

    “鹤遂,再见。”

    他没有一丝停留,抬脚离开。

    周念把智齿攥紧在手心,上面还残留着些许男人的体温,是温热的。

    只是余温会消散,就像走散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周念一个人在楼道里蹲了很久,与四周的昏暗融为一体,她又想到好多好多的从前,难免觉得自己好笑。

    或许真应该像他说的那样,得往前看,人不能总活在过去。

    周念扶着墙站起来,手脚严重发麻,眼前是模糊的廓影,看不清

    实物。

    擦掉泛滥的泪水后才勉强看清。

    她从楼道出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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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虚弱地喘了口气,说“去办出院手续,我今天就要出院。”

    冉银瞪大了眼睛“今天怎么会越来越急。”

    周念握紧过道上的扶手,手指泛出青白色,哑着嗓子重复“去办。”

    冉银拗不过她,伸手“我先扶你回病房。”

    周念躲开冉银的手,狼狈地喘着说“别碰我,我自己能走回去。”

    冉银无可奈何,只好先去找王学知签字确认出院。

    周念握着扶手,缓慢地走回病房。

    病房里空无一人。

    她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只有一些简单的日用品,用一个稍大点的布包就全部装下。

    有一支新的牙膏没带走,她把它留给徐散。

    正收拾着东西,郁成推开病房门进来找鹤遂,发现鹤遂不在,正当他转身要走时,却被周念叫住“郁助理。”

    他转身,没好气地问“干嘛”

    周念抿抿唇,张开了唇。

    收拾完所有东西后,周念坐在床上看手机。

    屏幕上是微信列表的界面。

    她点进置顶的头像,给十七岁的鹤遂发了好几段话。

    我马上就要离开京佛了。

    我在想,离开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看见你了吧,其实不见也没关系,我也不想见到现在的你,那样只会让我伤心。

    今天看见了你的女朋友,很漂亮可爱,和性格清冷的你很互补,只是好像很难从我嘴里说出祝你幸福这种话,我挺小气自私的,总觉得曾经拥有过年少的你,就私心地觉得你永远都会属于且只属于我一个人,既然这样那我就祝你前程似锦吧。

    我大抵是不会好起来了,也不会再执念下去了,我会回到花楹镇,安安静静地活上一段时间,总之不会再打扰你。

    鹤遂,再见。

    照亮过我整个青春的少年,再也不见。

    发完消息,周念退出对话框,取消置顶。

    而后又红着眼删掉了好友。

    对她来说,一切都结束了。

    周念离开京佛的这一天,长年不下雪的京佛破天荒地开始下雪,洒下色厉内荏的白。

    她离开时,带走了病房里所有物品,包括一把小小的梳子,一根泛黄的数据线,一包没用完的抽纸。

    什么都带上了,却独独没有带走墙角的那盆万年青。

    她并不是忘了带。

    外面寒风凛冽,雪花坠在周念微颤的睫毛上,她裹着一件到脚踝的长款羽绒服,缓慢地在雪地里行走。

    冉银拖着行李箱走在前方,行李箱的万向轮拉出两道长长

    雪印子。

    一直到走出医院正大门,

    ,

    住院部的就在门诊左首,往上看见第三层,天桥的玻璃里,有正在拉小提琴的男人,西装革履,英俊非凡。

    只看了一眼。

    周念潦草地收回视线,转身走进雪里,走进没有方向的寒风里。

    她没有再回头。

    就在周念登上傍晚的绿皮火车时,医院里的鹤遂叫来郁成,询问“我卡里怎么多了笔钱”

    郁成啊了声,没反应过来“啥钱”

    鹤遂把短信拿给他看。

    郁成看着短信,念了出来“三千万零一千零八十”

    30001800

    郁成疑惑地说“三千万就三千万,怎么还额外有个一千八,这”还没说完,立马反应过来,“哦,我知道这钱谁打的了。”

    “谁”

    郁成指了下鹤遂旁边的床铺“就那女的,她下午问我要了你的卡号,说你给了她一笔钱,要还你。”

    鹤遂看向那张床,床上已经换了新的床单被套。

    郁成说“还真有这么傻的人,钱都不要。”

    男人抿着薄唇没说话。

    他不会知道,也没有人知道,周念连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么还会要钱

    周念在进火车站前,看见门口有个瘸腿的乞丐,面前摆着一只油漆桶,桶里只有零星几个硬币。

    她从乞丐面前经过,往里面扔了个东西,发出掷地有声的重响。

    乞丐看了眼周念瘦弱的背影,再看向桶里。

    发现是一部手机。

    她扔的那么干脆,扔的是手机,也是一段回不去的曾经。

    火车鸣笛声起,开往六千公里以外。

    再见京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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