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共五个人。
除开周念的眼睛看不见以外,其他三人都能看到此时的鹤遂有多么狼狈。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冒出的冷汗一颗比一颗大,已经汇成线正往下流着。
尤其是他捂在腹部的那只手,指缝间的血已经渗出来。
偏偏他连呼吸都不肯加重,极尽可能的隐忍着。
生怕惊扰到床上的周念。
郁成拨开一侧的冉银,脚步匆匆地走到男人面前,说“流这么多血,得马上去医院啊。”
鹤遂只是摇头,屏住一口气咬着牙说“不用。”
郁成又急又气地说“人命关天的事又不是说不用就不用的。”
鹤遂没再开口,用沉默代替回答。
郁成只能干着急。
沉默了会儿,郁成注意到病床上的周念,人精的心思一转,瞬间明白个八九分,便对周念说“周小姐,你劝劝遂哥吧,让他跟着我去医院,他这样子下去也不是办法。”
“”
周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呛人的话“我何德何能劝得动你的老板,我不过就是一个疯子而已。”
郁成脸色稍稍一僵。
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周念在记之前的仇他三番几次的对她出言不逊,还曾经直接骂过她是个疯子精神病。
在娱乐圈那种名利场里伺候影帝的人,不仅有眼见力,也自然能屈能伸。
郁成脸上的僵色很快消失,不带一点犹豫露出极为有礼貌的微笑“周小姐真是对不起,之前是我出言得罪,您不要和我一般计较。”
周念没反应,倒是冉银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哈真是笑死人,我之前说这条疯狗”她指着单膝跪在地上的鹤遂,“他成天追在我女儿屁股后面跑,你当时不是不信吗”
郁成陪着笑,没有反驳,他当初的确是不信,即便是现在,看见的情形仍旧会觉得魔幻。
冉银愈发得意,得寸进尺地走到郁成和鹤遂中间,弯腰去看鹤遂“不知道鹤影帝这次是从哪里赶回来找我女儿的”
问完她又直起腰,极阴阳怪气地笑着去问郁成“不会是洛杉矶吧”
“”
郁成礼貌性地保持微笑,没有回答。
心里却在想
的确是洛杉矶。
3月11日的奥斯卡颁奖典礼上。
主持人宣布最佳男主角获得者是鹤遂时,导播把镜头给到第一排鹤遂所在座位,大屏上只出现个空座位。
满场皆惊,作为本次奥斯卡唯一入围的东方脸孔本就是一件罕事,最后真能得奖更是稀奇。
所以鹤遂突然从颁奖典礼上消失,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中的事情。
当生东返上台代为领奖时,郁成发疯般奔梭在杜比剧院里面找人。
没有人拍到鹤遂离开剧院,那一定就
还是在剧院里。
最后,郁成是在洗手间里找到鹤遂的。
他冲进洗手间时,被里面情形震惊,瞬间刹停了脚步,并且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直到他的后背撞到墙上才停下。
深褐与白相错的盥洗台上面淌着血,白色的洗手池上更是布满血手印。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腥苦味,是人血的味道。
郁成看见抹不开的红,他恐惧得觳觫不止,开始张着嘴呼吸。
随着视线的往下,他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鹤遂。
西装革履的男人躺在血泊里,白色衬衫领口被鲜血晕泡,他半张脸贴在粘稠血地里,奄奄一息地喘息着。
“遂哥”
郁成咆哮一声,冲过去。
他来到鹤遂面前蹲下,看见鹤遂右腹部插着一把匕首,一下变得语无伦次“我的老天我的老天谁捅的你谁把你搞成这样的啊”
男人艰难地转过头,脸朝上,目光看向某一处。
郁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鹤遂看向的是洗手台上方的镜子。
那是一面被擦得相当干净的大镜子,上面几乎没有一点灰痕颗粒。
镜子正中间被用鲜血写着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放我回去
血还顺着笔画走势往下流,且写得歪七扭八,不难看出写字人当时的手抖得多么厉害。
郁成并不理会冉银,而是继续对周念说“周小姐,您劝劝遂哥吧这样下去真的会死人。”
周念把脸转向窗外,声音很轻“别死在我这里。”
她还是说着一样的话。
郁成叹了一口气,又蹲下身去对鹤遂说“遂哥,要不我们养好身体再来”
男人额角迸出青筋,他疼得有些哆嗦,却依旧低声说“我不走。”
这让郁成十分恼火,也不顾上下级关系,嚷道“不要命啦”
怎料,鹤遂没有一点犹豫地回答“不要了。”
周念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局面一度陷入僵持。
氛围冷结。
这时候,鹤遂捂着小腹,另一只手扶着床沿,缓慢而艰难地站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冉银脸上,累极地张开薄唇喘了口气,才沉沉开口“你跟我出来。”
冉银警惕地问“你要干嘛”
鹤遂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重复“出来。”
他先一步越过几人,离开周念的卧室,冉银狐疑片刻,还是跟了出去。
外面的走廊上。
鹤遂出来后发现旁边的画室门并没有关上,他的脚尖一转,走进了画室。
曾经,周念带他参观过这间画室。
早在四年以前,他踏进这间画室时还不是这幅光景画布蒙尘,笔具染灰,入目皆是颓败的灰暗色。
听到身后跟进来的脚
步声,
男人语速缓慢地问“她不画画了”
冉银声音响起“早不画了。”
那一瞬间。
周念背着画板走在青石板路上的画面浮在脑海里,
她那时模样无忧,裙摆洁白,梨涡浅浅。
她所经之处,总有数不清的艳羡目光。
哪里像现在
冉银又说“自从四年前找不到你开始,就没画了。”
鹤遂黑眸隐隐闪动,情绪翻涌。
见他不语,冉银问“你把我单独叫出来干什么”
鹤遂转过身,说“我要带她走。”
冉银神色一凝,语气坚决地反对“不可能。”
男人的眼眸微微一眯,冷冷道“非得看她死在你眼前才甘心”
冉银沉默不语。
“”
隔了很久以后,冉银阴阳怪气地笑问“难道让你带她走,你就能有办法救她你真当自己是什么救赎主吗”
“这和你没关系。”他说,“我也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只是知会你一声,希望你到时候不要阻拦,以徒生事端。”
“”
没等冉银再开口,鹤遂已经离开满是灰尘的画室,他再多待一秒都觉得窒息。
看似他是受不了蒙层的那些画具,实则是受不了消失的天才画家周念。
她本该无限荣光。
郁成从周念房间出来的时候,发现鹤遂正好从旁边画室出来。
他赶紧走上前,看一眼鹤遂沾着血的手,问“遂哥,现在怎么办”
鹤遂沉吟片刻,说“找一家私人医院。”
“现在”
鹤遂低低嗯一声,又给郁成交代了几句重要的,郁成听完后应了好,便快步下楼打电话去了。
霍闯正好又从周念房间出来,看见站在门外的鹤遂,犹豫着开口“鹤遂哥哥,如果最后你还是会离开的话,你就不要在招惹周念姐姐了。”
“”
“她真的经不起一点折腾了。”
男人眸色暗淡无光,他盯着木楼梯上的一道裂缝,低声说“我不会离开了。”
顿了顿,他更像是在对自己说,嗓音更低“再也不会了。”
“哎。”霍闯叹了一口气,“周念姐姐真的很可怜,你都不知道周念姐姐失明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什么。”
“是什么”
“算了。”霍闯没往下说,“也没什么意义了。”
“”
霍闯下楼离开,留鹤遂一人在走廊上。
鹤遂在原地站了很久,脑子里思考着霍闯的话周念在失明前究竟看到了什么
一定是不好的事情,否则霍闯也不会以那样同情怜悯的语气。
这天的雨还是落了下来。
雨水浇在每一个人的心底,灌溉恨意和不甘,还有后悔和痛苦。
暴雨倾盆的小镇上少见人烟,暗色深巷里更是空无一人。
一辆从市里来的救护车历经两小时,驶进北清巷的巷口,停在周家的门口。
郁成正在门外等这辆救护车。
随车而来的救护人员一共三名,一个医生,两个男护士。
郁成见男护士正冒着雨往下拖移动担架,忙说“不用,患者很瘦很瘦,能直接抱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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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听见房间门被推开的声音,还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问“床上那个是吧”
周念听见郁成回答“对。”
紧跟着,周念又听见鹤遂低沉声音响起“我来抱她。”
她完全在状况外。
鹤遂挡开要来抱周念的医护人员,来到床边,动作利落地用被子将周念裹着,再整个抱起。
她瘦得让他感觉不到在用力。
周念感觉到被抱起来后,才慌乱出声“放开我,要带我去哪里”
鹤遂没有理她,而是径直往门外走。
她想挣扎,又苦于被被子裹着,根本动弹不得
鹤遂抱着她下楼,下楼的脚步沉稳有力,却是一种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从他小腹处流出来的血已经染到了被子上。
周念又正好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想要推她,却摸到一手的黏腻潮湿。
她怔住。
反应过来她刚刚在房间里踹他的那一脚,把他的刀伤踹裂了。
而他现在还在流血。
与此同时,头顶上方落下男人低沉深情的温凉嗓音
“念念,我会治好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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