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遂找到周念的时候,周念已经被转移到轮椅上,正在抽血。
在东济护士相当专业温柔的情况下,周念都挨了两针,她的血管太细,扎进去以后抽血也相当困难,再加上贫血严重,出血速度相当缓慢。
三小管的血抽完,周念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鹤遂注意到她抽过血的地方有些青紫,对护士说“我想要一块热毛巾。”
护士“好的。”
东济医院的服务是一流的,每个护士都十分亲和有礼貌。
很快,护士拿来一块消过毒的白色热毛巾,递给鹤遂。
鹤遂来到周念的轮椅旁,将毛巾敷在她抽过血的手臂内侧位置。
周念感受不到热,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手臂上。
她用另一只手探去。
周念摸到男人修长的指和一块质地柔软的毛巾,她下意识地把他的手拨开,抿着唇一言不发。
抗拒的姿态很明显,她还是不愿意和他有任何触碰。
鹤遂的眸色深深,眼底一丝光也没有,全是落寞和黯伤。
只是站着,就如一处被人忘却的遗迹。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神伤,眼见周念被护士推着去做下一项检查,立马抬脚跟上去。
接下来,周念分别进行各项检查,照脑ct和肺ct,还做了头部核磁共振和心脏彩超等等。
做完这些后,周念被送回顶楼的病房。
病房位于33层的顶楼,是个面积约300平的套房。
内里采用落地窗设计,站在设有病床的卧室里,就能俯瞰云宜美丽江景和整座城市的灯火阑珊。
此外还有待客用的客厅,装潢精美的餐厅,和单独的会议室和书房。
周念被送到卧室里,她被放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旁边响起护士的声音“周小姐你先好好休息,检查结果出来后韩医生会过来。”
周念没有接话,她根本就不想治。
一个自愿溺亡的人是不会有求生欲的。
眼下的周念正是如此。
“鹤先生,现在给您的伤口换药。”护士推着医疗推车来到鹤遂面前,用手势示意,“您就坐沙发上吧。”
鹤遂在沙发上坐下,主动解开黑色衬衫的纽扣。
纽扣一颗一颗地被解开,露出男人冷白色的结实胸膛和块垒分明的腹肌。
以及染血的绷带拆开后,还没有拆线的腹部伤口,缝线正在出血,伤口恢复的情况并不乐观。
护士给他的伤口进行止血处理,重新上了药后用纱布重新包好,又缠了一圈绷带。
护士叮嘱“伤口要多多注意哦,不能再撕裂了。”
男人态度冷淡地嗯一声,似乎压根没往心里去。
落地窗外是还未放晴的阴寐天空,一条去向不明的江正流向远方。
护士离开后的卧室里陷进一片沉寂。
周念知道鹤遂没有离开,他就和她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呼吸着同一处的空气,或许正在凝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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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铺着地毯,所以周念没察觉到脚步声。
她自顾自地轻声开口“你知道你在做无用功对吧”
一片沉默。
隔了很久后,才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念念,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根据声音的方位判断,周念知道他就站在床尾处。
她又说“可我现在和死并没有什么区别。”
鹤遂的黑眸微微一闪。
他听她接着往下说“我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去死,我每天都会想好多次各种各样的死法,摔死,流血过多而死,被车撞死,溺死。”
听到溺死两个字时,鹤遂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噤。
当年宋敏桃和宋平安浮尸水面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让他的血液在一瞬间骤冷。
周念刚躺下没多久,就觉得烧心得严重,胃酸一路顺着食管反到胃里,呼吸着的空气也是灼热。
她不能这么平躺,得靠着,不然马上就要吐。
察觉到她有要起身的动作,鹤遂立马走到床边,将她扶起来“哪里不舒服”
周念没有回答他,一如既往用胳膊挥开他的手。
她自己将枕头竖了起来,无力地靠了上去。
刚靠上又开始剧烈咳嗽,一边咳嗽一边感受到呼吸困难,开始张大嘴巴大口地呼吸,胸口剧烈紊乱地起伏着。
这样的她吓坏了鹤遂“念念”
他急忙去按了床头的呼叫铃,俯身弯腰询问,“哪里不舒服喘不过气”
周念早就有呼吸困难的症状,不过每一次她都能蒙混过关,没有被死神她的脖子。
此时此刻,她骨子里的倔强弥出来,非要剩下的话说完才肯罢休。
“我、我就是想看看,苦难的极限到底在哪里。”她每说一个字都要剧烈地呼吸一大口气,再接着喘气的功夫急促说出,“也想看看,我这具身体的极限在哪里,因为变成如今这样,都是我咎由自取。”
“”
鹤遂的膝盖软下去,人伏在她的手边,嘶哑地哽咽道“你先别说话了念念,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周念有着自己的固执,她冲他摇摇头“那天的我不该去找你说话的。”
鹤遂陡然怔住。
一时间,他连呼吸都忘记了。
周念喘息着,说“就是你砸烂肖护车的那天,那么我们就不会有任何开始,后来的我也不会从身体里掏出如此多痛苦。”
鹤遂完全能明白她的意思,她后悔和他认识,后悔和他所有的一切。
用三两句话便抹杀掉他和她的所有过去。
“所以”她说着竟开始笑了,“我变成现在这样都是活该,怪我太过
相信你,怪我自己把你当救命稻草。”
“”
话音刚落下,周念就听到一记很响亮的耳光声。
他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数不清的多少个。
一个比一个重,一个比一个响。
他打人有多狠,周念是见识过的,没想到对自己也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周念没有阻止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男人低低的嗓音在旁边响起“怪我,这一切都怪我。”
刚说完,两名护士脚步匆匆地走进了卧室。
护士看到鹤遂时同时愣了一下。
她们知道那就是销声匿迹大半个月的影帝鹤遂,此时此刻正跪在周念的床边,两边脸颊上面遍布清晰错乱的指印。
他的双眼是猩红色,下眼睑全是淡青,也不知道是没休息好还是因为刚刚哭过的原因。
总之,他看上去状态很不好。
鹤遂见护士进来,保持着平静说“她出现呼吸困难的情况,麻烦看看。”
护士“那先上个呼吸机,具体治疗要等检查结果出来。”
“好。”
护士给周念戴上氧气罩后,来到鹤遂旁边小声说“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麻烦您到会议室稍等片刻。”
鹤遂嗯了一声。
离开前,他对周念说“我很快就回来。”
周念没有理他。
鹤遂来到病房里自带的会议室等着。
桌上摆着一颗仙人球,长满尖锐的刺。
他随意在一个座位坐下,盯着仙人球上的其中一根刺发呆,耳边不停回想着周念说的那些话。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韩老拿着一大堆检查报告单走了进来。
韩老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说“我先给你简单说一下她现在的情况,她全身上下都是病,多处脏器衰竭,功能不全才导致五感的丧失。这个病的死亡率最高可以到20,毫不意外,如果再不对她治疗的话,她就会成为那20中的其中一个。”
鹤遂紧盯着的那根刺,在这一刻,刺仿佛直接扎进了他心中。
带来难以抵挡的尖锐疼痛。
韩老继续说“她现在还有严重的抑郁,也不奇怪,这样的情况想不抑郁都很难。”
如此静谧空间里,悲伤不会显得突兀。
韩老看见男人深深垂下了头,肩膀有些发颤,像是在隐忍地哭泣,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是很快,韩老看见一滴泪落在了黑亮的桌面上。
韩老想到在之前在办公室那一幕,还是选择多嘴一句“我觉得你也应该做心理测试。”
顿了下,补充“我治疗过几个多重人格的病人,进行人格整合,效果都很不错,如果只是双重人格,会让治疗更容易进行。”
听到这里,鹤遂停止颤抖,他抬起头来,
黑色的眼睫被泪水打湿。
被红血丝包裹着黑眸里全是破碎和不堪。
他对韩老缓缓摇了摇头。
“不行,他还不能死。”
鹤遂这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还有存在的价值。”
“你的身体里除了他还有别人吗”韩老记得这个他的名字,叫沈拂南。
“有。”他说。
韩老推了推眼镜,问“你怎么知道”
鹤遂“我们说过话。”
韩老追问“你们怎么说话”
鹤遂“写在纸上。”
韩老顿了顿,又问“你和他们上次说话是多久”
鹤遂眸光一闪,记忆被拉回到遥远的一个黑夜“四年前。”
韩老“和沈拂南呢”
鹤遂“半个月以前。”
韩老还想问点什么,鹤遂却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把话题重心拉回到周念身上“现在要怎么让她好起来”
韩老把检查单摞在一起,翻看着说“目前就是会通过静脉营养的方式维持她的生命,先把她身体养起来,同时配合抗抑郁药物的使用。”
“嗯。”
“任何精神类药物都是起个辅助作用,还是像我说的,要想她真的好起来,就要从病根上入手。”韩老看着他说,“尽量让她心情保持轻松愉悦,会对她的病大有帮助。”
“好,我明白。”鹤遂站了起来。
韩老在他离开前,又说“治好她以后的话,你也会治治自己吗”
鹤遂脚步一顿,眸底晦暗不明“也许。”
也许。
那就是不会。
韩老没有再劝,眼角皱纹里褶出通透“祝你好运。”
会议室外面就是客厅,鹤遂打开门,看见郁成等在客厅里。
韩老后脚跟着出来。
等韩老离开病房后,郁成才开口“生导打过电话来,问我你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我没敢说”声音逐渐弱下去,“说是京佛那边已经在筹备开机,让你尽快回去。”
鹤遂想都没想,就说“我不会回去。”
郁成“可是”
“没有可是。”鹤遂打断他,“我哪里都不会去,我只会留在这里陪着她。”
郁成疲倦地搓了把脸“那你什么都不管了吗遂哥,你知道有多少粉丝在等你回去吗她们那么喜欢你支持你,你就要这样辜负了”
鹤遂转过脸,漆黑的眼里渗出寒意“辜负又怎样”
郁成被怼得哑口。
“对我来说,辜负所有人所有事都无所谓。”他的脸上有着一种绝对的决然,“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我再也不会离开她。”
“”
郁成困惑不已,问“遂哥,明明是你之前对那个姑娘很冷漠啊,还说不认识,现在又这样,我是真的不理解。”
鹤遂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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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到了鹤遂和助理的对话。
他说不会回去,说辜负所有都无所谓,只不会离开她。
他为什么要这样
并非周念故意偷听,在鹤遂和韩老谈话的期间,她摘掉氧气罩下床想离开。
只是环境陌生,让她举步维艰。
她只能摸着墙壁缓慢地移动,没想到这房间太大,挪了半天才刚到客厅拐角,又正好听到两人对话。
鹤遂回头,一眼就看到了拐角处的周念。
她纤瘦而立,整个人是弱不禁风的虚弱,在空气里摇摇欲坠。
他快步走上去,什么都没说,轻而易举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重新把她抱往卧室。
“不管你这次做什么,我们都回不去。”周念在他怀里轻声开口。
“我知道。”他低低地说,“你要是真的想离开,就赶紧好起来,重新恢复五识从这里走出去,到时候我也不拦你。”
周念沉默了下,说“希望你说到做到。”
他没有回答。
鹤遂很清楚自己在撒谎,他根本做不到,他不会放任她的离开。
他刚把周念放到床上,郁成就拿着手机冲了进来“怎么办啊遂哥,生导又打电话来了,说让你接电话。”
“我没空。”他说。
“生导说要是你不接电话,他马上过来找你。”
“随便。”
鹤遂语气冰冷,动作却极尽温柔地帮周念拨开脸庞的一缕发丝。
周念听见郁成慌里慌张离开的脚步声,又听到上方落下鹤遂有些颤抖的声音
“我不敢奢求别的。”
“我只想要你长出新的血肉。”
最后,他说“念念,我要你好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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