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小说:病症 作者:岁欲
    自从那天的交谈后,鹤遂就变得更为寡言,他依旧悉心地照顾着周念,只是变得更不爱说话。

    晚上也不给周念讲故事了。

    更多时候,他都是独自站在落地窗前抽烟,眼眸深邃,清晰轮廓被深化,浑身上下都被悲伤笼罩着。

    周念半夜浅眠的时候,总能听见他轻手轻脚去客厅的声音。

    有一回他回来躺下后,周念闻见隐隐的烟味,她深闻一口确认,那的确是烟味没错嗅觉就是在某个寂静的夜里恢复的。

    她没有告诉他,她现在只差视觉没有恢复。

    周念知道他近日里失眠情况越来越严重,在夜里枕着淅沥雨声,怎么也睡不着。

    有时候一分钟翻好几次身,她都听得真切。

    她知道他现在心里一定难过得紧。

    是她的话太伤人。

    周念想要放下过往,偏偏是他不准,他偏要回来让彼此重新产生交集。

    她只是没有接受而已,这算不得她的错,周念尽可能这么告诉自己,也难免让心里有负罪感。

    她想到沈拂南。

    如果京佛那个残忍对待她的人真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沈拂南,那鹤遂又何错之有

    即便她不愿意再和他和好,这样对他是不是有些过分。

    周念胡思乱想之际,听见鹤遂的手机正在播放一段视频。

    这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和她待在东济的这段时间,他几乎不用手机。

    视频播放着,里面人声传出

    “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你毕竟是我儿子嘛,我们好好谈谈”

    “”

    “儿子打老子了”

    “老子打不死你。”

    一段两分多钟的视频,完整记录着那天事情的全过程。

    站在落地窗前的鹤遂神色平静地看完视频,发出一声极为不屑地冷笑。

    周念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怀里抱着个靠枕。

    她知道视频谁发来的。

    也大概能猜到,鹤广发这视频的目的是什么。

    果然,在鹤遂收到视频后的一分钟,几条短信就相继跳进手机。

    想不到我那天录下全程了吧嘿嘿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1你还像之前那样,每个月按时给我打生活费,那看见这个视频的人就只有我和你;2我把视频卖给狗仔,你觉得他们愿意出高价买吗比如解渤腾他应该会把标题取得很吸睛炸裂,比如说影帝暴力殴打亲生父亲之类的够不够炸裂。

    我只给你二天时间考虑,你最好想清楚后果。

    男人随手删除短信和视频,把手机扔到一旁,满眼的不在乎。

    倒是沙发处的周念轻声发问“他威胁你了”

    鹤遂懒懒嗯一声,还是那副毫不挂心的模样,好像那视频和

    威胁没给他造成任何的影响。

    “你就不担心他曝光视频吗”周念问。

    “不担心。”他来到茶几前,

    茶壶里正热着,

    给自己倒了杯热红茶,“随他折腾。”

    周念算是明白,他对这事采取一种绝对漠然的态度,如一个旁观者。

    他难道不知道那个视频一经曝光会掀起多大风浪吗很可能会让他从神坛跌落,再无翻身的余地。

    大众绝不会允许一个罔顾人伦的不孝子站在金字塔赚钱。

    她想到鹤广那张令人生厌的黄脸,本能地皱眉。

    她在最憎怨鹤遂的时候,都没有把合照卖给狗仔,没有选择去伤害,而他作为鹤遂的生身父亲,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从未停止过伤害。

    想到这里,周念的内心还是被激起怜悯,与情爱无关,只是对命运悲惨之人的本能同情。

    如今的鹤遂剥去光鲜亮丽,似乎什么都不剩,灵魂贫瘠,内心荒芜。

    对于接受苦难和疼痛,他都非常擅长,早在南水街的时候他就很擅长,所以现在才能表现得如此平静。

    他甚至比周念还要平静,喝下半盅红茶后问她“要不要去阳台晒太阳”

    周念嗯了声。

    阳台在客厅,地上铺着人造草地,摆着鲜花和绿植。

    中间有一套白色雕花桌椅。

    鹤遂扶着她慢步走到阳台,让她沐浴在清晨金灿灿的阳光里,皮肤被温暖覆盖,微风轻拂,让这一刻显得无比安谧柔和。

    他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深邃地看她。

    她还看不见,否则一眼就知道他看向她的视线有多么专注。

    病房专属的服务生送来新的饮品。

    鹤遂的是一杯不加糖黑咖啡,她的是一杯花茶。

    周念问“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阳台,不怕被人拍到吗”

    她听见男人很轻地笑了声,笑声懒懒的。

    “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说,“你觉得我都不怕打鹤广的视频曝光,还会怕被人拍到在阳台喝咖啡么”

    “”

    他说得也是。

    周念伸手去摸陶瓷杯,被他先一步递到手边“还有点烫,小心点喝。”

    她嗯一声,双手捧住茶杯。

    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是还有点烫,不过周念立马品出了是什么花,是一朵牡丹花的味道。

    看来她的味觉也恢复得很不错。

    周念放下杯子,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我真没想过,还有这样和你坐在一起喝东西的时候,起码在你消失那段时间是真没敢想。”

    “我也是。”

    “你也是”她的脸转了转,从面朝阳光改为面朝他,“什么意思。”

    “倒也没什么。”男人喝了口咖啡,唇角是苦涩的笑,旋即把话题转开,“挺好,这真苦,和我的命一样苦。”

    “”

    他给周

    念开了并不那么好笑的玩笑,

    周念也没笑出来,

    但也没有接着往下追问。

    她隐隐有一种预感,如果她要是继续问,气氛会变得格外沉重。

    这样一个清晨的长度,让周念想到很多和鹤遂的过去她总爱在周末的清晨去找他画画,他会任劳任怨地给她搬桌子,让她摆画具,还会给她削铅笔,更多时候他是躺在旁边的藤椅上,随意扯过一张她的画纸盖在脸上佯装睡觉。

    当时的甜蜜,笑容,温馨,酸涩,放在现在回想已经是很遥远的种种。

    谁都回不去。

    当天夜里,周念被渴醒。

    挂壁电视上播放着某档高收视的国民户外综艺,音量开得小,但还是能听清嘉宾们做游戏的嬉闹声。

    鹤遂不看综艺,应该只是随手调的,睡前又忘记关掉。

    她下意识想到让鹤遂帮她倒一杯水时,听见电视声伴随着人的说话声。

    说话声从卫生间的方向传来。

    如果没有电视声,周念就能轻松听清楚内容,但有电视声的干扰下,她只能分辨出是鹤遂在卫生间里说话。

    周念掀开被子下床,轻脚走向洗手间。

    随着距离的拉近,她逐渐能听得更清楚像是一个人在说话,又像是两个人在说话。

    仔细一听还是一个人,因为只有鹤遂一个人的声音。

    可让人奇怪的是,明明是一个人的声音,怎么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语气,语速,还有语调。

    周念停在门口,终于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起先是一个十分冷漠自傲的声音,语调放得很低

    “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看着你毁了这一切吗你他妈知道我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吗”

    随后是一个慵懒疏离的声音“我不关心。”

    周念一下分辨出,这是近段时间里鹤遂平日的声音,而刚刚那个不是,那个更像是像是在京佛精神病院时期的鹤遂。

    她立马想到一个名字,沈拂南。

    难道现在是鹤遂在和沈拂南进行对话吗

    那个冷漠自傲的嗓音继续说“我拿了戛纳影帝,又拿了奥斯卡影帝,你现在要因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镇姑娘毁了我的这一切成就,我告诉你,这绝对不可能,我要你立马去找鹤广,买下那段视频,不准他卖给任何狗仔。”

    “沈拂南。”男人平静至极地淡淡开口,“那我也告诉你,这绝对不可能。”

    “你妈的鹤遂”

    咆哮声骤然响起,沈拂南震怒,“你他妈活该就只是一条疯狗,天生的贱命,不要钱不要名要爱情,多可笑”

    “”

    接下来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门外周念早已听得心惊肉跳,鹤遂真的没有骗她,他的身体里真的有另外的人存在。

    鹤遂淡漠嗓音不疾不徐地传来“别折腾了,我不可能如你的愿。”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沈拂南的声音变得更加阴恻,听着让人周身生寒“你就不怕我学你一样”

    “学我”

    鹤遂似乎觉得好笑,嗓音里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学我什么,给自己来上一刀”

    周念呼吸一凝,她这是听到了什么。

    他给了自己一刀,那之前不小心被她踢裂的刀伤就是他自己捅的吗

    想到这里,她的心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没有等沈拂南再次开口,周念就直接摸到门把,她试了一下,并没有从里面反锁。

    她直接摁下门把,推开了门。

    卫生间里。

    并没有第二个人,只有独自站在镜子前的鹤遂。

    他听见开门的动静,转头看见门口表情有些仓惶的周念,眸色转温“念念怎么了。”

    周念没有回答,而是抬起脚步缓慢地走进卫生间。

    鹤遂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看着她问“你要用卫生间么”

    周念还是没有回答。

    她已经来到他的面前,停下脚步。

    在他深邃的眸光下,她缓缓伸出双手,触碰到他薄薄一层衬衫布料。

    男人垂下眸光。

    他看见周念的手指捻住他的衬衫下摆,一点一点地把衬衫往上面推。

    腹部整个暴露出来。

    劲瘦的腰,腹肌勾人,玉石质地般的冷色皮肤,只见两道疤纵横交错在右腹部的两块腹肌中间。

    周念微微发颤的手指轻触上去。

    在她摸第一下的时候,还是被那凹凸不平的疤痕吓到,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手指后,再次大着胆子触摸上去。

    看着她的动作,他的胸膛起伏越来越慢,呼吸也越来越慢。

    周念清晰地摸到那两道刀疤,新旧两道疤。

    它们有重叠的部分。

    也就是说,第二次的刀是捅在旧的那道疤上面,且捅得更深更用力,导致第二条疤比第一条还要更长更宽。

    这是他自己捅的。

    周念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此时一样,那么迫切地想要恢复视觉,想要亲眼看看他身上的疤。

    更想看着他的眼睛问一句,究竟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时至今日,周念才愿意去相信,他在没有她的那段时间里,或许过得并不如意,也并不风光。

    或者说风光和享受簇拥的都不是他,而是另有他人。

    而他和她一样

    在黑暗里挣扎,在深渊里不得好活,经历着百般溃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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