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小说:病症 作者:岁欲
    原来在割腕那天,鹤遂是真的在和她做最后的告别。

    他向来是个只做不说的性格,也不喜把爱挂在嘴边,因为他觉得行动是最有力的证明,而不是语言。

    正是这样的鹤遂,会亲口对她说出我爱你这样郑重深沉的情话。

    可想而知,当时他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鹤遂的倔强见缝而生,满骨都是,他当然不怕死。

    鹤遂什么都不怕。

    只是他在死之前,要让周念知道,他爱她。

    “怎么不回答我”男人眸色暗郁,连缀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卑微,“如果我就那样死掉,你会不会记我一辈子”

    周念觉得喉咙堵堵的,叫她在他的目光里说不出话来。

    她动了动唇,停住两秒,才开口“这样的假设没有意义。”

    话音落下,就把脸转开。

    也不晓得鹤遂哪来的坚持,非要问个答案,他再次把她的脸扳过来,强迫她与她四目相对“可是对我有意义。”

    周念坐在他腿上,被他身上沉郁的气息浸染着,于是她的呼吸节奏与他相同。

    贴在他胸膛的后背起伏也是一致。

    就这样沉默良久。

    她和他仿佛要在沙发上坐至永恒,融为一体。

    周念垂着长长的睫毛,藏住眼底情绪,声音放得很轻“鹤遂,不管你是死是活,是好是坏,我都会一直记得你。”

    男人环搂她腰身的手一颤。

    她看见他修长的指尖泛着苍白,旋即把话说完“记得曾经的你。”

    周念会永远记得17岁的鹤遂,狠厉阴沉,从骨血中恣肆地生长出疯狂,是挺立在南水街的一道禁忌。

    所有人都怕他,畏他,辱他,骂他。

    他是一张虬扎混乱的网,套在网里,连自己都看不清。

    而她以身入网,窥见他有一颗最柔软纯净的内心,发现他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他是一件易碎品,也需要被人策无遗漏的呵护。

    所以她和他互相救赎,彼此需要,两个颤抖虚弱的灵魂紧紧依偎缠绕。

    他们是彼此心照不宣又难宣于口的秘密。

    周念当然会永远记得他,记得十七岁的鹤遂。

    “我现在也和曾经一样。”鹤遂抱着她,抬起一张被无助装饰的脸,“念念,我没有变,一点都没有变。”

    “”

    “是吗”周念语气平静,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那我没在沈拂南那里要到的答案,我来问问你。”

    男人屏息以待。

    周念在他腿上转过半个身子,连正对他,又主动凑近几分去看他眼睛,像答案就写在他眼睛里似的。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那天你为什么没有来”

    鹤遂眸光直接凝固。

    想到那晚的暴雨,周念就忍不住鼻头一酸,再开口时已经有些哽咽“对我许

    下承诺的是你而不是沈拂南,所以那时沈拂南直接没有理我,当然,沈拂南也没有搭理我的义务,他更不用承担这件事上所有来自我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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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恨他。

    至少在这件事上是这样。

    她当然会恨他,他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她希望,承诺要带她逃出那个小镇。

    到最后他却食言了。

    在沉默中,周念渐渐红了眼眶,鹤遂也是,他的眼尾浮出淡红。

    只是他始终不说话,让沉默变得格外触目惊心。

    周念把脸仰起来,想把眼泪逼回去“我实在为你哭过太多次,不想再为你掉眼泪了。”

    男人手指探过来,想要替她擦掉眼角悬悬欲坠的泪。

    周念一把伸手挡开。

    “你别碰我,我还没哭。”

    她哽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眼里蓄满泪水,“我只需要你回答我的问题,那天你到底为什么没有来是你亲口说的,是你说的。”

    念念,我会带你逃出这个小镇。

    周念一辈子都不会忘。

    鹤遂的颈骨微弯,他耷着头,眸底情绪被尽数掩藏。

    谁也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

    这样的沉默却让周念忍无可忍,她趁他沉默深思的当口,蹭地一下从他身上站起来,又转身面对他。

    “你连最基本的坦白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没变”周念吸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

    鹤遂跟着她站起身,他没把背打直,颓丧气息横逸斜出。

    189的身高让此时的他看起来像一座随时会崩塌的山,在周念面前,他没办法挺直脊骨,他是真的于心有愧,问心难安。

    “那天”他顿住。

    这种要说不说最急人,周念咬了下唇,委屈地开口“你倒是说啊。”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着,薄唇抿得很紧,眸底有着显然的挣扎和犹豫。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导致他不敢看周念的眼睛。

    周念心中忐忑,她怕自己要不到答案,也怕自己要到答案。

    总之就是很纠结。

    她等了半天,他还是沉默。

    周念点点头“我觉得我不用再问了。”

    眼里的温度随之冷却。

    她抬脚作势要离开。

    从他身边经过时,周念的手腕被他紧紧握住,她正要发作时,听见他低低地说了句

    “那天我病了。”

    嗓音低得周念快要听不见“你病了”

    她顿了下,问“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吗,多重人格”

    鹤遂垂着眼,没有回答。

    周念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鹤遂,你不要骗我,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要你对我说的每一个都是真的。”

    鹤遂微微点头。

    周念思考片刻,直击要害“那我问你,那天在你身体

    里面的,

    是你自己,

    还是别的人格”

    她相信他有他的苦楚和难言之隐。

    同样,周念也有自己必须要知道的答案和真相。

    男人鸦黑的睫毛微微一颤,他还是没抬头看周念,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是我自己。”

    周念登时就愣住。

    她设想过好多种回答,万万没想到是最直接也是最伤人的一种。

    “是你自己”

    她的心里尚存一丝希望,“好,那你那天生什么病了”

    鹤遂无声沉默着。

    分秒都被坤成格外难熬的长度。

    周念的手腕依旧被他握着,他收紧手指,生怕她离开。

    她按捺住心底的不安,故作平静“你不说清楚,只是这样拉着我是没用的。”

    风从阳台灌进来。

    吹不散满室的愁闷和郁结。

    鹤遂愈来愈低的嗓音随风而来“感冒了。”

    “感冒了”

    周念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发烧到四十度,连回个微信或者电话的力气都没有吗”

    男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再次沉默。

    周念脸上流出失望“鹤遂,这个答案,你自己觉得可信吗”

    鹤遂低眼“我没有骗你。”

    即便是真的,也让周念有一种被狠狠羞辱的感觉。

    她经历过的等待和绝望,那些痛彻心扉,到头来都是因为他感冒了。

    这个理由她是真的无法接受。

    周念曾经无数次在网上搜索过他的资料,现在派上用处,她开始给他捋时间线

    “你说要带我逃走那一天6月9号,但是你没有来,你也是从这天开始消失,我也是从这天开始找你,我用尽一切办法找你,你始终渺无音讯,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等我再次有你的消息,是时隔一年后的7月,那部屠佛少年上映,你出现在大荧幕上,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也正是这样的出现,让我一年的坚持寻找成为了一个笑话,你怎么会知道,小镇上的人是怎么嘲笑我的”

    说到最后,周念的声音有点发哑,嘴里无端冒出苦味。

    像是在提醒她曾经那段难熬的时光。

    一开始,她等他带她逃亡,后来又在漫长的日子里等他出现。

    时至今日,周念依旧在等,好比此时光景,她在等一个真正的回答。

    “就算拍电影的是沈拂南,我记得很清楚,屠佛少年进组时间是2014年的1月,那在这之前的六个月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她顿了下,接着说,“鹤遂,你从没想过要找我吗”

    “”

    鹤遂薄唇微微张开,欲言又止,又缓缓紧闭上。

    他没说出一个字。

    与此同时,周念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指在发颤,他仿佛陷入一种莫大的纠结。

    周念一瞬心死,清软声音泡了水似的冷“我不逼你了。”

    没有一丝犹豫地把手抽出。

    她主动与他拉开距离,站在几步开外,旁观他被笼罩在一层看不见的透明忧伤中。

    “就这样吧。”周念语气彻底平静下来,“当务之急是你的病,先把你的病治好吧,我们之间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感觉扯来扯去都是那点事,再说我也累了。”

    “还不是时候。”他终于舍得开口。

    “什么还不是时候”

    “治病。”

    周念微微蹙眉“为什么我问过韩奶奶,只要进行人格整合,其他人格就会消失,包括那个最让人讨厌的沈拂南。”

    鹤遂缓缓抬眼,眸底深沉“他还不能消失。”

    周念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为什么不能消失”

    “因为我和他做了一个约定。”男人望向窗外的蓝天,“也可以说是一个赌。”

    “什么样的赌”周念追问。

    “”

    那天,窗外白云翻卷成破碎的块状,周念没有得到答案,鹤遂并没有告诉她,他究竟和沈拂南打了一个怎样的赌。

    她思绪还混乱着,也无意去细究太多。

    又是一阵长时沉默。

    周念疲倦地蹲下身,目光放空“那你做个检查可以吧”

    鹤遂考虑了一下“可以。”

    “我倒要看看,你的身体里都住着些什么人。”她盯着虚空里的某一点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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