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小说:鸩婚 作者:江月年年
    厨房里,韩致远一度想搁置手头工作,回客厅制止某人的猖狂之词。

    他陷入深思,究竟是谁让她无法无天,连看人脸色都没学会,最后发现既有她父母包庇,也少不了自己推波助澜。

    归根到底,他和她一直都如此相处,从小打打闹闹,却没真翻过脸,难怪毫无知觉。

    咚咚咚的切菜声传来,哪怕看不到动作,都能听出快、准、狠,带着剥皮剔骨的气势。

    楚弗唯抬起头来,刚想吐槽韩致远备菜时火气好大,又觉得自己光吃不干还挑剔,着实有点讨人嫌。

    倘若他的下厨习惯就这样,她现在蹭饭吃,老实闭嘴最好。

    窗外灯火璀璨,热气腾腾的饭菜被端上桌,再放上两副餐具及饭碗,平添人间烟火气的温馨。

    韩致远到家后就没张嘴,现在终究是破功,唤道“吃饭。”

    他犹豫片刻,怕楚弗唯腿脚不便,打算去客厅搀扶她。

    谁料对方聪明极了,竟单腿就跳着过来。

    楚弗唯在展厅内不敢乱动,生怕父母又要大惊小怪,在家却轻松地蹦蹦跳跳。她望着三菜一汤,震撼道“还真像模像样,不愧是留学生。”

    白菜粉丝煲汤汁微白,撒上绿色的香菜点缀,看上去鲜美诱人。桌上的菜都较清淡,但花样格外丰富,同样令人食指大动。

    韩致远没答话,将盛满米饭的碗放到她面前,便慢条斯理地夹菜用餐。

    楚弗唯兴致勃勃地品尝一遍,发现他的厨艺竟不错,不比别墅的家厨逊色。

    看来海外经历磨练人心,每个中国人出去学习一圈,别管专业课有哪些,都能点亮隐藏的料理技能。

    她愉快道“你明天叫下家政吧,如果睡醒没消肿,我就待家里算了。”

    今天是特殊情况,两人提早回家,韩致远明天上班,她就要自己管饭。

    “我晚点联系。”

    “不要忘了让她买菜,我可能得在家吃饭。”

    “不会忘。”韩致远道,“我明天居家办公。”

    楚弗唯一愣“为什么”

    “你现在的状况,有可能离人么”他镇定地挑眉,“或者你想看你爸妈带着一群人来。”

    “”

    楚弗唯脑补完场面,确认不能惊动父母,不然势必搞得很夸张。她声音放缓,软言相劝道“你可以去上班,也不要叫他们。”

    韩致远公事公办道“我答应了,要照顾你,就不能食言。”

    “但你光这一下午,累得话都变少了,不然叫家政留下吧。”

    韩致远不料对方察觉异样,他眉头微跳,抬起眼睨她,淡声道“我不是累得话少。”

    他是被她气的。

    “那是什么”

    楚弗唯眨了眨眼,天真烂漫地调侃“你只是海城阔少,天生沉默不爱笑”

    “”

    有一瞬间,韩

    致远觉得跟她较劲的自己愚蠢至极,他都被她气晕倒地需要抢救,她说不定还当做开玩笑,不知道该不该拨120。

    但这件事也不能单纯责怪她,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他早就知道楚弗唯和程皓然的关系,看见两人说笑,也不代表什么。

    即便双方真有什么,他也没有任何身份、立场或道理,能够为此动怒。

    无端怒火惹人烦躁,更可气的是,心火寂寥燃烧,没人察觉光亮。

    那抹灼痛只在他心底刻痕,在白纸黑字的合约面前,爆发出火星都显得可笑。

    饭后,韩致远将饭菜及餐具收进厨房,简单地处理一番,等明日来人打扫。

    楚弗唯乖巧等候韩致远忙完,她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趁他从厨房出来,抓紧时机,提出诉求“我想洗澡。”

    韩致远望向她的右脚,质疑道aaadquo现在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楚弗唯误以为他嫌麻烦,忍不住蹙眉,理直气壮道“你不是要照顾我吗”

    她也不愿求人,无奈情况特殊,自己光荣负伤。

    “”

    韩致远骤然语噎,他呼吸停滞片刻,迟疑地反问“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这种照顾着实过火,他一度怀疑她没心没肺,甚至不把自己当异性了。

    “我想洗澡。”楚弗唯好声好气地解释,“你帮我调整一下花洒,我把脚放外面,坐在浴缸旁边,就能自己洗了。”

    “哦。”

    两人最后选择楚弗唯房间的浴室,柔和灯光如日曛,将浴缸照得微黄。

    韩致远探身调整完花洒位置,在地面铺上防滑垫,又将淋浴间的瓶瓶罐罐搬来,算是帮楚弗唯收拾出一块场地来。

    他环顾四周“还有什么需要的”

    “应该没了,少什么的话,我自己能拿。”

    楚弗唯平时用淋浴间居多,要不是右脚不便,不会来这边洗澡。她握起花洒,调控一下水量,确认温度正常,才将喷头放下。

    “我建议你别在浴室里乱蹦。”

    韩致远思及她在客厅的言行,一边往外面走,一边出言叮嘱,他离开浴室以后,还随手将门关上。

    咔嚓一声,浴室内只剩楚弗唯,浴衣也被挂到一边。

    她探头望了眼门口,确认一切准备妥当,窸窸窣窣地换掉衣服,顺势就将花洒打开,任由水流冲刷而下。

    尽管她坐在浴缸边缘,但单腿依旧动作笨拙,不经意将洗发液等瓶瓶罐罐碰倒,丁零当啷地洒落一地。

    楚弗唯正要伸出手去捡,忽听浴室外的敲门声。

    朦胧的水汽缭绕,让四周视野氤氲。浴室门设计特别,用磨砂玻璃来点缀,看不到外面情况,但有块黑影落下,似有人依靠着门扉。

    韩致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刚刚怎么了”

    楚弗唯不料他守着浴室,惊道“你怎么还在”

    “你没事吧”

    楚弗唯望着满地狼藉,感慨道“有事,摔得稀里哗啦,你高兴不高兴。”

    韩致远原本就怀疑她在浴室滑倒,他听闻此话,露出了忧色,当即握住门柄“我看看”

    噼里啪啦的水珠箭矢般落下,砸在玻璃门扉上嗒嗒作响。

    楚弗唯听见门柄响动,她眼疾手快地泼水阻止,恼羞成怒地喝退对方“看什么看给我出去”

    “”

    韩致远闻声,他身躯微僵,窘迫地松开门柄,暗叹她还是有男女意识的。

    片刻后,楚弗唯沐浴结束,换上干净睡衣,又将换下的衣物藏进洗衣筐,这才呼唤韩致远前来帮忙。

    她站在防滑垫上缓缓起身,打算绕过湿漉漉的地面,移动到卧室。

    韩致远一进浴室,潮润空气就迎面而来,夹杂柠檬般的花果香,似有若无地笼罩每个角落。

    他扶着楚弗唯往外走,只觉得自己在此处停歇片刻,就被她暖意和气味浸润透了。

    楚弗唯专心致志地向前走,生怕自己半路跌倒,倒霉地加重伤势。

    韩致远的目光却不敢在她身上停留,总感觉凝视她被水润泽过的脸庞,都容易显得狎昵和冒犯。

    卧室内就正常得多,闷热雾气散去,心跳不再失序,意识随之清醒。

    他离开浴室后,看见她去拿手机,提醒道“头发吹干再玩手机。”

    楚弗唯含糊应声,下意识地检查手机,不料却看到工作消息。

    接下来的两天,她没办法去公司,安排甘姝瑶处理一些事情,对方刚刚发信来咨询细节。

    但楚弗唯忘记此事的来龙去脉了,不记得程皓然有没有发过邮件。

    她一边回消息,一边随口说道“你帮我拿一下笔记本电脑。”

    韩致远起身寻觅笔记本电脑,又见她顾不上擦头就在忙,问道“做什么”

    “我给程皓然发条消息问下”

    曾被水雾压制的火苗,噌的一声就燃烧起来,甚至像被油浇过,猝不及防,烧得更旺。

    “问什么”

    韩致远停步,转过头看她,冷声道“就两三天不见,都不行么”

    楚弗唯抬起头来,见他面色郁郁,懵道“什么意思”

    “算了,我早该知道,你发吧。”

    韩致远前往客厅,将笔记本电脑拿过来,放到她的床头柜上,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她瞪大眼睛“你知道什么了”

    他莫名其妙的脾气,让她满头雾水,甚至不知怒点。

    韩致远身着深黑家居服,更被衬得皮肤如玉瓷白,唯有紧抿的嘴,沾染些许艳色,如同雪地中的点点红梅。

    他面覆寒霜,不愿直视她,低声道“相同的事,不管我做多少,永远在你眼里差一等,比不过其他人。”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只对我没有好脸,一开始就抱有偏见。”

    冰山看似

    缄默无言,但雪崩爆发之时,依旧是山洪猛势。

    强压的不爽彻底爆发,如积雪轰隆隆地崩塌,听起来声势浩大。

    韩致远一直说服自己,她的性情随心所欲、不拘小节,不是时时刻刻关注细节的人,但亲眼目睹她跟旁人言笑晏晏,抓紧一切机会跟对方交流,任凭他有再好的骗术,这下都骗不过自己。

    他给她发消息,她反手回个“1”,换别人就彻底相反。

    楚弗唯面对指责,高声争辩道“我哪有,而且你怎么好意思开口,明明你也总对我冷脸”

    韩致远转过头来,直直地望向她,音色逐渐发闷“因为这样你才会理我,不是么”

    楚弗唯一愣。

    他眸色漆黑,如夜里漂浮渔火的深潭,声音像是被冰雪淬过“不然你平常什么时候看过我”

    从小到大就是如此,倘若他不冷言挑衅,她永远都爱答不理,唯有被激起胜负心,双方才纠缠一会儿。

    画展后,韩致远不是没想过致歉,但楚弗唯向来就有脾气,对他态度依旧没好转。他自小接受低调内敛的教育,自然想要化解隔阂,不知不觉关注起她,逐渐领悟她的真实性格。

    年幼的楚弗唯对大多数人没兴趣,眼睛就只能瞄到比她厉害的那些人。谁要是比她强,她就会冲过去,摩拳擦掌要击败对方。

    因此,他放下一些小诱饵,钓到了骄傲的鱼王。

    但程皓然的出现,击败陈旧的准则。

    韩致远在同学聚会上得知她恋爱,不亚于颠覆对她的过往认知,陷入茫然无措的境地。

    这是一种可怕的失控感,他并非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她对他的排斥和反感或许是真的,他认为跟她心有灵犀,完全就是在自作多情。

    她仅仅是烦他,不是烦所有人。

    似曾相识的酸涩涌上心口,韩致远许久没体会过此等滋味,他童年时将这种感觉命名“委屈”,但成年后早就将该词从词典中铲除,重新品尝只余异样和陌生。

    韩致远试图让理智占据大脑,意识到待在她面前,只会继续失态,干脆转身离开。

    恍神间,楚弗唯以为自己眼花,才会看到他眼眶泛红,想要定睛端详其神态,又被凛然背影截断视线。

    某种怅然若失之感,如藤蔓攀爬上心脏,致使她骤然出声。

    “你去哪儿”

    韩致远停步,仍背对着她。

    楚弗唯嘴唇紧抿,她努力稳住声线“你回来,我们好好理论理论,我平常什么时候没看过你”

    韩致远不言。

    他如雪山上的冰雕,静静地矗立原地,丝毫没出声的意思。

    “是谁每年给你发祝福,怕你逢年过节没亲人”

    “是谁飞到国外看望你,觉得韩董没空去你学校”

    “是谁答应你异想天开的合约,就怕你有天被韩旻熊找人撞死”

    楚弗唯原本想好好讲道理,但她不知为何面对他

    ,总是无法控制情绪,被他默不作声的叛逆激怒,无缘无故也被搅动出两三分委屈。

    她琢磨不透情绪的源头,也克制不住心潮的波动。

    不知何时起,她和他就像在照镜子,但凡有一人生出情绪,便会映照到另外一人。

    “韩致远,你真以为我穷酸到,几个臭钱就能打发”她咬牙,“恒远股份算个屁,换别人硬塞,我还不要呢”

    “你少跟我武武喧喧,搞得像我欺负你一样,你这辈子就是欠我的”

    说到最后,楚弗唯气急败坏地道德绑架,她的声音洪亮,声线却在发颤,如被混乱拨动的琴弦,稀里糊涂也急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倾泻而出。

    或许,她和他永生都在互相刺激、彼此伤害,如同抱团取暖的刺猬,你扎扎我、我扎扎你。

    屋内再无其他声响,唯有她的话在回荡。

    漫长的寂静后,一言不发的冰雕动了,如被早春微风唤醒,不再回避她目光,重新跟她面对面。

    “那要怎么打发你”

    她酣畅淋漓的愤怒,非但没有将他刺伤,反而让他活了过来。

    绝望不是面对空谷呐喊,而是呐喊完后毫无声响,但她现在给予了回声,甚至丝毫不逊色于他。

    喊声远去,微风袭来,隐匿的欢欣就如嫩蕊在谷底绽放。

    韩致远指尖微麻,强压紊乱的心跳,自嘲道“股份都不行,欠你这么多,真给你做奴隶么”

    她眸光微闪,赌气道“对。”

    下一秒,他唇角漾起笑意,似如释重负,似无可奈何,终将细雪融为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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