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穿过窗边榕树,碎碎点点的光落在嬴辛脸上。
一群灰色长袍的人影来来往往,犹如傀儡,面无表情地在一片药圃里,搬花运草,捣弄草汁。
空气中弥漫着微涩的药草味。
嬴辛与块石头绑在一起,睫毛微动,安静审视着四周。
这些灰衣人像看不到他,忙着做自己的事。
灰影中,穿着唯一鲜艳衣裳的身影,站在一株含苞待放的并蒂昙花前。
江宴俯身打量片刻,不紧不慢地撩起袖子。
冷白手腕露了出来,他握住匕首反手一割,鲜血滴滴答答,浇灌在其中一朵花上。
下刻,两朵昙花,在月光中缓缓绽开了。
一朵血红,一朵纯白,妖异又圣洁的在清风中摇曳。
嬴辛眼神微变,深深看了一眼江宴。
这是只记载与古籍中,早就销声匿迹的奇花,仙鬼昙。一朵令人谈之色变的剧毒邪花,一朵令人趋之若鹜的疗伤圣花。
此地除了仙鬼昙,还有许多奇花异草,这巫幽门使者,不止会痋术,还会药毒。
察看完药草,江宴似乎终于想起了人,朝他看去。
与在外裹着黑袍,毡帽遮脸的模样不同,江宴在自己的地盘,打扮的格外显眼。
他穿着果绿色的长袍,远远看着,像春来柳枝长出了嫩芽,整个人充满了生机。
他右腕带着五颜六色的珠玉手链,腰间束着四寸宽的墨色腰封,封边掐着一圈金线。这人还在发间编了许多辫子,长长垂下,每根辫子都缀了几片小草叶。
江宴脸上挂着笑,缓步走到嬴辛身前。
抛开那不怀好意的讥笑,他其实有张不错的脸,是出挑的男生女相。
五官阴柔精致,眉细长,眼清朗,看不出是个作恶多端的邪道中人。
相反,更像是备受宠爱、天真无邪的世家少公子。
但年轻男子脸上的恶意,不加掩饰。
“喜欢这东西,你几岁了,蠢钝到这地步。”江宴站在嬴辛面前,嘲讽地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
嬴辛看了眼他,没说话。
江宴不喜欢唱独角戏,见嬴辛不理他,脸上的假笑消失,他阴着脸蹲下身,用糖葫芦在少年手臂轻轻一敲。
“不会说话是不是。”
下秒,那糖葫芦化作布满尖刺的妖藤,缠绕上嬴辛胳膊。
密密麻麻的刺扎入,顷刻,嬴辛衣袖润出一片深红,妖藤越颤越紧,尖刺像只野兽锋利的齿牙,要将他手臂咬碎般。
嬴辛睫毛颤了下,脸色发白,看到这幕,江宴终于满意的呵呵笑了起来。
他缓缓捏住嬴辛缠满妖藤的手臂,乌青的指尖稍稍用力,听到吃痛的闷哼。
“疼吗,可不能怪我,会相信这种东西,只能怪自己太蠢。”
江宴愉悦笑着,指骨加大力道,似乎想将嬴辛手臂完全废掉。犹如万千
的针扎入血肉,嬴辛脸色苍白如纸,长长的睫羽低垂着,遮住了那双黑眸。
知道得想办法自救,嬴辛扬起嗓音,微哑道“我有个问题。”
江宴手中动作不减,笑意深深“说。”
嬴辛忍着疼,侧首看向在一堆奇花异草中,显得格外平凡的小黄花,“你也喜欢月见草。”
江宴“怎么,你也喜欢”
“不,”嬴辛冒起冷汗,勉强扯起一抹笑,“我只是在叶草师叔那,经常看到罢了,他应该很喜欢。”
收紧的妖藤一顿,江宴手指力道停了下来。
他松了手,脸上的笑意如阵轻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略带迷茫的怔愣和错愕。
那双盯着嬴辛的乌瞳,微动了下“有吗。”
“当然了,”嬴辛缓声道,“江叶草师叔素来喜欢养些花草,在宗内,有整座山的药圃,不过种在他庭院的,能日日看到的,却只有夜晚才能盛开的月见草,因是凡草,弟子间还经常说起此事。”
江宴的手缓缓垂了下来,整个人迟疑不定,半晌,像是不敢相信般,再次求证。
“你没骗我。”
嬴辛瞥了眼血迹斑斑的衣袖,清隽眉眼,漫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
“我骗你做什么,此事全宗上下都知道。”
江宴眼尾睫毛格外长,此刻轻轻煽动,低着眉,一时好似没了话,他这副姿态,竟有几分意外得到糖果,不知如何表达欣喜的孩童表现。
“还有吗。”许久,他问。
嬴辛看着那正常起来,细看与江叶草眉宇有几分像的轮廓“比如。”
江宴没有开口,只阴沉看了他一眼。
嬴辛耸肩“我记得,江叶草师叔很爱护那些月见草,有次师尊不小心踩坏了几株,还被冷声斥责了,那是我第一次瞧见,师叔对师尊冷脸。”
嬴九嚣的师尊,自然是江叶骅了。
江宴起身,踱步在嬴辛面前走来走去,发间细辫带着小草叶摇摇晃晃。
虽在极力掩饰,但他正欢喜的不知所措。
嬴辛微微歪头,仿佛再苍白的脸色,也妨碍不了他看戏的兴致,那黑眸深处,藏着一丝冷冷的嘲讽。
就在这时,暗影穿过一扇门,提灯走近,行礼道“宫主,门主让你过去。”
江宴咬着指甲,像是回过神“知道了。”
他常年与蛊痋毒草打交道的手,中毒了般,指甲盖乌青,但意外的很干净,修剪的圆润整齐。
“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嬴辛道,“为何抓我。”
江宴此刻心情很好,连带看江叶骅这个徒弟,都顺眼了不少,“谁让你是最好的诱饵,抓你,自然是因为有人会来救你。”
嬴辛一哂,试图讲点实话“那你要失望了,江叶骅与我徒有师徒之名,他并不会亲自来救我。”
“江叶骅算什么东西,”江宴先骂了句,随后瞥了眼他,“说的是沈白休。”
得到个更荒诞的答案,嬴辛表情淡了下去,冷笑一声,靠在身后的石头上。
这人真有病。
嬴辛心间烦躁,将眼睛一闭,不一会儿,脚步声去而复返,以为是江宴,直到对方走近,他才若有所感地睁开眼。
在炤华城酒楼见过的男子,巫幽门主。
“你真让我失望,”来人叹息似的说,脸上却没有任何波动。
嬴辛皱眉,在酒楼里不适感再次涌现,魔源在体内颤动,一种想要毁灭眼前一切的戾气与躁意,令他血液灼疼。
嬴辛紧盯着来人,黑眸注视着那身紫袍,忽而,意识到什么。
巫主嘴角冷笑“记起来了。”
嬴辛语气莫名“是你。”
巫主抬起乌靴,眉眼冷漠地踢了踢困缚少年的绳子,紫色火焰刹时将妖藤燃烧殆尽,“你降生时,我曾施下一缕九幽业火护你周全,结果你为了两个欺你,戏弄你的奴仆,将业火交出,愚蠢。”
嬴辛面无表情道“我不会再上当了。”
“是吗,”巫主淡声,“那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少年胸膛突地起伏了下,嘴角紧抿了抿。
“听到师叔对貔貅说,要出门买好东西送人,转眼发现,他竟然拿着最喜爱的东西,出现在了自己的窗口,”巫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意外之余,高兴的得意忘形了吧。”
嬴辛垂着眉眼,面色阴沉。
“换做之前,你第一反应该是厌恶、猜忌”巫主视线低垂,注视着一言不发的少年。
“什么改变了你,命脉处的青莲么。”
嬴辛霍然抬头,对上似笑非笑的眼眸。
“喜欢看漂亮的东西”
嬴辛黑瞳冷沉,巫主低眉转了转玉扳指,忽而充满兴致地问“你觉得江宴如何。”
嬴辛拔起一株灵草,揉碎覆在血淋淋的手臂上,眼帘低垂默无表情道“不相熟。”
他对那个连情绪都控制不了,随时要犯病发疯般的人没有兴趣。
巫幽主“是么,但他体内有一样东西,你应该熟悉”
斑驳树影,紫袍身影薄唇勾动,嬴辛敷药的手一顿,淡漠的嗓音随着沙沙寒风,传入耳中。
“都有魔源,”那声音诅咒般道,
“只不过,他只有微末,是我种入他心间的。
而你,天生占满,会更变本加厉。”
“现在,你觉得他如何。”
单纯的又问了遍,男人没有期待任何回答,只看向了远处,微微一笑。
“来的真快。”
婆娑城。
一座孤峰断崖上,悬着肉眼难以看到的金色高塔。
朝岁站在猎猎狂风中,朝空荡荡的地方望去。
若非展开了领域,他都无法看到,在那上空,隐藏着座金色的九层高塔。
清晰
有力的掌声响起,出现在塔门前的紫袍身影,拍了拍手“你果然看的到。”
“要进塔吗。”他笑着问。
朝岁没答,白皙的指尖捏着根野草,扫了眼似曾相识的宝塔,将草茎折了折,“姑且一问,是冲我来的,还是他。”
巫幽主“有区别吗。”
月色清冷如水,落在朝岁眉眼,如覆了一层寒霜,他低声道“如果前者,我会让你和你那手下,死的很惨。”
系统在灵海里视线飘忽,瞅着朝岁神魂不敢动弹。
它知道,仙君最讨厌旁人因他受难,曾经有妖邪奈何不了他,为了威胁他,带走了对他非常重要的人。
那场灾祸,险些断了朝岁的仙道。
至今仍是他心间一道疤。
“各占一半,”巫主浅笑,“但如果不是你擅自插手,另一半也不会存在。”
后面这话,只差没指着朝岁说,就是你了。
朝岁若有所思地颔首,嘴角冷弯“既然如此,你就留在这吧,反正你只是个次身,无关紧要。”
巫幽主面露意外。
他的确不是真正的门主,也可以说是,不过,他只是主身用来挡劫化煞的分身。
当日巫幽主走后,朝岁思忖不久,就明白过来为何对方不被领域笼罩,能隔开领域了。
这人如同即墨尘剑气所化的身体一样,被风一吹就散了,只不过更高级一些,与主身比较接近,但也只是接近而已。
巫幽主轻声“你果然不是沈白休,你是谁。”
朝岁身形一闪,直接出现在他身后,嗓音清越而冰冷“等见到你的主身,我会回答这个问题,好梦。”
说着好梦,月下塔门都被他反手一掌,震碎成了金色碎光。
一路畅通无阻,朝岁来到嬴辛所在的塔层。
没想到入目,少年半点不像被抓来的,反而像来做客的。
嬴辛待在一间厢房,里面摆设应有尽有,天寒,夜间肃冷,室内中间还贴心的放了火炉。
朝岁进屋时,火烧的正旺。
几个侍从围着少年,驱寒问暖,有的端着果盘,有的给他披了件绒毛大氅。
朝岁
察觉他的来到,侍从们对视一眼,面露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
朝岁没理那些喽啰,见嬴辛无事,他直勾勾越过,顺手拿走一个灵果,边吃边往里面的大床上一躺。
若非靠貔貅补足了炁,他还真不一定是那次身的对手。
不是打不过,只是触动了体内咒禁,反噬起来五脏六腑都在颤抖,疼的厉害。
这九层金塔,那巫主次身将其叫做九幽塔,但朝岁一看,眼熟的令人发指。
什么九幽塔,在他所处的修真界,这宝塔有个震耳欲聋的名字,昊天塔
别说他进来了,就是远古大神入塔,都难出去,好在这塔有损,威力大打折扣,不过短时间
内他出不去,震碎的塔门眨眼就恢复了,金光灼灼,比之前更坚固。
猜不透巫幽主将他困在塔里做什么,朝岁吃完果子,翻过身闭上了眼。
本作者封空提醒您最全的穿成柔弱小师叔尽在,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人没事就行,他先睡一觉。
几个巫幽门徒,看着青年旁若无人,仿佛自己家一般睡起来,目瞪口呆,放下东西对视一眼就小心离开了。
嬴辛看着众人离开,回过头,眸光盯着青丝洒了一榻的清瘦身影看。
良久,他起身慢慢走到床边“师叔。”
没有回应。
过了会,少年嗓音低低道“师叔也被抓来了吗。”
朝岁“”
竟然有这种想法,他坐起身,郑重其事道“是啊,跟你一样。”
月光穿过窗口照在床上,朝岁青袖滑落,露出红了一圈的雪白手腕“看吧,这还有勒痕。”
嬴辛眸子漆黑,盯了他半晌,不说话了。
朝岁见他沉默,像是发现了有趣的事,歪头看他“不会以为我是来救你的吧。”
嬴辛脱下大氅,堆在没有被子的床上,眉眼平静“师叔有心,以金丹修为想必也无力。”
“知道就好。”
嬴辛抿唇,不吭声了。
朝岁扫了眼厚实的氅衣,他现在冷的厉害,没有客气的往身上一扯,躺回了床上。
他侧枕着,望着床边的少年,好看的眼睛眯了半晌,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摸出一串糖葫芦。
“铛,给你”
朝岁以前小时候有个病痛,或闷闷不乐的时候,良心偶尔发现的臭老道,就是这样变戏法哄他的。
少年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黑润润的眸子里,盛着朝岁看不懂的东西。
朝岁纳闷道“要不要,不要我自己吃了。”
老实说,要是不接,他其实挺开心的。
似是看出他暗里的期待,嬴辛鸦黑的睫毛一垂,拽了过去。
朝岁嘴角微不可察地撇了下,翻过身,将背对着人。
罢了罢了,睡觉。
想睡着是不可能的,没一会,朝岁就听到后方脆响,嚼碎山楂外裹糖的声音,咔嚓咔嚓。
他半张白皙的脸浸在月光中,眼神幽幽。
这时,嬴辛忽而低声问“师叔,你觉得江宴如何。”
话落想到朝岁不知道是谁,他补充道“就是来过青阳宗的巫幽门使者。”
其实无需解释,察觉嬴辛不见,朝岁掐指算了下,就抓走他的人生辰八字,一生命数大概算出来了。
想了想,他不以为然道“一个不安的疯子。”
就算不看命数,瞧那充满戾气、怨憎、狂躁而不可理喻的模样,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床边吃糖葫芦的嬴辛,动作一顿,睫毛低垂,在窗风中微颤了颤。
“他才是江叶草师叔的亲弟弟。”他说出自己的发现。
两人种植灵草和修剪方式都一模一样,不是同门就是本族。
朝岁淡漠的“哦”了声,也说出了自己演算的结果,“但五师兄已经不记得他了,以为江叶骅才是亲弟弟他自找的。”
嬴辛不说话了。
朝岁不算心思多细腻的人,不过,听到咀嚼的脆响突然消失,他还是转身看了眼。
少年坐在床边冰凉的地板上,低埋着头,后脑勺对着他,瞧着闷闷的不知在想什么。
朝岁伸手,在那受伤的手臂戳了下“不疼了”
嬴辛被那一下,碰疼的几乎闷哼了声,他微恼地侧过首,正巧看到朝岁微挑的眉梢。
“想什么呢,你跟他可不一样。”
嬴辛微微睁大眼。
他知道
嬴辛嘴唇颤了下,还没问出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率先搭在他乌黑的发顶。
不甚熟练的乱摸了摸。
“别担心,”朝岁安慰道,“他是世间第一倒霉的话,你才第二,”
嬴辛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