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小雾眼泪汪汪地睡过去了。
她坚信,一觉醒来,她依旧还是那个顶天立地、钢铁般的铿锵女子。
嗯
第二天,因起床而气喘吁吁,差点原地撅过去的雾枝子“”
再三尝试出门,却累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过后,雾枝子开始怀疑自己过的真是什么贵族生活吗
哪个贵族天天一日三餐吃腌萝卜嫩豆腐的
你们京都人怎么回事唯一的荤菜也只有一条烤香鱼,搭配带点海鲜味的味噌汤,就算是非常丰盛了。
什么,你们嫌猪肉牛肉脏吃了身体污秽,灵魂会发烂发臭她可不嫌,全都扔她嘴里去吧
明明好不容易有了人上人的开局,她可不想因为营养不良而原地重开啊。
这样寡了几天,雾枝子实在没办法了,之前当逃兵和藤原一期一起走的时候,一期少年别的优点没有,捉野兔野猪的功夫真是一绝大拇指,偶尔逮一只回来打打牙祭,无论是架起来起个火烤着吃,还是搞个瓦罐炖汤喝,吃得两人满嘴流油,实在人间美味。
因为大多数时候都在挖野菜吃饭团,吃肉的时候,就表现得格外珍贵美好了。
回想那样的生活简直快活又自在。
黑发少女嘶溜一下吸了下就要流出来的口水,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个什么,不由猛地给了自己一嘴巴子。
“雾枝子呀雾枝子,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天生烂人,过不了上流日子”
给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居然还想回去以前的日子
破屋子有什么好的,朝不保夕的生活有什么好的,随时有可能被村民们堵在屋里活活烧死的日子有什么好的
在雪地里被冻死,被黑影一掌拍死,她难道还想回到之前那种命不由己的生活吗
“我才不要呢”
现实里,小雾几乎是下意识反驳出声了。
现在这样才好呢,谁也别想把她拖出这个占地三百八十大平方,地居京都宝地的冰冷大豪斯
好不容易才一步登天,即使天天萝卜豆腐、她也要在这个地方舒舒服服过够一辈子的
但瞥到镜子里怒气冲冲的自己,她立马被吸引了注意力,愣了片刻,噗嗤一下又乐了。
“哇呀呀,镜子里的小美女是谁呀”
连着两次都是美美的脸,眼下这具身体黑发公主切,未剪的长发呈扇形在榻榻米上铺展开来,华丽唐装上的绣艺无一处不尽善尽美。
她只需要安静坐在妆匣前,便是个忧郁氛围系美少女,漂亮得好像枝头一簇含苞待放的白梨花,下睫毛长长的,眼珠子水水的,生起气来,香腮生晕的模样让人心都看软了。
换小雾当五条大人,她也会忍不住当场化身为色狼吧
她翘着下巴,在镜子前神气地左瞧右瞧,怎么看怎么好看,当下一拍桌
子
“可恶,怎么连生气的样子也这么可爱呀”
说罢,雾枝子便觉得这句话好像莫名耳熟,好像自己在那里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似的。
但至于是怎样的曾经,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发呆间,忽而听见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
给你的任务太难,你是终于疯了吗”
此刻天气正好,雨后初霁。
雾枝子不知为何,后背猛地一激灵,像是有条滑腻腻冷冰冰的蛇,从脊背爬过。
她猛地转回头去,只见几步远外,屋檐下,一位身着直衣的黑发青年倚柱而立,正抱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修长的身形挺拔优美,院外初晴,阳光斑驳洒落在箱庭之中,照得那张冰冷阴翳的面容,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柔和感。
他一头濡鸦似的乌发,一丝不苟地拢入乌帽子里,露出光洁的额头,额上一道“艹”字连纹的缝合线伤痕,平添几分病气。
唯有两缕碎发漏了出来,垂下在眼角两侧,在苍白的肌肤上,投下一道又细又长的碎影。
也不知,是在门外偷偷瞧了有多久了。
语罢,见她注目到自己,青年不退反进,垂手沿游廊行至院内,伸手执起小雾垂下的一缕发丝。
他屈膝而下,在雾枝子身侧垂首,去嗅那缕细软的长发。
“以花为容,以玉为骨,行若朝雾,静如夕露,雾姬,你生得这般好,那五条彻为何不上当”
青年低着头,唯有那双阴柔的眼眸,慢悠悠自阴影当中浮上来,幽幽凝睇而上。
表情分明是笑的,却叫人感受不到分毫温度。
雾枝子尴尬地低头看他,刹那间被那两句酸诗酸得有些无语了。
她这辈子就没被人这么直白地夸过,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还有这位“艹艹艹”字头大哥你谁啊,谁一上来就闻人家头发的你是狗吗
她恶从胆边生,一把把头发扯出来,但刚抬起袖子,属于原主的记忆在此刻却自脑海深处喷涌而出。
酸涩、怨愤,依恋与仇恨交织,各种复杂的情绪一涌而出,无数凌乱的记忆碎片闪回而过
脑子像要被撑爆一般的剧烈胀痛,让雾枝子忍不住张了张唇,想叫又叫不出来地抱着头,缓缓委顿在地。
眼见她面露痛色,黑发青年神色不变,直至少女倒在地,他眼中才跳出一抹惊讶之色。
压抑住心头不耐,他伸手,正想去扶。
抬起的手背却顷刻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空中啪的一响,黑发少女伸着刚打落掉他手背的手,正一脸怒意、狠狠瞪视着他。
“死渣男别碰我”
她发丝稍乱,脊背却挺直,居高临下俯视而来,一双漆黑的眼瞳不复刚才的懵懂,满是警惕与怒火。
室内一片死寂,唯有她恨之入骨的声音掷地而发。
“禅院家的畜牲
你真不是个东西”
雾枝子咬牙骂道,一想到面前这个男人,竟然就是原主那个绿帽丈夫,便有种忍不住想吐的冲动。
禅院琉真。
原主“雾姬”的过往,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她出身高贵,却在小时候,被这个名为禅院琉真的男人掳走,放在别院培养,正处于含苞待放的花期,便匆匆与这个大了自己将近一倍的男人完婚。
说他想玩光源氏养成,也不是。
之所以这样做,全因为一件事那位五条大人,喜爱。
在这种时代,男人风流好色,是美名。
更遑论这位五条彻,是被誉为京都第一天才咒术师,掌握无下限术式的六眼,与十种影法术持有者,并列为双子星。
但和他实力一样出名的,便是他喜好的这一春色逸闻。
无论是守寡的、不守寡的,年纪大的、年纪小的,只要是貌美的,他都爱
有些小贵族,为了讨好他,给他献上族中花一般美好的纯洁少女,他撇在一旁不管不顾,最喜欢的,就是和互送情笺。
他x虽然怪了点,也确实是个正人君子,但凡透露出些许为难之意,他就立马收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点到为止。
加上长得帅,出手阔绰,写得一手好俳句熏过香的草纸,附上四时花草,风雅之至,常常未见其人,便令无数春闺少妇心折不已。
有时东窗事发,自家夫人还会极力维护他,加之五条家凭借无下限术式享誉京都,五条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家主,许多苦主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还有甚者,干脆没脸了,顺着杆子往上爬要把老婆送给五条彻,以求官运亨通的。
只可惜,五条彻是个胸中有“大爱”的人,往往长情不了多久,就会去找下一个真爱了,抱着送妻念头的,往往人财两空。
这种x,放在从前,雾枝子还能夸一句仙品,但轮到自己头上,就只剩惊悚了。
怪不得藤原一期会讨厌这个五条彻,说看到他就想打,搞了半天,这五条彻就是全天下男人的敌人啊
要是小雾是男人,也担心自己的老婆会被他给抢走呢
所以说,禅院琉真耗费心血与时间,将“雾姬”栽培成符合五条大人心意的绝世美人,知情识趣,性情温驯。
甚至牺牲自己的人生,娶了她,让她成为人妻,再拱手送给五条。
是因为他不是个男人
雾枝子细思极恐。
但转瞬之间,她就排除了这个可能,禅院琉真是不是个男人,没有人比原身更清楚了。
他所求,并非和那些小贵族一样,为了从五条彻身上谋求好处。
禅院家和五条、加茂、藤原,并列于京都十六,在京都绝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必要用这种手段攀升。
禅院琉真不惜绿了自己,让全京都的人认为他不是解个风孬情种,把自己的妻子,送到别人怀里,甚至代笔写下酸诗、和五条彻互通有无。
他之所以这样,之所以牺牲名声,做到如此地步,全都只是因为他
喜欢五条彻
只能通过雾姬,来获得雾姬身上五条彻的温度,爱得如此卑微
个屁啊
雾枝子又被自己的想法雷到了,她的嘴角抽了一下,一天之内,第二次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
「我还是放弃自己思考吧。」
脑中的记忆实在太少、太混乱了,原身自小被养在深闺,她对世界的认知,全是这个男人给她的。
她视禅院琉真如父、如兄,然而对方却以“丈夫”的身份,强势接管了她的人生,就当“雾姬”说服自己去接受时,禅院琉真转眼间,却又把她拱手让给另一个男人,给她以“勾引五条彻”的任务。
从父兄,到丈夫,又到仇人。
禅院琉真夺走、并玩弄了她的人生,作为“菟丝子”的雾姬却毫无抵抗之力,只能随波逐流,她就像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女性一般,一辈子都只能困守在竹笼里,等待男人的挑选。
她甚至连自己的死因都搞不清楚。
雾枝子悚然,头一次意识到,也许贵族的生活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美好,除非她魂穿五条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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