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美人计,亦是借她毁去京都第一天才咒术师的毒计。
禅院琉真,他怎么敢啊
望着冥冥薄暮,雾枝子已隐约觉得,自己活不过明天,此时再看面前人,她十分无语。
就好比那被领导吩咐“去把唐僧师徒除掉”的小鲶鱼精,她半天就只能答出一个
啊”
辇车摇晃几下,停在了应天门下,车外隐约传来恭候声,禅院琉真掀开车帘,本来起身欲走,闻声,却又折过头。
“你觉得不成”
街道上的灯盏,透过那一线罅隙,照耀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使其过分阴柔的面容也多了几分烟火气。
抓过一旁案几上的果脯,禅院琉真哄小孩似的,垂眸数了几颗。
“我是不是还没告诉过你,我这具身体是十种影法术术式的持有者,禅院家家主唯一候选人。”
他静默地盯了她几息,笃定的视线,给人以骇人的威慑感,好像是想以此种方式告诉雾枝子,他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办到。
几息后,如春风化雨,青年脉脉一笑,原本肃然的气氛瞬间消散于无形之中,禅院琉真倾身而来,随手将数好的果脯一并塞到她手里。
好似一位真心关心妻子的好丈夫,又仿佛打发小猫小狗。
“更深露重,宴会不知何时结束,仔细别饿着自己了。”
他潇洒拂衣而去,身后的影子却如活物般蠕动、撕扯,从中飞出无数夜鸦,向着京都上空展翅飞远了。
垂帘落下,辇车继续往前,载着雾枝子驶向西边幽静的小道。
走不到一会儿,辇车停下,这一次则抵达了目的地,西侧庭院。
雾枝子捧着太刀,揣着折扇,直到迷迷糊糊下车,仍旧一脸懵逼的样子。
宫廊深深,她回头看过去,牛带着车架已然遁入夜色深处,想来也是禅院琉真的式神之一。
为何早一点没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呢
足以和六眼相媲美的禅院家祖传术式持有者,京都双子星之一,明明听到这个姓氏的时候,就应当有所觉察的。
然而这场京都双星互相残杀的戏码,竟然要她一个弱女子作饵,实在匪夷所思,是男人,就堂堂正正地打上一场,干嘛要牺牲无辜的人
她愤愤然抬头,头顶上却还盘旋着宛如监视器似的乌鸦,雾枝子就只能怒气冲冲地继续往前走了。
不消几步路,低矮的宫墙让开来,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枯山水的侘寂庭院,澄澈皎洁的月光洒下在洁净的白石子小径上,簇簇紫藤垂落而下,攀爬于竹篱花架。
阵阵晚风,吹得暗香浮动。
夜蝶翩跹,穿行其间,更把此景衬托得如梦似幻。
叫人见了,便立马想要吟诗几首。
雾枝子没什么艺术细胞,当下感叹一句“真美”,再塞一枚酸杏到嘴里,
立马酸得她五官皱缩。
“帮禅院琉真。”
她又塞了一枚,走到花架下,找了块干净的位置蹲了下来。
“不帮禅院琉真。”
又塞一枚,“帮。”
又塞,“不帮。”
她把嘴巴里的东西嚼巴嚼巴吞了,这才看向手里孤零零最后一颗杏子。
“帮禅院琉真”
宛如喃喃自语般,黑发少女目光慢慢坚定下来,一闭眼一扭头,她将这最后一颗杏子随手甩到一边。
“不算,他这么坏,我才不要帮他。”
自顾自摇摇头,雾枝子重拾信心,又从袖中翻出被誉为咒具的那把折扇。
折扇前半段采用了半面染的上色工艺,整体形象也仿制成蝙蝠扇的模样,用来搭配她今天这身装束,以掩人耳目,从侧面,还能略微窥见些许金漆的流云花纹。
雾枝子不敢打开细看。
毕竟依照禅院琉真所言,此扇打开,便有夺去所视者双眼的能力,想来,他就是要借她之手,破除五条彻的「六眼」术式,从而击杀五条彻。
五条彻虽然可恶,可他死了,却对天下所有人都无裨益,甚至会破坏咒术师与诅咒间的平衡引发动荡,即使是禅院琉真所处的禅院家,到了那时,也很难独善其身。
如果只是为了挣个名次高低,禅院琉真大可不必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活儿
思来想去,依雾枝子那死了速活,活了速死的人生经历,也实在弄不明白这人的真实意图。
她沉思中,不觉扶住脸蛋,此时披在头上的薄纱滑下,又被风吹动,自她肩上拂落,朝着远方飞去了。
雾枝子浑然不觉,等余光瞥见飞至花圃处的披衣一角,才悚然一惊。
禅院琉真给她讲的战略还在脑子里回响,她虽然打定主意不帮他,毕竟头顶还有式神监视,装还是要装一下的
黑发少女猛吸口气,把折扇塞进袖里,匆忙环顾了一圈四周,生怕给某些六条二条的路人给看到了。
做贼似地三步当两步,她走进花圃,想把披衣捡回来。
好在此处僻静,是属于前东宫妃子的住所,平日里也鲜少有人往来,更别说东侧此时丝竹笙箫正热闹着,她在来的路上还听到有宫妇说五条公子要表演青海波,引得大家都想去看,是以,除却宴会所在的清凉殿,其余殿里也人去楼空。
此处吐槽一句,风流俊美喜好人妻,这人真当自己是光源氏了,就没看过这么显眼包的,怪不得一期和琉真都讨厌他。
小雾放下心来,刚把披衣重新围上,一抬头,却见原本空荡无人的花圃下,正阴森森站着一个小孩。
此时夜色幽深,平静无月,难怪她没发现。
小孩约莫五、六岁的年纪,穿着前卫,初春时节,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童子水干,雪色头发未曾规矩地梳作总角那是一种会在耳下留出鬓颊的小孩发型,时常令人分不清男女。
然而他并不如此,缭乱且半长不短的碎发狂野飞舞,那张玉雪可爱的脸蛋波澜不惊,宛若神前御子,又好似志异中的雪妖。
这头不符合时代审美的碎发,也全靠这张脸撑着了。
小孩双眸紧闭,此刻双手垂下在身侧,静悄悄的,仿佛在聆听远处若隐若现的乐声。
甫一撞见外人,小雾吓得提起袖摆遮脸,折身就想要逃走。
她初来京都,便一直被关在院中,除了伺候起居的仆妇,唯二见过的两人便只有五条彻和禅院琉真,这一对卧龙凤雏。
另外便是,她这时正是最心虚紧张的时候,害怕撞见别人。
然而白拍子的服饰,跟她在院里穿的唐衣,繁杂程度不相上下,她刚一后退,便一脚踩到了过长的红色袴裙上
身体悬空那一瞬间,雾枝子已经开始人生走马灯,这样摔在地上,跟左脚绊右脚,社死当场有什么区别何况在场唯一看见她摔倒的、不是什么大帅哥,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
帅哥说不定还会觉得她笨笨的,蛮可爱的哈,小屁孩只会说,大姐,你别这样,我害怕。
但毕竟,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她于是在极度羞耻心下,手掌撑地,在空中弹起一个奇妙的弧度,最终完美落地
并不。
以上一切都只发生于雾枝子的想象当中,事实上,她依旧摔了个大马趴。
幽静庭院,紫藤依旧。
预想中被熊孩子嘲笑的画面并没有出现,雾枝子余光里,白发小孩像是被这动静吓了一跳,逃也似地退后两步。
然后
同样屁股着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哈啊”
趁此机会,雾枝子连忙爬起来,一面假装无事发生地拍了拍袴裙上的灰尘,一面去看那面的情况。
好消息对方似乎是个瞎子。
坏消息对方好像真是个瞎子。
望着在白沙石上摸索着、想要起身的白发小孩,雾枝子的太阳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彭彭地跳。
喂喂喂,有这小孩在这里当电灯泡,她还怎么跟五条彻揭穿禅院琉真的真面目啊
想到这里,她急得后背都要被冷汗打湿了,实在没办法,只能大步越过花坛,伸手进小孩腋下,勉强将他提起来、放好在地上。
“你是哪家”的小孩
正想赶他走呢,然而雾枝子凑近一看,好嘛,小孩那张精致的脸蛋,搭配上那头雪白短发,简直和那谁如出一辙
这该不会是五条彻的私生子吧
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心想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像五条彻这样到处留情的公子哥,告诉她他有七八个小孩,她也不会感觉奇怪的,嗯。
“谁”
没等她把话问出口,雪发男孩就紧紧扯住了她的衣摆,他双眸紧闭,“望”向了雾枝子的方向,仿佛是仅凭借动静确认她在哪里。
小雾心里暗自嘀咕,明明是我先问你的吧,姓五条的都是这样一副鼻子翘到天上去的德性啊真可恶。
她见小孩眼睛看不到,就开始满嘴跑火车,把自己装饰用的太刀拿出来,在空中开启又合上,发出漂亮的咔嚓一声。
“我可是奉命来讨伐两面宿傩的巫女,嗯两面宿傩你知道吗”
小孩诚实地摇了摇头,又示意道,“说。”
好拽
雾枝子拼命忍住了要从脑壳上蹦出来的“北”字,“呵呵”一下,自己缓解了自己的尴尬,扶额道。
“你不知道也正常,那家伙四目四臂,身似铁塔,面目可憎,最爱吃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孩,你听了他的事情,晚上可是会怕得睡不着觉的。”
嘴巴里说怕吓到他,雾枝子该说的还是说了,不该说的,也都是说了。
她把骗藤原一期的那套说辞重新加工了,再说一遍。
“他在飞騨国杀了许多厉害的咒术师,藤原家的,五条家禅院家,简直乱杀里表十六家都拿他没办法,不仅给他起名字,还宴请他到宫里作为尝祭的对象,让我们这些高洁的术师把他当神膜拜。”
“我跟两面宿傩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他们怕他,但我可不怕,我来这”
小雾作出高深莫测、舍我其谁的模样,负手,眺望远方被乌云所遮蔽的夜空,仿佛透过此景象,窥见了其下平安京头上的层层危机。
“就是为了杀他的”
只可惜,她很快意识到小孩看不到。
继而意识到,自己居然沦落在小孩子面前装杯,心里有些莫名凄凉。
她恼羞成怒。
“总之,现在你懂了吧,两面宿傩很可怕,这场战斗很激烈,想活命,就赶快给我逃得远远的。”
小孩抿了抿嘴。
他的唇色也很浅,显得整个人都有点不大健康。
雾枝子点点头,心里很是满意这番话的效果,就听到他的声音响起
“死”
他眉宇平稳,表情冷淡,俨然一副并不放在心头的样子,叫雾枝子心头一梗。
“没错,绝对会死的啊,我和他可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这场战斗,不是他死就是我活啦,所以你要跑得远”
“呵。”
话没说完呢,就听到了小屁孩犹带稚气的冷笑。
雾枝子闭上眼,狠狠深吸口气。
爹的,这小孩是不是生活过得太幸福圆满了,所以想给别人添些不满啊
她骗他也是为了他好啊,这不是不想给他快乐的童年生活留下阴影吗他爸爸和别的女人偷情是什么值得凑热闹的事情,不想在以后的日子里痛哭流涕,就赶紧给我滚得远远的啊
心里疯狂吐槽,事后还是得心平气和地劝人离开,惹到我你算是捏到软柿子了。
小雾再三告诉自己,她有张这么美的脸,绝对不能露出有失美女气度的表情来。
“不死不休,他死你活”
只是还没等她重新调整好心态,另一道明显是少年人的声线,却已在高处响起。
“谁给你的胆子敢对宿傩大人这般说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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