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娘和红芍翠翠她们说的事无巨细,眼看天色渐迟,才收拾好食盒,往姜家的小院走回去。
只是才进院子,便瞧见屋门半开着。
果不然,是姜禄在屋里。
姜禄循着脚步声懒懒散散地望芫娘一眼,而后才诘问道“又不在巷头摆摊,还这么迟才回来”
“晚上的饭呢伙房里乱七八糟,先前就叫你包的笋粿怎么也没做”
如今是将春时节,春笋亦是时鲜。
拿尚未破土的懒笋去皮仔细处理,拌上麻腊肉同腌制风干的萝卜干,再加芽菜,用麻油炒香,最后再用搡捣好的糯米包裹成团,吃来唇齿留香,更不易粘手。
笋粿其貌不扬,但一口下去,粿皮柔软米香醇厚,春笋鲜嫩,绝没有丁点的麻味,和着萝卜干相得益彰,格外爽脆。
姜禄最爱笋粿。
懒笋若是迟上一时半刻功夫见了光,滋味便会大打折扣。笋粿做来麻烦,外头卖起来没有便宜的,还得是芫娘巧手玲珑,年年替姜禄忙活这么一回。
可这一会,芫娘却对姜禄的言语无动于衷“我哪来的钱给你买笋想吃你自己包去。”
姜禄皱住眉头,连带着声音也重了好几分,只是阴阳怪气道“你天天出去卖东西干什么吃的,钱呢”
“赚不着钱,你还回来干什么那钱箱子里的银子你都动了,你还说你没钱”
“你想要钱”芫娘听得他算是说到了点上,索性直直迎上姜禄的视线,“那你先说,你把我的玉环弄哪去了你再不还给我,我就去报官。”
姜禄一怔,似是没料到芫娘有胆量跟他犟嘴,他很快嘲弄似得将目光搁在芫娘身上梭巡一圈。
“报官你能耐大了姜芫娘,你是不是也想去吃几天牢饭”
芫娘蹙了蹙眉头,一时被姜禄这读书人恬不知耻的模样惊到了。
姜禄见状,以为芫娘生了畏惧,不由得更加得意忘形“我怎么可能跟你一样”
“我可是个秀才,如今在县学中年纪最轻,便是见官都不必下跪,眼见得就要拔贡生进府学。”
“县爷会为你这么个娘皮跟我生不痛快折了县上的贡生苗子你别做梦了。”
“你”芫娘蹙起眉头,一时语塞。
姜禄瞟着芫娘,又嗤然发出一声冷笑。
她当初是从那青楼馆子后头的野地上捡回来的,本就不是什么正经来路。
要不是他爹娘捡姜芫娘回来,她早就该咽气了。姜家养姜芫娘这么多年,她的什么不是姜家给的
如今姜家安不下她姜芫娘这大佛,她竟然还想走
“姜禄,你的书都念进狗肚子里了”芫娘见姜禄一副得志嘴脸,气得朝他质问起来。
姜禄狠狠朝着芫娘剜一眼“你也配说我”
“你这种被青楼扔出来的,果然都是不记恩的白眼狼,是野了心的小娼子。”
“你说谁是小娼子你再骂一句”芫娘听到此处,终于忍无可忍蹙了蹙眉心。
难以入耳的侮辱合着欺负红芍的怒火熊熊燃起,新仇旧恨加在一块,芫娘伸手便拿起桌上倒扣的粗胎茶杯,不由分说踮着脚一把敲在姜禄额头上。
只听见屋里骤然间传来一声闷响,姜禄喋喋不休的嘴霎时间停了下来“你敢打我我可是秀才”
“你居然敢打秀才”
芫娘将茶杯墩在桌上,一时间再也不似平日那般顾及着姜禄的体面。
“我就是要去京城,你吃我的喝我的,连你的束脩都是我在赚,我凭什么就不能去京城”
小姑娘个头不高,瞧着精瘦,可往常揉面端锅,早练得浑身都是劲儿。
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子,生是把痴长她好几岁的姜禄给砸懵了。
姜禄好半天才回过神,额角早已是青肿起一大块。
他也顾不得斯文,只捂着脑门,恶狠狠地推开了面前的芫娘。
“你去京城干什么打量我不知道”
“大茶壶是你亲爹,老鸨子是你亲娘,姜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在香海就同那些勾栏院里头的狐媚子姐姐长妹妹短,亲热得很,如今还想着去京城,还不是想成日成日地再往那些腌臜地方钻”
“养了你十年的姜家你不当家,就喜欢那把你丢出来的勾栏瓦舍是吧”
芫娘被推得打了个趔趄,忙扶住桌子才站稳身。
她也不欲再跟姜禄争辩,她回过身拿出了划满炭道儿的白纸,利利索索放在桌上“当初你说过十两,钱我已经攒够了,我去京城干什么,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姜禄闻及此处,低头瞧两眼那白纸上脏兮兮的炭渍,不紧不慢地勾起嘴角狞笑一声“十两”
姜禄不以为意“谁知道你画的这是什么没人会认你那玩意儿,旁人认的都是账本。”
“可账本是我记得,几个大钱几个数,每日记得清清楚楚,你就是找再多人来看,那也不够十两。”
“你无耻。”芫娘被气的指尖发颤。
姜禄见状,终于得意地露了狠,他冷笑一声“这叫谋略,不识字就是不识字,头发长见识短。”
“姜芫娘,我劝你还是趁早歇下往京城钻的那点心思。你既然不给我钱那姜家也不养白眼狼,你现在就从姜家滚出去。”
姜禄说着便将芫娘径直推出小院。
他倒要看看,没了姜家收留,她姜芫娘又算个什么东西,还能去何处过活。
若是姜芫娘一天不拿着钱在门口哭着求他,他就能狠下心一天不让姜芫娘进门。
清晨。
鸿运坊。
时辰虽然还尚早,可是这地方已经坐上了三两人群。
桌上就只摆了四盘简单菜色,多是冷盘的下酒菜。
壶里头温的是味淡色白的散装瓶酒,值不得几个钱,可是此时此刻,也被一群人喝得滋滋有味儿,仿佛是天上的琼浆佳酿。
游手好闲的盲流整日无所事事,便都聚成一群汇在此处,邀着水酒在一起谈论香海县城的闲话。
本就不大的县城里不管发生些什么,过不了几日便能在这些人群中散开。
“前几日来了个厉害的,你还别提,就一把,嘿,这家伙通吃,赚了十几两银子。”
“胡说,这么厉害庄家还真能白让他赚钱”
“嗨,人走得太快,拿着钱就跑,我们从前都没见过,也不知道哪来的。”
“还有人敢不守鸿运坊的规矩鸿运坊的钱能是这么好拿的”
“你们就等着看吧,大博头怎么可能放过他甭管是什么人,吃下去的,早晚得连本带利吐出来。”
未几,声音忽得戛然而止。
打量的目光,纷纷汇集在了刚进门的姜秀才身上。
“哟,姜秀才,又来以文会友来了”
姜禄却对这些人视若无睹,只自顾自坐下吃两杯酒,随即抓起桌上的一只鸭翅,不假思索塞进嘴里。
几个人见姜禄还卖关子,便也着实是忍不住了,索性扯着他追问“诶,姜秀才,听人说芫娘昨晚在巷口过得夜今早连糖饼也不卖了。”
“怎么白捡的老婆你还不要,给赶出去了你不要可给我啊,我稀罕。”
姜禄吃了一口辣酒,眉头之间一时氤氲起几分凶狠“我们姜家的东西,是你该惦记的么”
平心而论,姜禄觉得芫娘那样貌不难看,在白玉巷里,甚至算得上一句“出挑”。
可他姜禄毕竟是一个矜贵的读书人,又是旁人口中的秀才老爷。先前往姜家提亲的就已经要踏破门槛,可惜这香海全是些连姜芫娘也比不上的庸脂俗粉。
他前途无量,日后若是百尺竿头,中个举人进士,那便是要一招升天的。届时榜下捉婿的富宦接踵而来,要何等好的没有芫娘的身世若是到了顺天,那可真真是拿不上台面了。
如今他把芫娘赶出去,倒也不是真的瞧不上芫娘,只是替姜芫娘“振振夫纲”。她无处安身,总不可能跟着窑子里的那几个人下了海,早晚还得哭着回来求他。
他便也正好就坡而下,立一立在姜芫娘跟前的威。
姜芫娘区区一个女子,日后若是不嫁人,没有一个可以依附立身的男人,那在如今这世道可是有得罪受。
姜芫娘身边都是些什么人不是贩夫走卒,那便是青楼的茶壶。
唯有他姜禄不一样,他是读书人,生来就是比旁的人高贵些。
可若是他早早把芫娘娶过门,不仅多个市井上抛头露面的妻子,辱了他的斯文,而且他姜禄的大名来日定要被被择婿的达官贵人们所排除,那可真真拖累了他的坦途,是大罪过。
他早已有了打算,只要姜芫娘肯乖乖听话,百依百顺,日后再过些年头,等他定了亲事,再纳她当个贵妾也不是不行。
到时候芫娘只要讨得主母欢心,他再说上两句好话,一家子都和和睦睦,他自然也不至于赶她走。
姜芫娘既是他爹娘救回来的,那就合该是他的,又怎么能白白便宜了眼前这些一辈子地痞无赖
他不耐烦的挽挽袖子,将手里的酒杯子往桌上一墩。
“姜家的事,轮不到你们来叽叽歪歪。”
“哟,姜秀才说这话倒是硬气了”几个吃酒的混子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前些日子输钱的时候,姜秀才可不是这嘴脸。”
“你妹子一年给你攒几个钱你全压在赌桌子上了,今儿还有心思跟我们拿乔”
“你还有得押吗你这秀才是平白来叫人看笑话的吧”
“谁说我没得押了”姜禄闻言,顿时气得脸色通红。
“我押这个。”他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副白玉连环,不假思索地搁在桌上。
周遭起哄的人群霎时间噤了声,只剩下嗡嗡嘤嘤的议论和诧异又嫉妒的视线。
姜禄享受着四下里众星捧月般艳羡的目光,顿觉通体舒畅。
“如何押不押得只怕你们还收不起。”
方才嘲弄姜禄的几个人,立时都灰溜溜地不再做声。倒是一旁忽然走出个穿戴齐整,老板模样的人。
他毕恭毕敬朝着姜禄拱拱手“久闻姜秀才才学过人,却无读书人之清高,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李某初来乍到,孤身一人难免寂寥。今愿出几分博钱当作见面礼,邀亲朋博个痛快淋漓。”
“既然姜秀才也觉知县城中的赌坊皆是小打小闹,又有此般殷实家底依托,想来也是性情中人。”
“我欲与姜秀才相交,不知姜秀才可愿赏面,随我往痛快地方,玩个尽兴”
姜禄平日里见惯了香海的地痞流氓,难得见着这文绉绉的清流之辈将他奉作座上宾客,心中自然是没有不欢喜的。
他便也摆出几分秀才的架势,伸出两只手拱了拱。
“圣人道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既然先生是诚心诚意,姜某如今自然也就却而不恭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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