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还未亮,谢映玄缓缓睁开了眼睛,烛光已经完全燃尽,蜡滴从台烛的底座溢出,又冷冰冰地凝固住。
他率先感觉到的便是那份紧密温暖的拥挤感,他一低头,就见那仍熟睡着的少女正压在他胸膛上。薄衾轻裹着她的肩,散开的黑发从两边滑落,如黑色的绸缎,将他完全罩在其中。
少年盯着怀中之人的睡颜,一时有些移不开视线,他从没想过云黛竟会如此纵容他,不仅允许他这般触碰,甚至还默许了这一整夜的相连。毫无阻碍的亲密滋味,让他每每去细品回味,都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这时,云黛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对上那双尚带着困倦的双眸后,谢映玄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
云黛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弯起手肘,微微往上撑起,于是她整个人的重心便偏向了那一点,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谢映玄的反应却显得有些夸张。
“云黛”少年的拳头猛地攥紧,仰头看着她,眸中似是含着泪光,他像是在向她讨饶,又仿佛是在渴望着什么。
云黛深深吸了口气,她搂住了他的脖子,重新埋入了他怀中,她还未完全清醒,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听起来格外温柔。
她道“等天亮之后,就要开始赶路了。”
谢映玄起初没明白云黛是什么意思,随后他就突然反应了过来,她这是在催促他快一些。
他的心脏突然就止不住地剧烈跳动了起来,他几乎分不清那种极致的愉悦到底是来自心底,还是来自身体。云黛闭着眼睛,完全放松着,她落在少年的怀抱里,被他坚实的臂膀一寸寸圈紧,因颠簸得太厉害,她总疑心自己要跌下去了。少年的手指轻拂过她的鬓角,将她凌乱的发丝掖在了耳后,随后他就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少年的手掌困住了她的腰,猛地坐了起来。云黛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整个人也彻底清醒了过来,她实在没想到这向来温顺的少年竟会如此。
“你”她的声音在喉咙里滚动,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那青涩的少年也因这份陌生而有些吃惊,他的声音都变得晃动不稳“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云黛拉起了滑下去的被褥,披在了肩上,她将下巴枕在了他的肩上,答非所问道“天快亮了。”
等窗外的天真的蒙蒙亮时,云黛终于一头倒在了方枕上,她缓了好半天,才偏头看向了身旁的少年。
他的眼睑红得厉害,眼底是掩不住的魇足之色,在云黛肆无忌惮地打量下,他略显局促地压抑着自己起伏得过于失控的呼吸。
云黛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傀儡有生育能力吗”
谢映玄茫然地看着她,恍惚间他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竟变得更加局促起来,他偏开视线不敢看她,只轻轻摇了摇头。
“怪不得,”云黛道,“我还以为叶兮颜制作出的傀
儡真的和活人没区别呢。”
她坐起了身,开始一件件地将衣服穿上。
云黛的头发仍披散着,却又恢复了平日那副冷淡的模样。
谢映玄的目光忍不住在她身上停留,他就见她伸手抓起了始终放在床头的醉流鸢,掌心轻拂过遍布着龙鳞纹路的剑身,神情透出几分柔和。
这时,谢映玄才想起那个样貌绮丽的金眸少年,他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掌心,那处还缠着白色的纱布,昨夜云黛或许是怕他的伤口裂开,一直用手掌压着他的手腕,所以那道伤口其实已经不疼了。
云黛很快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现在时辰尚早,院子里一片寂静,只偶尔传来几声鸟叫,她低头看着手中安静的醉流鸢,突然有些犹豫。
按照云黛前世对斩月的了解来看,他冷静了一晚上,现在应该不生气了才对。
但今生的斩月与前世相比,性情却似乎出现一些变化,难道是因为她今生拔剑拔得太早了吗云黛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终于握着剑柄,将剑拔了出来。
寒光闪过的同时,丝丝缕缕的风息之气也溢了出来。
“斩月”
云黛唤了一声,可并没有人理她,她突然神色微动,转回身去,精准地看向了身后的大榕树。
只见那棵榕树的树干上,不知何时坐了位身着翠衫的少年,他那双鎏金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额间的赤色红纹似是给他的五官添了一份艳色,可他的神情却是一如既往淡漠,令他看起来是那样的冷峻。
两人沉默了对视了许久,云黛的心底竟隐约生出了几分酸涩,那份强烈的酸涩几乎压迫上了她的眼眶,令她落下眼泪,但她随后又意识到,那些情绪并不是她的,而是来自于斩月。
本命剑与主人心意相通,斩月能感受到她情绪的同时,她同样也能感知到斩月的情绪。
“你还在生我的气”终于,云黛开口了,“我昨晚不是在怪你”
她话音还未落下,那坐于树梢上的少年便突然消失了,只是一个晃神间,云黛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因为斩月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距离她很近,近到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撞进他怀里了。
云黛仰头看他,显得有些不解,少年鬓角的发丝被风轻轻拂起,发尾擦过了她的脸颊。
这样的距离下,云黛清晰地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那是一股很淡的、属于风的味道。
“我不生你的气,”斩月垂眸望着她,“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
少年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
云黛有些茫然,她恍惚了一下,但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她所感知到的那份属于斩月的情绪,其实并不是愤怒,他的确不是在生气,他是在难过
她昨日分明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他竟还会如此难过
本命剑与主人的心意相通其实并没有多灵敏,除
非足够强烈,否则不会轻易影响到彼此。
云黛有些难以想象,斩月到底难过到了什么程度,才会令她都有所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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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再开口说些什么之前,少年的手掌便扶上了她的后颈。
他的拇指压上了她颈间的血管,反复摩挲着印在那寸皮肤上红印,他的指尖轻压下领口,于是更多的印记便带着滚烫的温度,落入了他的眸中,几乎烫伤他的眼。
“云黛”他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才慢慢移动目光,对上了她的视线。
“你今日要顶着这个出门吗”
云黛连忙又往后退了一步,她将领口往上拉了拉“我戴着帏帽,看不到的。”
她只是随口回答他,可斩月却紧抿住了唇,积蓄在眼底的情绪也变得更为浓烈。
“你既然有了他,为什么还要”他只说了一半又及时停住了,尾音发颤,似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云黛皱了下眉“我是剑修,我需要本命剑,谢映玄只是一具第九境的傀儡,你们是不同的。”
“你根本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云黛的确不明白,她不懂斩月到底怎么了。
她思索了片刻,突然伸手拉住了少年的手腕,语气认真道“斩月,你要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责怪你的,你别同谢映玄置气。”
斩月没说话,而是慢慢上前一步,逐渐逼近,云黛这次没退开,于是那少年便展开双臂,突然将她困入了怀中。
云黛惊了一下,她下意识想挣扎,可他实在抱得太紧了,紧到让她几乎觉得有些窒息。
“云黛,不准推开我别推开我”
他一句话说出了两个语气,前半段强硬,后半段却是在祈求,于是云黛便真的没再挣扎。
清晨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云黛能清晰地听到来自斩月的心跳声。
怀中的少女对于斩月而言几乎是陌生的,因为她的气息太甜了,甜到发腻,充斥在他鼻尖,与他印象中的那个冷淡清苦完全不同。
长发懒散地垂至后腰,将此时的她衬得格外亲人。
斩月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云黛身上的这些变化都来自于那具傀儡。
云黛大概不知道,醉流鸢入鞘时,他并不会完全失去感官,云黛将他放在床头,他便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一次又一次地剧烈震动,他甚至听到了她的声音,他从未听过她发出那样的声音
她为了那具傀儡,关了他一整夜。
“云黛,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云黛愣了一下,她突然就恍然大悟了,斩月作为她的本命剑,自然无法接受她这个剑主会在修炼上出什么岔子,他会如此别扭,必定是担心她的无情道会被破。
“你放心吧,”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无情道我会修成的,我一定会带着你,修至大道巅峰。”
她那样认真地同他说着,斩月一时之间竟不知自
己到底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我不会生你的气,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少年缓缓将额头抵在了她的肩上,“但若是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就把我扔掉吧。”
“我怎么可能不需要你,”云黛被斩月的话吓了一跳,她伸手抱住了他,“没有剑修会扔掉自己的本命剑,你对我而言,比我的命还重要。”
她的话实在太过甜蜜,她以前也总对他说这样的话,措辞深情到令他心动,他便装作她是真的喜欢他,享受着那些甜蜜和温情。
毕竟她身边,除了他以外,本也不会再出现其他人。
无论她对他的喜欢,只是是对剑的喜爱,还是他所期望的那样,他都可以独占她的感情。
可这一刻,斩月却觉得从云黛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是淬了蜜糖的箭,令他觉得疼痛难忍,甚至比那千百年来在锥心崖的苦等都还要折磨。
他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清醒,他明白她对他所说的话,向来都无关情爱。
许久之后,他终于松开了圈住她的胳膊,他就见云黛如释重负般地冲他轻轻笑了一下“今日还要继续赶路,你若一直生气,我还不知该怎么办了。”
云黛真的以为他是在恼她,而如今又消了气,所以此时的她显得极为轻松。
她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将醉流鸢捧在怀中,又掏出了一张软帕,轻轻擦拭了起来。
那是一张琉雪蚕丝帕,质地极软,用来擦拭武器的锋刃便会令其更加光滑锋利。
云黛不是每日都会用醉流鸢砍东西,但自她拔出这把剑后,却雷打不动地每日用琉雪蚕丝帕擦拭剑身,她真的很爱自己的剑,是个非常合格的剑修。
斩月慢慢在她面前坐下,安静地看着她,在无数个彼此相伴的日夜里,云黛也总是坐在角落中擦拭着剑,那副爱惜珍视的模样,很难让人联想到她是那位杀伐果断、名震一方的剑主
“云黛。”他唤了她一声,少女便抬眸向他看来。
斩月的神情突然变得很认真,他无比郑重地对她道“若你哪天不要我了,我一定会离开你。”
云黛抓着琉雪蚕丝帕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她也很认真地看着他“不会有那一天的。”
前世的斩月从未对她说出过这样的话,这番几乎带着某种固执与倔强的措辞,从他嘴中说出,云黛却并未听出一丝一毫的威胁和骄傲。
他似乎只是向她这般陈述着,带着死寂与似有若无的悲哀,仿佛他所谓的“离开”并不是他主观的选择。
这种不确定感莫名让云黛觉得有些恐慌。
“斩月,你该知道的,对我而言,很少能有让我动容的事,但你若真的离开我了,对我而言大概比天塌了还可怕。”
云黛说的是实话,那场景,她甚至有些不敢想象。
面前的少年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他不知怎么想的,竟又反过来安慰起了她“只要你还要我,我就永远不会离开。
”
说是安慰,却又更像是一句承诺。
云黛正想再说些什么时,院子外面就突然变得很嘈杂,似是有很多人在不停走动着,闹哄哄又乱糟糟的。
那些人声她听得不甚清晰,却隐约捕捉到了一些关键的词语。
“魔域打起来了”
云黛突然便站了起来,她将剑刃回鞘,仍留出一截刃在外面,然后对斩月道“我出去看看”
她说罢也不等斩月反应,戴上黑色帏帽后便直接推开了院子的门,一脚跨了出去。
街上的人四处乱窜的人不少,忙忙碌碌地也不知要赶去哪来,穿着蓝色门服的太归门弟子们焦头烂额地转悠着,努力维持着秩序。
云黛没去搭讪路人,而是径直朝着最近的一名第四境的太归门女修走去。
那女修正满脸的焦急,乍一被云黛挡住视线后,显出了一脸的不耐烦,她正想呵斥一句,便注意到了云黛第六境的修为。
云黛也没废话,她掌心一翻,将万仞阁的弟子令向那女修略作展示。
女修脸上的表情立即缓和了“原来是万仞阁的师姐。”
七宗之间关系向来紧密,似太归门和万仞阁这般尤为要好的,弟子们有时候也会互相以师兄妹称呼。
云黛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发生什么了”
魔皇沧曜如今人在云洲,就算他真的想舍近求远地绕开万仞阁,去攻打其他城洲,也不该选择实力与万仞阁不相上下、甚至门内同样有一位圣尊掌门的太归门。
云黛不觉得战乱会直接在太归门所在的齐洲爆发。
果然,她就听那女修一脸愁容地道“昨日夜里,魔皇沧曜率领着魔域十六将,将云中八洲最关键的聆风转灵阵破坏掉了。”
云黛稍怔了一下。
云中八洲主要的通讯手段便是聆风玉符,这东西是镜花岛发明出来的,取代了使用起来有距离和修为限制的传音符,让云中八洲的修士们可以轻易联系到彼此。
但聆风玉符却并不是可以随意使用的,它需要在搭建有聆风转灵阵的城洲才可以用。
所以聆风玉符在魔域其实是用不了的,那边没有聆风转灵阵,他们用以传达消息的术法也与云中八洲不同。
每座城洲都搭建有一座聆风转灵阵,只是这些阵法又各自与最核心的枢纽阵法相互关联,若那座枢纽遭遇了破坏,那整个云中八洲的聆风玉符都会无法使用。
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那座作为枢纽的聆风转灵阵恰建在受到万仞阁管辖的云洲,而魔皇沧曜又非常巧地在昨日于云洲现身,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已经不言而喻了。
那名太归门的女修继续道“昨日齐洲便涌入了不少外来避难的修士,街上这些就是发现聆风玉符无法使用后,联系不上自己的同门亲友所以急着跑出来询问的。”
“虽然现在太归门也无法联系上万仞阁,但云洲和齐洲离得近,我们已经派弟子去看过
了,云洲那边暂时还没打起来,不过估计也快了。”
的确快了,云黛的表情变得极为严肃,毕竟前世魔域在偷袭万仞阁之前,做的第一件事也是破坏掉了位于云洲的聆风转灵阵的枢纽。
只是那时事发突然,消息又因此而闭塞,众人皆没反应过来此事为魔域所为,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时,万仞阁已经沦陷了。
那名太归门的女修继续道“我们太归门的长老已分出了几位师兄师姐前往秀洲镜花岛,只要将镜花岛的弟子带回来,把聆风转灵阵修复好,聆风玉符自然也可以使用了。”
云黛思索了片刻,突然道“不知那几位前往镜花岛的师兄师姐是否已经出发了若还没有,我可否与之一同上路”
她的话让女修的眼睛立马亮了,她连忙道“还没有师姐想同去自然是没问题的”
她想了想,又连忙问道“还不知师姐叫什么名字,我这就通报给长老。”
云黛沉吟了片刻,语气镇定地吐出了三个字“芳久凌。”
“原来是芳师姐”女修不疑有他,伸手便掏出了一张传音符。
在聆风玉符出现之前,十四洲的修士都是使用传音符来互相联络的,只是这传音符有颇多限制,比如说只有第三境以上的修士可以使用;比如说传音距离无法跨越城洲;再比如说,传音的内容也非常优先,只限于简短地两三句话
那女修的传音符飞出后,过了许久才又飞回来。
她展开传音符后听了片刻,就立马笑着对云黛道“芳师姐,我们太归门的长老已经同意了,只是为了安全起见,需要芳师姐将你的万仞阁弟子令拿与我们仔细查看一番。”
弟子令算是一件法宝,其内滴有精血,可以用以辨别持有者是否为令牌的主人,以此来避免七宗弟子被他人冒充。
云黛突然就有些庆幸,还好弟子令这种东西会自动隐去刻入其中的弟子信息,只有本门长老才有权限查探其内信息,否则云黛冒充芳久凌的事,可就被当场拆穿了。
她此举倒不是别有用心,只是云黛这个名字,恐怕在七宗世家之间已经小有名气了。
她既是万仞阁剑主,又于灵赐秘境中大展身手,更是被魔皇掳走还全身而退,甚至斩杀了南宫家的家主南宫明洋。
她若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恐怕会给她带来不小的麻烦。
云黛镇定地再次将万仞阁的弟子令掏了出来,放在了那名女修的手中“师妹尽管拿去查验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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