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薛琮早就死了。

    他墓中的尸骨秦江月亲自查看过,不可能作假,所以眼前的绝对不是真正的薛琮。

    “江月”

    但他开口说话了,声线和姿态都是薛琮的模样。

    “不,不是江月。”他跳下高台,握剑来到秦江月面前,视线从他身上转向薛宁。

    与看着他时冷静的目光不同,看见薛宁,薛琮明显心神动荡。

    “阿宁。”

    他弯下腰来,想触碰薛宁的脸,但手穿着她的脸而过。

    他看看自己的手,如梦初醒一般。

    “差点忘了,这只是我的一半元神。”

    秦江月将薛宁揽到身后,靠在安全的石壁上。

    “元神是何意。”

    他站起身,将薛宁挡得严严实实,因为想起她大约不希望被对方观看和触碰。

    薛琮见此,不得不再次凝视秦江月。

    “你很像我的弟子,但又不是。”薛琮面目冷峻,身手不凡,是十分优秀的修士。

    若还有时间,他不见得会低于慕不逾的成就。

    若不是才华横溢,也不会得江暮晚和聂槃两人喜爱。

    “如今外面是什么光景了一定是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

    元神从躯体分割出来后,记忆就只停留在分开的那一瞬。

    秦江月已经明白这是什么情况,略微思索,就将外界这些年发生的事情简要地告诉了他。

    他并未过多赘述自己的身份,但薛琮也可以从秦江月陨落,化剑仙尊成功渡劫归来这两件事的联系之中明白一切。

    “所以,你真的和阿宁在一起了。”

    秦江月是薛琮最得意的弟子,从小看到大,自然放心得很。

    他不是没想过要阿宁和他在一起,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个什么性子,怕是得不到秦江月的倾慕。

    他是可以挟恩让秦江月勉强应下,但一来强扭的瓜不甜,最后说不定徒增一对怨侣,反而叫薛宁过得不快乐。二来,他不觉得微薄的师恩能让秦江月松口答应婚姻大事。

    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薛琮教导秦江月时间并不算长,能教他的东西也不多,秦江月出生就是筑基,天赋异禀,进益之快,他作为曾经的师尊,最清楚他的一切都是靠着他自己。

    他来此处前,刚将薛宁罚入思过崖,女儿吵着要他将秦江月叫回来继续给她做师兄,供她欺压,闹得人尽皆知,雪隐峰弟子都能听见她放肆地喊着要潮凝滚回来的话,他深知女儿性子不训,不吃点苦头不可能更改,便狠心将她关进了思过崖十层,足足七七四十九天。

    也是这次关禁闭,彻底葬送了他们的父女感情。

    当然,这之后的事情,作为半个元神,是不知细节的。

    他如今看到薛宁还好好的,只知道她成功从里面出来了。

    秦江月在原身被罚入思过崖的时候并不在宗门内,

    若在也不会容许这件事发生。

    在他看来,事情并未严重到那个地步。

    思过崖十层是秦白霄进去都脱几层皮出来的地方,更何况是薛宁这个天生体弱,修为勉强筑基的女子。

    但毕竟那些处罚是对从前的薛师妹,不是如今的阿宁,眼前的也不是真正的薛琮,只是半个残破的元神,再如何追究不平,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能愿意照顾她,多谢。”

    薛琮在为秦江月的aaadquo妥协来aaa看最新章节aaa完整章节”道谢,但秦江月根本不需要。

    “婚约之初,确实是因你之死和师妹的索求。但之后不是。”

    之后是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薛琮怔了怔,很快释然地笑了。

    “如此,我便可以放心了。”

    秦江月不愿他多看薛宁,薛琮隐约意识到不对劲,但时间紧迫,他坚持不了多久,还是得先说正事。

    “此地乃古神遗迹,我指引阿宁来此,是为了让她毁掉一样东西,以绝后患。”

    秦江月望过去,看到薛琮四处寻找什么,可他转了一圈都没找到。

    目光不约而同地撞在一起,薛琮慢慢说“我在此地发现了旧神的遗骨,还有他的神兽灵蛋。我将蛋带回给阿宁做了契约灵兽,你既是那样的身份,应该看出一切了。”

    他朝秦江月微微一拜“阿宁孤身一人,父母不在,无依无靠,只能靠自身力量,这灵兽乃旧神所有,定能庇护她逢凶化吉,还望仙尊护她保留,不被人掠夺。”

    薛琮直来直去“我未曾寻到旧神遗骨,当是仙尊已经取走。那便求仙尊将遗骨销毁,免得以后灵兽发觉旧主仍有留存,有了异心,不好好跟随阿宁。”

    “实不相瞒,当时我取了灵蛋,若非力量不济,不得不逃,定会铲草除根,不留把柄。”

    此地危机重重,非同小可,薛琮那时都不是道君,来到这里,拿了神兽的灵蛋,自然会惊动天生魔和一些守护的妖魅,他能拖着半个元神带着躯体回去,已经是非常难得。

    最后关头,金蝉脱壳,丢下半个元神,是他唯一的逃命之法。

    那半个元神记挂着这里未曾了断的机缘,想要女儿以后可以解决问题,在涯底挣扎坚持了许久,不得不寄生在黑鸦的一颗种子上。

    从前潇洒落拓的真君,要和最痛恨的、杀死他妻子的魔族共存,苟延残喘,在这地下度过这么多年,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薛琮自有一股傲气,嫉恶如仇,是个非黑即白的人。

    他活着的时候,任何妖魔遇见他,都别想有什么好结果。

    这样的人为了薛宁的一个机缘,宁愿投身魔的种子,艰难地挺过这么多年。

    人性复杂,一个人是好是坏,从来无法用一件事来定论。

    秦江月不想和他说那么多,只道“此事不必挂念,我会处理。”

    “她的安危与我的性命挂钩,我在她在,我死,亦不会让她死。”

    这个承诺

    重如千金。

    但薛琮看得出来,这承诺不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是因为阿宁本身。

    那个总是任性,他从小到大都不太看得懂的女儿,好像将仙尊收拾得服服帖帖。

    很奇怪,他们还是师兄妹的时候,秦江月分明对薛宁毫无男女之情。

    薛琮的元神开始变得黯淡,执念已消,这半个残破的元神自然也该消散了。

    “如此甚好。”

    薛琮行了个礼“阿宁往后,劳仙尊费心。”

    秦江月未曾言语。

    “我此生憾事颇多。若无阿宁,或早随妻去。如今一切终有结局,也是时候道别。”

    只可惜不能亲口与女儿说一声再见。

    不能说就不能说吧,或许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让女儿对他诸多怨怼,所以秦江月甚至不想让他多看几眼薛宁。

    薛琮微微偏头,眉头皱起,视线与秦江月对上,人一愣,明白过来怕是从前长辈纠葛,他们都知道了。

    知道了也好。

    总要说清一切,才算是走得干干净净。

    薛琮刚欲开口,秦江月先道“为何来此处冒险。”

    他本是无话可同薛琮讲了。

    但想到薛宁或许希望知道这件事,才又问了出来。

    薛琮无意隐瞒任何事,他直言“因为放不下。”

    秦江月微微蹙眉。

    “放不下。不甘心。所以想去这世间所有地方寻找。”

    放不下什么

    不甘心什么

    又找什么

    自然是江暮晚。

    “能力有限,我无法真的处处都去,只能到自己力所能及之地试试。”

    薛琮慢慢道“这里是人界我能找到,最与魔界接近的地方。”

    哪怕与魔族对战时,也无法进入真正的魔域从前的天界。

    他们只能在勉强称得上是魔界外围的地方驻扎。

    在那里找遍了没能寻到蛛丝马迹,薛琮就想到了这里。

    他始终放不下妻子的死,觉得上天不会如此对待他们。

    他不甘心就这么失去她,所以上天入地也希望寻到找回她的可能。

    倾天用障眼法给了他一具假的尸体,让他放弃希望,可他还是无法死心。

    来崖底冒险,是他能走的最后一步,带着他全部的希望。

    可他的希望斩断于此。

    没有任何妻子的痕迹,那个总是会温柔看着他,喊他夫君,为他沐剑整冠的姑娘,是真的死了,再也看不见了。

    这都怪他。

    若非他伤了她的心,她不会想要离开,也就不会出事。

    早知会是那个结果,也许他不会死不松口,他会放她离开,只要她安全。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在这里找到了旧神的灵兽,给女儿未来寻到了一个指望。

    只剩下半个元神残躯的薛琮从这里出去

    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所以在后面需要选择时,更要牺牲自己帮秦江月争取时间离开。

    他已经是个半死人,神魂被吞噬留在这里一半,寄生在不灭魔族的种子里,肮脏,卑贱,不堪。

    这样的他根本不配活着。

    如果不是为了薛宁,他真的坚持不到今日。

    “我能不能,再看她一眼”

    薛琮元神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阴森的古神遗迹里,他失神地凝望女儿靠坐的位置,可秦江月并未让开。

    “即便如此,她也不愿再让我见最后一面吗”

    薛琮不觉得自己和秦江月之间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很清楚他不允这件事是因为薛宁。

    他面色衰败,风吹动他青色的衣袂,正打算放弃,就听秦江月开口。

    “还有些事我不曾告知你,你知道之后,再想是否有资格见她最后一面。”

    薛琮怔住,隐有不祥之感。

    秦江月这次将江暮晚当年并未死去,与倾天生了什么纠葛,在谪仙岛又如何选择,说了什么话,选择了什么结局,都告诉了薛琮。

    薛琮如遭雷击,元神颜色骤变,急切地冲过来。

    “你说什么不可能不、不对,晚晚真的还活着太好了不是她死了她还是死了她被倾天逼迫她竟那样艰难是因为我,全都是因为我”

    他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元神几乎完全消散,如此动怆更是坚持不住多久,可他生生撑着不愿离开。

    “不止如此。”秦江月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堪称冷酷道,“还有一件事更为要紧,对常人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可你大概不觉得是好事。”

    薛琮已然疯魔,元神飘起,披头散发,毫无人状。

    秦江月并不怜悯他的情状,一字一顿道“你从前偏向大长老和府主之女,是否也有对大长老的愧疚”

    薛琮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几乎不敢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那句话就这样闯入他的耳朵。

    “慕妏根本不是他们的女儿,她是你的女儿。”

    “不”

    薛琮尖唳嘶吼出声,这声音震动天地,整个崖底都冒起烟尘,仙府内都为之震颤。

    聂槃所处位置距离很近,可以清晰听见这声响具体的音色,一时怔住了。

    那是,薛师弟的声音吗

    是幻觉吗

    聂槃正想着,一道阴寒之气袭来,她被杀意逼出本命剑抵挡,仍是受了极重的伤,一口血喷出来。

    “师姐,你骗得我好苦”

    真的是薛琮

    这半个元神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来到了这里,找到聂槃,想杀了与她的“孽种”,可惜慕妏不在。

    那就杀了聂槃

    可他到底不是活着的时候,半个元神根本杀不了现在的聂槃,聂槃根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

    么,只见到薛师弟元神忽然出现又消散,原以为是做梦,可身上的伤作不得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槃惊疑不定,又吐出一口血来。

    而崖底,薛琮仅剩一丝力量的半个元神再无力去索命,若非秦江月替他守住最后的气息,方才聂槃本命剑那一击,已经将他驱散。

    饶是如此,他也马上就要消失了。

    秦江月淡淡地望着挣扎癫狂的薛琮,慢慢问“现在,你还想见薛宁最后一面吗”

    薛琮浑身一震,痴缠的目光落在薛宁唯一暴露在外的一片一角上。

    他看了很久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间,在消失之前,声泪俱下,万念俱灰地说了留给她的话。

    “阿宁,对不起是爹不好,爹便该死在那日魔头的设计之下,也不该对不起你和你娘。”

    话音落下,魂光暗淡消失,消失之前,薛琮因没能杀死“孽种”不甘地在石头上留下无数抓痕,甚至对秦江月哀求。

    “替我杀了她江月求你替我杀了她们”

    秦江月没有任何回应。

    薛琮绝望地消散了,带着无尽的不甘与痛苦。

    古遗迹也恢复了衰败断裂的模样。

    秦江月是神,除了对薛宁,其他感情堪称淡漠。

    他等薛琮彻底消失,就转身查看薛宁的情况。

    她并无生命危险,甚至有在进阶,应该是薛琮寄生的黑鸦种子带来的影响。

    一直不曾醒来,是因为种子毕竟来自黑鸦,其中带着大魔气息,这魔气与她纯正的内力相左,秦江月在外无法替她梳理,涉及到要进阶,她看着像是昏迷,灵府内可不一定,若她有自己在想法子,他冒然动手,可能会和她的力量相碰,过犹不及,令她走火入魔。

    秦江月决定观察片刻。

    薛宁这会儿的确在自己想办法。

    她也不算是昏迷,她是对外面有意识的。

    薛琮元神出现,和秦江月说了什么,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甚至能跟随薛琮的叙述,看到他是如何冒着生命危险,走过一个个靠近魔的地方,试图寻找妻子的痕迹。

    但最终都已失败告终。

    来到崖底是他最后的希望,因为被种子钻过,薛宁几乎能与薛琮共同感知他那灭顶的绝望。

    他必然是爱江暮晚的,也唯爱她一人,可造化弄人,爱又有什么用呢有缘无份,缘也是孽缘。

    薛宁一直试图醒过来,可直到薛琮发疯,求秦江月杀慕妏母女,再渐渐消失,她也睁不开眼,什么都说不了。

    她意识到薛琮想引自己来解决厄神的遗骨,以免灵兽未来被抢,本是好意,可他寄生的黑鸦种子,即便这些年因他的半个元神而蜕变不少,依然残存着魔气。

    魔气入体,让她难以解脱。

    薛宁丹田滚烫,头昏脑涨,四肢麻痹。

    她知道自己得快点想法子破解,不然魔气入心,会很难熬。

    如此紧要的关头,换做以前,薛宁肯定会很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但她可能是真的成长了,此刻内心平静,有条不紊地在梳理自己手里的牌。

    首先,平台可以使用,几只小龟无法作出回应,但技能亮着,就说明有转机。

    剑骨花枝和其他法器是没办法在灵府内使用的,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薛宁盯住第四颗蛋。

    这么长时间了,也没遇见可以让它孵化的机缘。

    就真的非要一直等待吗

    她突然想试试主动一些,会是怎样的结果。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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