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今年二十有四,身边却一直没有人。
朝中上下劝太子立妃的声音甚嚣尘上,可是他自己从不放在心上。帝后知道这个儿子的志向和脾性,口头上不曾催促过。
但为人父母的,眼见儿子一岁岁长大,身旁无人问冷热,又怎会不惆怅难过。
此次太子突然册封昭训,帝后都喜不自胜。
散朝后皇帝便径直去往中宫,皇后刚开了库房,正在忙上忙下,准备封赏昭蘅。
“一个昭训而已,怎劳皇后如此兴师动众”皇帝看着满库房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打趣道。
“一个昭训而已,怎劳陛下刚散了朝就巴巴赶到我这儿来问消息”皇后不理会他的揶揄,让宫女另取了几串宝石过来挑选“只是陛下算错了,儿大不由娘,他瞒得好,此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皇帝摇摇头,长叹了口气,脸上略挂了几分失望。
他看着宫人呈上的红宝石,提议道“我记得去年南诏国进贡了几串红宝石做的石榴,那个寓意好,多子多福,愿咱们琅儿以后瓜瓞绵绵。”
皇后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真是不解风情。”
刚册封便念着子嗣。
“拿那对双雁长信宫灯。”她不理会他,继续指挥宫女搬东西,顿了顿,又觉得不妥,道“算了,还是那双并蒂莲宫灯吧。”
皇上瞥了一眼“我倒觉得双雁的更好看。”
皇后看他的眼神颇有几分无语,眼风立刻刮了过去“大雁乃是贞洁之鸟,若是赐予琅儿的正妃倒合适,赐给昭训恐有不妥。”
皇上自讨了没趣,面色微讪,缓缓抬起手,捂唇轻声咳了起来。
皇后闻声皱眉,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从袖内抽出丝帕递到他手中,半是埋怨半是怜惜,扶着他往外走“库房久未开过,里头灰尘仆仆的,你来做什么仔细又勾起旧疾。走吧,我陪你出去坐会儿。”
琅儿幼年时候,他们忙于征战,几乎没有时间门归家,琅儿寄养在安氏,和他们相处甚少。及至天下大定,才将他接回身边。
人生几十年,一转眼那个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已经长成半大少年。
他们极少尽到为人父、为人母的责任,回宫后皇上便日日将他带到身边教养,但父子间门缺失的十余年却是永远也弥补不了的沟壑。
他们当初为了家国天下,不得已舍下嗷嗷待哺的孩儿。自然也能理解李文简不愿受儿女情长牵绊,志在江南和北疆的宏愿,是以他们不催他娶妻、生子,绵延国嗣。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期待他有佳人在侧,子孙绕膝。
此次他虽只是立了个昭训,但这是他二十余年来亲口承认的第一个女子。
既然是他挑的,定是他所喜。
他们自然上心。
昭蘅还未回宫,帝后的封赏先进了长秋殿。
宫廷内外诸人敏锐地嗅到风向,礼物流水一般进了
长秋殿。
是以昭蘅刚被接进长秋殿,看到的便是堆得满满当当的赏赐和礼物。
一个候在殿内满面堆笑的妇人,给昭蘅见了礼,介绍自己说是殿下的乳母林嬷嬷,以后就在长秋殿为她听差。然后林嬷嬷引着她到堆积如山的珠玉前介绍道“这些都是陛下和娘娘赏的,那边的是宫里各位的皇子公主们给主子送的礼物。”
昭蘅微眯起眼,有些茫然。
林嬷嬷向身旁的宫女伸手,宫女立马取了本册子在她手上。林嬷嬷将册子递给昭蘅,解释道“这些礼物都已经分门别类登记造册,您过过目。”
昭蘅抿了下唇,翻了几页册子,再次抬眼,眼里稍有窘迫“嬷嬷,我识字不多。许多字都不认识”
林嬷嬷微微一愣,殿下欣赏的是如皇后那般雍容华贵满腹诗华的女子。
初见她这位新主子,林嬷嬷确实有一瞬为她的美貌所震撼,还为殿下寻到如此才貌俱佳的佳人高兴。
全然没想到她竟然大字不识几个。
垂眼间门稍显失落。
林嬷嬷情绪的变化落入昭蘅眼中,她越发觉得窘迫,手指无措地捏紧。
林嬷嬷很快调整好了心绪,殿下挑的人,是好是坏也轮不到她来品评。殿下让她来长秋殿侍奉,她应该尽本分全心服侍。
于是,她拿着账册,对着昭蘅温和地笑了下,又说“不碍事的,我勉强识得几个字,我给您念,您听一声,也好心中有数。”
林嬷嬷笑得眉眼慈祥,瞧着让人心安。这些日子以来,昭蘅没怎么笑过,也没见过几张笑脸,林嬷嬷的温和善意让她心情莫名好了许多。她眉眼唇畔也染上几分笑意,温声低语“有劳嬷嬷。”
林嬷嬷说道“您太客气了。”
林嬷嬷照着账本念了一遍。
殿内东西堆积如山,许多东西昭蘅听都未曾听过。等她一通念完,脑子里也没装进几个字。
“昭训可还要过过目”林嬷嬷问。
昭蘅摇头说不用,那些东西她名字念着都费劲,更别说过目。
林嬷嬷便先让人扶着昭蘅到寝殿休息,她则带人把东西有条不紊地放入库中。
等着昭蘅在寝殿的床边坐下,绷直了一上午的腰背这才松下来,一丝丝冷汗从脊背沁出。
她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心中尤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就是她以后生活的地方吗
窗户上挂着避风的毡帘,屋子里显得很暗。
她起身走到窗边,跪在软榻上,欠身抬臂将毡帘拉开。和煦的微风瞬间门吹了进来,吹动格栅处的珠帘轻轻晃颤。
屋子也亮了起来。
“昭训,宫闱局的送人过来了。”
一个宫女在门外唤道,昭蘅微愣“什么人”
“您贴身的使女。”
昭蘅“哦”了声,提起裙摆走出去。
竟然看到冰桃和莲舟站在屋中。
莲舟看到昭蘅时,脸色立刻露了笑,高兴地迎上去,哽声喊道“昭训”,屈膝跪下。
冰桃晃神瞬间门,随后也跟着莲舟跪了下去。
昭蘅赶忙扶住了她们,眼睛里亦染上几分湿润,说“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昨天柳嬷嬷说要宫里要安排我和冰桃到另外的地方,今天才知道是来服侍昭训。我还奇怪我们怎么能我以为那天晚上你突然跑了,我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莲舟眼皮子浅,还没开始说话,眼泪便落了下来,一颗接着一颗,几句话说得稀碎。
昭蘅弯起唇角,轻轻拥着莲舟,温声说“好了,不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
莲舟吸了吸鼻子,环顾四周,有些不真实地说“你没事真好还能见到你真好”
昭蘅无奈地笑笑,轻轻擦她脸上的泪。
正是这时,林嬷嬷又进来了。身后跟着的宫女抬来了两盏宫灯,她问昭蘅“这是陛下和娘娘赐下的长信宫灯,您看是放在寝殿内,还是库房”
昭蘅抬眸,懵懂地眨了眨眼。她也是第一次当主子,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放在寝殿怕磕碰坏了,放库房又怕说是对陛下娘娘不敬。
林嬷嬷微笑“陛下和娘娘都是很仁和的长辈,这是他们的心意,放在寝殿日用也无妨的。”
昭蘅看向宫灯。
那两盏灯异常精美,五彩琉璃打磨成薄片的灯罩蒙在烛台上,灯架用整木雕成两朵栩栩如生的并蒂莲花,花叶上的露珠以透明宝石镶嵌而成,即使没有灯光,也闪着五彩光芒,美轮美奂,炫目至极。
她点点头“那就放在寝殿里吧。”
林嬷嬷道好,指挥宫女将宫灯摆在床的两端,出去前,她又请示昭蘅“陛下娘娘赐了您丰厚的恩赏,殿下可否说何时带您去谢恩我好提前准备。”
昭蘅愣了下,上次和李文简在行宫分别之后,他们再未见过。
她在宫中生活了十年,对宫廷生活却仍然很陌生。
“殿下最近忙于春祭,事务繁忙,抽不出身也是正常。”林嬷嬷见她神色微黯,又解释道。
昭蘅点点头“殿下国事为重,我等他的安排。”
林嬷嬷瞧着昭蘅的眼睛里,亮起些许赞许。她原以为生得如此美艳的女子多少有些娇气,没想到她竟如此淡定沉稳。虽是行文上粗陋了些,但胜在脾性好。
心里正夸着,忽听她又道“嬷嬷,我还想麻烦你一件事。”
“何事”
昭蘅道“你能教我认字吗”
看着林嬷嬷微愣的神情,她解释说“我家中贫寒,小时候没看过几本书,也认不得几个字。”
林嬷嬷先是觉得惊奇,随后推辞道“我才疏学浅,恐怕误人子弟,实在不敢答应昭训。”
“无妨的。”昭蘅摇摇头,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我也不求学得才富五车,只求能勉强读写。”
她仰头看着林嬷嬷,
眸中水光潋滟,声音轻轻柔柔“嬷嬷也不想我以后丢了殿下和东宫的颜面吧。”
这个理由倒是让林嬷嬷无从拒绝,她只得轻轻颔首,立刻吩咐宫女去张罗笔墨纸砚。
昭蘅很早就想学识字写字,可是没有那个条件。在村子里吃了上顿没下顿,根本没有多余的银钱去上学堂,况且她还是女子,去义学偷听夫子讲学被发现了还会被驱赶;入宫后忙忙碌碌,机会更少;认识白榆,他知道她有心学字,曾想办法借过一套幼儿启蒙的书给她,她散值后窝在房里悄悄看,被茯苓发现,故意打翻蜡烛,把书烧了
白榆、茯苓
如今想到从前的事情,分明不过半个多月,却仿佛漫长得过了几辈子。
李文简刚踏进门,就看到昭蘅坐在床边,面前铺着纸墨,以手支颌,望着窗外出神。
春光浮动,映在她的侧脸,将她的轮廓投映在屏风上,眼睫被拉得长如丝羽,随着她眨眼的动作,如蝶翼轻扇。
“吱吖”一声推门声,把昭蘅的思绪拉回,她侧脸看向门口,见是李文简,起身走向他,举止端庄地福了福身。
李文简看着她。
奶奶刚去世,他没有让宫人为她准备颜色鲜妍的春装,大多都是雅绿、山岚一般的素雅之色。
她今日穿的便是身雅绿素裙,云鬓间门仅簪了一支硕大的珠钗,看上去素得有些过分。
但素雅的妆饰在她身上自有仙气,倒如春日里的杏花仙。
“在写什么”李文简的目光落在桌案的纸上,伸手去拿。
“殿下”昭蘅下意识去夺,不料李文简的动作比她更快,已经拿到纸张,她的手正好抓在他的手腕上。
李文简目光下移,落在昭蘅抓着他的双手上,雅绿的袖子下滑,露出一小节如玉藕臂。
昭蘅急忙松开李文简的手腕,有些窘迫地小声说“是我让林嬷嬷教我写字。”
李文简展开手中的纸张,纸上赫然映着幼童启蒙一般歪歪扭扭的笔画。
昭蘅望着他仔细端详纸张的模样,她的脸,忽然红了,如同窗外开得正盛的海棠。
太子珺璟如晔,雯华若锦,在他面前,她不免自惭形秽。
昭蘅低下头,细声说“刚学写字写得不好”
“还不错。”李文简的眼光看过来“比我初学时好多了。”
昭蘅更无地自容了,他初学写字时多大呢,三岁还是两岁
“有人聪慧绝伦,少年成名,有人跛鳖千里,钝学累功。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你启蒙虽晚,但习文之功不在朝夕之间门,但求日有进益。”李文简抚平纸张,放回桌案上。
昭蘅站在那里,目光与李文简相对。他的话如同涓涓暖流,从她的心口流淌而过,抚慰了她的尴尬和窘迫,也让她心底更加坚定。
“殿下,要用膳了吗”林嬷嬷站在门外,低声问。
正是用晚膳的时候,林嬷嬷一提醒,李
文简顿觉有些饿了,侧头问昭蘅aaadquo可否留我在此用膳aaardquo
昭蘅重重点头aaadquo当然可以。aaardquo
林嬷嬷急匆匆去外间门吩咐摆膳。
等膳食摆好▓▓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立刻进来请昭蘅他们出去。
满桌珍馐玉肴,是昭蘅从没有吃过的菜色。
她举着筷子,夹了青菜,小口小口吃着。
李文简抬眸看了她一眼。
昭蘅吃得很慢,刚低头喝了口白粥,再抬头时,李文简夹了一枚水晶菱角饺子放到她的碗中。
昭蘅受宠若惊地抬眸望着他,眸底显出几分受不起的慌乱,轻声道“多谢殿下。”
李文简淡淡而笑“这个是素的。”
昭蘅低着头。
香软的菱饺入口,昭蘅忽想起尸骨未寒的奶奶。鼻子一酸,她低头藏起眼中氤氲的泪意。再抬起头时,又是从容淡定的眉眼。
“殿下。”昭蘅想起下午林嬷嬷说的话,缓慢地眨了下眼。
李文简喝了口鸡汤,温和道“有话就说。”
昭蘅扭头看向屋子里,隔断阻挡了她的视线,看不到那两盏灯了,她放下碗筷道“皇上和娘娘赏赐了很多东西,我是不是应该去谢恩”
“不用。”李文简一口回绝。
昭蘅茫然地看向他,仔细思索片刻。也对,陛下娘娘日理万机,她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昭训就算不去谢恩,他们应该也记不得。
李文简视线缓缓上移望向昭蘅的眼睛,目光凝在她的潋滟眸光里,半晌,他又开口“等你守过下个月再去吧。”
昭蘅微愣,原来殿下看出来了吗
她想给奶奶守满五七。祖孙一场,缘分稀薄,分离十年,她能做的也不过为她哭一场,茹素守孝,仅此而已。
李文简温和一笑“快吃吧,饭菜要凉了。”
她点头“嗯”了声,有几分感激。
她守孝茹素、不饰珠玉,是她内心用来缅怀奶奶的方式、约束自己的准则。
李文简看出了她的打算,并未以天家威仪要求她不许守孝。
这种被尊重的感觉让她温澜潮生。
她心中有了底气,顿了顿,又道“殿下,我想给她烧完五七。”
说完,又有些忐忑。宫中向来禁止私祭,一是宫里住的都是主子贵人,若是不慎走水,后果不堪设想;二是怕私祭招来秽物,恐冲撞了贵人们。
以往宫人们找个没人的角落偷偷烧了就算了,真要拿到明面上来说,昭蘅都为自己臊得慌。
心正七上八下,忽听李文简道“找个僻静的地方。”
昭蘅肩膀都松了下来。
她已无数次感受到殿下的善意,压着微微颤抖的声线跟他商量“我去清凉殿。”
清凉殿荒废多年,几乎不会有人经过,那里又临湖,若起了火可以就近取水灭火,不容易出事。
李文简听到清凉殿几个字时微愣了下,飞快调整好表情,只
轻声道“让林嬷嬷和你一起去。”
昭蘅起身感激地福了福身“多谢殿下。”
用过晚膳之后,李文简没有留下,略坐了片刻就离开了。
等他走了,守在门外的莲舟和冰桃才放松下来,走进屋内。
莲舟大口大口地呼吸,害怕地问“那就是殿下吗”
“嗯。”昭蘅低声说。
“姐主子。”太子殿下气势太盛,哪怕方才她只守在门外,仍感到一阵迫人的压力,似乎让她快要喘不过来气“你不怕吗我刚吓得腿都快软了。”
昭蘅道“怕的吧”
第一次在静安小筑见到他,她吓得腿软挪不动道。
冰桃小声问“殿下不在这里过夜吗”
昭蘅抬眸,目光静静落在她脸上。四目相交的刹那,冰桃眼神慌了下,立马挪开,看向一旁。
昭蘅便也移开眼,摇头说不会。
殿下许她守孝,许她私祭,自不会留在这里过夜。
饭后,昭蘅又央林嬷嬷带着她到处逛了逛,给她介绍一些宫里最基本的情况。昭蘅在宫里待了十年,却从没有真正地认识这里。
即便是东宫,她最熟悉的也只有浣衣处那潮湿阴暗的一隅。和林嬷嬷粗略走了一圈,才发现,这里远比她想象中大得多。
再回到长秋殿,已经入夜,莲舟和冰桃准备好了热水,伺候她沐浴。
刚从浴池中出来,林嬷嬷她端着只青釉薄瓷碗进屋,走到昭蘅面前,堆笑道“昭训,殿下说你晚上没怎么用膳,特意让人送来了清汤雪耳。”
刚刚沐浴过的昭蘅身上带着一层柔和的湿意,她抿了抿唇,接过碗大口喝下。
林嬷嬷笑道“殿下说你近来茹素,让我们明日开始都为你准备斋菜。”
昭蘅听着林嬷嬷的话,心里却开始不安起来。或许是从小没被真正认真对待过,太子排山倒海的善意反倒令她无所适从。
林嬷嬷看出她的紧张,宽慰道“殿下一向是很好得到人,你不要害怕。”
昭蘅细声“我只是受宠若惊。”
太子英名在外,是整个王朝最耀眼的明珠,纵使他在自己面前,也觉得如皓月般遥远;月神的光辉润泽大地上万事万物,可甄甄落在她身上,她欣喜感恩之余,有细碎的忐忑不安慢慢滋生。
至于为何,她也说不清楚。
林嬷嬷道“咱们殿下英明神武,又不假辞色,看上去确实容易让人心生畏惧,但他仁爱随和,你不要怕。”
昭蘅知道,自己不是怕他。
李文简回到承明殿,直接去了书房,坐在案前拿起没有批阅完的奏折。他吩咐“把韵律启蒙送去长秋殿。”
景林应了声“是”,转身就去办。
不过两刻钟,景林便回来了。
“书房里的韵律启蒙被四郎君拿走了,一直没有归还。”景林停顿了片刻,再道
“属下另取了两册山翁韵,殿下觉得如何”
韵律启蒙乃是稚子开蒙的读物,阿临拿到何处去了不言而明。书案后的李文简御笔朱砂阅完手中的折子,放下另取一册的间门隙抬头看了他一眼“明早送去。”
景林抬脚还未离开,李文简又加了一句“顺便去库房找些宣纸和笔墨一起送去。”
“这就去”
翌日清晨,天还没有完全亮的时候,昭蘅便醒了。
床边两盏并蒂莲灯内的红烛居然还没有燃尽,她起床趿着鞋走到灯前吹灭蜡烛。
没一会儿,冰桃也醒了,赶来伺候她梳洗。
“今天公主她们好像要来东宫呢。”
冰桃打开衣柜,看着里面一水的素色衣裙,皱了皱眉不解地问“殿下怎么给主子准备的都是素色衣衫。”
昭蘅默了一瞬,说“因为我奶奶去世了。”
“啪嗒”,冰桃手里拿着的一叠衣衫落到地上。昭蘅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然后拿起梳妆桌上的珍珠发簪小心翼翼插入发间门,强迫自己不去看她。
冰桃慌乱地捡起散落在地的衣物,放到一旁的衣架上,又抽出另外一套雪青色长裙给昭蘅更换。
“怎、怎么回事”冰桃手指微颤,帮她更衣,指尖不意从她纤细雪颈上刮过。昭蘅吃痛,捂着脖子“嘶”一声,倒吸了口凉气。
“对、对不起。”冰桃急忙查看。
昭蘅捂着后颈侧开身子,道“老人家上了年纪,很容易就出意外。”
冰桃的心跳稍停了一下,望着昭蘅嗫嚅道“主子,节哀顺变”
昭蘅轻轻舒了口气,没再说话。
刚收拾妥当,林嬷嬷进来说几位公主已经到了。
正殿里聚满了公主和一起来看热闹的贵女们,等着昭蘅出来相见。原本一个太子昭训还犯不着她们亲自来看,昨儿人前脚一入宫,后脚皇后便将三公主唤了去,让她今日到东宫看望昭蘅昭蘅。
三公主乃是帝后长女,太子殿下的亲生妹妹。她一来,别的姊妹闻风而动,也跟着来了。
宫女通传昭训来了,厅内众人立马噤声,停止叽叽喳喳闲谈,急迫地望向门口。厅门大开,昭蘅一袭雪青色长裙从远处缓缓行来。
春日和煦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的罅隙,落在她身上,如同碎金浮动,流动的光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也美得有出尘之感。
屋内空气凝滞了一息。
八公主李南栖才七岁,看到她摇曳的身姿,眼睛都直了,半晌才扯着三公主的衣角小声“哇”道“好漂亮。”
昭蘅款款玉步走到几位公主面前,规矩见礼,从容得体,挑不出一丝毛病。
林嬷嬷惊喜得很,来的路上她给昭蘅讲了宫里的几位公主的特征,只讲了一遍,她还担心她是否记得住,可是这会儿她一个都没认错。
只是这样就罢了,与三公主她们同来的还有几个常在宫里
行走的女子,她竟然也没弄错。
皇上后宫不算充盈,总共只有一后二妃一嫔。
皇后安氏乃是他恩师之女,与他少年结发,诞有一子两女,分别是太子李文简、三公主李珺宁和八公主李南栖;贵妃黎氏行军时期所纳,膝下仅有一子李奕承,自他几年前随军前往北疆,贵妃便深居简出,极少踏出宫门;梅妃宁氏是江东贵族,育有四皇子李嘉言和五公主李舒言。
天下大定,陛下登基后,只立了一嫔,那便是安嫔谢氏。谢氏和其他后妃不同,她没有高贵的出身,她原本只是太后托庇宫中的远房亲戚。后来不知怎么受封为嫔,诞下双生子,六皇子李承瑄和七公主李舒意。
安清函打量着昭蘅的脸,一时没忍住,问“我见你好生面熟,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其他人都诧异地看向安清涵。
昭蘅也静静地凝睇着她,似在辨认她是谁。三公主见状介绍道“她是我们的表妹,国公府的安清函。”
昭蘅了然,声音清和“或许在国公府见过,上个月我在公府为老公爷侍过疾。”
“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见到太子表哥吓得差点说不出来话的宫女”安清函忽然喊道“我当时挤在了后面,隐约看到你”
屋里的气氛一时间门有些尴尬。
安清岚扯了把安清函的袖子,忍不住剜了她一眼。安清函意识到失言,下意识捂上了嘴。
昭蘅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不卑不亢,温声款款“让你见笑了,第一次见到殿下确实险些失礼。”
昭蘅的声音本来就软软甜甜,她温声细语的时候,声音更是让人如沐春风。
李南栖巴巴地看着她,两只眼睛更亮了,小声说“你也害怕大哥哥吗”
昭蘅抿唇笑道“不是怕,殿下巍峨如高山,令人生畏。”
李南栖像找到知己一般,拉着三公主的手道“我就说大哥哥可怕吧,昭训也怕他呢。”
与此同时,屋子里的其他的人都捕获到了一个重要的讯息昭蘅以前竟然只是宫女。
谢亭欢心里酸得直冒水,怎么她运气这么好,一介宫女竟然能得到太子的青睐,一飞冲天做了昭训。
虽然只是个昭训,但那人可是太子啊,正己肃身二十几年,纤尘不染如谪仙的太子啊。
他是无数高门贵女的深闺梦中人,不求名分也愿常伴他左右。
她望着昭蘅的身影,轻轻咬唇,脸色有点不太好。
三公主没有在长秋殿久待,露了面,互相认了个脸熟便都牵着李南栖离开了。其他几位公主也纷纷跟着离开。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昭蘅刚起身,宫人拿着纸笔和书进来,道“昭训,殿下差人送了东西来。”
昭蘅看到托盘里的东西,是很多文房四宝,和几册书。她转眸灿笑,抚着细腻的纸张,道“好生放着吧。”
林嬷嬷瞧着她
轻笑的模样,心中诧异,昨日看到那么多金银玉器,不见她脸上挂着如此笑意,反倒是几册书、几刀纸,让她笑靥如花。
昭蘅拿着书回房,在桌案上摊开,让林嬷嬷一个字一个字教她认。会认了之后,裁纸、磨墨,一笔一画认真地写着。
三公主带着李南栖回去之后,径直前往长明宫给皇后请安。
三公主一五一十地说了之后,又道“她以前是东宫的宫女,上个月还去国公府给阿翁侍疾了,清岚她们认出她来了。”
皇后合卷,支颌凝视着三公主,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三公主看了她一眼,又说“她规矩礼节都很周全,就是穿得过分素净。”
李南栖大大的眼睛闪着光,补充道“她很漂亮的”
三公主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李南栖的脑门“没说她不漂亮就属你没出息,看着人家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皇后闻言轻笑,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咱们南栖这么爱美,以后长大了肯定也是个大美人。”
李南栖转眸着皇后,对她的话满意极了,想了想,她又问“母后,我以后可以去找她玩儿吗”
“南栖很喜欢她吗”皇后双目温润地看着她,眼中含着一丝丝柔和的笑意。
李南栖说“皇姐说跟好看的人一起玩儿长大后就会生得更好看。”
皇后转眸看向三公主。
三公主窘迫,小声嘀咕“母后别听她胡说,我没”
李南栖不给她狡辩的机会“你悄悄去找小郑翰林的那天说的”
三公主耳垂绯红,紧张的心怦怦直跳,一把捂着李南栖的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皇后抬起手,她只需一个眼神的示意,三公主就放开了李南栖,她扭过身子一把钻进皇后怀里冲三公主扮鬼脸。气得三公主直瞪眼。
皇后对李南栖道“功课做完了才可以去。”
李南栖茫然抬眼望过去,有些失落“我又不考状元,为什么老让我学功课”
皇后看着她笑,李南栖知道母后的话向来说一不二,没有反驳的余地,放弃了讨价还价的想法。
谈妥之后,李南栖哒哒哒跑回寝殿练字去了。
三公主的秘事被李南栖抖了出来,脖颈还泛着红,说话也没底气“母后我、我也先退下了。”
“去吧。”皇后拿起书案上的卷轴“得空了去看看你父皇,昨天他还在说好久不见你。”
三公主急忙称“是”,埋首溜得飞快。
皇后看着三公主提裙跑逃离的背影,有一瞬间门的恍惚。
她双颊飞霞,姿态赧然,含羞带怯的模样,让皇后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
陛下第一次到安氏那日正是春浓时,她正在抄手游廊外的忍冬花藤下。
他打游廊走过,朝她笑了下。
她第一次见那么俊俏的少年,羞得提裙便跑,走到月门外,又强摁下心中的激
动,回眸偷觑他的风姿。
为了掩饰失态,她挽着忍冬花,在看花,亦在看他。
日月窗间门过马,和陛下相知相守已是二十余年。
她唇角浮起笑意,抬手抚了抚鬓边华发,吩咐宫人“去告诉陛下,园里的海棠开了,我邀他去赏花。”
午睡后,昭蘅去承明殿找李文简。
明天是奶奶的二七,可是她还没有准备香蜡纸钱,想问李文简能不能让飞羽或者别的谁给她准备一些。
飞羽在殿前,看到昭蘅,他犹豫了片刻,说“殿下正在议事,昭训到东暖阁稍候片刻。”
上次殿下便让她到东暖阁等他,现在她是昭训,应该没什么问题吧。飞羽看着她的背影,如是想到。
昭蘅径直去往东暖阁,推门而入。
她没想到屋里有人。
屋里的纱帘都拉了下来,隔开日光的屋里有些昏暗。李文简惊讶的神情让她看得分明。
李文简纵有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本事,也做不到更衣时被人突然闯入而面不改色。
昭蘅定定的站着,渐渐的,连手指都似失了力气。
现在她应该退出去。
望着李文简背光的躯体轮廓,她想。
脚上像是浇筑了千钧重的泥,挪不动。
“看够了吗”
就在她动了一下身子的时候,耳边突然听到他冷冷地问了一句。
她垂眸不敢抬头,低声道“够了”
不对,又摇头“不是”
李文简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长袍,披在身上,盖住朦胧的轮廓“出去等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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