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魏湛和安胥之回来后,族学里的风气全然变了。
魏湛已是半大少年,对弟弟妹妹们格外疼爱,每每有人不想去学堂念书,他都会想办法悄悄把人带出去玩儿。以致于打他回来之后,族学的人再没到齐过。
族学里的孩子都十分喜欢他。
魏晚玉闹着要去种地,他阿爹阿娘气得不行,本来指望着魏湛回来好好收拾她一番。可他不仅没有收拾她,还帮着她跟阿爹阿娘顶嘴,京城会念书的贵女那么多,可会种地的魏晚玉还是头一个。
非但如此,他还常常到菜园帮她们施肥。
之前昭蘅一直对他打李文简的事情耿耿于怀,可那天他带着她和魏晚玉一起去买花灯,她们挨打时,他独自挡在前头护着她们,又狠狠替她报了仇,事后又三天两头带她们出去玩儿,她对魏湛没了起初的敌视。
五月底豆角成熟的时候,她采来第一茬豆角给他送了一把。
魏湛还得意了一阵,在李文简面前吹了半天那豆角焖出来有多香。
李文简觉得这人实在幼稚得过分,上一世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幼稚,他不理会他的炫耀嘚瑟,也没告诉他,自从昭蘅的小菜园丰收,他的豆角土豆就没断过。
他对食物没有特别的喜好,只要能果腹填饱肚子就好,土豆和豆角也非他所爱,只不过昭蘅爱吃,他就顺着她说罢了。
前线的局势比上一世要好很多,他凭着对前世的记忆,在关键的几场战事上提了一些建议。他的阿爹阿娘并非刚愎之人,收到他的信件后,认真研判了形势,发现他的建议竟然能破除他们眼前面临的困境。
很快,农民军顺利地度过河川,将杨元残部尽数剿灭,正挥军北上,剑指京城。
端午后,安氏暗中周旋,决定将族中子弟转移到别的地方。
为了防止戾帝有所察觉,人分成几批离开。
昭蘅的奶奶身体不好,被安排在第三批离京的人里。
李文简知道昭蘅的心思很敏感,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忽然又要离开,怕她胡思乱想,一直没想好怎么跟她开口。
五月中旬,李文简去了趟颍州。
自他离开后,昭蘅每日到族学念书,散学后就去小院子侍弄菜苗,日子过得简单又充实。
可她渐渐发现,族学中每日都有人告假,原本坐得满满当当的学堂多了很多空位子。
这日天气很好,艳阳高照,族学休旬日,不用去念书。昭蘅趁着天气好,把书袋拿到院子里洗了起来。薛氏则坐在檐下切萝卜条,上次她做了许多腌菜,送到雁山居给李文简下粥吃,李文简说味道不错。所以她这次想多给他做一点。
她自知能为李文简做的事情很少,表达感谢的方式简单又纯朴。
“对了阿蘅。”薛氏将切好的萝卜晒在筛子上,又笑眯眯地看着昭蘅说,“小公子帮我们这么多,我之前不是一直想给他在白马寺点一盏长生灯吗我问了红案上的许娘子,
白马寺点一盏八十年的长生灯要五两银子。”
她跟昭蘅商量aaadquo要点吗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点”昭蘅半点犹豫也没有。
“我也这么觉得,再贵也得给他点。”薛氏同意地点点头,起身走回屋内,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她们的钱袋,她低头数了数,“再凑一两年就够了。”
安氏过于仁义,不仅管着她们吃喝住,她过意不去到厨房帮工,管事还要给她发工钱。她们在这里住得很舒心,没什么花得上钱的地方,每个月的工钱攒下来竟然也有不菲的一笔。
昭蘅托着腮想了会儿,一两年实在太久了。像书琅哥哥这么好的人,她迫不及待想给他点长明灯,立长生牌。
昭蘅道“我去想想办法。”
“你别又去犯傻。”薛氏想起她上次一个人悄悄回山里采草药的事情,心里仍然有些后怕,忍不住提醒她,“钱可以慢慢赚,慢慢攒,可不许再去冒险。”
昭蘅说“不会的,我找晚玉商量商量。”
吃完晌午饭后,昭蘅便去找魏晚玉了。
魏晚玉正坐在秋千上荡着秋千晒太阳,身后一名侍女正捧着两串珍珠做的蝴蝶跟她说什么,她不满地嘟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昭蘅看了很喜欢,柔柔一笑“阿月姐姐,买这个蝴蝶多少钱我也想买一个。”
阿月笑“不值什么钱,是我们夫人在仙月阁里给姑娘订的,一对只要五两银子呢。”
昭蘅吞了吞口水,奶奶每个月二钱银子的工钱,不吃不喝得攒两年多才够魏晚玉一对发饰呢。
“你要是喜欢我送你好了。”魏晚玉抓着秋千绳仰起脸看向昭蘅,大方地把蝴蝶塞给她。
昭蘅羞赧摇头,“奶奶说了不能平白要别人的东西,我不要。”
阿月笑道“阿蘅姑娘先陪我们姑娘玩儿着,我去给你们端两碗乳酪来。”
见阿月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外,昭蘅爬上秋千,跟魏晚玉肩并肩坐着,四下环顾一圈,确保无人在旁边,这才压低了声音问她“上次你让我帮你写功课,你给我报酬,还算话吗”
魏晚玉闻言,双眼都亮了起来“你肯答应我了”
她现在一心都在菜园子上,根本无心念书,可阿爹阿娘非逼着她写功课,每日若是写不完,就不许她去菜园子。
她根本不是念书的料,三岁就去安氏族学,学到现在三四年连篇千字文都背不齐全。昭蘅来了族学后,十来天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她才勉强有了些安慰。
昭蘅认真地点头,跟她说“以后你的功课,我都帮你写。”
魏晚玉抚掌大笑“好啊阿蘅,你真是我天降的救星,不仅叫我种地,还帮我写功课”
昭蘅捂着她的嘴,示意她小声点,她低垂眉眼,压低声音又说“不过我现在有急事,你可以先预支我一点钱吗”
魏晚玉偏过头看着她,问“要多少”
昭蘅为难了下,毕竟自己要的不
是个小数目,她蹙了蹙眉间,小心翼翼地问她“五两可以吗”
魏晚玉闻言眉眼微惊,粉色的小嘴张成圆圆的模样,似乎很是惊讶。
“要是你觉得多的话,三两也可以”昭蘅以为她是嫌多,盘算着要三两也可以,奶奶那里还有一些,她可以再用空闲时间绣点绣活出去卖,应该很快也能攒够。她又解释说,“以后你的功课我都可以帮你写,写到你及笄”
“可是,我没有那么小的碎银子。”魏晚玉有点为难,几两银子阿蘅就能帮她写十年的功课,实在太合算了,她怕她反悔,急忙皱着眉询问昭蘅,“十两的可以吗”
十两
昭蘅做梦也没见过那么多钱,一时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念书的好处这么大吗
写几个字就能日进斗金
她也怕魏晚玉后悔,急忙点头答应了下来。
魏晚玉高兴地回屋,在放碎银的匣子里取出了一块儿银馃子,那是去年过年阿爹阿娘为了给他们兄妹封压岁钱,专程找人铸的银馃子,铸成小兔子的模样,一只小兔子正好十两。
她平时都舍不得花,可是是给昭蘅的,她很大方地拿了一块儿。
事情这么快就办好了,不仅有钱给书琅哥哥点长明灯,还能结余好多。
昭蘅几乎是跳着回庆园的。
等她回到庆园,薛氏已经摆好了饭,见她回来,笑道“你这小馋猫,肯定闻到饭香就回来了。”
昭蘅喜滋滋地笑着,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好看的银馃子,递给薛氏“奶奶,钱够了。”
薛氏看着那枚精致的银子,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脸色微微有点泛白“这银子是从哪里来的阿蘅,我们虽然穷,可也要穷得有志气,偷鸡摸狗的事情可做不得。”
昭蘅急忙辩解“不是的,是晚玉给我的,以后我帮她写功课,这是她给我的报酬。”
“你可别骗我。”薛氏明显不信,“这块银子至少也有十两,写什么功课她能给你这么多钱”
“要写十年呢”昭蘅怕她以为钱是自己偷来的,就把魏晚玉之前找她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说了,“我本来只要五两的,可她最小的银馃子就是这个。”
薛氏将信将疑“有这种事”
“有的”昭蘅解释说,“念书还是有用的,比种地赚钱多了。”
薛氏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银馃子,深觉不可思议,真有人花银子请人写功课
昭蘅怎么都觉得她还是没有相信自己。
她又说“您要是不信的话,明天我带晚玉来,您亲自问她好了。”
第二天,昭蘅真的把魏晚玉带到庆园。
魏晚玉十分真诚地跟薛氏解释了一遍,薛氏这才放心下来,拿着银馃子去找许娘子商量点灯的事情。
这天昭蘅和魏晚玉采完豆角出来,在院子里看到行色匆匆的大房侍女正在搬运东西。她将篮子挎到臂弯里,
踮起脚张望了会儿“那不是鹤云她们吗她们这么急着去哪里”
“可能要去别的地方了吧。”魏晚玉被太阳晒得眼睛微微眯起,看了一会儿,抬起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对她说,“阿爹阿娘昨天跟我说了,我们大概要回一趟外祖家。”
“去你外祖家做什么”
“不知道。”魏晚玉摇摇头。
昭蘅也不过只是刹那的闪神,她飞快挪开目光。
最近天亮得很早,她睡不着就会早早起来去竹林采竹露给安老先生泡茶。有一天早上她在竹林里采竹露的时候,听到老先生在吩咐随从准备车马,还说什么一定要注意隐蔽。
书琅哥哥几天前出了趟京,至今还未回来。
国公府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很多,族学中三天两头都有孩子告假。一向严苛的老先生也没有追究。
她隐约觉得跟这事儿有关,安氏的人都要搬走了吗
回到庆园,她一边给魏晚玉写功课,一边跟薛氏讲路上碰到大房收拾东西的事情。
薛氏见屋子里光线不是很明朗,点了盏灯放到她的案头,叹了口气说“许娘子的相公是外院的管事,他说外头到处都在打仗,叛军可能很快就要攻入京城了。安氏的人现在搬走,大概是为了躲避祸乱。”
昭蘅停下笔,转头认真地望着奶奶“叛军攻进来会怎么样”
“不知道。”薛氏皱了皱眉,“全看叛军的良心,有些人会善待百姓,有的则会大肆屠杀。听说近日来京城很多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在打算搬走。”
昭蘅倒吸了口凉气。
“那我们呢他们会带我们一起走吗”
薛氏仍是摇头说不知,片刻后又有些担忧地说“我们和安氏无亲无故,他们肯收留咱们,就够咱们这辈子感恩戴德了,不能人心不足,要求他们带上咱们一起逃难。”
她定定地望着昭蘅,下定决心似的,拉过她的手嘱咐,“如果,我是说如果安氏真要避难去,咱们一定要帮公子把宅子看好了。”
昭蘅懵懵懂懂地点头。
她觉得奶奶说得有道理,就算老先生他们走了,宅子还要人看守的呀,她应该帮书琅哥哥守好宅院;可是另外一方面,想到要跟书琅哥哥分开很久很久,她又隐约有点难受。
昭蘅收起小心思,重新提起笔来,决定先帮魏晚玉把功课写了再说。突然,有人在外面唤薛氏。
薛氏搁下手里的活儿出去,昭蘅隔着窗望出去,见是厨房里的许娘子。
奶奶为人随和,在厨房帮工很勤快,厨房的人对她们祖孙俩都特别好,这个许娘子经常悄悄给她塞好吃的糕点。
“多谢你了,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这时,昭蘅听到奶奶的声音。
许娘子笑着说“您别跟我这么客气,不过是跑跑腿的事情,我也没做什么。时间不早了,您早点歇着吧,我得回去了。”
许娘子人一走,薛氏就满面喜色地走了进来。
不等薛氏开口,昭蘅就满面春风和煦地问“书琅哥哥的长明灯点上了吗”
“点上了。”薛氏满脸堆笑,“点了八十年呢”
昭蘅瞥到她手中有一绺红色的流苏穗子坠下,眨了眨眼问“这是什么”
“我让许娘子顺便到白马寺给你和公子一人请了道平安符。”薛氏把东西递给她,“他们说白马寺的符可灵了,保管能保佑你们往后顺顺当当,无灾无难。”
“真好看”昭蘅眼神亮晶晶地望向薛氏,“您的呢”
薛氏说“我这把年纪,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要平安符做什么还不如把钱省下来,留着以后给你做嫁妆。”
昭蘅眨了眨眼,问她“嫁了人就要跟您分开吗”
薛氏慈爱地抚了把她的发顶,笑着说“嫁了人,你就有了自己的家,偶尔回来看看我就好了。”
“那我不嫁了。”昭蘅心想,嫁人有什么好,以前村子里年轻的姑娘出嫁,新娘子和阿爹阿娘都哭得死去活来。
她才不要跟奶奶分开。
薛氏笑得眼角起了水花“傻姑娘,哪有姑娘不嫁人的成婚是喜事。”
“是喜事为什么都要哭上次芸娘出嫁,她都哭晕了。”昭蘅冷哼。
薛氏说“那是她嫁的太远了,她嫁去金陵了呢,天远地远,从此不见父母爹娘,所以才哭得这么厉害。”
昭蘅小心翼翼地把那两枚平安符用手帕包好,放到胸口,信誓旦旦地说“那我以后不嫁那么远,我嫁近些,还是可以天天和您在一起。”
不等薛氏回答,她就仰起脸问她“您觉得小四郎怎么样”
她仔仔细细想了圈身边的人,小四郎比她大不了多少,他们天天在一起玩儿,他对自己很好,要是嫁给他,她就不用跟奶奶分开了。
薛氏笑得前俯后仰。
“您笑什么”昭蘅皱眉不解,“您觉得小四郎不好吗”
薛氏弹了弹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小四郎身份尊贵,我们这样的身份,哪儿能跟他们相提并论。”
“为什么难道我不好吗”昭蘅眉心都拧了起来。
“不是,我的阿蘅世上第一好。”薛氏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喃喃地说,“不是阿蘅的错,是奶奶没出息,身份太低,会被人瞧不起的。”
阿蘅这么好的姑娘,若不是出身寻常农家,别说配安家小四郎,就是皇室宗亲也配的。只可惜,她怎么这么不走运,投生到了这样贫瘠的家中。
昭蘅感受到奶奶的语气有些低落,转过头,双手捧起她的脸,认真地说“没关系的奶奶,不嫁小四郎也没什么,后院宁家哥哥和许家哥哥也是很好的人,我还可以嫁给他们。”
薛氏没忍住,笑出了声,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点了点“小小姑娘,不害臊。”
昭蘅一听果然挤出几分羞赧的神色,她道“奶奶,明天还是让许娘子给您也请道平安符,这个钱不用省。我也会努力
赚钱,给自己攒嫁妆的。aaardquo
薛氏被她的话逗得乐得不行55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未置可否,推开她去后厨做饭了。
等李文简再次回京时,已经是六月初。
炎热的京城下起了雨,雨水从屋檐飞速滴落,滴成一串串晶莹的珠帘,滴落在地上的水凼里,打起一圈圈涟漪。
先生一喊散学,昭蘅便撑着伞踩着雨水去门房。
今日她刚绕过月门,便听到门口有人在唤公子。
昭蘅听到这声音,顿时一喜,小跑着到门口,看到李文简正撩起长袍步上台阶。
小厮转头看见昭蘅,眉眼笑得弯了起来,对她说“阿蘅姑娘来了。”
李文简刚从颍州奔波回来,一身的尘土气,脸仍是俊朗。他将手中的扇子递给身后的牧归,朝昭蘅望过来,笑道“正打算一会儿去找你,你就出来了。”
小厮插言道“公子离开后,阿蘅姑娘每天都会来这里等你,今儿总算等到了。”
昭蘅被小厮道破,不好意思地抿起唇角。
李文简假装没看见,走过去,顺势牵住她的一只手“不是说了很快就回来。”
“你蹲下来一点。“”昭蘅偏过头对他说。
李文简眉宇间闪过一丝疑惑,然而还是顺从地屈膝蹲在她身旁,接着她伸出手放到他唇边。他才发现原来是一颗糖果,笑了笑,张口把糖吃下。
“阿翁夸你了”
昭蘅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会儿,半是羞赧半是高兴地说“他说我字写得好。”
李文简接了牧归递来的帕子,瞥了她一眼,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我就说阿蘅很聪明。”
她望着他,明明还有很多话想问他,可是此刻被他牵着手往庆园走去,她抿了抿唇,还是把话咽回肚子里。
“有话问我”李文简察觉到她的欲说还休。
她望着他,还是问出了口“晚玉去她的外祖父家了,清函她们也走了。”
“是有这么回事。”少年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
但他话音刚落,却久久等不到昭蘅开口,他垂眼去看她,便见她抿着唇,忽然间,她攥紧他的手,紧紧揪着他的手指。
“你呢是不是也要走”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问。
“嗯。”
昭蘅忽然间松开他的手,停下来。
李文简静默地看她片刻,重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进重重深院里,雨水如注,滴答声在耳畔翻涌。
少年的嗓音清冽干净“阿蘅,你不要怕。”
“我们一起走。”
他在不绝的雨水里,牵紧她的手,垂下眼帘望着她,“我们去哪里都一起。”
他看到她的眼睛变得更加漂亮,澄澈又天真。
“我不会撇下你。”
午后大雨不停,晦暗的光线落在瓦片上,让雨中的府宅更添一层朦胧的水纱。池塘里荷叶
才露角,偶尔破水的鱼儿尾巴清扫,带得荷尖的水珠站滴落在水中,犹如一颗颗剔透的水晶珠。
临窗而坐的昭蘅忽然停下笔,回头去望站在她身后的少年,“所以,我们真的非走不可吗”
aaadquo嗯。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李文简淡淡地应了一声,才喝了口茶,从半遮的茶盖里瞧见她盯着自己,抿着唇眼里尽是困惑。他将盖完放到一旁,长长叹了口气。
“我也很舍不得菜园里的那些菜。”
少年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静默地去看黄花梨案上她越发端正的自己,纤细的羽睫挡住狡黠的眼瞳,他的嗓音轻缓而沉静,“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抛下辛辛苦苦开荒出来的菜园。”
“阿蘅,不要担心,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回来。”
他的语气温柔又宠溺。
戾帝为人阴狠毒辣,前世离京前,他在安氏放了一把火;之后盘踞江南多年,魏湛大军攻入白粥那日,他一把火将皇室中人全都烧死了。
他连宗室之人都能痛下杀手,又何况他人
不过,在李文简的记忆里,杨元残部被剿之后不到三个月,他阿爹阿娘就打回了京城,他们这次离京,大抵也去不了多久。
“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吗”昭蘅仰面望着他。
少年闻言,那一双眼睛再度落在她的脸上,他唇畔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看起来十分温柔干净“是的,很远,要走很多很多天,你害怕吗”
“不害怕。”
昭蘅摇头,压下眼底的迷茫“有你跟我一起,去哪里我都不怕。”
“那就说好了。”他伸手摸了摸她日渐乌黑的头发,“我们一起走。”
昭蘅心里甜丝丝的,她想起奶奶交给她的平安符,迫不及待从袖子里掏出来,打开后分了一枚给他。
“奶奶到白马寺给我们请了平安符。”昭蘅递给他,“我们一人一个。”
李文简瞥了眼那花里胡哨的平安符,只见上面的纹路是一左一右两只蝙蝠,正好凑成一双。
少年眉眼里迸出笑意,修长的手指挽着平安符的绳结,将它挂在腰边,深红的穗子在他洒金色的袍子上荡漾。
昭蘅学着他的样子,也把平安符系在腰间。她伸手拨了拨他垂下的穗子,又拨了拨自己的。
“我们一起长命百岁。”小姑娘笑得眼睛微弯。
两日后,魏湛从舒州回来。
舒州是无忧太子妃的家乡,她的表兄王照当年曾是本地叱咤风云的少年郎。这一趟回来,他终于确定梁星延的身份。
原来他真的是无忧太子的遗孤,太子废妃后,王照带着他们母子南下,可他母妃在中途不幸病死,王照就带着他返京,暗中筹备会贤庄园。
是夜,安元庆带着一队人马悄悄前往会贤庄园。
李文简和魏湛送他到门前,魏湛捏着腰间的玉佩,望着安元庆消失在浓稠夜色里的身影,始终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真正的梁星延已经死了,他们杀了他,就在大觉寺里。”魏湛咬着牙,艰难地说。
李文简并不意外,他还知道,真正的梁星延死在谁的手里。
“你不想知道,我跟舅舅说的如何处置他吗”
魏湛摇摇头,说“杀人偿命,没什么好说的。只有鲜血才能洗清鲜血。”
李文简微微颔首,沉默了片刻“舅父的线报查出,王照的人觉察到有人暗中注意到会贤山庄,前日派人截住回京的梁星延,正要带他南下。舅父的人下午就已经离京南下截杀他们。”
魏湛垂放在腿边的手忽然紧握成拳。
看到泼天的夜雨,想起去年春日京畿的草场,有满地酢浆草,青草馥郁芬芳。绵延的青绿草场外,他们几人策马狂奔,惊动宿鸟。
追逐着落日催马归家,少年郎笑得恣意又爽朗,笑声直抵湛蓝苍穹。
梁星延的枣色披风被吹得荡漾,他笑说“以后我们每年都来跑马。”
仿佛有一把切金断玉的刀从魏湛心上狠狠划过,他望着檐下的雨,喉咙隐约有声,终是说不出一个字。
他不明白,他们怎么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知道了。”他压下心口里的寒凉,了然地说。
李文简看着他,突然说“好歹是做了七年的兄弟,你还真的准备让我杀了他”
魏湛看了他一眼,又有不解。
李文简说“我跟舅父说了,把他送去白鹿书院,让东祈叔公帮我好好照顾他。”
魏湛迟疑,问“你不怕有朝一日他卷土重来吗”
李文简摇头说“我若担心天下人叱骂乱臣贼子,难道就要屠尽天下人吗”
他始终记得前世在合江别院,梁星延飞扑过来挡在他身后替他挡住致命一击;记得他咽下泪跟他说,如果有来生,他宁愿去乡野做个教书先生;也记得他说不想杀人,偷别人的名字和身份,杀魏湛,和他斗得你死我活。
他愿意相信人心本善,愿意相信他是迫不得已,也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
李文简才跟昭蘅说了他们要离京的事情,第二日府上的管事便来通知薛氏收拾东西,一时间让薛氏心里七上八下的。
外头下着绵绵细雨,一声声落在她心上,砸得她心神不宁。
“奶奶怎么愁云惨淡的”昭蘅摘了最后一筐青瓜进来,看到薛氏正愁着脸在收拾东西。
薛氏看着眼前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心中百味杂陈,她叹了口气说“住了这么久,要离开这里,还真有些舍不得。”
管事虽然没有明说,但她猜到安氏这次离开大抵是躲避战祸。她半生凄苦,到了晚年才过几天安生日子。人上了年纪,就贪图个安稳。尤其是她半生凄苦,到了这把年岁才过上松快日子,因而格外珍惜不舍。
“那有什么”昭蘅轻笑一声,眉眼微扬,“书琅哥哥说了,我们就是出去玩一趟,很快就能回来。”
薛氏面色凝重,她对战事只有一知半解,也不会分析形势。可这场仗打了太久了,如今安氏满门都要搬离京城,看来事情不容乐观,再要回来哪那么容易。
昭蘅看她不信,急忙辩解说“真的,书琅哥哥亲口跟我说的。”
薛氏看向昭蘅,小姑娘对神仙小公子的话真是深信不疑,她苦笑着“好好好,我知道了。”
昭蘅以为自己说服了她,这才转过头帮着收拾东西。
收拾了一会儿,昭蘅听到身后传来隐约的啜泣声,她扭过头不解地看向薛氏“奶奶”
薛氏急忙抬起袖子抹了把脸上的眼泪。
“您怎么哭了”昭蘅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放下手里的事情,走到她身旁,抬起袖子尽力踮脚给她擦泪。
“我没事。”薛氏极力想控制自己的眼泪,可那眼泪就是不争气地从爬满褶子的眼角流淌出来。她像蝼蚁一样活了几十年,根本无人在意她的死活。一夕之间,忽然有人事事想着她,不仅给她吃喝,给她遮风避雨的住处,就连避难都不辞万里带上她。
就像在河里飘荡了几十年破破烂烂的渡船终于驶进渡口了一样。
“那您哭什么”昭蘅无措起来。
“公子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他。”薛氏哽咽不停。
昭蘅被她哭得眼睛也酸酸的,她红着眼圈轻轻拥着她,用小手拍着她的背宽慰道“当然了。”
薛氏哭了很久,直到天快黑了才停下来。她很少当着昭蘅的面哭过,这次实在忍不住。小公子对她们祖孙的这份情意,她这辈子恐怕也报答不了。
祖孙俩吃过晚饭后,点着灯继续收回东西。
她们来时两手空空,几个月下来,竟也添了几个箱笼的细软之物。
正在叠衣裳时,昭蘅听到奶奶齉齉的声音响起“阿蘅,你的书拿出来两本好不好这一袋青豆种子没地放了。”
“不要。”昭蘅不假思索便道,“书琅哥哥说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打仗,书可不好买。种子挑拣一点带上,外面应该可以买新的。”
薛氏嘀嘀咕咕“带书有什么用魏家大姑娘现在又不写功课了。”
她大为不解,却还是把书放入箱笼里,合上了盖子。
昭蘅看到奶奶重新把书放回去,这才松了口气。她在魏晚玉那里尝到了念书的甜头,在族学里又找了几个人代写功课,她要趁着避难好好念书,等回来之后问问还有没有需要代写,她要努力攒钱当嫁妆。
次日天刚亮,李文简起床去给安静柳请安。
老人家睡眠不多,早早就起来了,坐在书案前捧着茶盏批阅族学中弟子的功课。
看到李文简走进来,他眼睛微抬,笑了笑“正好你来了。”
李文简笑着走向他“阿翁在等我。”
安静柳拿起单独放在案头的几张纸递过去,面上带笑“你看看。”
李文简接过
那几张纸,认真看了一边,唇畔也忍不住挂着笑“这字仿得着实拙劣。”
“这几个人都是请人代笔写的功课”
安静柳从椅子上站起来,与李文简一同往湖边走去“看得出来,代写的跟你一样聪明,还知道换换笔迹。”
李文简眼底平添几分讥诮。
阿翁说的是他幼时的事情,魏湛那时只喜欢舞刀弄枪,不爱写功课,便央他代写,代价是要带他去骑马。
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活儿干得十分漂亮,每天都认真研究魏湛的笔法,模仿他的字迹写功课。他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却没想到这样拙劣的手法根本没能瞒得过阿翁,最后两人都被罚抄了一百遍功课。
“那阿翁可要好好惩治这等不正之风。”李文简提议。
安静柳颔首“这是自然。”
李文简听到他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对劲,转过头去看,却见他笑得更奇怪。
六月中,安氏最后一批人终于启程前往颍州。
天才刚蒙蒙亮,清晨的薄雾萦绕在灞桥外,安氏的人伪装成商队出了城门。
昭蘅坐在车上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梦外听到车声辘辘,既想做起来看热闹,可又委实睁不开眼。半睡半醒之间,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畔轻响,徐徐微风不时拂面,为她送来阴凉。
她半眯着眼睛,却见坐在另一边的少年白皙的手指捏着一把香骨团扇,时不时扇动两下。她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就又靠在软垫上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额头忽然贴上一片冰凉。
她懵懵懂懂睁开眼,看到少年无暇的面容贴得极近,她抬首,一时四目相接。她还有几分未醒的懵懂,坐起身来,少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昭蘅后知后觉,目光落在他宽袖掩藏下的宽大而温凉的手上。
“没有。”她摇了摇头。
李文简眉心微微蹙起“怎么一直睡不醒的样子”
或是觉察到他探究的目光,昭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虚地撒了谎“昨夜蚊子太多了,叮了我大半宿。”
李文简点点头,嗓音温柔而清澈“今夜我让盈雀早些给你熏香,把蚊子先熏死。”
昭蘅胡乱点了点头,更加愧疚得抬不起头,心里却在盘算着那一百张功课究竟什么时候能抄完。
她昨夜熬到子时也才抄写十来份,照这个速度下去,还得再熬四五天。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带了些苦色。
“晌午我们就能到宁县。”李文简见她已经清醒,从旁边的凭几上掏出一本册子展开来看,册子上丹青朱砂勾勒出锦绣山河,他的手指在册子上沿着他们行进的方向停在一个黑点上。
“宁县有很好吃的冷面,入口十分甜美。”
昭蘅随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真看到宁县两个字,她侧过脸看他,他一脸气定神闲,似乎并没有避难的凄
苦,心中的忐忑不安顿时消减不少。
aaadquo过几天到了许县,还有你最喜欢的甜枣。aaardquo李文简的手指又往旁边挪了挪,指到许县两个字,aaadquo只可惜这个季节没有甜枣可以吃,不过你可以去看看甜枣的花。aaa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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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喜欢种地吗还可以看看甜枣是怎么种的,若是可以,以后回京城也种上几棵,就有吃不完的甜枣。”
昭蘅闻言馋得舔了舔嘴唇。
“好,让魏大哥帮我扛树回来。”昭蘅说。
提起魏湛,她这几天都没有见过他,她伏到窗上,往外看了一圈,魏湛素来喜欢骑马,可今日却不见他的身影,她问李文简“魏大哥呢”
“他不跟我们一起走。”李文简说。
昭蘅讶异“为什么”
李文简也困惑得很“不知道,他最近总是神出鬼没,不见踪影。”
昭蘅在一旁捂着嘴笑。
“他去找阿梨姐姐了。”
李文简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昭蘅别有深意地说“阿梨姐姐以打猎为生,为了避血腥味儿,她身上用了很特别的东西,我记得她的味道,前几天我总是在魏大哥身上闻到。”
“是吗”少年唇角浮起笑意。
昭蘅急忙点头“是啊。”
与此同时,被二人议论的魏湛正在小桃村的一棵树上半躺着,他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嘴里衔了片树叶,不时吹两声,发出几声类似鸟鸣的声音。
阳光从密密匝匝的树叶间洒落下来,碎金一样,在少年的脸上浮荡。
他嫌阳光刺眼,摘了两片叶子盖在眼睛上,隔绝开大片刺眼的光芒。
每当树下有人经过时,他的耳朵便会轻动几下,没有听到想听的动静,又失望地叹了口气。
日落西山,越梨父女俩踩着夕阳的余晖归家。
他们今天运气很好,打到很多的猎物,其中还有一头小小的野驴子。越梨特别高兴,野驴难得,可以卖钱,也可以留着自己代步,养大之后她和阿爹就可以骑着驴去镇上卖野货了。
“阿爹,过两天我们去后山砍些竹子回来搭个驴圈好不好”越梨声音清脆地问道。
越父点点头,沉声说了句好。
知道阿爹是个少言的人,能应个声就不错了。她又说,“您今天累了,回去之后我去烧饭,您歇着吧。”
“不用。”越父惜字如金,“你受伤了,你歇。”
越梨正要反驳,一直乖乖趴在她肩上的阿奴忽然一跃而起,朝着头顶的树冠飞去。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密叶间纵身下来。待看清那人的模样,越梨急忙唤道“阿奴,不要”
可还是迟了,阿奴从魏湛的身侧跃过,他虽及时躲避,可阿奴锋利的爪子还是从他的脸侧划过,划出一道浅淡的血痕。
越梨瞳孔陡然变大,扔下手里捆成团的猎物急忙上前,目光落在少年俊朗面庞的血痕上。
“这是什么猫”魏湛看向抓伤他之后又回到越梨肩头上的小猫,眼里闪着光芒。
aaadquo不是猫,是猞猁。来aaa看最新章节aaa完整章节”越梨从袖子里扯出帕子,想给他擦血,可是那张帕子她今天擦了汗,不好意思拿给魏湛用,一时间有些犹豫。
魏湛“嗯”了一声,笑“它好厉害,我还没反应过来它就到了我面前。”
说完,他顺手从越梨手里拿过帕子,压在伤口上,疼得龇牙倒吸了口凉气。
“是我驯来打猎用的。”越梨略有歉意地看着他,他脸上的血就跟山泉一样,擦都擦不干净,她眉心下意识蹙了蹙。
“原来如此。”魏湛也发现了那血止不住,放下帕子,掏出个白瓷瓶,倒出了一些白色的药粉在帕子上,然后紧紧按了一阵,再拿开帕子,果然就不流血了,“我还想悄悄下来吓唬你一跳。”
越梨眉头这才舒展开来,她仰头望着头顶遮天蔽日的树冠“你干嘛躲在上面”
“不是说了吗吓唬你啊。”少年笑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笑容明媚又恶劣。
越梨看了看从天际铺陈开来的璀璨霞光,她说“天快黑了,我要回家了。”
魏湛看了眼她堆放在地上的猎物,唇角微微扬起“今天打了这么多,很厉害嘛。”
越梨侧过脸望着他,眉眼里都是桀骜,不打算理他,抖了抖肩上的长弓,转身就要走。
魏湛慌了一下,急忙伸手拽住她。
越梨吃痛,“哎呀”一声捂住自己的手腕,望了魏湛一眼“你拉着我做什么”
魏湛收回自己的手指,耳尖微微发红,声音澄澈地说“我有东西送给你。”
越梨半信半疑地直起腰来打量着魏湛,问他“什么东西”
魏湛从背后取下一个装满箭的箭筒,递送到越梨面前,声音也越发有些乱“上次我看到你的箭头好多都钝了,这是我找人专门给你打的。”
他随意抽出一只,在她眼前晃了晃,箭尾的羽毛柔顺明亮,箭头的寒铁闪着夺目的寒光,一看便是精铁所制。
魏湛指着箭尾上的一处痕迹,跟她说“看见了吗这是一颗梨子,越梨。”
好漂亮的箭
越梨的眼睛都亮了一下,她抬手抹了把被汗水打湿湿漉漉贴在额头上的刘海,双眼泛光地看向魏湛“这些都是给我的”
魏湛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当然,我专门让工匠赶工,十几天不眠不休才做出这一筒来的。你看箭头上的梅花星,是我亲手画的图,比平常的羽箭更锋利。”
谁知他话音方落,方才还满眼期待地越梨突然把箭筒递还给他,摇头说“阿爹说过,我不能平白无故要别人的东西。”
“不是”魏湛脱口而出,神色里夹杂着几分仓皇。
“什么”越梨颇有几分迷茫地望着他,她不解,眉眼矜贵,唇角含了一抹浅笑的少年郎君为何会无措。
“不是平白无故要的。”敛了神色,镇定地看着她
,张口就来,“我骑射不大好,你可以教我射箭吗”
越梨对上他的眼眸,他黝黑深邃的瞳孔闪烁了几下。
魏湛强硬地把箭筒塞入她手里“就这么说好了,等我回来,你就教我射箭。”
他低垂眼睫,目光落在她翕动的唇上,把她的话堵回喉咙里“你不说话,就当默认了。”
“你真奇怪。”越梨的声音极轻。
魏湛垂着眼帘,神色不清,声音也是飘忽不定的“我不觉得奇怪。”
“你要找什么样的先生没有”越梨略微偏头,阿奴便温顺地贴着她的脸颊轻轻蹭了蹭,丝毫没有方才袭击魏湛时的张牙舞爪。
魏湛仿佛看不出她眼底的那几分冷淡似的,反倒是轻抬下颌,迎上她的眼睛“有什么奇怪的找了很多先生也教不好我,我就是个笨学生,能怎么办呢你也教不好吗”
她愣了一下,又将目光移到他身上。
“我不知道。”越梨抿了抿唇,有些不确定地说。
“试试啊。”魏湛面上浮起一些笑意,那一双眼睛里透出几分得逞的狡黠,“反正你又不吃亏。”
宁县。
李文简坐在院中纳凉。
如今正是盛夏时节,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中,没有冰块可用,只能坐在院子的井边吹吹凉风。
今日是月中,月圆如盆,盛大柔亮的光泽洋洋洒洒飘散下来,毫不吝惜地照亮满庭。墙角的丁香在月光下散发着极轻极淡的香气,随着夜风不时送来。
坐了半盏茶作用的功夫,他身上的暑气逐渐散去,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抬头望向二楼上昭蘅的房间。
小屋里还点着灯,烛火映着碧纱窗上一道伏案的背影。
“阿蘅近来课业很多”李文简盯了那身影片刻,问身旁的牧归。
牧归摇头说没有“最近忙着离京,安老先生对他们的课业抓得没那么紧。”
若是上一世的昭蘅他或许不会觉得奇怪。
他收回视线,拿起石桌上的点心,往楼上走去。
昭蘅困得眼皮直打架,凉风不时从窗棂罅隙中传来,令她时而清醒片刻,可写不到两个字,眼皮又沉沉坠下去。
“吱嘎”一声,窗户被人从外面推开。她的头往桌上重重一点,磕到书案上,她疼得倒吸了口凉气,揉着额头坐直身体,朝窗外望去,对上李文简那双清澈温和的眼睛。
她以为是做梦,口齿不清含含糊糊唤了他一声“书琅哥哥。”
李文简伸手越过长长的桌案,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刘海“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他冰凉的手触碰到她的肌肤,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下意识拢过桌上的已经抄了十几张的功课,言辞闪烁地问“书琅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昭蘅略微偏过头,便瞧见案头上放着一个大大的瓷碟,碟中放了各种各样的点心。竟然每一样都是她喜欢的。
她愣了一下,又
将目光移到他身上。
“那是什么”李文简看着她仓皇收起来的纸张。
昭蘅抿着唇只看他,也不说话。
“给我看看。”李文简朝她摊开手。
昭蘅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那一叠纸放到他手中。
“被罚抄功课”李文简低头翻了几页。
昭蘅没忍住悄悄抬起眼眸打量他,见他没有想象中的怒意,她才微微松了口气“嗯。”
“为什么”李文简想起那日阿翁拿给他看的那几张功课,无声地笑,“帮谁写功课了”
“晚玉、七郎和清音。”昭蘅声音闷闷的。
李文简闻言眉头轻轻挑了下“他们欺负你”
“没有。”昭蘅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是我求他们请我写功课的,他们也是为了而帮我。”
李文简睨她一眼“帮你什么”
昭蘅拿起放在案上的团扇胡乱摇了几下,她漆黑的眼眸溜溜地转了几圈,小声说“帮我攒嫁妆。”
李文简握着功课的手颤了几下,诧异地看着她。
“攒、攒什么”
昭蘅仰起脸看向他说“攒嫁妆啊。奶奶说了,以后成婚了若是没有嫁妆,会被夫家看不起的。”
李文简喉结微滚,竟然情不自禁地乱了一瞬,心口也跳得极快“你要嫁给谁”
“不知道。”昭蘅低垂眼睫,漆黑的眼眸望着天边的月亮,颇有些憧憬地跟他说,“我本来想嫁给小四郎,可是奶奶说我们的身份会被人瞧不起的。然后我就想嫁给宁家哥哥,或者许家哥哥。”
说完,她一脸希冀望着他“书琅哥哥,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李文简毫不犹豫地否认“不怎么样。”
昭蘅惊呼“啊为什么”
李文简耷拉着眼皮,没有回答她的话。
昭蘅下意识觑了眼李文简,见他面容阴沉,薄唇紧抿,似乎很是不开心。
她小心翼翼地抬手扯了扯他的袖子“书琅哥哥”
“他们都不好。”李文简轻轻按了按眉心,“你不要喜欢他们。”
昭蘅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惊讶“怎么不好了”
“宁家郎君生得太矮,许家郎君生得木讷,不够有趣。”李文简脑海里浮现出那两名小郎君的模样,“他们都配不上你。”
昭蘅揉了揉日渐圆润的脸颊,颇有些困惑地叹了口气“那怎么办奶奶替我看好的人一个也不好吗”
“不好,你值得更好的,最好的。”李文简喉结微滚,声音不知不绝添了几分嘶哑。
昭蘅收回视线,一抬脸便对上李文简那双漆黑幽深的狭长眼眸定定地看着自己,她被他看得紧张起来,试探性地问“你不嫌弃我身份卑微吗”
李文简眼眸中这才流淌出些许神采“不嫌弃。”
“你家中的长辈们也不嫌弃吗”昭蘅迟疑。
李文简唇角
微勾,摇头aaadquo不嫌弃。aaardquo
昭蘅站起身来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双手越过书案,捉住他的指尖,高兴地问“那我可以嫁给小四郎吗”
李文简沉默片刻,原本勾起的唇角瞬间又垂落下来。
“不可以。”
他的声音冷冷冰冰。
昭蘅愕然“为、为什么不是不嫌弃吗”
李文简肚子里窜出一股无名火,想撒却又无处撒,他看着昭蘅琉璃一般的眼里闪过茫然和惊恐,最终轻轻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说“小四郎成天上蹿下跳,跑得满身汗,晚上不爱洗脚。你要嫁这样的人吗”
昭蘅悚然色变,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李文简顿了顿,又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真的,我不骗你。”
见她神色犹豫,李文简心口的淤堵终究散了些许,他把她桌上余下的纸张卷好,摸摸她的头,“先睡吧,以后再想成婚的事情。”
次日一早醒来,昭蘅洗漱完,去李文简找他一起出门。
一路小跑到他门前,却听到里面传来魏湛抱怨的声音“你昨夜灯燃了一宿,晃得我都没睡好。”
李文简嗓音里噙着倦怠“我肯把床分你,就已经算是仁慈,毕竟你在小桃村吃桃子的时候可丝毫没记得我。”
魏湛心事陡然被戳破,他也不恼,拿起挂在木椸上的圆领长袍,一面套上袍子一面说“我去干大事,记得你做什么”
“找越梨做什么大事一起讨论打猎吗”李文简睨了他一眼,“还有你脸上那伤是怎么回事我劝你悠着点,讨姑娘家欢心可不比打仗简单。”
“你少教训我,谢家三姑娘为了你亲自跑到京城,你却见都不见。像你这样不解风情的人,以后指定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你,只能当一辈子老光棍。”魏湛不知道他今天哪来的火气,说话总是夹枪带棒,忍不住一顿回怼。
说完,不等他反击,正了正腰带便拉开门窜了出去
扭身看到站在日光下的昭蘅,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小阿蘅这么乖,可不能跟他学。”
昭蘅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哼着小曲儿蹦远了。
“进来。”李文简隔着门唤她。
昭蘅急忙提起裙摆跨进门槛,李文简还坐在书案前,少年利落的轮廓在清晨的光辉里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色边,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只不过眼底淡淡的青痕出卖了他的疲倦。
“功课都给你写好了。”李文简拿起桌上叠好的纸递过去,“拿去给阿翁交差吧。”
昭蘅喜出望外,柔柔一笑“谢谢书琅哥哥。”
“你先去马车上等我,我梳洗完就去找你。”李文简想到昨天晚上她把身边能嫁的人都想了个遍也没想到他身上,这会儿浑身还不得劲。
昭蘅闻言,抱着那沓功课往回走,走到门边,她忽然停住,回头望着李文简,犹犹豫豫了片刻,嘴唇张了好几遍,却半晌没有挤出个字。
李文简扶着桌沿站起来,活动了几下伏案一夜发酸的肩背,注意到她还未离开,偏过头问“怎么了”
“我听到魏大哥说以后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你我”昭蘅有点害羞,急得红了眼,“你不要怕,没人嫁给你的话,我长大了可以嫁给你。”
“”李文简目瞪口呆。
昭蘅昨天晚上为自己的婚事着急了很久,奶奶相看的人书琅哥哥一个都看不上,小四郎又不爱洗脚。她要就近找人成婚,似乎变得有点艰难。
直到刚才魏大哥说没人肯嫁给书琅哥哥的时候,她豁然开朗。
虽然他年纪比她大了些,为人格外老成,在他面前的时候,她总是不由自主把他当成长辈看。
可他很照顾自己呢,人那么,又很聪明,他身上香香的,肯定每天都会洗脚。
要是没人要他的话,她要好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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