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小说:太子嫔 作者:姜久久
    外面大雪还在继续下,宫门即将下钥,宫人脚步匆匆在空荡的长街此起彼伏。

    李文简好似听不见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只望着盈雀,问“如何要好”

    盈雀终于意识到这句话的威力,她掂量了再掂量。

    “您知道的,姑娘自小就贪玩。”盈雀说,“越梨姑娘成婚了,魏大姑娘又总是在司农司,她也需要玩伴。”

    李文简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好转。

    盈雀急忙找补,一面悄悄观察李文简的神色,她一边努力地想,一边又主动地说“不过姑娘是知道分寸的,每次去玩儿都会带上魏姑娘,或者八公主。就算她对陈世子心有所属,也”

    昭蘅现在年纪,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开始有心仪的人也正常,只要有分寸别闹出丑事就好,盈雀想。

    “不可能。”李文简说,“她不会的。”

    盈雀讶异“啊”

    “那个陈珂”李文简追问,“是什么人”

    “陈珂是东阳侯府世子,自幼体弱,算命先生说他活不过十六岁。陈大人夫妇便将他养在道观里,今年满了十七岁,陈府见他立住了,就接回京城。年初的时候,陈大人把他送到了光华殿听讲进学。他因常年病弱,身子骨较小,经常有人欺负他,有一回姑娘碰到几个人在戏弄他,上前帮他解了围,两人这才熟了起来。”盈雀仔细回忆昭蘅和陈珂的相处,“这陈世子虽然身体病弱,可从小喜好读书,早年又与道长云游在外,是以见闻颇广,跟姑娘很说得上话。一来二去,两人常在一处玩儿,渐渐相熟。”

    昭蘅一直喜欢读书人,前世便是这样,每次自己给她讲诗文学问,她最是满眼仰慕钦羡。

    李文简重复“很相熟”

    “是的,很相熟。”盈雀说,“光华殿离习艺馆不远,两人散学后经常一同去琅嬛阁看书。”

    李文简安静须臾,颔首“孤知道了。”

    盈雀退下了,就剩李文简一人在西配殿。

    李文简走进昭蘅的寝殿,屋里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地上铺着他让魏湛从西北带回来的波斯地毯,窗户是烧制的大块刚玉,烛光照在剔透的刚玉上,绽出流光溢彩。

    她屋子里向来花里胡哨,她喜欢被满满当当的东西环绕自从那年她来了癸水弄脏衣裙,半夜跑去东配殿找李文简之后,他就再没进过她的寝殿。

    寝殿寂静无声。

    夜渐渐深了,有些宫室熄了灯。

    他打量着这间熟悉的屋子,窗台上悬挂的风铃几根绳子纠缠在了一起,书案上的笔山倒了,几支笔横七竖八压在桌上,镇纸不见了,练了一半的纸上压着茶盏盖子。

    李文简看了许久,一言不发解开窗台上风铃纠缠在一起的彩绳,捡起书案上的笔山,将她的笔一一捡起来细致打理。

    羊毫的小气,要攥干水分,狼毫的要挂在边上,她最喜欢的是那支紫玉的,要挂在顺手拿得到的地方

    镇纸被扔到了废纸篓里,他捡了起来,压在纸角,把盖子盖回茶盏上。

    一切都收拾整洁后,李文简抬头看向沙漏,还没到下钥的时间。

    今天是他离京的九十八天。

    昭蘅现在在做什么少年们贪玩耍,好不容易能脱离长辈的掌控,或许这会儿还在一起打叶子牌,或是打双陆

    阿蘅为什么没有告诉他关于这个陈珂的事情给他的信中从未提到过这个人,更没有告诉他要出去整夜参加他的生辰宴。

    是不是在她的眼中,这个人比他更重要

    李文简不能理智得思考这个问题。

    他亲手养大的阿蘅,瞒着他外出过夜给别的男子过生辰

    还有,那个陈珂,他刚从道观中出来,遇到阿蘅这样的姑娘,又是怀着如何的情绪频频与她相接触

    还是说,这次引诱阿蘅夜不归宿本就是他的有意为之。

    李文简不能再想下去,脑海中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仅仅是意识到有人对她有所图谋,就令他痛苦地跌坐在藤椅里。

    他闭上眼,太阳穴两侧突突直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揪着心脏。

    沉默良久,吩咐牧归备马。

    一路驰骋出宫。

    夜风飒飒吹。

    昭蘅从魏府出来,身上披着厚重的斗篷,她小跑着跑向停在府外的马车,还没靠近,毡帘就打开了。

    陈珂笑眯眯“她睡下了吗”

    “睡下了。”昭蘅对着她笑了笑,扶着丫鬟的手登上马车,略带歉意地对陈珂说,“抱歉,扰了你的生辰宴。”

    今日陈珂年满十八,在鹊山设宴款待好友。昭蘅和魏晚玉一同去的,席上的酒水是陈珂从道观中带来的果酒,没有刺鼻辛烈的酒味,反倒是酸酸甜甜的很好喝。魏晚玉贪杯,喝了一小坛。

    晚上大家正打双陆的时候,她酒劲上来了,又唱又跳,又哭又闹,一会儿要回家睡觉,一会儿又热得要去跳池塘。

    把众人都给吓坏了。

    昭蘅只好赶紧把她送回府上,两个姑娘从鹊山回来,陈珂哪能放心,当即安排了一众好友,亲自送她们回京。

    “你肯来参加,这个生辰就没有遗憾了。”少年看着她说。

    “我从来就喜欢凑热闹,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我。”昭蘅解释,“小四郎、李三郎、杜家姑娘的生辰宴我都去参加过。”

    陈珂说“你和别的世家贵女不一样,阿蘅。”

    昭蘅讶然“啊”

    “刚开始到京城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我是从山野里来的,都看不起我。”陈珂说,“所以她们都以奚落、嘲弄我为乐,你是第一个主动帮我解围的人”

    “见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你跟她们不一样。你的眼睛好漂亮,喜怒哀乐都在里面,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样。你活得那么恣意,开心了就笑,不开心了就哭。”少年因为激动和紧张,脸上挂着薄薄的红,“我很喜欢跟你

    一起玩儿。”

    “我也喜欢跟你一起玩儿。”昭蘅也笑,“你是京城里讲故事最好听的人。”

    少年沉默半晌,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地问“除此之外呢”

    昭蘅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耳侧听陈珂提醒一句小心,她抓着车壁坐定,对面有马疾驰而来,马儿受了惊,车夫紧急拉动缰绳,车子被迫停了下来。

    今夜的风雪有些大,昭蘅打起车帘,探出半个脑袋怒瞪向骑马而来的人,冷不丁看到雪色映着一张熟悉的脸,顿时又惊又喜。

    没忍住,唤了声“琅书哥哥。”

    男人自纷纷大雪下勒紧缰绳,车檐上的光倾洒他一身,露出他端庄温和的一张脸。笔直挺括的圆领长袍,包裹着劲瘦颀长的身躯,陈珂注意到他身上威严优雅的气度。

    此时他尚不知眼前这个人便是国之储君,只看他这身气度,便令他言语匮乏,脑中霎时空白。

    这世上有些人,无须刀剑加身,便能令人不自觉矮上一头,甘愿俯首。

    眼前这个人便是如此,陈珂下意识向他揖了一礼。

    李文简风度翩翩地向他伸手,和善又温和,如他在朝臣眼中一贯的模样,他亲切地说“你就是东阳侯府世子陈珂吧久闻大名,终于见到本人了。”

    陈珂有一种于青山脚下仰视高山的局促和卑微,在他这样和善的话语里惊讶了须臾,才伸手和李文简交握,只一下,便松开,他能明显感受到对方那种成年男子有力而温柔的手,是和十八岁的瘦弱少年完全不同的感觉。

    “公子听过我的名字”陈珂讶然,“恕我眼拙,不知公子在何处高就”

    李文简看着他须臾,露出淡淡然的微笑,云淡风轻地说“你的父亲东阳侯在我面前夸过你很多次,说你虽体弱不足,却内秀充盈,做得一手好文章。”

    少年人经不住这样的夸,一面谦虚说父亲过奖了,一面却怎么也压不下嘴角。

    昭蘅看李文简,她不解“书琅哥哥,你什么时候听说过陈珂”

    李文简微笑不减“忘记了早春在燕子楼时,你就说起过,说光华殿里有个人总是被人欺负。你还跟我说,有机会一定要教训教训那些欺负人的人。”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昭蘅想起来了,年初的时候她的确跟李文简说过这事。不过他那时候忙,她说的话他总是不放心上,或许回答也很敷衍潦草,以至于她对这件事毫无印象。

    陈珂急忙解释“我那时候才回京城,是有些不熟”

    李文简打断他,温和地说“光华殿现在的孩子们年纪尚小,大多心智不成熟,喜欢惹是生非,唐突了你。回头我会让李学正好好儿肃肃学风。”

    “公子有心了,只不过那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我并未放在心上。”陈珂说。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李文简赞许地看向他,说“不与他们计较,那是你胸怀宽广。怪不得阿蘅愿意跟你做好

    朋友,我相信也是认可你的品行。有你这样的玩伴,我也可以放心了。”

    他特意咬重“朋友”“玩伴”这样的字眼,提醒陈珂认清自己的身份。

    陈珂先是微微愣了愣,但在李文简面前,他天然地矮了一头,只瞥了眼昭蘅,细声说了句“谢谢。”

    寒暄完毕,李文简终于看向久别的昭蘅。

    “天这么冷,怎么连个手炉也没带。”李文简低头,落在她被雪风吹得发红的手背上。

    昭蘅说“忘了。”

    “还有,怎么出宫的时候不带上盈雀”李文简说,“她看到你压在枕下的信都快吓傻了。”

    “我不是回来了吗”昭蘅哼了一声,“况且我带不带上她,也跟你没什么关系。”

    李文简已经抬手去拍打她帽檐上堆积的雪,闻言抬起头“什么”

    “没什么。”昭蘅知道自己不该使小性子,可她现在就是忍不住“你既然不愿意回京,做什么又回来了”

    李文简沉默须臾,长叹了口气“还生气呢爽约未至是我的不对,我给你道歉可好我给你带了好多礼物。”

    “你道歉也没用。”昭蘅委屈,她本来都打算好跟他一同南下,以免及笄时他回不来,可他赌咒发誓说肯定能赶回来,她才没有同去,“我又不能再及笄一回。”

    “都是我的错,全是我思虑不周,才会如此。”李文简垂下眼帘,于灯火下静静凝睇着她泛红的眼睛,已是十分委屈。方才在马车上那惊喜的一声怕是还未回过味来,他揉了揉她的发,声音低柔“外面冷,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昭蘅揪了揪斗篷上的狐毛。

    好奇怪,明明刚才魏晚玉往她脖子里塞雪球她都不觉得冷,现在看到李文简,她却觉得冷得受不了,非要马上到炉子前烤烤火才行。

    可她又不想什么都听李文简的,凭什么他说什么她都必须乖乖听话,可他答应了自己的事情却可以不作数。

    陈珂转身看着昭蘅,奇怪,阿蘅在他们面前向来理智冷静,不管说什么都是笑眯眯的,这会儿怎么使了小性他看到昭蘅鼻头被雪风吹得绯红,鸦青的睫毛上化了的雪珠晶莹剔透。

    犹豫片刻,他主动开口“你伤寒刚好,还是不要在风雪下久待。”

    昭蘅沉默了,她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跟李文简闹脾气。

    “看时辰,宫门怕是已经下了钥。你们可有别的去处”

    李文简笑“我在东边有个别院。”

    “那就好。”陈珂认真地说,“风雪甚大,我送你们过去吧。”

    “太晚了,不好意思麻烦你。”李文简一顿。

    “不麻烦不麻烦。”陈珂解释,“阿蘅今天是我的客人,我理当送她回去的。”

    李文简又客气地说“劳烦你了,陈珂。不过我的侍卫马上就到”

    “我不等了,冷得受不了。”昭蘅固执开口,“秋白,你送我去别院吧。”

    陈珂顿了

    顿,他想了一下,真诚地建议“如果你们的马车就在附近的话,你可以先到我的马车里避避风雪等一等。我的炭火快烧完了,等会儿怕是还要让你挨冻。”

    “不怕。”昭蘅闷声,“我不想再等了,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等了又不来呢我今天有点累了,想早点回去歇息。”

    “也好。”李文简不再坚持。

    陈珂和昭蘅一起上了马车,李文简犹豫片刻,将马缰递给随从,也打起毡帘钻了进去。

    已经跟昭蘅并排坐在主位的陈珂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给李文简留出了空位。

    李文简打量了一圈车内的装饰,车厢内壁都用粉色织锦包裹着,安全又舒适,坐垫也是用的上好的棉花,轻盈又柔软,凭几上放的一对胭脂红杯盏,旁边八宝缠枝香炉内白雾袅袅,车内暗香盈怀。

    一切无不彰显少年人对阿蘅刻意的投其所好。

    一路到了别院。

    别院詹事得知李文简今夜驾临,雷厉风行收拾好了入住的厢房,站在门前迎接李文简和昭蘅,见昭蘅冷得发抖,说厢房内备好了热水和炭火,忙将她请了进去。

    李文简在门前同陈珂道别。

    “府上还有客人,那我也不留你了。”李文简脸上有一丝笑。

    夜已经深了,让他跟车夫两个人独自回去,李文简到底不放心,让人去叫牧归来送他回去。等待的间隙中,和陈珂若无其事地闲聊。

    “我知道陈府家规向来严。”李文简说,“你父亲是清流砥柱,平常对你的管束应当是十分严苛的。”

    “是,父亲只我一个独子,对我也算是寄予了厚望的,我从小虽然养在道观中,但父亲时常写信约束我的一言一行。”陈珂认真地说。

    李文简不动声色地问“那他会约束你交结朋友吗”

    陈珂愣了愣,他意识到什么。

    “会过问。”陈珂斟酌着开口,他说,“不过我好友也不怎么多,进京之后大多数时间都在光华殿中,也只跟同样进学的几个公子关系不错。除此之外,便只有阿蘅。阿蘅虽是女子,可她古道热肠,侠肝义胆,在我受人刁难的时候屡次相帮。我很感激她。”

    李文简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阿蘅从小就是个好孩子,热心、善良,不管是谁有难,她都会相帮。宫中上上下下有很多人都感激她,她心怀宽容坦荡,你不必太放心上去。她愿意帮你,和你做好朋友,说明你也是个好孩子。”

    陈珂一头雾水,讷讷地说了声谢谢。

    “阿蘅因为很小就养在宫里的关系,素日里枯燥乏味惯了,有机会就爱往外头跑。”李文简笑着说,“她不知道外面人心险恶,有时候我也怕她上当受骗,再有下次,还请你多多照看啊。”

    “其实也没有”陈珂解释说,“阿蘅很有分寸,这次出宫我邀请了她好几次,她都没有答应,还是魏大姑娘缠了她几次,她才肯答应。”

    李文简笑了。

    陈珂意外地看向他,却发

    现自己根本看不懂他的笑,那轻轻扬起的嘴角里有压不住的轻松愉悦。

    说话间,牧归终于到了。

    陈珂走到马车旁,李文简也跟上,他吩咐牧归“这位是东阳侯府世子,你务必将人安然无恙送回府上。”

    陈珂推辞“真不用麻烦”

    “陈珂。”李文简的手搭在车框上,正色看陈珂,“你是阿蘅的好友,也是未来的国之栋梁,于公于私我都得保证你的安全。”

    陈珂满眼真诚道谢。

    李文简的视线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离开前,心情颇好地夸奖“这块玉佩纹饰不错。”

    少年垂眼看了看,手指轻轻抚着温润玉质,唇角笑意荡漾“这个是阿蘅送我的,她说是她亲手雕的。”

    李文简的笑意在唇角僵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快得陈珂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很快,李文简又堆满笑意“阿蘅从小就心灵手巧,做什么都又快又好。前两年跟我一起学了雕刻之后,她就喜欢上了雕琢玉器,因为手艺拙劣不好意思送人,只好打赏宫人,盈雀他们都收了不少。”

    陈珂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曾经在魏晚玉身上也看到一块类似的玉环。

    “阿蘅算是我一手带大的,她心肠好,对谁都好。”李文简说。“对谁都很好。”

    陈珂同意地点点头。

    的确,阿蘅对谁都很好。

    “这样的性格让她很招人喜欢,我身边的长辈、亲友没一个不喜欢她的。”李文简的语气愉悦,又有些苦恼,“不过这点也有不好,容易让有些没有分寸的人误会她的好意,错把这种好当做另外的意思。”

    陈珂默然,没说话。

    “抱歉,提起她多说了几句。就不耽误你了,慢走。”李文简微笑。

    陈珂同他作别,上了马车。

    李文简注视着马车消失在暗夜,脸上的微笑荡然无存,心绪杂乱无章。

    他知道自己情绪为何如此汹涌。

    昭蘅回到房里,侍女已经备好热水,她冷得肌骨都僵硬了,先去浴间泡了澡。温热的水漫过肌肤,疲惫和寒冷都被驱散不少。

    “床上放了两床褥子,姑娘要是觉得冷,随时可以唤奴婢,奴婢就在外间。”侍女一面给她梳发,一面温声叮嘱她。

    话音未落,听到外面一声响,侍女回头看,昭蘅也扭过头巴巴地往外瞧,看到李文简走来。

    李文简面色如常吩咐侍女退下,从架子上取了棉巾去给昭蘅擦头发。但昭蘅只是看了他的手一眼,旋即沉默着扭过头,自己用侍女留下的棉巾攥干发丝里的水分。

    “还生气呢”李文简凑近,笑了下。

    他的气息长了脚,往她身上钻,钻进热乎乎的毛孔里,钻进热气腾腾的骨血里。

    昭蘅不想和他近距离接触,她一声不吭,起身挪到梳妆镜前。

    “你不回去吗”昭蘅说,“我想要睡了。”

    “要是我不出来,你这

    会儿也想睡觉吗”李文简沉静地问。

    夜晚安静,屋里只有蜡烛燃烧的细微声音,昭蘅低头看自己的一双手,慢慢说“你出不出来,跟我有什么关系总不能你让我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天底下也没有这种道理。”

    “跟我说两句话就不耐烦。”李文简说,“跟别人倒是有说有笑,还敢瞒着盈雀她们夜不归宿。”

    李文简耐心地等了片刻,看昭蘅没有任何动静,问“你有什么好说的”

    昭蘅脱口而出“我用不着你管我,反正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我没有必要跟你说什么。”

    李文简愕然望着她“你和我没关系”

    “是啊。”昭蘅转脸看镜子里的人影,十七岁的小姑娘正是最漂亮的年纪,娇嫩得跟刚开花的海棠一样。

    身后是同样年轻俊朗的李文简,贵气瞩目,也很令人气恼。

    想到因为他的言而无信自己从及笄到现在积攒了几个月的伤心和难过,她扬起脖颈,学着他平时漫不经心的姿态,淡淡地说“我不过就是你捡回来的陌生人罢了,就跟你捡回来的那些猫儿狗儿一样。最大的区别不过是它们是动物,你把它们扔去万兽园,我是个人,你带在了身边。而已。”

    李文简皱眉“而已”

    “猫儿狗儿在万兽园里,你可以想起了去摸一下抱一下,想不起了就随意打发,它们不会抱怨什么。我不一样,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你应该学着习惯了。”昭蘅说。

    “习惯什么”李文简望向她,没有因为她的口不择言而生气,唇角反倒是噙着淡淡笑意。

    昭蘅瞥他一眼,看到他的笑心里更恼。

    “习惯我不会永远在西配殿等你。”昭蘅语气轻快,“习惯有一天我会成婚离宫,会天天夜不归宿。”

    深夜的月色照透过院子里浓密的树冠,从窗外笼下婆娑树影,李文简站在浮动的光影中,身影凝定一瞬。

    小姑娘轻柔娇俏的嗓音在似在暖黄夜色中回荡。

    李文简转过脸,眼眸漆黑,沉静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昭蘅抬眸,在这静谧的雪夜,她看到李文简向来和煦的双眸渐渐染上冰霜。她心里有些不安,却又嘴硬“当然,还有很多事情。比如我要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掌持中馈。”

    “昭蘅。”

    昭蘅放下梳子,正要起身,陡然间被李文简紧紧扣住手,成年男子的气力远甚于她,不消费什么力,便能紧紧约束她。

    她闷哼一声,仰脸,感觉到他激动起伏的呼吸。

    昭蘅先开口。

    “有错吗”

    不期然的一阵夜风,吹得没有放置灯罩的灯烛摇曳,顷刻后烛火湮灭。

    突如其来的暗色掩盖了很多东西,包括彼此的面容和表情,让人无法从表情中窥见彼此的情绪。但黑暗里肌肤的接触也让许多问题原形毕露,她强抑的颤音,和他炙热的呼吸。

    昭蘅不能讲她现在的恼怒。

    不仅是他失约了她的及笄礼,更重要的是及笄礼上窥探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天堑。

    昭蘅的及笄礼办得简单而隆重,本只邀约了几位与她相好的世家贵妇观礼。

    她及笄前,秋雨已连绵数日。

    翌日清晨,中宫的宫女说及春山上枫叶红了,万山尽染朱色,山峦叠嶂中犹如火云落凡尘。

    佳期难得,皇后将一年一度的秋宴定在了她的及笄礼之后。

    是日及笄礼后,昭蘅与皇后在众臣贵妇的簇拥下登山赏景。

    山景壮观伟丽,昭蘅心中激荡愉悦,脚蹬羊皮小靴,搀着皇后沿着山道蜿蜒而上。

    数日秋雨过后的山道虽有砂石覆路,却仍是泥泞路滑。

    到了山中行宫,皇后见昭蘅精美华丽的裙摆沾满了泥污,赐了她簇新宫装,让她先回房更衣。

    回到房中,盈雀俯身为昭蘅更衣补妆,笑道“姑娘刚才看到谢家姑娘了吗那便是他们为太子挑的太子妃,真是神仙妃子一样的人物。”

    昭蘅困惑“太子妃”

    盈雀将半阖的窗推开些许“看,就是那一位。”

    昭蘅朝窗外看去。

    一道婀娜窈窕的身影从游廊上走过,见这厢窗牖洞开,朝昭蘅启唇而笑,黛发红唇,明眸善睐。

    盈雀一一为昭蘅道来。

    这姑娘来自金陵谢氏,其祖上曾出过三朝宰相,乃是南方士族之首。

    皇上登基以来,南方士族盘根错节沆瀣一气,令北地政令不通。

    而现在,谢家主动将家中长房长女送来京城,其联姻求好之意溢于言表。

    谢家姑娘进京之后,很快便得了皇后一句“金陵富贵花”的夸赞。

    富贵花,牡丹也,国色天香,雍容华贵。

    皇后这一句夸赞,只差没直接点明她是未来太子妃人选。

    今日皇后亲点了她登山赏枫,朝野上下无不猜测她对这个未来儿媳妇的喜爱。

    昭蘅遥望着从容而去的谢家姑娘,眉头轻蹙。

    那姑娘仙姿神容,贞静美丽,当真雍容华贵如牡丹国色。

    就在这时,盈雀又附在她耳畔轻笑“姑娘下午要去看郎君们骑射吗今日娘娘还特地点了好多世家儿郎随行呢,姑娘看看可有合乎心意的。你现在及笄了,总不能一直住在宫里,你从小就有主意,也该趁早为自己谋算。”

    昭蘅咬唇。

    盈雀欲言又止,犹豫再三终究说出了心里话“纵然太子这些年对姑娘不薄,太子成婚之后姑娘再要住在宫中却终是不妥。”

    盈雀与她一同长大,除了主仆,情谊更甚姐妹,话已至此也顾不得僭越,直截了当点明昭蘅“就算殿下看在多年情分,立姑娘为侧妃,前朝后宫无人,你在宫中也是寸步难行。还不如早早为自己打算。”

    一刹那,昭蘅想到了李文简。

    他从小养着她,极致地呵护,精心地培养。

    可他们之间没有任何

    承诺。

    他对所有人都很好,对捡来的猫猫狗狗也很好,他像是太阳,平等无私地照耀天下每一个人。

    他平等地爱他的每一个子民。

    而她,也是他的子民。

    她不擅长窥见人心,无从得知他对她的好是爱慕或是怜悯。

    她想写封信问他,可又忍不住想他为何拒绝了她的陪伴,又迟迟未归。想得深了,甚至会怀疑这次秋宴也是他别有用心的安排。

    让她看到未来太子妃,知难、识趣地自己退出,甚至安排了这么多俊美的郎君给她挑选。

    他一向如此,细致周到地顾及她的感受。

    她不能说自己因为他即将有太子妃而恼怒暴躁。

    也不能说因为那些满天飞的传言而彻夜失眠。

    她嫉妒那个贞静美丽的姑娘,嫉妒她生得那么好看,嫉妒她的家世那么显赫,嫉妒她是一朵耀眼的富贵花。

    嫉妒令她丧失理智,一口咬上了他的肩膀。

    李文简吃痛,闷哼一声,却没有松开她的手腕,仍旧拽着,他说“从小到大我这么宠着你,是让你这样对我的”

    昭蘅的手腕被他捏得微微发酸,她悄悄缩了缩手,缓解酸痛。下一刻,李文简察觉到她要溜走似的,双手揽过她的肩膀。

    昭蘅心跳得奇怪,听到李文简问她“你又想嫁给陈珂了是不是”

    昭蘅冥思苦想,这个“又”是什么意思。想了很久,终于记起在年幼时她童言无忌曾说要嫁给小四郎。

    她不明白,为什么年少的戏言都能被他拿来当做攻击的武器。

    “不要你管。”

    李文简揽过她,跌坐到藤椅上,昭蘅被带着侧坐在他的腿上。就像小时候,他抱着她坐腿上看书一样。

    大了之后,他们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李文简亲昵地刮一刮她的鼻子,或者是昭蘅扯着他的衣袖撒娇。

    这样亲密还是第一次,昭蘅不喜欢这样的姿势,强行去推李文简的胸膛,抗拒地跟他拉开距离。他的胸口藏着怒气,肌肉绷得像石头。

    千钧巨石,推不动。

    又被捉住双手,她往后抽,亦是螳臂当车,反倒被他禁锢在怀里,半点动弹不得。

    昭蘅泄气了,坐在他的腿上,生气地扭过头。

    “你们一起去琅嬛阁,一起骑射,还一起去吃过陈记的馄饨,你为了他故意瞒过盈雀深夜不归宫,是和他在一起更快乐吗”李文简的语速很慢,字斟句酌。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后,勾起细微的痒意径直钻进她心里,她不自在地扭动身子“跟陈珂无关,没有他,我不是照样跟晚玉一起去琅嬛阁,一起骑射,一起去吃陈记的馄饨再说了,我非得嫁人吗我就算不成婚,绞了头发去皇觉寺做姑子,你也管不着我。”

    李文简气笑了“又要去当姑子了”

    他手掌宽大,仅有一只手便能轻而易举将她箍在怀中,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稍稍用力,她的舌

    关便被打开,殷红的唇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李文简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樱唇,柔软轻盈的唇瓣在他修长指间变了形状。

    肌肤与肌肤贴近,昭蘅甚至能从他温热的指间感受到他清晰有力的脉动。

    “我视你为掌上珍宝,你现在却只肯对别的男人笑。”李文简坐正,他看不见昭蘅,昭蘅也看不见他,只能从掌下她的轻颤中分辨她的情绪。他抚着她的脸,轻轻拍一拍“来,告诉我,是我比不上他吗”

    昭蘅觉得他的怒意太莫名其妙,怎么只许他暗中给自己谋划太子妃,还不许她有别的好友吗

    昭蘅性子要强,自己生气,要他更生气。

    昭蘅“我为什么要拿你们比我根本没拿你们比过。”

    “一个是从小养我长大的人,一个长大后自己挑选的志同道合的好友。”昭蘅故意说,“有什么好比的”

    她压低声音“你刚才不是问我是和他在一起更快乐吗,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确实如此。陈珂虽然身体不好,可他是那么有趣”

    李文简手上加大力度,狠狠地攥紧她的下巴,她关节发酸发麻,余下的话都被掐回肚子里了。

    李文简面无表情“我记得你小的时候很可爱,现在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话怎么跟刀子一样”

    扼住她下颌的手松开,李文简揽着她转过身来,迫使她面对自己。

    昭蘅居高临下,目光躲闪却又忍不住被他吸引。

    端若神明的男人浑身散发出勃然的怒气。

    昭蘅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从他的怒意中找到了一种别样的扭曲和满足,她喜欢看神明失态,想要看他怒得失控。

    “我也记得你从前很温和,从不似现在这般疾言厉色。”昭蘅借着幽幽雪色看他,“陈珂就不会这样,他”

    李文简忍无可忍,他手指的深深插入昭蘅湿润的头发,按住她圆润饱满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封堵住了那张可恶的嘴,阻止她说出更可恶的话。

    他压抑许久,紧绷的身躯绷得愈紧。掌中人在带有攻击性的亲吻下不可遏制地颤抖。

    昭蘅脑海中霎时一片空白,她的身体软软的,像积雪将要消融一般,伸手,拉住李文简的衣襟,攥紧在掌心里。

    李文简亲吻得发狠,手指深重按压她的下巴,那一块儿骨头都发麻了。

    昭蘅喘不过来气,无法呼吸,她转头想逃开桎梏,可按压在脑后的那只手抬起她的后脑勺,迫得她扬起脖子,承接他坚定而急促的亲吻。

    她似乎闻到了草木蓬勃生发的香气。

    意识模糊之际,她迷迷糊糊似乎看到一间破败的宫室里,地上铺着锦袍狐裘,两道身躯在狐裘上纠缠。挺括的锦衣扭曲、皱巴,汗水和口耑息让飘雪的冬夜里变得热气腾腾。

    殿外银光洒入室内,照亮李文简那张谪仙般的面容。

    是真非真的场面猝不及防闯入昭蘅的脑海,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她此时此刻莫名想得到他,彻底、完整地拥有他。

    好似他原本就是属于她的一般。

    在彻底丧失理智前,李文简终于放开了她。

    昭蘅大口大口呼吸,跌坐在藤椅里,溺毙的感觉没有得到缓解,眼前只有他模糊发狠的面容。

    李文简凑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后。

    下一瞬,柔软的耳垂落入一片温热,碰上坚硬的牙齿。

    他咬得克制、隐忍,弄得她疼,忍不住轻呼。意识缓缓回归,昭蘅才发觉,自己的手已经伸进了他的衣襟之中。

    李文简倾身,下巴搁在昭蘅的脖颈处。

    除了落雪沙沙的声音,天地间便只有他们急促的呼吸。

    昭蘅颤声“李文简。”

    李文简声音暗沉又沙哑,抚摸着她的头发,沉沉“你会想他这样亲吻你吗”

    昭蘅推开李文简的手,她大口呼吸。

    李文简伸手,勾着她纤细的脖颈,汗潮的小臂贴着她的肌肤,感受她起伏的呼吸,要她不许乱动。

    昭蘅安静无声,她低头,抹平裙上的皱褶,然后静静地凝睇着他。

    “我不会给你做侧妃。”昭蘅说,“你亲了我也不会,有肌肤之亲了也不会,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会。”

    李文简双手撑在藤椅上,望着贞静坚定的姑娘,望着她绯红微肿的唇。

    良久,露出一个极清淡的笑。

    “不会。”李文简说,“不会让你做侧妃,也永远不会有侧妃。”

    次日清晨,昭蘅起来时已经停雪了,院中堆满积雪,白茫茫一片。

    昭蘅更衣之后去李文简房中叫他一道回宫。

    敲响房门之后,并没有人回应。

    “书琅哥哥。”少女声音娇俏羞赧,“起来了。”

    房中无人应答。

    昭蘅手扣在门环上,犹豫片刻,推开房门。

    屋内炭火已残,漂浮的冷气沁人心脾。

    住在屋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留下一炉烧残的炭灰。

    她顿了顿,转身走出房门。

    侍女端着早膳进来,告诉她“卯初殿下就先回宫了。”

    昭蘅站在房中,有点茫然。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藤椅,那张可怜的椅子昨夜承担了两个人的重量,又被李文简无情地带翻在地。

    就那么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而那始作俑者没留下只言片语就悄然离去。

    简单地用了早膳,她稍作休整让别院管事备马准备回宫。

    从游廊出来,远远便瞧见穿过松庭而来的那道身影。

    见他去而又返,昭蘅略有些意外。

    她知道他不会舍下自己,却不知他为何一早回宫又不带她。

    少女明艳的面庞渐渐浮起一片笑意,李文简目光扫过她轻轻翘起的唇角,也笑了起来。

    “你不是回宫了”昭蘅站在廊下,

    看到他的笑颜,两颊烧得厉害,挪到廊柱后,挡住了半张脸。

    李文简深深望着她“你没走,我怎么会走只不过给你带的礼物忘拿了,回去给你取了礼物,便来接你。”

    他阔步走向她,将手中的匣子递过去。

    昭蘅接过那匣子,没有着急打开,反倒是抬了抬下颌,与他对视“不是马上就要回宫了,有这么迫不及待吗”

    李文简忍不住笑了“嗯,一刻钟也等不得,半刻钟也等不得。”

    昭蘅静静望着李文简,他生得真好看,笑起来更加好看。

    看了他这么多年,再看别的谁也不顺眼。

    那日秋宴上,世家儿郎几十上百,却无一人有他的风姿。她每看一个总会在心中暗暗与他比较,谢家的没他英气,刘家的不如他温厚,张家的文才不佳

    他是高悬九天的太阳,独一无二,无人堪比。

    昭蘅拨开锁扣,打开那匣子,却见里面躺着一册明黄圣旨。

    她满眼困惑看向李文简,他抬眼看她,示意她展开来看。

    昭蘅手执卷轴,赤金的字跃然眼底,从第一个字看到末尾的朱砂印,昭蘅神情从愉悦变成了错愕。

    那是一纸册封她为太子妃的圣旨,御笔朱批,白纸金字。

    李文简昨夜从她带有哭腔的一句“不做侧妃”里品出她的不安,一早便回宫恳请皇帝写下立太子妃的圣旨。

    他知道,这张圣旨比千言万语更能安抚她的情绪。

    “没有落日期”

    李文简抬眼看她“你总说天下之大,不是想四处走走吗你既要走,那我便陪你去走一遭。等什么时候你不愿走了,便再这圣旨上添上日子,做我的太子妃。”

    前世阿蘅有两大遗憾,一是父皇因病急逝,她未曾做上太子妃便被拥上后位;二是年纪轻轻便被困于宫中,未曾见过塞北雪,江南花。

    幸好上天给了他机会,让他得以弥补她的遗憾。

    昭蘅目光看入他的眼里,半晌,她眼中有了湿意“你总待我这么好。”

    李文简笑了,朝她伸出手,她未曾犹豫,将手放在他掌心。

    他用力握紧,牵着她走入雪地之中。

    “阿蘅。”李文简叫她的名字,“你是我终其一生爱护的宝藏,你不知道,我有多爱重你。”

    从前世到今生。

    从此刻到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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