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缠绕 16 只想咬破这片血色,将他沾……

小说:缠住春夜 作者:芒厘
    第十六章

    在梁音夜的记忆里, 她没有与何昭云这么激烈地争吵过。

    年少时,也会遇到意见相左的时候,但不会过多久, 便是她的妥协。

    与家长任性似乎是被爱的孩子的权利。

    可她不是。

    她对于他们对她的感情,心中本就没有多少底气,不敢去挥霍, 也不敢去赌,因为她不知道,会不会在她某一次的任性之下,她就被他们抛弃。

    而当时,这里又是她唯一的归处。

    那个时候,她刚回来, 她与他们太陌生了,她对这里也陌生。

    即使知道他们与她都有血缘关系, 都是她最亲的人,可她也依然生不出太多的归属感。

    何昭云的性格又是偏强势的, 那她也就依着对方的强势去。

    后来回来得稍微久一点, 也熟悉一点了, 她才会生出些反叛之心。也就是跟着闻晏翻墙出去的那个时候。

    再后来, 就是她窃听到父母的谈话,没过多久就毅然决然地要进入娱乐圈。那一次, 何昭云原以为自己的反对能够制止她, 然而她却是出奇的犟,无论如何也要进。那也算是她们吵得最厉害的一次,不过不算是吵架,因为只是何昭云单方面在说,她一般都是沉默地在听。听是肯听, 但是主意不肯改。

    那一阵子,何昭云被她气到频频头疼。可是她也不要家里帮助,无需帮助,也就失去被掣肘的可能,何昭云拦不住她,只能任由她去。

    而这也是梁音夜第一次,做出与母亲意愿相违背的事情。

    只是,她一直没有撕碎面上的太平。

    没有人知道,在她翅膀长成之时,就是她远走高飞之日。

    她忍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她只想飞离这个家。

    今晚,是她第一次与何昭云争吵。

    一吵,便吵得这样凶。

    而这也是,她第一次在梁峻与何昭云面前,将矛头对准梁灿。

    他们从来不知道,她和梁灿之间也有矛盾。

    她想,她可能是装得太好了。

    可是装了这么多年,她也是真的装累了。

    她不明白,到底是有多不喜她的到来,或者是她的存在,才会将她送走。偏偏来到这个世上的不止她一人,而另一人却过得那样好。

    可能,真的是出生的时辰不好吧。

    她根本过不去心里的那关。

    不公平之下,只会如同火山在酝酿着滚烫的岩浆。

    没有人能心甘情愿地收下不公的对待。

    火山终会有压不住的一天,滚烫的岩浆也迟早会喷发。

    幼时,她听邻居说过一些不好的话,她从未与人提过,直到刚刚,她问出了口。

    梁音夜将头埋得更深。

    如果可以,她也宁愿她不曾来到这个世界。

    所以,还要什么来世呢

    闻晏的出现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知道今晚他的行程在另一座城市,却没想到他的人会在深夜出现在她面前。

    她懵了两秒,直到他蹲下与她齐平,气息也挨近,才默默回答了心底冒出来的那个问题不是梦。

    可是,他就算赶回了这座城,又是怎么进的这个小区

    她心里有好多疑惑。

    只是,在此时显得稍稍不那么重要了。

    她一张口才发现声音很哑“你怎么来了”

    闻晏漆黑的眼眸始终凝在她身上。他一时无言。

    他原本只是想来确认她在不在家。

    也是确认,她是不是和乔樾去过中秋。

    疾疾而来,想过两个情形。

    可是现实却出现了第三种。

    一时间,很难去描述刚刚在看见她的第一眼,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很清楚地看到了很多人对她所评价的“破碎感”。他感觉,她再在那里一个人坐下去她就要碎了。

    心口绞得很是难受。

    就连脚步都放轻放缓。

    他没有出声,只是抬手将她拥进怀中。

    闭了闭眼。

    她的身体很明显地僵了一下,很显然并不适应这个拥抱。

    除了综艺上的那个游戏以外,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过肢体接触。

    这样安静的、亲密的。

    他嗓音喑哑“我想来看看,你跟乔樾去过中秋了没有。”

    算是直接道明了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委。

    毫无遮掩。

    可是。

    可是,他又凭什么来管

    今晚他们一起参加的晚会,就算晚会结束后一起过个中秋,也是正常。

    倒是她与他。

    他们早已不一起出席活动,就连今晚原也不在一个城市,要一起过才是不可能。

    梁音夜只是沉默。

    夜色收纳了所有的声响,这个狭小的地方显得有几分寥寥。

    他也陪着她不语,只是凝着她。

    眸色深邃而悠远,也攫夺着她的目光。

    他忽然俯身下来,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他的吻落在她的嘴角。

    想含住她的唇。

    梁音夜鬼使神差般的,很难很难制止。

    可她依然是别过了脸。

    他僵直了一瞬。

    楼道里柔和的光线一道洒在他们身上。

    他只是转而温和道“要请我进去坐坐吗”

    其实不必进去,他也清楚她房子的布局。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也有一套一模一样的,甚至,他们还是上下楼的邻居。

    这也为何他能出现在这里的缘故。

    他的声音温柔得尤甚。

    好像重一点,就会将她捣碎。

    梁音夜垂下眼,感觉全身在慢慢地恢复力气。

    她开了门,兀自进去后,也没有关那是示意他也能进的意思。

    闻晏跟在她身后。

    于这五年中,第一次踏进她的私人生活。

    也是第一次,来到她的房子。

    他们平日里生疏到连普通朋友都不如,便是连暖宅这样的事,也是与他无关的。

    梁音夜倒了两杯水。

    一杯给他,一杯给自己。

    她的视线垂落在两个杯子上。

    是一模一样的玻璃杯。

    倒完后,她将他的那杯搁在他的旁边,自己则背对着他,也小口小口地喝起了水。

    她知道,他大抵是会问刚才发生了什么的。

    梁峻一连给她打了数天电话,只想听她将那天开了口的话继续往下说下去。

    而今天,她满足他的心愿。

    梁灿的劝和不仅没有将场面变得平和,反而更像是一根导火索。她原本还有些压住的情绪彻底爆发。

    在混乱的四人对峙中,她看向何昭云“能不能问问你,当年你为什么要把我送回去呢”

    何昭云紧抿着唇。

    可她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紧接着追问道“为什么,只送走我一人”

    何昭云被她的架势逼得往后退了半步,眼眶已经通红“所以,你一直是在怨妈妈的,对吗”

    “我为什么不怨呢我怎么能不怨明明我跟她是同一日出生的,是同一种性别,是同父同母,可是为什么你们对我跟对她,差别却是这样大。”她堆积在心口的所有话终于不再压抑,“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可是我的生命里,十五年没有父母的存在。你说你爱我,但是我从未感觉到。我只知道你很爱梁灿,你们一家三口过得很好,十五岁那年,我就像一个外来者一样闯入了你们平静的生活。既然不爱,为什么又要虚伪地伪装,你装得不累吗”

    在她的质问下,何昭云几乎要崩溃,不停地摇着头,已经失声落泪。

    “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远远地旁观过。你们周围好像有一个玻璃罩,你们在玻璃罩里其乐融融,幸福温馨。我站在玻璃罩外,显得那样突兀。我的存在也显得不那么重要,我不在,不影响玻璃罩中生态的平衡,我若强行进入,反而是打搅了你们的平静。”梁音夜掐紧了手心,回忆着过往,“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我觉得你们就是一家人,而我与你们不是。我也一点儿都不想进入那个玻璃罩,我觉得你们在里面就好了,你们一家人生活就好了。”

    至于她,无关紧要。

    她或许,可以成为一个自己的世界,自成一个生态。

    至于孤独与否,她好像不曾考虑过。

    因为可能,有很多东西,她生来就不配拥有。

    上天很残忍,他在给一些人的命运定下定义的时候,兴许,他们生命的味道就是苦涩的。

    梁峻握紧了拳。

    梁灿依然开口“小夜,当年爸爸妈妈也是不得已,两个宝宝,他们照顾不过来,才会将你送去爷爷奶奶那里,不过他们也很疼爱你”

    “梁灿,既得利益者,没有资格劝未得利益者宽慰。被送走的人、什么都没有的人,是我,不是你,轮不到你在这里同我说没有关系。”梁音夜终于将矛头对准了她,“你又有多么善良,多么大度是谁与好友站在一处,趾高气昂、不屑一顾地俯视着我,如看弱者,如看外来侵入者。我在乡下十数年,被送走的人是我,不是你,所以你也可以高高在上地肆意嘲讽指点,所以你的眼中也可以尽无我,所以今日你又凭什么在这里善良与大度”

    今晚事情的走向早已脱离梁灿预料。

    可是她这一通话的指责控告,更是打得梁灿猝不及防。

    而这些,梁峻和何昭云从来不知。

    因为在他们面前,梁灿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关心、照顾、疼爱妹妹的好姐姐。

    梁灿当时虽然不大,但是也知道心虚,将自己不好的一幕藏得很是严实。在父母面前,她就又变成了那个会处处照顾梁音夜的姐姐。

    她后来其实也知错了,可是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了,她也没办法后悔重来。见梁音夜好像没有很在意,她便试图让这些往事就那么随风散去。后来,她逐渐长大,尤其是这几年,她其实也有在试图弥补过错。

    此刻被揭露在父母面前,她连耳根都通红,可是她无从辩驳,因为那些全是事实。

    梁峻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神之中尽是痛心,“安安,你”

    在他接梁音夜回家之前,他已经与梁灿做过准备工作,要她多照顾妹妹,多爱护妹妹,多让着妹妹。妹妹刚回到家里,什么都陌生,也会有很多东西不懂,而他们平时要工作,所以得多靠她这个姐姐。梁峻又是哄又是夸,他自以为将工作做得很好却在十二年后,突然被当年的子弹打中心脏,告诉他当年的真实情况到底有多糟糕。

    “我想过很久很久,我怎么也想不懂,你到底比我强在哪里。”梁音夜继续说着,可她越想就越是痛苦,越想就越是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所以后来,我进了娱乐圈,我从另一条途径,来寻找我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粉丝对她的喜欢,于她而言,曾经是另一种很深意义的救赎。

    他们在告诉她,她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原来也会有很多人,他们只喜欢她。

    梁音夜看着她,一字一字道“梁灿,正如你不喜欢我一样,我也没有多喜欢你。当年你讨厌我的时候,我也很讨厌你。”

    所以,你不要再觉得自己很厉害,不要再觉得所有的光芒都是你一人的,不要再觉得,不管你做过什么,都能得到原谅与救赎,从不会被怪罪。

    她们同日生,谁也不比谁大多少,又凭什么要一个人无条件地去宽宥另一个人

    你受尽宠爱,又凭什么要求她毫无嫉妒之心。

    又凭什么要求她意见全无地接收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不公。

    她没有那么糟糕的。

    不是只有世上最不好的一切,她才配得到。

    梁灿的眼眶直接红了,彻底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可能之前有过猜测,她可能确实不太喜欢自己,但是猜测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更别提,她说得这样决绝,用词这么肯定地表达了厌恶。

    到最后,梁灿只能低下头,很轻很轻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在改了。”

    她当年的占有欲太强了,她不想将爸爸妈妈分给另一个人。所以梁音夜在还没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对其抱满敌意。

    可是她真的已经改了。

    她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想抹掉过去那些不好的事情。

    而风平浪静这么多年,她也真的以为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她以为后来她们的相处还不错来着。

    直到今天,被重新揭露

    听见这些,何昭云才是最难受的,她不停地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

    “您是有不知道的事情,可是你拥有更多的主动权和选择权。您当年是想要一对龙凤胎的,对吗”梁音夜轻声道出何昭云埋藏在心里不知多少年的秘密,“梁灿出生的时候,你听医生说是女儿,你小小地遗憾了下,但是很快就觉得,姐姐弟弟也不错。直到我出生,叫你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你反复与医生确定,我真的不是男孩吗在亲眼验证过后,你才彻底死心,却也是失望难掩。你很失望,很不喜,很遗憾,为什么我不是男孩,为什么生了两个孩子,却连一个男孩都没有。”

    何昭云目光急剧地颤抖着,她难以置信地疯狂摇头“不是”

    “你刚生产,心情就已经跌落谷底。加上照顾我和梁灿,比别人多了一倍的辛苦,叫你更加崩溃。那个时候,我好像挺爱哭的,哭得还比梁灿多,终于,有一天我又哭的时候,你忍无可忍,叫我爸将我送走,立刻送,马上送,你抱着梁灿,一眼都不想再看到我。”

    何昭云全然崩溃,哭到无力地偎在墙边。

    你抱着梁灿。

    一眼都不想再看到我

    你不知道,那个生来就比较爱哭的孩子,后来又有多爱哭。只是她不再是孩子,她已经长大了,也不会再像婴儿时期那般放声啼哭。

    泪水几乎要滴噬心脏,腐蚀她人生中所有的快乐。

    那个画面残忍到,她后来并不敢多想,每想到一次,必是泪流难止。

    更不愿相信,那一幕真的发生过。

    她不喜欢梁灿。

    她讨厌梁灿。

    她疯狂地嫉妒过梁灿。

    只因梁灿是那个被母亲抱在怀中的襁褓。

    而她不是。

    她幼时一开始对父母仍有依恋,即使他们很少回来看她,她很少与他们见面,知道他们带着她的姐姐在很遥远的地方生活,但是稚儿难掩对父母的眷恋依偎。

    就如梁峻所说的,前几年他们看完她要走的时候,她还会哭着不舍。

    可是后来,在偶然得知这些以后,她慢慢的,再也爱不起来他们了。小孩子不会藏事,心里有了隔阂,行为上的反应是最明显的,所以也就有了梁峻所说的,后来几年,她只抱着奶奶的大腿目送他们离开,再没有不舍。

    小音夜其实也会迷茫,茫然为什么姐姐能跟着爸爸妈妈,可她却不行,茫然妈妈为什么会不喜欢她,茫然那她还应不应该继续喜欢爸爸妈妈。

    子女对父母的爱很纯粹,对父母的爱有时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无条件到好像生来就是深深地爱着父母的。

    可是她曾经那份纯粹的爱,也受到了最重的打击,产生了最深的自我怀疑。

    她不再对他们拥有希冀,依恋也在褪去。

    而在褪去之后,她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不那么喜欢他们,原来她也可以对他们那么无动于衷。

    本来就没怎么相处过,本来也没有什么感情,没有了滤镜之后,他们之间也可以同陌生人无异。

    在爷爷去世后,他们提过一次想将她接回来,被她拒绝了。那时她对家里已经没有太多的渴望,更放不下奶奶。

    直到十五岁那年,奶奶也去世了。

    她好像一下子就变得一无所有。

    只能同他们回来。

    梁峻牵着她的手,站在家门前同她介绍这里以后就是她的家。

    可是后来,这句话并没有被实现。

    缠在她心里的心结太多,它们在收紧,她的心脏也在被勒到窒息。

    而这么多年,她一直被困裹其中,只能任由心脏上的线将自己越勒越紧。

    直到刚刚,她试着去扯断,那根将自己勒出痕迹的细线。

    梁音夜喝完水,将水杯搁到一边。

    她看向闻晏,他们私底下,难得在这样一个夜晚和平地相处。

    她犹豫了下,还是没有问。

    如果你来了,发现我不在,怎么办

    如果,我真的跟乔樾去过中秋了呢

    刚才争执太重,梁音夜给他们摁了电梯,请他们离开。

    何昭云不肯,梁峻却知道再待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的转机,今晚吵得已经够厉害了,不能再刺激下去了不论是对谁。所以他还是强行带着妻子离开。

    在梁峻的记忆里,他好像从来不知道梁音夜拥有这么多的不开心。

    那孩子在他眼里是比较内向些,话是比较少些,但是她也很好。成绩优异,长相漂亮,话虽然少,但是心是热的,也是个很感性的孩子。

    孩子妈妈可能太强势了,加上孩子从小不在身边的缘故,她们之间是疏远些,但是他没觉得是什么大问题,还和孩子说过,平时有什么话也可以偷偷和爸爸说说。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还有更多的东西,是他所不知道的。

    她不会同他说的。

    她怎么会同他说呢

    梁峻抹了把脸,瞥了眼妻子。

    从离开那里以后,她就一直没有说过话,情绪不复激动,却是异常沉默地看着窗外发呆。

    刚刚梁音夜还与她谈了“尊重”。一开始何昭云觉得很荒谬,她的控诉过于无厘头,可是直到梁音夜说“如果你尊重我,今晚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来确认我到底是否说谎,我到底会不会在家。”

    何昭云倏然沉默。

    “大到我的每一个选择、每一个决定,小到生活琐碎,我从未在你的身上感受过尊重。”

    何昭云闭了闭眼,将思绪收回。

    那个孩子从来没有跟她吵过架,而今晚一吵就是这样凶。“尊重”与否的问题可能就是导火索,今晚她的出现,激起了孩子的情绪,再加上她一开始说的那些话,才叫孩子忍无可忍。

    她其实之前就有隐隐察觉到孩子的情绪,努力在控制、在改变,想要好好跟她说话,可是每一次,又总是会被搞砸。

    何昭云在想,她的偏爱是不是真的那么深,深到不自禁地渗透在言行举止中。

    当年“产后抑郁”这个词还没有被知道得那么广,后来她想啊想,觉得自己那时候应该就是产后抑郁,只是不自知。

    两个孩子的到来一下子打破了他们原本生活的平静。她们哭啊吵啊闹啊,将她搅得头疼不已,经常性头疼发作,也恨不得捂住她们两个的嘴,叫她们不要再哭。她忍啊忍,忍得情绪一直很暴躁。

    她每天都觉得自己要忍不下去了,但是事实是她还是忍了一天又一天。

    她闺蜜,也就是那天音夜见到的那个崔阿姨,那时候有空都会过来帮忙搭把手,眼看着她对孩子们越来越烦躁,不停地在宽慰她,也提过她会尽量多过来帮忙。

    可是没有用,何昭云还是忍到了极限,终于,她没有忍住想将她们送回老家。

    她不是一下子做决定的,她犹豫了有一礼拜的时间。

    到底还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还是没能舍得。但两个又实在看不过来,她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情绪才越来越不好,所以权衡之下,她一咬牙,那天梁峻刚从外面回来她就将小的那个递过去,叫他送回老家给婆婆去看。防止心软,她别开眼不看,只抱着怀里大的那个。

    那段时间梁峻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他也很忙,想多在家里帮她,这样就不用送一个孩子回去了,可是根本分不开身。他无法,只能照做,将音夜送去了老家。

    好在那时他父母身体都很康健,照顾一个孩子根本不成问题,加上他们也很疼爱小闺女,这才给梁峻省去了不少担心,叫他能继续在外面拼搏事业。

    送走一个孩子以后,虽然还是很累,但是与以前一对比,何昭云已经觉得很幸福,她慢慢地缓了过来,情绪也逐渐平和,至少在孩子面前,她不用再是那个“疯妈妈”了。

    后来小崔知道后,很是反对,她说双胞胎姐妹,怎么能独独送走一个呢但是何昭云满足于现状,又觉得现状珍贵得不敢打破,所以她没有去听小崔的话。

    何昭云也不知道她的产后抑郁是什么时候好的,大抵,从生活一下子不用再那么繁忙开始,她慢慢的就好了。

    从梁灿懂事开始,她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好妈妈”。优雅端庄、情绪稳定,不管是梁灿的教育还是生活,都被她料理得很好。加上后来家庭条件好了,她什么好东西都舍得给女儿买,所以梁灿的生活算是富足又幸福。而她们的母女关系也一直很好,梁灿有什么话都会来跟她说,她们之间如同姐妹般亲近。

    所以,在梁灿身上,何昭云没有任何遗憾。

    唯独当年那个被她送走的孩子,何昭云在对待她时,有些手足无措。

    一开始她也会想的,后来忙起来了,相处又少了,渐渐的就不怎么想了,只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去看看。

    而梁灿有多开朗活泼,被她教育得有多好,与她有多亲近,音夜就有多相反。

    那孩子话少,性格有些内向,与她的话也很少。即使后来回来了,直到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也与她不是很亲。

    何昭云当年跟婆婆的关系不好,经常有矛盾,那老太太又喜欢说闲话,所以她一度觉得是老太太挑拨过她们之间的关系。可是何昭云能怪谁呢是她自己将孩子送到老太太手里的。

    而且老太太都去世了,她也无从查证。

    想着想着,又是两行泪落下来。何昭云抬手擦了把,无言地深叹了口气。

    原来,音夜那么怪她啊。

    这么多年,怎么都没有提过呢。

    怪自己不要她,怪自己偏心偏待,怪自己强势霸道。

    哪怕说一句呢

    何昭云想,她也没有那么讨厌女儿,没有那么喜欢儿子。后来身体不好,医生说不能再生,她遗憾了阵,也就过去了。

    她也没有那么讨厌音夜,她就是觉得,这么多年做错太多了,她想弥补一些遗憾,想让音夜变得好一点。

    回到家以后,何昭云一整夜都没睡着。

    她摸着柜子里放着的音夜从小到大送过她的礼物,看了看今年送她的那副画,又去音夜的房间走了走。

    心脏疼得很难受。

    很奇怪。

    如果是别人,梁音夜可能会觉得将伤口剖出来会很疼。

    但是对方是闻晏,说出来以后好像没有那么疼。

    而且那些人他都认识,陈述起来也简单许多。

    她闷下头去“所以刚才,就这样吵了一架。”

    她坐在客厅的一个躺椅上,他坐在沙发那边。

    她收起了刚才的刺,好似回到了很久以前,将他当作最好的朋友诉说。

    想到这里,梁音夜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要是要是他们一直都像从前那样好,就好了。

    失去这个朋友,她其实还挺遗憾的。

    人海茫茫,很难遇到一个同频同节拍的人。

    而闻晏就是。

    她其实后来也有想过后不后悔。

    因为

    他们之间本可以很好,是她生了觊觎之心。

    但是后不后悔,又实在难评。

    “将心里的不喜欢都说出来了,为什么还难过”他问。

    她怔怔抬眸。

    却正好与他对视上。

    撞进他深邃的眼底。

    她也将他此刻的模样收入眼帘。他可能是从晚会现场直接过来的,只脱了外套,一件洁白干净的白衬衫,领口松着,西装裤笔直而修长,禁欲系的撩人感很重。而他此刻随意地靠进沙发,闲闲的,为身上的气息添了三分慵懒。

    真的很难能有人,在他面前,把控得住。

    她突然理解了五年前的自己,为什么脑袋一热,为什么会那么冲动。

    脑袋一热以后,将他“占有”,也真的很难去后悔。

    春风一度,哪怕要付出代价,也会让人觉得心甘情愿。

    哪怕只能有一次,也总比一次都不能有来得好

    两人对视了几秒。

    很安静。

    梁音夜收住那一瞬间飘走的思绪,想着他的问题。

    好像是有道理。将不喜欢都说出来了,那为什么,还这么难过

    她垂下眼,轻抿着唇。

    可能是她太不习惯。毕竟她从未这样与人歇斯底里地争吵过。而且,那是她家人,一起相处多年,有过这么多纠葛,即使酝酿了很久、想这么做很久,即使将所有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了,她一时间也会觉得心里很空。

    在她心中最不定的时候,闻晏再度开口“你没有错,肆肆。”

    乍然听见他喊自己,她眸光轻闪。

    “他们对你造成的伤害,你藏在心底不说,他们从来不会自省,也从来不知道。那些委屈和不甘,你一直都是自己消化,可是那些本就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过错与失职,你不该埋怨自己。”他凝着她,嗓音清润而认真,“你一直不说,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但是你没有等到。你也是想让家里的局面太平一点,可是到头来,他们太平了,你却要被压垮了。所以,说出来,虽然将和平打碎,但是是叫他们看清事实,也是卸下你心口的重担。”

    梁音夜紧紧闭着眼,将头埋得更深。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他将她看得这样透彻。

    竟是将她完完全全看透。

    “怕什么,肆肆你这一路走来,都是靠的自己,你走得很好。今后的路也没必要去怕。”他嗓音恣肆,染着几分轻狂,她好像又看到了曾经那个少年,意气风发地与她展望着未来,“肆意些吧,什么都没必要担心。说出来了,畅快了,就足够。”

    如定海神针,定住了她漂移不动的心。

    他的底气满得,似乎就算她将天给捅破个大洞,也会有他在下面将她托住。

    梁音夜扯了扯唇。

    在那一刻,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肆意些,畅快些

    这点事情算什么

    她其实是个很重感情的人,闻晏一直都知道。

    当年她奶奶去世的时候,她很长一段时间都走不出来。

    这样的人,叫她去割舍那些人,心底肯定会难受。

    他的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身上,也只落在她身上。这个世界好像自动被他屏蔽隔开。

    他就是在想。

    那当初,是怎么把他割得那么干净的

    梁音夜今晚本来就已经很累,推掉了乔樾的聚餐邀请,也是想早点回家睡觉。屋漏偏逢连夜雨,到家后却又折腾了这么一大通,她精神上或许还活跃着,但是身体上已经疲惫至极。

    靠在躺椅上和闻晏说着话,说着说着,她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声音忽然停下。

    闻晏也安静下来。

    撩起眼看去,发现她果然已经睡着。

    他倒也没叫她,只是安静地起身走过去。

    她睡着的样子,实在是安静得有点乖。

    没了醒时刻意的冷淡疏离,整个人都柔和下来。像是收起爪子的猫,敛去了所有的攻击性。

    他心思一动,而一动便再难息。

    闻晏在躺椅旁边蹲下,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狭长的眼眸微深,静静地落在她的面颊上,就这样凝视了半晌。

    她当然很漂亮,正是花开到最艳的时候,尽情地在盛放。也吸引来了不少爱花惜花人。

    可是,她从还没盛放到极致的时候,就已经坐落在了他的心上。

    他的眸中划过一道暗痕,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是极致的克制。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手,指腹落在她的唇边。

    触感柔软。

    他的动作很轻,很想压下去,将那抹血色压得更重,更想咬破血色,将他沾染但是也只是想想。

    没有动,却又实在离不开,一不小心就停留了很久很久。

    半晌过去,终于,他有了动作。

    缓慢地凑近,俯首于她唇的上方。

    他闭上眼,掩去深邃得过分的眸光,只是一吻。

    蜻蜓点水般,触之即离。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后退去,再次睁开的眼眸里,眼底是翻滚的浪潮。

    她很好。

    是梁家人不懂得好好待她。

    可是。

    既然他们不会。

    当初又是凭的什么,要求他离开。

    虽然他本该理智,本该清楚原因。

    但是这一刻,又不想那么理智。

    梁音夜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她迷蒙地望了望四周,发现身上盖了件毯子,而他已经不在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觉得有些混沌。昨晚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一是争吵不真实。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会突然爆发得那么彻底。

    二是原以为那么大肆地吵完以后,她昨晚应该会睡不着,可能得吃点药,却没想到和他话说着说着,她竟就在躺椅上睡了过去。

    这么简陋的条件,睡着得是不是有点过分容易了

    梁音夜起身,拿过放在桌上的手机,点开看着消息。刚好手边有杯水,她刚睡醒口渴,便顺手拿过来喝。

    桃桃说待会来接她,今天还有个广告要拍。而明天她就得飞去另一个城市,继续录制综艺。

    唔。

    昨天才见,明天又要见。

    她最近真的频频在见他,连点空隙都没有。

    说起来,她还不知他昨晚到底怎么进的她家小区

    这边安保还是很好的,何昭云是因为上次来过,所以才能进来。

    可惜她昨晚没问,现在自然也不知答案。

    刚要起身去洗漱,梁音夜的目光忽然落在了自己刚刚喝过的杯子上,一顿。

    又抬眸看向倒水那边的杯子

    终于确认了某个事实。

    她一抿唇,起身跑去洗漱,脚步有几分狼狈的紊乱。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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