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乌金西坠,长街熙攘。
官兵身着戎装,腰间配着短刀,刀刃尖锐锋利,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泛着瘆人的冷光。
市井百姓避之不及,纷纷绕路而行,实在躲不过去,双手高举,任由官兵搜查,期期艾艾,试图求饶。
“官爷,小的真没犯事,小的就是个做小本生意的”
官兵掐着他的脸左右端详,而后朝外一推,冷声“滚罢”
一连数人,皆是这般。
隔着薄薄的车帘,宋令枝清楚听见车外传来的窃窃私语,众人交头接耳。
“好像是在找什么人,听说还是女子。”
“我怎么听说是四个,像是还有一位爷,带着两个丫鬟。”
“别是哪家姑娘和人跑了罢”
“呸什么腌臜玩意,净想着这下三流的事还不快给老娘干活去”
日光残留在指尖的温热消失殆尽,车内昏暗无光,宋令枝倚着车壁,只觉心口直跳,冷汗连连。
沈砚居然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宋府近在眼前,方才自己还看见了柳妈妈宋令枝竭力扼住涌上心间的恐慌,双手握拳。
他们四人着实显眼,如若遇上官兵盘问,定会露馅。
脑子飞快转动,宋令枝扯下项上的鸳鸯玉佩,塞在白芷手心“我刚刚瞧见了柳妈妈,她应当是在这附近。”
柳妈妈身为宋老夫人的陪房,身份非同一般。如若出府,身边也有丫鬟小厮随同。
只要能碰上宋府的人,她就还有成算。
只是不知柳妈妈刚去了何处,只眨眼就没了踪影。
白芷颔首“奴婢晓得了,只是不知姑娘要往何处去”
宋令枝皱眉“我”
话犹未了,倏然听见马车外传来一声怒吼,刀光剑影,银光灼灼。
官兵手持佩刀,趾高气扬朝马车走来“这是做什么的,下来”
秋雁满脸污垢,陪着笑脸“我们主子”
“夫人”
车帘挽起,入目是白芷满手的血污,她口中焦急,“怎么不走了,夫人快生了快啊”
车内晦暗,隐约能望见高高隆起的黑影。
官兵嫌弃晦气,忙不迭往后退开两三步,拿手捂着口鼻“要走可以,须得”
话说一半,秋雁眼疾手快驾起马车,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扬长而去,马蹄声响,溅起无数的飞土尘埃。
长街光是医馆,就有好几家。
官兵也不好奇,只是冲着宋令枝的车马骂了声晦气,佩刀持在手上,又赶着查下一人。
马车渐行渐远,宋府遥遥被抛在身后。
马车内,白芷无力瘫在地上,只觉汗流浃背,满头大汗。
那隆起的“腹部”不过是马车上的包袱,手上的血污也是胭脂水粉。
只她本就满手的脏污,和胭脂混在一处,黏稠油腻,看着好不恶心。
也幸而那官兵嫌弃晦气,不曾细看。也幸好宋令枝及时想出这法子,逃过一劫。
宛若死里逃生,白芷四肢散了力,双目垂着泪珠,挽着宋令枝的衣袂“姑娘”
嗓音带上哭腔,泪珠滚滚而落。
宋令枝拍拍她手背宽慰“无事。”
天色渐黑,马车在长街上驰骋,引来路人频频注目。宋令枝挽起车帘一角,无意瞥见一家客栈,浑浊晦暗的双眸倏地燃起亮光。
那是宋家的。
客栈掌柜不在,只有店小二忙前忙后。
闻得宋令枝一行人是住店,小二忙忙喊人收拾了两间上房“我们掌柜今夜不在,客官寻他,可是有要紧事”
秋雁往小二手中塞了碎银“你们掌柜的去了何处,你可知他何时归来”
小二挠挠脑袋,欲言又止“这”
秋雁身上还是男儿装,小二笑笑,压低声,“还不都是男人那档子事。”
眠花卧柳,夜夜笙歌。
秋雁嗤之以鼻,伺候宋令枝回房歇息,又扶着宋令枝至榻上坐下,亲自捧来沐盆,为宋令枝净手。
她愤愤不平“什么臭男人,家里夫人还怀着身子,他倒好意思在外头寻欢作乐。待回府见到老夫人,奴婢定要好好说上一番。”
脸上污垢洗去,铜镜中晃过女子姣好白净的面容。
宋令枝轻声“贺哥哥可曾安顿好了”
秋雁“白芷姐姐看着呢,姑娘放心。”
连着半日奔波劳碌,又提心吊胆,宋令枝身子乏得厉害,她摆摆手“你先下去罢,我想歇歇。”
秋雁福声应“是”,又道“姑娘晚膳想吃什么,奴婢亲自去厨房盯着他们做,省得那起懒东西拿不干不净的东西糊弄姑娘。”
回府的事还未有着落,宋令枝哪来兴致用膳,只随意命人做些膳食便是。
苍苔露冷,秋雁拄灯移帐,伺候宋令枝睡下。
庭院深深,迷糊坠入梦乡之际,忽听门外传来白芷的声音“你且在这里守着,我去寻那掌柜,省得夜长梦多。”
秋雁不安“姐姐何不等明日再去,这会天黑,且那掌柜也不一定认得姐姐。”
白芷不以为然“无妨,姑娘的玉佩还在我这,见了这玉佩,他自是知道该怎么做。”
秋雁忧心忡忡“可姐姐只有一人,我还是怕。”
白芷笑笑宽慰“人多了反而不好,也忒招眼了些,还不如这会子趁天黑我自己一人找去,若他脚程快,兴许天亮我们就回府了呢。”
秋雁思忖片刻,终觉有理,她点点头“那姐姐务必小心。”
案几上的官窑月白釉香炉燃着梦甜香,树影参差,伴着月光悄然落在楹花窗上。
许是白日受了惊吓,宋令枝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昏昏沉沉,
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油尽灯枯之时。
园中秋风萧瑟,落花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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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霖绵绵,漪兰殿萧条凄凉,白芷扶着宋令枝,一双眼睛哭得宛若泪人。
耳房炕上,秋雁半张脸高高肿起,身上无一处是好的。那双也曾养尊处优的手,此时却如枯木粗糙,伤痕累累。
手上颈上,疤痕无数。
秋雁一张脸惨白,早就没了气息。
白芷跪在宋令枝脚边,嗓音喑哑“昨日回来时,秋雁就已经不好了,奴婢想着求太医来,可、可”
一语未了,宋令枝忽的往后跌去,猛地咳出好几口血。
白芷大惊失色“姑娘”
力气透尽,气若游丝。
满是苍苔的院落雨珠点点,眼前逐渐模糊朦胧,最后只剩下秋雁僵硬的一具躯壳。
宋令枝好似听见白芷的嚎啕哭声,又好似听见秋雁在唤自己,她说今日的香是为姑娘制的,问宋令枝可还喜欢,又说珍宝阁新入了几种香料,待她买来,再为宋令枝调新的熏香。
然很快,那张盈盈笑脸不再,取而代之的秋雁躺在炕上冰冷的身子。
“秋雁秋雁秋”
骤然从梦中惊醒,入目帐幔轻拂,心口急促跳动。
宋令枝怔怔坐在榻上,指尖攥着的,是那抹轻薄的帐幔,并非梦里离她而去的秋雁。
月挂柳梢,黑夜如墨。
房间悄然无声,精悄无人低语。
从噩梦挣脱,宋令枝眼睫上尚有未干的泪珠,她一手揉眼睛,拂开帐幔寻人。
“秋雁,你在吗”
屏风后的炕床空空如也,锦衾齐整,无半点褶皱。
宋令枝心跳骤停,猛地推开槅扇木门,往隔壁上房跑去。
屋舍悄无声息,空荡无人,连贺鸣也无了踪影。
宋令枝双眼瞪圆,只觉冷意笼罩全身,冰冷彻骨。
怎么会,贺鸣怎么会不见了
他明明还昏迷不醒。
乌木长廊寂静空远,银辉落地,冷月如霜。
夜风掠过宋令枝耳边,轻拂过三千青丝。
她跑得极快、极快。
倏地,脚下趔趄,似是被地上何物绊住了脚,宋令枝重重摔在木地板上。
冷淡月光穿过她指尖,似染上一层薄薄的寒霜。
膝盖肿得生疼,宋令枝咬唇自地上站起,素白锦衣曳地。步伐缓慢迟钝,身躯沉重。
宋令枝拖着受伤的右脚,一步一步,缓缓挪回自己先前的屋子。
槅扇木门轻掩,细细长长的一道缝隙,唯有月光滴落。
槅扇窗子贴在掌心之下,宋令枝垂首,猛地用力往前推。
湘妃竹帘半卷,绰约光影后,沈砚一身象牙白袍衫,清冷月光穿过窗屉子,无声无息落在他肩上。
沈砚脚边身后站着的,正是黄昏招待他们的店小二。案几
上还有她给白芷的鸳鸯玉佩。
和先前油嘴滑舌,满嘴胡诌的模样判若两人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店小二”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站在沈砚身后。
双腿发软,无名的畏惧和恐慌涌上心间。
她早该想到的。
他们下山时的一路无阻,突然出现的官兵
尖锐的指甲掐入掌心,宋令枝听见自己故作镇定的声音“沈砚,我的侍女呢,还有贺鸣,你把他们带去哪里了”
万籁无声,只余冷月洒落。
沈砚左手执五彩小盖钟,面上无多余表情,他甚至连眼眸都懒得抬。
宋令枝疾步往前“沈砚,你”
蓦地,后院响起一声凄厉尖叫,声音尖锐,穿透夜色。
宋令枝为之一颤,快步冲向窗口。
窗棂半支,月光洒落的后院,一人着青灰袍衫,乌发覆面,正疼得满地打滚。
青灰袍衫,鞋履罗袜,和秋雁夜里那身如出一辙。
宋令枝两眼一黑,下意识转身欲往楼下跑。
尚未来得及动作,下颌忽然被人紧紧扼住。
“店小二”早无了踪迹,槅扇木门紧闭,屋中冷冷清清,只余沈砚颀长身影笼在宋令枝身上。
男子一双黑眸深而沉,动作蛮横粗鲁。
“不是好奇人在哪吗”
视线漫不经心往窗外轻瞥,沈砚唇角勾起几分似有若无的笑,只是那笑半点也未抵达眼底。
扼着宋令枝下颌的手指陡然加深力道,沈砚迫着宋
令枝朝向窗口。
他声音轻轻,似雁过无痕掠过宋令枝耳旁,“好好瞧瞧,宋令枝。”
温热气息洒落在脖颈,惊起颤栗无数。
宋令枝一双眼睛瞪圆,散乱的乌发自沈砚臂弯拂过“不、不”
喉咙禁锢在沈砚掌心之下,发声不得。
宋令枝发了疯,拳头胡乱砸向沈砚“秋,秋雁你松、松开。”
抵在自己下颌的虎口纹丝不动,沈砚垂眼,默不作声望着宋令枝徒劳无功的挣扎。
长夜漫漫,院中女子的惨叫尖锐刺耳,她似是疼惨了,双手紧紧捂住脸,身子蜷缩在一处。
青灰袍衫满是污垢泥土,女子嗓音沙哑,惨叫声连连。
哪有女子不爱美的,往日秋雁出门,哪回不是穿金戴银,云鬓珠钗,绫罗遍身。
而如今
院中枯木光秃无叶,月光森寒,拂落满地。
女子抱头蜷缩在地,宛若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宋令枝只能听见她一声又一声喑哑的求饶,听见她凄厉惨绝人寰的苦叫。
前世种种,又一次漫上心口。
“沈、沈砚,你、放放过她放过她”
拳头如雨珠凌乱砸向沈砚,宋令枝双眼泪如泉涌,眼睛肿如杏仁。
悲哀、痛苦、绝望。
以及,惊恐。
手足兄弟,同胞兄长,前世沈砚亦能决绝打断太子的膝盖骨,将他囚在水牢,日夜受刑,而秋雁不过是自己的侍女。
晶莹眼珠簌簌滚落,一点一点重重砸向宋令枝手背。
一行白鹭自月下掠过,双翅扑簌,抖落一地的羽翎。
院中寂寥空远,唯有宋令枝的哭声和女子的惨叫回响。
嗓子哭得喑哑,宋令枝披散着一头乌发,整个人狼狈不堪,似刚从水中捞出。
“求你、放过她。”她低声哀泣。
终于,禁锢自己的桎梏松开。
宋令枝面露错愕,而后不假思索转身,头也不回往后院跑去。
月光如痴如醉,迤逦淌过宋令枝的衫裙。
自乌木长廊冲出,院中女子的尖叫也随之停下,长发散乱覆在脸上,身子直挺挺,似是被扭断脖颈的鹌鹑。
那双往日涂抹凤仙花汁,捣鼓香料的手指,此时全是泥土污垢。
脚下踉跄,双足彻底失了力,宋令枝直直跌坐在地上。
早先摔伤的膝盖疼痛万分,宋令枝匍匐着,一点点往前挪去,万念俱灰。
前世秋雁也是这般,直直躺在那破败不堪的炕上,气息全无,双目紧闭。
而如今,她又一次躺在自己面前。
双眼的泪似是哭干,宋令枝哆嗦着双手,颤巍巍拂过女子脸上的长发。
瞪圆的双目吓得宋令枝往后跌坐在地。
不是秋雁。
地上躺着的,竟是之前在明懿山庄监视自己的张妈妈。
心口骤急,无数新鲜空气涌入口鼻,浑身似泄了力,宋令枝绵软瘫坐在地上。
倏尔,她低低、低低笑出一声。
不是秋雁,还好不是秋雁。
头晕眼花,宋令枝挣扎着,试图从地上站起,然四肢早无力,膝盖肿胀疼痛。
宋令枝再一次跌落在地。
身后脚步声轻缓,沈砚不知何时下了楼,月影缀上象牙白袍衫。
廊檐下铁马晃悠,空中花香拂动。
沉静夜色浸没着沈砚如青松挺直的身影。
岳栩毕恭毕敬跟在沈砚身后,往后使了一个眼色,当即有人从暗处走出,草席粗粗一卷,顷刻,那嚣张跋扈的张妈妈已没了踪影。
鼻尖隐隐有血腥味弥漫,地上还有张妈妈挣扎掉落的乌皮靴。
岳栩拱手“主子,这药人”
药人。
宋令枝猛地仰首,双目满是错愕和难以置信,女子纤细手指紧攥沈砚衣袂。
“药人”二字,她自是听过的。总有那等富贵人家,或是家中有病弱者,或是信永生不老,自己的身子不忍心糟蹋,故而从外面寻来奴仆,专为自己试药。
是生是死,全看自己的命数。
思及张妈妈方才惨不忍睹的面容,宋令枝当头一棒,哑声“秋雁白芷呢还有贺哥哥沈砚,你把他们带去哪里了
,你是不是拿他们当”
声音哽塞,泪珠自眼眶滚落,宋令枝哭得喘不过气。
庭院空远,攥着沈砚衣袂的手指轻而易举被拂开。
沈砚垂首敛眉,掌心托着宋令枝一张泪脸。
宋令枝一双杏眸泪眼婆娑,巴掌大的一阵小脸满是泪痕。
沈砚面无表情盯着人,脑中隐约浮现前世宋令枝眉眼弯弯的笑颜。
寒冬腊月,宋令枝提着十锦攒盒,冒着冷风寒雪在院门口等自己。女子笼着朱色鹤氅,笑靥如花。
“殿下,这是我做的冬衣,边关那冷得厉害,殿下若去了,定然用得上。”
宋令枝不擅长针黹,熬了将近一个多月,才为沈砚赶出一身。针脚不算细密,比尚衣局的绣娘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沈砚只觉得丑,懒得多看,长袍翩跹,自宋令枝身侧掠过。
宋令枝急急追上去。
时至今日,沈砚早记不清宋令枝说了什么,只记得刚大婚那会,她常候在院门前,等自己回府。
她说今日做了樱桃乳酪,想给自己尝尝,她说喜欢自己
往事如风掠过,思绪回笼,托着宋令枝下颌的手心泪珠遍布。
她在为贺鸣求情。
沈砚眸色晦暗,大婚之夜,宋令枝将自己当作贺鸣,当时她唤贺鸣“夫君”。
前世宋令枝,也曾这般唤自己。
沈砚面上淡淡“喜欢他”
宋令枝倏然怔忪,眼中讷讷,实在想不出这样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怎会从沈砚口中道出。
沈砚垂眼,不语。
沉默气息渐长,空中残留的血腥味还在,许是方才张妈妈挣扎时撞在长廊木柱上,黑漆柱子上隐约可见血痕,以及细长的五道指印。
“喜欢”声音细弱,宋令枝扬首,脸上泪痕未干。
她想着沈砚那般厌烦自己,如若知道自己不再喜欢他、不再纠缠他,兴许还能对贺鸣网开一面。
宋令枝已无心去猜沈砚的心思,她亦猜不出。
夜凉如水,银月如钩。
宋令枝望见月光落在沈砚肩上、眼角。
明月如霜,沈砚忽的勾唇一笑。
“宋令枝,你的喜欢还真是一文不值。”
前世追着自己死缠烂打,那句喜欢自己,沈砚不知听宋令枝说了多少回。
而如今,她也能轻飘飘说出一句“喜欢贺鸣”。
冷月洒落在宋令枝脸上,她一张脸几近透明绝望。长睫上沾染泪珠,难以置信。
绣着金丝缠线的衣袂终从指尖滑落,沈砚转身,自岳栩手上拿来一物,抛到宋令枝脚边。
青瓷小瓶无声落在地上,宋令枝低眸,只望见瓶口的红色绸缎包裹。
“不是好奇药人吗”
沈砚垂眸,轻转指间的青玉扳指,“这药,本是为贺鸣备的。”
宋令枝浑身一僵,如坠冰湖。
沈砚淡然抬眼“你既喜欢他,你来替他如何”
震耳欲聋。
那声又似轻轻,在耳边轻抚而过。
满头乌发散乱在腰间,宋令枝仰起头,双手止不住颤抖。
泪如雨下。
张妈妈临死前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宋令枝记得她在泥土中翻滚,记得她尖锐的指甲划破双颊,记得她一声又一声凄厉无助的哭喊。
以及,那被随意丢在荒郊野岭的尸身。
这就是药人的下场。
贺鸣何其无辜,先前应下婚事,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冲喜。他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翩翩少年郎,该是人人歆羡的状元小公子。选自孟郊登科后
而不是眼前这般,昏迷不醒又下落不明。
宛若浓墨的夜色笼罩在院子上方,沈砚拂袖,面无表情从后院离开。
身后,是泪如泉涌的宋令枝。
女子身影单薄,娇小身影隐在月色中,好不楚楚可怜。
岳栩回首轻望,好奇“主子,那贺鸣可要放了”
沈砚本就在寻药人,如今有宋令枝替沈砚试药,那贺鸣自然没了用处。
苍苔浓淡,台矶冰冷。
沈砚驻足,指间的青玉扳指映着沁凉月色。他居高临下站在台矶上,眼中泛起无尽冷意。
岳栩低下头,抱拳拱手不语。
纵然在沈砚身边待了这么久,然在沈砚这般目光的注视下,他后背还是起了一层薄薄汗珠。
沈砚漫不经心道“我说过这话”
岳栩垂首“并、并未。”
如霜的月光曳地,那抹象牙白身影无声从眼前离开。
岳栩低着头,久久不曾抬起。
后背沁起的汗珠泅湿衣襟,掌心也冒出密密细汗思。
宋令枝终究是白白替贺鸣做了一回药人。
至始至终,沈砚都不曾打算高抬贵手,放过贺鸣。
日落满地,柳垂金线。
明懿山庄悄然无声,树影婆娑,洒落一地。
秋雁双手端着漆木茶盘,款步提裙,自廊檐下穿过。
尚未入夏,廊檐两侧悬着湘妃竹帘,偶有鸟雀掠过,搅乱一地稀碎的光影。
檐下屋前,站着好几位面无表情的“奴才”,皆是沈砚的人。
起初秋雁还觉得不自在,明里暗里,但凡从对方眼前走过,都会狠瞪好几眼。
只可惜对方宛若瞎子,视若无睹。
来回几趟,秋雁也觉无趣,索性作罢,只当对方不存在。
小佛堂点着藏香,满地大红毡子铺陈。
宋令枝孱弱身影跪在蒲团上,一面敲着木鱼,一面念念有词。
从前宋令枝最不耐烦做这事,每每被姜氏唤去佛堂,宋令枝总是拽着宋老夫人撒娇。不是喊自己头疼去不了,
便是找借口赖在闲云阁。
哪曾想如今会是这般
秋雁悄悄红了眼眶,捧着茶盘小心搁在案几上。
白芷瞧见她,赶忙朝她使了个眼色。
秋雁拿丝帕拭干眼角,方笑着上前“姑娘歇歇罢,也到时辰吃药了。”
那药是二和药,苦得厉害。
幸好小厨房秋雁还能去,替宋令枝多拿了些蜜饯。
伺候宋令枝净手,秋雁方捧来茶盘。
aaadquo姑娘慢些喝,这还有蜜饯。樱桃果干,姑娘往日最喜欢的。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自上回逃跑被抓,回来后宋令枝生了场大病,自那之后从不见断药,她往日最是怕吃药的人,此时对着一碗黑黢黢的药汁,却能面不改色咽下。
不过是些寻常调理身子的药饵,并非为沈砚试的药。
又或许是,只是沈砚没说而已。
宋令枝懒得追究,也无心追究。
这些时日宋令枝都待在佛堂,闲时为宋老夫人抄抄经书,又或是念念经。
她不求自己,只求家人平安顺遂。
知晓宋令枝心情不虞,秋雁强颜欢笑,搀扶着宋令枝欲往院子去“那边的红莲快开了,那红莲足有碗大小,姑娘快去瞧瞧。”
宋令枝兴致缺缺,只觉意兴阑珊,又不好拂秋雁的好意,只好随她而去。
湖面水波粼粼,涟漪四散。
湖中央设一方水榭,四面金漆藤红漆竹帘低垂,竹案上供着炉瓶三事。
凉风习习,倒不失为避暑的好去处。
秋雁和白芷一左一右搀扶着宋令枝,秋雁挽起唇角“这处倒是凉快,和我们府上的”
一语未了,秋雁唇角的笑意消失殆尽,自知失言,忙忙收住声。
抬头瞧,却见宋令枝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女子双眸轻阖,纤长睫毛覆在眼睑下方,唇不点而红,真真是燕妒莺惭,桃羞李让。
秋雁和白芷对视一眼,不自觉又红了眼。
上回沈砚虽未对她们做什么,然自从再一次回到明懿山庄,宋令枝显然跟换了个人似的。
不哭也不闹,每日除了为宋老夫人和宋瀚远抄经外,再不做他事。
若不是秋雁和白芷相劝,宋令枝能一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内,一言不发。
水榭临湖,总归见风。若是吹急了,难免染上风寒。
宋令枝大病未愈,白芷细心,自屋里取来披风,欲为宋令枝添上。
只手指刚一碰到人,梦中的宋令枝忽的惊醒,双目惶恐不安,似是唬了一跳。
白芷忙忙出声“姑娘,是我。”
披风重新笼在宋令枝肩上,白芷抬手帮她掖掖,“可是吓着了”
好像上回回来,宋令枝便是这般,或是整宿整宿睡不着,或是噩梦连连,常让噩梦魇住。
秋雁和白芷都知是心事所为,然二人皆被困在明懿山庄,除了干着急,别无他法。
宋令枝喃喃“是你啊。”
眼眸半阖,宋令枝声音轻轻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我刚又抄好一卷经书,你打发个人送去祖母那,可别忘了才是。”
白芷一时语塞。
半天得不到回应,宋令枝好奇睁眼“怎么了”
白芷咬唇,欲言又止“姑娘,那经书前日奴婢就打发人送去了,这会子怕是老夫人早收到了。”
宋令枝缓慢眨眼,须臾,方低低道一声“是我糊涂了。”
白芷强撑着挽起唇角,不让宋令枝看出自己的异样。
同样的话,宋令枝昨日也问过一遭,今日又问了一遭。
指甲掐入手心,白芷忍着不敢哭出声。
她从前只闻,人老了会犯糊涂,会记不得事,然她没想到,宋令枝这般年轻,竟也会犯上这病。
不吉利的话白芷不敢提,只说好听话哄宋令枝。
“老夫人念着姑娘,兴许明日就让人送家书来呢。”
远处遥遥传来钟鸣之声,宋令枝轻轻点了点头,忍不住翻身又睡过去。
金明寺钟声杳杳,宋老夫人双手合十,虔诚跪在蒲团之上。
主殿香烟缭绕,氤氲满地。
贺夫人今日也跟着过来。
她近日身子好上许多,加之宋府源源不断的补品,贺夫人早就不似之前那般体弱多病,风吹就倒。
宋老夫人挽着贺夫人的手,笑声连连“这才对,如今天清气朗,合该多出来走走才是。前儿枝枝才给我送来经书,这孩子不知怎的,近日竟转了性,想她从前最是不耐烦这些。”
话中明里暗里,都掩不住对宋令枝赞赏有加。
“不过我瞧着,她的字倒是长进了些。”
贺夫人笑笑“枝枝是念着老夫人才这般,那经书晦涩难懂,也难为她有这份心。”
宋老夫人莞尔。
宋令枝不在,她每日都掐着手指算时日,若非当初说是半年不能见亲眷,她定是要亲自去明懿山庄瞧瞧的。
宋老夫人满脸堆笑“如今也快到放榜时日,待贺鸣归家,兴许她就把我这老婆子忘了。”
话落,又悄悄凑近贺夫人,小声道,“我刚刚在送子观音娘娘那求了一签,是上上签。”
宋老夫人眉开眼笑,喜不自胜“若是快的话,来年这会,我也能抱上曾孙、你也能抱上孙子了。”
老人家最是乐意说这些,身后一众奴仆都陪着宋老夫人说笑,说宋令枝吉人有吉相,又说宋老夫人福泽深厚,定能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宋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只道“我长不长命百岁倒是无妨,若是儿孙日日承欢膝下,那才是好。”
沉香木拐拄在手里,宋老夫人轻声叹息,“那山庄虽好,然只有白芷和秋雁是自幼跟在枝枝身边,我这心总悬得厉害,也不知那两个丫头能不能照顾好人。”
柳妈妈候在一旁,闻言笑道。
“白芷那丫头向来细心,她做事,老夫人还信不过秋雁姑娘虽说好顽,性子泼辣,却最是会取笑顽乐的,有她在,姑娘也不会觉得日子无趣。不然一个人孤零零待在那山上,也没什么乐子。”
柳妈妈捂唇,轻笑两三声。
“说起这事,老奴倒想起一件趣事,先前老奴出门,眨眼像是见到了秋雁,那双眼睛实在像得紧,只那孩子浑身脏兮兮的,定不是我们府上的。”
宋老夫人颔首“这话倒是。”
柳妈妈仔细搀扶着宋老夫人“若是老夫人念着姑娘,何不等小魏管事下山回府,打发他去山庄。老奴瞧着那孩子倒是好的,机灵又护主。倘若有他在明懿山庄,也好帮衬些。”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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