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小说:折枝(双重生) 作者:糯团子
    第六十章

    夜凉如水,土润苔青。

    长街空无一人,只余细雨飘摇。倏然,一阵马蹄之声响起,魏子渊策马狂奔,如松柏身影穿过雨幕。

    身后王宫巍峨,丝竹萧管之声被遥遥抛在身后。

    宫门口,公主瞠目结舌,目瞪口呆,满腹愁思落在紧攥在一处的丝帕上。

    侍女忧心忡忡,撑伞踱步至公主身侧,放软了声音道“公主,夜里冷,先回去罢。”

    雨珠落在青石板路上,清脆作响,一众宫人双手捧着漆木茶盘,悄声自长廊下穿过。

    细乐声喧,礼乐奏响,隐约还能听见弗洛安王爽朗洪亮的笑声。

    许是吃醉了酒,又或是失而复得的激动,公主从未见过父王这样的作派。

    她暗暗咬紧下唇。

    王后身边的嬷嬷提着玻璃绣球灯出来,满脸堆笑“公主怎么站在这”

    话落,又左右张望,“二王子呢,王后刚刚还在寻他呢。”

    公主踟蹰“二哥哥他”

    一鼓作气,公主猛地拂开袖子,快步朝前走去,“备车,我要出宫。”

    嬷嬷愣在原地,忙忙上前拦住人“公主公主,这可使不得,若是让旁人瞧见了,还以为是公主同二王子不和。”

    公主气恼,不管不顾“二哥哥也出宫了。倘若有人问起”

    一双绿宝石明亮的眼珠子转动,公主嗓音俏生生,“你就说当年救哥哥一命的恩人还在路上,我同哥哥一起接人去。”

    话犹未了,公主提裙,头也不回冲向雨幕,徒留嬷嬷站在原地,大喊让人回来。

    潇潇雨幕模糊了两道出宫的身影。

    马蹄渐起,魏子渊尚不知晓公主也齐齐追了出宫。

    摇曳的雨丝泼在他眼睫,长袍沾染着水雾,深一块浅一块。

    客栈近在咫尺,然一路走来,魏子渊却不曾撞见宋令枝的马车。

    心中的不安渐浓,马肚夹紧,魏子渊高高扬鞭,恨不得插翅飞到宋令枝身前。

    呼啸秋风在耳边掠过。

    终于,他望见沉落在雨幕中客栈的檐角,再往前,是两盏掐丝珐琅莲纹灯笼。

    宋令枝的马车停在客栈后院,身旁空无一人。

    马车旁

    魏子渊翻身下马,视线忽然顿住。

    马车旁掉落着一支玉簪,玉簪碎成两半,混着泥土污垢。

    正是他先前打发宫人给宋令枝送来的。

    雨雾如阴霾,遍布周身。似乎是为了印证心中不好的预感,魏子渊遽然仰头望。

    骤缩的瞳孔映照出满天的夜色。

    半掩的支摘窗前,一道颀长身影玉立。

    宋令枝不知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多久,双足麻痹,冷意侵肌入骨。

    锦匣触手可及,离指尖只有短短半寸之距,她却再也不想要了。

    昨日蔓延在鼻尖的檀

    香果真不是自己大惊小怪,沈砚真的跟过来,就在弗洛安。

    就在自己眼前。

    雨声淅沥,点点雨珠顺着檐角滚动。

    房中尚未掌灯,光影晦暗不明,沈砚一双黑眸冷冽森寒,勾起的唇角半点笑意也无。

    落在锦匣之上的手指骨节匀称,指节轻曲。

    他垂眼,一双黑眸沉沉,阴森寒冷。

    青铜扣子“哒”一声,锦匣轻轻掀开,满目玲琅璀璨瞬间闯入宋令枝视线。

    沈砚随意捏起一支金镶玉步摇,莹润透亮的宝石镶嵌在步摇上,他哑然弯唇,漫不经心朝宋令枝望去。

    玉簪尖锐,宋令枝喉咙一紧,只觉周身颤栗不止。

    撑着妆台的手指轻轻颤动,双足失了力气,宋令枝差点站不稳摔倒。

    “怕朕”

    玉簪轻挑起宋令枝的下颌,凌厉的簪子尚未碰到宋令枝下颌。

    倏地,沈砚右手用力,玉簪轻而易举在他手中碎成两截,裂端的粉末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在宋令枝眼前飘下。

    颤抖遍及全身,脊背僵硬,宋令枝下意识往后退去。

    下一瞬,玉簪陡然被沈砚丢开,那只白净修长的手指轻抬起宋令枝的下颌。

    许是刚刚簪子扎破沈砚的掌心,鼻尖隐约有血腥味弥漫。

    宋令枝身子一颤,双足力气丧失,动弹不得。

    抵在自己下颌的力道逐渐加重,久违的窒息感如潮涌般,叠着往日的噩梦,席卷宋令枝全身。

    “松”手。

    最后一字还未落下。

    蓦地,沈砚忽然松开人,禁锢自己的力道不再,宋令枝四肢无力,跌坐在沈砚脚边。

    喉咙生疼,宋令枝连声咳嗽,刹那,水雾氤氲双眸。

    沈砚俯身,转眸轻瞥窗外一眼,似不经意“魏子渊,弗洛安王的二子”

    他轻哂,唇角勾起几分讥诮和嘲讽,“他倒是有本事。”

    竟能在沈砚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将宋令枝带到弗洛安。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宋令枝不寒而栗。顾不得嗓子的嘶哑,宋令枝半跪着起身,纤细手指紧攥沈砚的衣袂。

    “不干他的事,是我、是我”

    嗓音沙哑,连声咳嗽,宋令枝呛出泪花。晶莹泪珠自眼角滚落,砸落在地上。

    低低呜咽淹没在窗外夜雨之中。

    宋令枝不敢松开手,一张小脸半仰,婆娑双目瞬间映入沈砚眼底。

    他垂身,沁凉指尖轻抚过宋令枝眼角温凉的泪珠,那双漆黑眼眸平静,波澜不起。

    沈砚声音轻轻,似风雨前的安宁。

    “枝枝,朕不喜欢你骗我。”

    泪珠一点一点,渗透在沈砚手上。

    过往阴影笼罩全身,宋令枝浑身一颤,双颊一偏,躲过沈砚手指。

    沈砚眸光一沉。

    惊惧四起,宋令枝颤抖

    着身子,缓缓、缓缓别过脸,任由左脸贴上沈砚指尖。

    她颤巍巍“不、不是”

    宋令枝连连摇头,双眼垂泪“不是这样,魏子渊他没有”

    “枝枝。”沈砚垂首,俯身凑至宋令枝耳边,“朕更不喜欢你为他说话,还为他顶罪。”

    抚过自己眼角的手指轻柔,然落在宋令枝身上的恐惧却如影随形,半分不减。

    落在脸上的深沉视线似无形的压迫,压得宋令枝喘不过气。

    瞳孔紧缩,宋令枝瞪圆一双杏眸“我没、没”

    泣不成声,嗓子似让人紧紧扼住,迎着沈砚那双深邃晦暗的眼眸,宋令枝说不出只言片语,她低声抽噎。

    宋令枝不知道沈砚查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更不敢堂而皇之在沈砚眼前扯谎。

    欺骗沈砚的下场宋令枝早就领教过,她不敢在沈砚面前胡言乱语,怕惹得对方更加生气,怕连累魏子渊。

    双脚发麻,宋令枝闭上眼睛,泪水又一次滚落。

    她声音低哑,透着精疲力尽后的疲惫无助“是我、是我要离京的,他才帮了我,不干他的事,不干他的事。”

    宋令枝一遍又一遍重复,好像这样,沈砚就能不迁怒魏子渊。

    雨还在下,楼下那抹修长身影融在雨幕中,魏子渊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望向窗后的人影。

    沈砚唇齿溢出一声笑“他对你倒是尽心。”

    楼下的魏子渊怒目而视,眼看就要冲上楼。

    沈砚弯唇“和那姓贺的一样。”

    寒意四面八方传来,宋令枝手脚并用,扶墙往外跑,“是他误会了,我去和他说,我和他说明白”

    双足本就麻痹,甫一用力,宋令枝直直跌落在地,膝盖在地板上撞出沉重一声。

    “慌什么。”

    沈砚声音淡漠,不疾不徐,眼中掠过几分不悦。

    他不喜宋令枝下楼见姓魏的,更不喜欢她和对方说话。

    沈砚慢条斯理,转动腕间的沉香木珠,迈步越过宋令枝“朕替你去。”

    “不要”宋令枝脱口而出,泪水再一次泅湿衣襟。

    贺鸣如今还下落不明,她不能让魏子渊也落得同样的下场,受自己拖累。

    宋令枝低声哀求“不要去。”

    手指牢牢攥着沈砚衣袂,宋令枝泪流满面,苦苦乞求。

    沈砚驻足,转目凝视宋令枝一双泪眼,修长手指轻抚过宋令枝的脖颈。

    视线下移,落在宋令枝宛若胭脂的红唇上,沈砚眸光暗了一瞬。

    “不想朕下去”

    宋令枝忙不迭点头,小声啜泣。

    沈砚笑着低头,长指轻拂过宋令枝的脖颈。指腹略带薄茧,惊起阵阵颤栗。

    沈砚哑声“枝枝,你知道怎么做的。”

    云影横窗,秋霖连绵。

    冷风从窗口灌入,宋令枝发乱髻松,她

    抬起脸,隔着一双朦胧泪眼,她看见沈砚居高临下站在自己身前。

    魏子渊还站在楼下,好似下一刻就要冲上来。

    宋令枝闭了闭眼,扶着妆台站起。

    雨丝摇曳,竹影参差。

    支摘窗下,宋令枝一手撑着妆台,缓慢起身。她踮脚,红唇极轻极轻落在沈砚唇角,稍纵即逝。

    纤长睫毛扑簌乱颤,沈砚不为所动,只垂着一双深黑眼睛。

    宋令枝闭上眼,又往前碰了一碰。

    魏子渊站在楼下,双手紧握成拳,他声音冷冽“让开。”

    梗在他身前的长剑纹丝不动,岳栩面无表情,手中利剑在光下泛着银白之色。

    剑刃直指魏子渊心口。

    魏子渊眸光一沉,空手搏斗,他出招狠厉,只是下一瞬,魏子渊忽的听见岳栩不慌不忙的一声。

    二王子怕是不知,三公主也出宫了。6”

    魏子渊眼眸一怔。

    刹那的晃神,他立刻居于下风,魏子渊愕然“什么”

    岳栩不动声色,手中利剑横在魏子渊颈间,他冷声“好自为之,二王子。”

    二王子。

    拳头离岳栩只剩一寸之距,魏子渊却迟迟没有出手,牙关紧咬,魏子渊眼角泛红,目眦欲裂。

    眼前掠过一幕幕,是父王为他宴请八方来客,是母后日日夜夜挽着他的手笑,嘘寒问暖,是白日三公主同他拌嘴,末了又别别扭扭喊他“二哥”,端着汤圆给魏子渊送来,说是母后特意留给他的。

    魏子渊颠沛流离这么多年,从来不知自己是喜欢甜汤圆的。

    大雨瓢泼,魏子渊站在雨中,混身湿透。

    窗前,夜色无声落在宋令枝肩上。

    温热红唇在沈砚唇角轻轻掠过。

    带着恐惧不安,长长睫毛颤若羽翼。

    倏然,宋令枝整个人被托起,上半身腾空,身后是浓密雨幕。

    雨丝飘摇,秋风瑟瑟,寒意料峭。

    宋令枝身子颤栗“陛、陛下”

    一语未了,后颈忽然被人捏起,沈砚不由分说咬住她唇珠。

    淡淡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叠着沈砚锦袍上虚无缥缈的檀香。

    红唇裂开一道小小口子,疼得厉害。

    宋令枝往后一躲,避开沈砚的触碰。

    缥缈雨雾落在她身后,雨珠沁凉,落在她颈间。

    上半身悬在空中,宋令枝差点惊呼出声。忽而,一只手轻而易举捞住她。

    沈砚的吻又一次落了下来。

    这场雨连着下了三日。

    格林伊的多宝阁依然座无虚席,前来付定金的姑娘夫人数不胜数,还有的郎君是特地从外地赶过来的,为给新过门的娘子寻一副好头面。

    格林伊掏出画册,任郎君挑选。连着忙活一整日,好不容易歇下,忽而又听侍女来报,说是公主来了。

    羽步

    翩跹,公主一身烟紫色暗花纹蝉翼纱,踩着迤逦日光走下马车,她一手扶着鬓间的步摇,视线朝后张望。

    一双柳叶眉不悦拢在一处“宋姐姐还没回来”

    格林伊笑着迎上去,满脸堆笑“先前说是去秦安岛寻矿石去,哪有这么快就回来。”

    公主撇撇嘴,愤愤不平“哪有这样的,自己偷偷跑去秦安岛,不和二哥哥说就罢了,怎么连我也漫着。前儿夜宴,宋姐姐也没去。”

    格林伊唇角笑意稍敛,疑惑“宋姐姐没去”

    公主连连点头,犹如小鸡啄米“可不是,我二哥哥这三日都将自己关在寝殿,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生闷气,我怎么敲门都不理。”

    那夜魏子渊是淋雨回的王宫,回宫后才知公主的马车拔了缝,行至半路又回去了。

    魏子渊一言不发,只身一人回到宫中。

    寝殿空荡寂寥,槅扇木门紧紧阖着,偶尔有光影偷偷溜进。

    宫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隔着木门好奇打量,窃窃私语。

    “这都几日了,二王子还不出来”

    “那夜二王子不是出宫去了吗,怎么回来就这样了,难不成是在宫外碰见了什么”

    “你们瞧,三公主送来的饭菜可一口都没碰,会不会是奴婢见过王后娘娘。”

    宫人福身,齐齐行礼。

    王后皱紧双眉,一心记挂家里的孩儿“二王子今日还是没出门”

    宫人颔首“是。”

    王后拢眉,掩唇轻咳两三声“开门。”

    王后有令,宫人不敢不从。槅扇木门推开,满殿空无一人。

    青纱帐幔低垂,影影绰绰。

    殿中酒气浓重,熏人得紧。王后拿手帕捂住口鼻,又抬手,拦住往里走的宫人。

    槅扇木门轻轻在身后关上,寝殿尚未掌灯,昏暗无光。

    王后款步提裙,转过一扇缂丝屏风。

    魏子渊仰躺在窗前贵妃榻上,日光透过纱屉子,深深浅浅落在他眉眼。

    王后悄声走近,取来锦衾替魏子渊披上,她笑得温和“怎么在这睡下了,仔细染着风寒。”

    魏子渊缓慢睁开眼皮,见是王后,浑浊模糊的双眸罕见掠过几分惊慌失措。

    “母后,你怎么来了”

    宿醉后,魏子渊只觉头疼欲裂,他一手捏着眉心,“是哪个宫人多嘴告诉母后的”

    王后笑睨他“哪还用得着宫人说,你这几日闭门不出,母后早知道了。”

    王后抚着魏子渊后背,嗓音温柔如春风,她娓娓道来。

    “先前母后想着,孩子大了,有心事也是常事,所以想着让你自个待两日。你父王想来看你,也被我拦下了。”

    魏子渊眉眼轻动,眼中愧疚溢满“母后”他低头,“是我错了,让父王母后忧心了。”

    王后摇摇头“傻孩子,说什么傻话,都是一家人。前儿大周送来贺礼,你父王让

    我带过来,你看着,挑喜欢的留下。”

    heihei大周,沈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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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子渊双拳捏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王后并未察觉到魏子渊的异样,只笑着道“说起来,这回还是多亏了大周皇帝。”

    魏子渊猛地扬起头“什么”

    王后抿唇“你父王说,大周送来的贺礼,还有火统图。若是真能做出来,我们日后的官船,都不必担心遇上海匪了。”

    窗外日光高照,徐徐光影透过窗纱,魏子渊怔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眼前灰蒙蒙,只依稀望见王后的双唇一张一合。他听不见王后的声音,也看不清她在做什么,耳边只余下岳栩那夜的警告

    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原来是这个意思。大周强盛,沈砚不单能决定一个弗洛安三公主的生死,便是这弗洛安上下

    魏子渊哑声,低低笑开两三声,唇角苦涩。

    若是孑然一人,他自然不怕沈砚。可如今他有了家,有了家人,还有弗洛安的百姓。

    魏子渊不可能对家人的安危视若无睹,也不可能让百姓生于水火之中。

    他抱住双膝,眼角泛红。

    王后唬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她捏着丝帕,小心翼翼为魏子渊拭去泪角,王后试探道,“可是因着宋姑娘”

    魏子渊嘴角下压,摇摇头。

    王后心知肚明,抚着魏子渊肩头,温声宽慰“无妨,大不了母后帮你,那宋姑娘可有什么喜欢的或是她家里人喜欢什么你投其所好”

    魏子渊又一次摇摇头“与她不相干。”

    是他自己无用罢了。

    那夜之后,宋令枝被带出客栈,马车摇摇晃晃,最后在一处别院停下。

    青松抚檐,树影斑驳。

    白芷小心翼翼捧着漆木茶盘,尚未从茶房走出,忽的,一道阴影落下。

    岳栩高大身影挡在白芷身前,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白姑娘且慢。”

    先前这人去兰香坊提糕点,白芷还笑脸相迎,送上自己做的酥酪,想着岳栩念在糕点份上,对宋令枝好一点。

    如今瞧着,却是同沈砚是一丘之貉。

    她别过脑袋,冷哼一声,越过岳栩朝前走去。

    岳栩抬起手臂,目光落在白芷捧着的药汁上,声音冰冷“这是宋姑娘吃的药药饵在哪黎”

    白芷气不打一处,瞪大眼睛反唇相讥“岳统领这是何意,难不成奴婢给姑娘煎药,还会下毒不成”

    岳栩冷声“公事公办罢了。”

    白芷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她愤愤甩开人“这药是二王子送来的,他”

    岳栩“那更要好好查查了。”

    白芷气急,想着左右药汁滚烫,一时半会宋令枝也吃不了,她拽着岳栩行至茶炉前“好好瞧着,都在这里了。”

    药饵倒出,摊开

    在案上,抛开常见的草药不提,岳栩忽的拿银铫子挑起一物,他双眉拢紧“这是何物”

    白芷面色冷淡“玉寒草,二王子送来的,说是只有弗洛安才有。”

    她不耐烦,“岳统领还有事吗,没事的话奴婢就先走了,姑娘那还等着吃药呢。”

    岳栩轻“嗯”了一声,小心将玉寒草拿巾帕裹住,后又往自己屋子走去。

    他手上有一本本草药书,寻常不易见的草药,在那上面都能查到。

    端着漆木茶盘踏上暖阁,白芷忍不住心底这口气,又怕宋令枝终日忧思,于身子无益。

    她高扬下巴,学着岳栩目中无人的样子,有声有色同宋令枝演了一遍。

    青缎引枕依靠在身后,宋令枝身子懒洋洋,乏得厉害。

    白芷说完片刻,她方懒懒抬起沉重眼皮“日后遇上她,不必同他理论便是,气坏身子不值得。”

    白芷抿唇不甘心“奴婢只是为姑娘不值。”

    她想不通,明明宋令枝都逃到弗洛安了,怎么还能被沈砚找到。

    以前沈砚是三殿下,他们尚且手无缚鸡之力,如今他是一国之君,他们更是无能为力。对上沈砚,他们和以卵击石无异。

    白芷忧心不已,垂目凝望宋令枝,心中思绪万千。

    自搬来别院后,宋令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恍惚间好似又回到离京前的那些时日。

    只那时宋令枝身子疲乏无力,是魏子渊托红玉在糕点下的药,如今却是实打实的身子虚弱。

    白芷眼圈发红,知晓心病难医,只能强颜欢笑,拣些好话哄宋令枝欢心。

    “姑娘,案上的矿石是新送来的,姑娘可要瞧瞧奴婢虽不懂,瞧着那矿石,却颗颗都是好的。”

    许是听见宋令枝要往秦安岛寻矿石,沈砚命人从岛上搜罗奇珍异宝,如流水似的送入宋令枝房中。

    去秦安岛不过是为了做生意罢了,沈砚会错自己的意,以为宋令枝是喜欢矿石。

    她轻轻叹口气“罢了,没什么好瞧的。”

    看久了,也只是徒增伤悲罢了。

    她如今是再也回不了多宝阁的。

    宋令枝一手揉着眉心,不知是不是躺久了,又或是她如今瘦弱些许,榻上铺了狼皮褥子,宋令枝睡着总觉得硌得慌。

    宋令枝撑榻坐起,眼眸睁开“白芷,你”

    声音戛然而止。

    湘妃竹帘前立着一抹修长身影,沈砚长身玉立,手边是他命奴仆从秦安岛搜来的矿石。

    他淡声“不喜欢”

    指骨在案几上轻轻敲着,腕间的沉香木珠顺着沈砚的动作往下滑落,在案上留下浅浅的一道影子。

    沈砚泰然自若,墨色眼眸深沉漆黑“不喜欢矿石,还是不喜欢朕送的”

    白芷不知何时离开屋子,偌大的寝屋只剩下宋令枝和沈砚二人。

    沈砚步步朝宋令枝逼近,黑影笼罩,那只指骨分明的手

    指轻挑起宋令枝的下颌。

    稍一用力,顷刻,指腹在宋令枝下巴留下清晰指痕。

    手心上的一张脸未施粉黛,素面朝天。宋令枝一双杏眸宛若秋水盈盈。

    见到沈砚,她眼中一如既往的惶恐不安“陛、陛下。”

    没能来得及起身请安,沈砚忽而加重指尖力道,宋令枝猝不及防,又一次跌坐回榻上。

    仰着的一张小脸仓皇紧张,不知哪里又惹得沈砚不

    快。

    沈砚眸光低垂,细细端详掌上的宋令枝。

    往日他想要宋令枝眼中只能看见自己,如今却觉得远远不够。

    他是见过宋令枝真心实意展露笑颜的,在多宝阁,在那三公主前,在格林伊前,在魏子渊前。

    沈砚捏着宋令枝唇角,声音冷若冰霜“宋令枝,那姓魏的就有那么好”

    值得她这般念念不忘。

    宋令枝惶恐摇头,连声否定“没、没有。”

    沈砚垂首,捏着宋令枝后颈往前,好整以暇打量着人,又将宋令枝推至铜镜前“那你笑一个,就同你对着姓魏的那样。”

    宋令枝后脊发凉,只当沈砚是又寻着什么由头折磨自己。

    “我、我”

    心中的不安强压下去,宋令枝单手捏拳,竭尽全力往上挽起唇角。

    镜中二人衣角交叠在一处,鼻尖淡淡的檀香味蔓延,独属于沈砚的气息无孔不入。

    宋令枝定定心神,唇角向上提动。

    没提动,再来。

    再来。

    再来。

    终于,铜镜中的人唇角上扬,宋令枝瑟缩着脖颈,忐忑不安望向沈砚“陛下”

    沈砚一双黑眸沉沉冰寒,冷笑丢下一字“丑。”

    长袍拂开,沈砚起身,头也不回出了寝屋,独留宋令枝战战兢兢在原地。

    园中日光满地,乌木长廊绵延,两面悬着金丝藤红竹帘。

    遥遥的,岳栩脚步匆匆,朝沈砚快步走去。

    “陛下,这是属下在宋姑娘药饵中寻到的,此药名为玉寒草,生于深海,专治寒症。”

    岳栩兴致勃勃,“陛下,先前那老道说过,销金散的解药生在海中,会不会就是这玉寒草此物罕见,若是拿它入药,应是大有益处。”

    岳栩拱手,“宋姑娘如今寒症比先前在京好上许多,想来也是玉寒草的功劳。若是能为陛下寻来”

    沈砚心不在焉挥袖“这事交由你去办即可,不必同朕说。”

    言毕,又抬眸,“你说宋令枝的寒症有所好转”

    只是他今日瞧着,宋令枝的面色算不上好。

    岳栩低声“确实如此,只是”

    他抬眸,目光在沈砚脸上轻轻掠过,大着胆子道,“只是宋姑娘常日郁郁寡欢,长此以往,怕、怕不是好的征兆。”

    这话沈砚在京也曾听岳栩提过,他凝眉,若有所思。

    乌木长廊玉立,檐角上叠着层层日光,满耳虫声。

    岳栩轻声道“陛下,宋姑娘不肯回京,许是对京城无甚留念。若是、若是”

    沈砚扬起眼眸,声音低沉“你想说什么”

    岳栩伏首躬身,大着胆子道“若是有个一男半女,兴许宋姑娘就不会这般了无可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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