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翰林院庄严肃穆,满地日光落在青石板路上。
马车内落针可闻,透过挽起车帘的车窗,宋令枝看见贺鸣一步步走下台矶,长身玉立,日光落在他温润的眼角。
秋雁惊奇抬眸,细细思索,也不曾想起宋令枝有何异样。
她轻声笑道“到底还是姑爷细心,奴婢就没看出来。”
贺鸣笑笑“但愿是我多心了。”
翠盖珠缨八宝车静静伫立在翰林院前,宋令枝瞳孔骤紧,视线陡地落在沈砚身上。
沈砚从容淡定,长袍松垮,透着随意自然。
他漫不经心拨动指间的青玉扳指,眼中半点笑意也无。
“朕听闻,状元郎曾经跌下山摔了脑子,有些事记不得。”
沈砚声音轻轻,手指慢条斯理抬起宋令枝的下颌。
“你说若是他见到朕同你在一处,会不会想起”
沈砚垂首,薄唇掠过宋令枝耳边。
“想起新婚之夜,同枝枝拜堂成亲的,不是他,而是朕”
嗓音低沉喑哑,似枯藤老树映在古井之中,阴沉可怖。
手中的丝帕揉成皱皱的一团,宋令枝心口一紧“你”
她身子还倚在车壁上,柔顺的日光透过缝隙,丝丝缕缕落在自己指尖,宋令枝却感觉不到半点暖意。
脚步声近在咫尺。
眼看贺鸣将行至马车前,宋令枝当机立断,攥住车帘一角。
准备下车。
她绝对不能让贺鸣看见沈砚在车上。
沈砚泰然自若抓住那一抹纤细白净的手腕,肌肤相碰瞬间,惊起颤栗阵阵。
贺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帘之隔,宋令枝隐约还能望见对方落在车帘上的影子。
她心下着急,又担忧车内动静引来贺鸣的注意。
宋令枝声音低低“松手。”
沈砚不为所动。
那双如墨眸子淡漠,波澜不惊。
沈砚目光一瞬不瞬,漆黑瞳仁映着宋令枝一人的身影。
“沈砚你松手”宋令枝嗓音低哑,一双杏眸水雾氤氲,纤长鸦羽睫毛扑簌,沾着点点泪珠。
日光洒落的手腕,隐约可见指痕泛起。
沈砚眼眸低垂,视线淡淡在宋令枝手腕上掠过。
眼眸一顿,晦暗不明。
宋令枝本就生得白净,往常一点磕着碰着,身上都容易泛青紫。
如今手腕让沈砚这般握着,早就泛起红色指痕。
沈砚眼眸轻敛,下意识松开两三分。
浅浅淡淡的一道红痕,落在沈砚乌黑双眸中,犹如烈焰刺眼。
“松手。”
宋令枝又低低唤了一声,嗓子嘶哑,泣不成声。晶莹泪珠自宋令枝眼角滑落,砸落在沈砚手背。
水迹蜿蜒,顺着沈砚手背滑落在地上。
沈砚抬眸,一双深黑眸子晦暗幽深,狭长眼睫挡住了他眼中的起伏。
他松开了宋令枝。
“宋妹妹,你”
墨绿车帘挽起,宋令枝俯身走下马车。
沈砚看着那一角车帘挽起又松开,透过那一角缝隙,他看见宋令枝和贺鸣相谈甚欢,看见宋令枝言笑晏晏站在贺鸣身侧。
日光落在她一双盈盈笑眼中,同方才对自己的疏远冷淡判若两人。
单手捏拳,沈砚一双眼眸冷冽,光影照不见的地方,他整个人坐在昏暗之中,周身只有无边的阴影追随。
隔着一道轻薄车帘,宋令枝总能感觉到落在自己后背的冰冷视线。
她又往前走了两三步。
那道视线还在,好似更冷了。
贺鸣垂首狐疑“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宋令枝有畏寒的毛病,先前入伏,她房间的金丝炭从未断过。
这些时日才有所好转。
贺鸣拢眉“这会翰林院应当没有暖手炉,我”
“贺哥哥不必忙活,我并非身子不适,只是刚刚在车上做了噩梦,受吓惊醒。贺哥哥若有事,还是快点回去罢,公事要紧。”
贺鸣迟疑“可是你”
宋令枝唇角弯弯“祖母前儿说想吃前面那家的枣泥糕,正好今儿得空,我买了再回府。”
宋令枝言语并无异样,先前用膳时的忐忑不安也不见,贺鸣只当是自己多心,不再强求同宋令枝一起回府。
颀长身影终消失在翰林院前,宋令枝无声松口气。
秋雁眉眼带笑“少夫人,奴婢陪你去罢。”
宋令枝轻敲她额头,转身瞧见伫立在日光中的马车,她唇角笑意轻敛。
“走着去罢,午膳吃多了,正好可以消消食。”
秋雁笑着揶揄“怕是因为有姑爷陪着罢,往日在府上,也不见少夫人吃多。”
说起来,她也许久不曾见宋令枝如晌午那般开怀大笑。
秋雁和白芷一左一右,簇拥着宋令枝往前走去,青石板路上落下三道渐行渐远的影子。
沈砚眸光阴寒如冰刃。
噩梦
他轻哂。
宋令枝口中的噩梦,是他吗
绵延日光落在脚边,枣泥糕软糯甜腻,碰巧孟瑞也在。
宋令枝命白芷沏上一壶好茶,亲自端给孟瑞。
“孟老先生,请。”
孟瑞连连摆手“贺少夫人客气了,老夫自己来便是。”
余光悄悄在宋令枝脸上打量,明眸皓齿,点如染眉,母家是天底下赫赫有名的宋家,夫君又是新科状元。
这样的人,本该一生顺遂无虞,偏偏让沈砚看上了。
孟瑞无声在心底叹口气。
还真是造化弄人。
许是孟瑞愁容满面,宋令枝唬了一跳,
以为是祖母的身子又不好。
她焦灼不安“孟老先生,可是我祖母的身子有恙
孟瑞摇摇头贺少夫人多虑了,老夫人如今已无大碍,只要细细调理,三日针灸一回,便可大安。”
他目光在宋令枝脸上端详,“恕老夫冒昧,贺少夫人可是患有寒症”
宋令枝点点头“我先前、先前落过两回水,自那之后,身子常常不好,如今还吃着药。”
她一手揉着眉心。
宋令枝其实也不知,自己的寒症是因着落水,还是沈砚先前给自己的喂的丸药。
或许,用下毒二字,更为妥当。
孟瑞沉脸凝眉“老夫冒昧,可否为夫人请平安脉”
宋令枝笑得温和“孟老先生客气了。”
说着,她又命白芷取来迎枕,拿丝帕垫在手上。
日光透过纱屉子,满园无声,偶有蝉鸣想起。
廊檐下悬着金丝藤红竹帘,三三两两小丫鬟凑到一处,躲在檐下看着湖中锦鲤。
屋内,宋老夫人自缂丝屏风后转出,沉香木拐拄在手中。
瞧孟瑞满脸凝重,宋老夫人跟着心事重重,担忧心急。
“老先生,可是我这孙女身子有碍先前在江南,请的大夫都说是寒症,别是误诊罢”
孟瑞拱手“老夫人莫急,贺少夫人确实是体寒,只是”
余光瞥见宋令枝脸上的紧张,孟瑞当即将“中毒”咽下。
宋令枝身上也中着销金散,许是下毒剂量少,且又有玉寒草调理,宋令枝症状比沈砚轻许多。
宋老夫人紧张不安“只是什么”
孟瑞笑着摇头“没什么,只是贺少夫人体寒,平日膳食得多费些心思。那些生冷寒性的,都不宜碰。”
孟瑞神通广大,既能将自己从阎王爷那救回,宋老夫人自然对他深信不疑。
她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有劳孟老先生了。”
日落西山,众鸟归林。
青松抚檐,宋令枝亲自送孟瑞出府。
秋雁和白芷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不远不近跟着。
宋令枝往身后轻瞥一眼,白芷和秋雁了然,当即立在原地。
晚霞满天,宋令枝朝孟瑞福身行礼“方才谢过孟老先生。”
她唇角勾起几分苦涩无奈,“祖母本就身子欠安,实在不能再为我忧心了。若是知道我”
宋令枝欲言又止。
倘若祖母知晓自己身上还中着毒,怕又得悬心,日夜难眠了。
宋令枝垂首低眉,“只愿我这身子,还能撑久些,莫再让祖母忧愁了。”
孟瑞低声“少夫人莫多心,老夫瞧着宋老夫人今日精神倒是好了许多,长辈挂念晚辈,也是人之常情。”
孟瑞在宫中担任太医多年,自然晓得察言观色。
知道宋令枝不愿提起当今圣上,孟瑞连“销金散”三字
也不提,只拿别的话岔开。
入了夏,转眼又是端午。
宋瀚远挂念远在江南的妻子,早早命人将姜氏接到京城,府中上下难得热闹。
儿子孙女女婿都在眼前,又是大病初愈,宋老夫人喜不自胜,命府中上下都挂满彩绸,又赏了银钱。
满园花团锦簇,蝉鸣声声。
今儿是端午,厨房早早做了粽子,老年人吃不得糯米,且宋老夫人才大安,也不敢胡吃海喝,只招呼着小辈进食。
“这要是在江南,我定要寻最好的戏班子,在望仙楼唱上三日。”
宋瀚远笑着道“母亲若是有这个兴致,儿子也可寻京城最好的戏班子来。”
宋老夫人摇摇头“罢了罢了,这是在京城,还是莫太招摇了。”
话落,又笑着望向宋令枝,“我听柳妈妈说,贺鸣早早出府去了。”
宋令枝笑着道“是。”
为今日的龙舟赛,贺鸣近些时日可累坏许多,不仅是他,翰林院一众侍读学士都苦不堪言。
往年龙舟赛,只有军营的将士参加。不知今年圣上是怎么想的,竟让他们翰林院也跟着一起。
翰林院文人雅士居多,吟诗作对他们倒是拿手,可若是龙舟赛这种体力活,翰林院无一人在行。
沈砚轻飘飘一句话,他们日日苦练,连着数日,贺鸣回府后倒头就睡,根本顾不得其他。
宋令枝抿着唇笑“昨儿贺哥哥还和我要了茉莉油膏,说是要敷脸用,怕晒黑了不敢见人。”
宋老夫人捧腹大笑。
一高兴,又多喝了一碗燕窝粥。
宋令枝趁机道“祖母,今日龙舟赛,我陪你一起去罢,想来这京中的龙舟,祖母怕也没见过。”
宋老夫人笑着摇头“你和你父亲母亲一起去便是,我一个老婆子,去凑这热闹做什么”
宋令枝挽着宋老夫人的胳膊“祖母哪里老了,去罢去罢,就当陪陪枝枝,贺哥哥昨日还说,在岸边琼镂高台为祖母留了座。祖母若不去,岂不辜负贺哥哥一片好心”
宋老夫人满脸堆笑,抚着宋令枝的美人肩揶揄“傻孩子,那哪里是为祖母留的,那是为你留的。”
她笑笑,“罢罢,祖母今日也沾沾我们枝枝的福,去那高台坐坐。”
宋令枝红着脸,躲在宋老夫人怀中不肯起身。
又惹得宋老夫人叠声笑。
江边两岸高台伫立,湘妃竹帘半卷,挡住了头顶刺眼光线。
宋令枝陪着宋老夫人坐在凉榻上,笑看江上的龙舟。
一身石榴红蝉翼纱锦袍曳地,宋令枝手执泥金真丝绡麋竹扇,眉开眼笑,一双眼睛熠熠。
“祖母,您瞧,贺哥哥在那”
江风习习,龙舟在水面上驰骋,急湍勇进。
两岸众人振臂高呼,遥遥领先的,自然是军营的将士。
翰林院的龙舟毫不意外是最后
一个。
宋老夫人一手握着眼镜片,一手挽着宋令枝的手,伸颈往下张望。
浑浊眼珠子看不清,看谁都长得一个样。
宋老夫人好奇“哪个是贺鸣,我怎么找不到”
宋令枝眼睛笑如弓月“哪里还要找,你瞧最后一个就是了,翰林院的学士都在那。”
身后婆子丫鬟难得出来,个个喜笑颜开,闻言,笑成一团。
宋老夫人睨宋令枝一眼,强忍着笑意“少胡说,等会他们就追上去了,这叫养精蓄锐。”
高台上笑声不绝,宋老夫人收了笑声,又命人拣了几个粽子。
“贺鸣这些时日早出晚归,我前儿远远瞧了一眼,那孩子倒是瘦了不少。祖母记得他爱吃甜,这几个甜粽子是厨房做的,枝枝,你给贺鸣送去。”
宋令枝“等他上来不就成了,何必巴巴跑这一趟”
宋老夫人拍拍她手背,笑得意味深长“那怎么能一样快去罢。”
宋令枝无奈,提着攒盒下了高台。
彩楼之上,乐姬拨弄琴弦。丝竹悦耳,伴着水声落在耳中。
宫人遍身珠罗,穿金戴银,捧着缠丝玛瑙白盘在席间穿梭。
今日是宫宴,君臣同乐。席间推杯换盏,不时有欢呼声从江面传来。
剑南春辛辣,沈砚端坐在上首,一手抵着额,不时有小太监上前,为沈砚转告江面的盛况。
那小太监是个机灵的,说话绘声绘色,将龙舟竞渡描绘得淋漓尽致。
“陛下,如今遥遥领先的是”
沈砚百无聊勒打断,目光缓缓落至小太监手腕上的五丝线,他凝眉“这是什么”
小太监身子哆嗦,差点以为自己是说错话怔愣片刻,后知后觉沈砚问的是自己手上的五丝线。
他窘迫一笑“这是奴才自己编的五彩绳,图个吉利。”
沈砚一双黑眸沉沉,平静淡漠。
身处高位者,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冰冷刺骨,小太监战战兢兢,伏首跪地。
沈砚这人喜怒无常,手段狠戾。
小太监欲哭无泪,只当自己今日的五彩绳白戴了,他颤巍巍跪在地上,心生悔意。
若早知如此,今早该多吃两个肉包子的,至少到了地下,还不是个饿死鬼。还有他好不容易攒下的十两银子,若是他走了,也不知道那银子便宜了谁。
小太监胡思乱想,连自己死后埋在何处都想好了,倏然听见案后传来沈砚淡淡的一声。
“起罢。”
小太监瞪圆眼睛,颤抖着拂去衣袖上的灰尘,”陛、陛下”
半盏茶后,小太监晕乎乎抱着十两银子,自御前离开。
黄花梨大理石案上,沈砚垂首凝眉,手中的五色丝线连着拆了系,系了拆。
紧拢的眉宇笼罩着浓浓的阴霾。
岳栩垂手侍立在一旁,以为沈砚是一时兴起,他低声“陛下,宫中的绣娘定当擅长,若是陛下想要,属下即刻”
沈砚面若冰霜,如墨眸子似千年枯井,淡淡朝岳栩望去。
岳栩当即噤声,低头不再多言。
日光恼人,江面时不时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少顷,又有龙舟渡过终点。
下首舞姬轻歌曼舞,款步翩跹。琴声如仙乐,舞姿似仙人。
窈窕细腰,楚楚动人。
青纱帐幔后。
岳栩垂首,悄声抬眸。案上的五丝线乱糟糟地缠绕在一处,沈砚双眉紧皱,不知第几回解开手中的五丝线。
又编错了。
岳栩不动声色低首,默不作声为沈砚记着时辰。
一刻钟过去。
半个时辰过去。
又半个时辰过去。
终于,上首传来沈砚低低的一声“岳栩。”
岳栩拱手上前“属下在。”
杨柳垂金。
柳树下,秋雁和白芷一左一右,手执芭蕉扇为宋令枝扇风。
秋雁眼睛笑没了缝“若早知如此,少夫人不该这么快下楼。说起来也好笑,奴婢还从未见过有人划龙舟翻江里去了。”
秋雁捂着肚子,差点笑断气。
翰林院一众学士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平日里哪曾做过这样的苦力。
方才不甘心落人身后,拼劲全力划桨,结果不知是谁出了岔子,竟将龙舟划翻了,惹来岸上百姓连声大笑。
翰林院众人手忙脚乱,凫水的凫水,救人的救人,道不出的狼狈不堪。
本想着就此结束赛事,不想翰林院的学士又不甘心半途而废,重振旗鼓,再次朝前泊去。
宋令枝在底下站了大半日,也不见贺鸣的龙舟。
白芷挽唇笑“还好这一处僻静又阴凉,不然在这太阳底下站着,还不得累坏了。”
宋令枝跟着笑“我们还好,怕是那些学士才辛苦,也不知道过了今日,明日还能不能拿得动笔。”
话落,又转首望向白芷,“衣衫可让人备下了贺哥哥刚刚落了水,怕是衣衫都湿透了。再让他们多煮两碗姜汤来,省得染上风寒。”
白芷笑着道“少夫人放心,衣衫和姜汤早命人备下了。先前闽南送来的果子,奴婢也让他们一起备着了。”
她揶揄,“少夫人如今果真是成家了,平日这等子小事,哪里见少夫人放在心上。”
宋令枝双颊泛起绯红,手执团扇在白芷手背上轻拍。
“你如今也和秋雁学坏了,赶明儿我定当”
“宋姑娘。”
身后忽然落下一道熟悉喑哑的声音。
宋令枝身影一颤,转身,入目只有岳栩一人,并无那人的身影。
白芷当即挡在宋令枝身前,面露警惕“岳统领寻我家少夫人,
可是有事”
岳栩拱手,自怀中掏出一条五彩绳。端午佳节,为祈福纳安,人人都有戴五彩绳的习俗。
宋令枝本想着回高楼再戴,故而此刻她手腕上空空如也。
岳栩躬身宋姑娘。”
宋令枝不为所动“五彩绳我祖母早为我备下了,不劳岳统领费心,岳统领还请回罢。”
言毕,她抬脚往外走。
岳栩躬着身子一字一字复述沈砚的话”宋姑娘,这是陛下所赐。”
君所赐,自然不能辞。
宋令枝拂袖,置之不理。
岳栩似早有所料“陛下说,若宋姑娘不收,他自会为宋姑娘亲手戴上。”
“送去了”
彩楼之上,沈砚眸光淡漠,琥珀鎏金酒盏映出一双漆黑眸子。
岳栩低头“是,属下亲眼看着宋姑娘戴上的。”
沈砚眼眸泰然,沉沉望着酒盏中的剑南春。
一言不发。
岳栩无声抬眸,倏地灵光一闪“陛下可要下楼去看龙舟赛,想必这会子也快结束了。”
案后的身影一顿。
岳栩还以为是自己会错沈砚心思,忙忙改口“陛下若是不想”
沈砚拂袖,不动声色起身“走罢。”
岳栩讪讪闭上嘴。
龙袍惹眼,沈砚先行更衣,一身金丝滚边靛青色鹤纹织金锦长袍贵气,通身透着慵懒气派。
剑眉星目,一双黑眸凌厉万分。
垂柳旁早就不见宋令枝一行人的影子,岳栩沉声拢眉。
“陛下、陛下可要去前方的水榭想必这会翰林院众人都在那。”
贺鸣在,宋令枝定然也在的。
翰林院众学士大汗淋漓,人人锦袍尽湿、从未有过的狼狈,可无一人脸上是落寞丧气的。
众人团坐在一处,哈哈大笑,拿刚刚翻江底的丑事取笑逗趣。
“还好我会凫水,不然今日就命丧江底了。”
“说起来,这事竟也不生厌,来年我也参加。待我养精蓄锐,来年定能一举夺魁。”
“好也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我也来为也来”
“我可不敢再和你一起,若不是你,那龙舟也不会翻了”
众人推搡着大笑,有人眼尖,瞥见案上的果子和姜汤,好奇“这姜汤哪里来的还有这果子,竟是井里湃过的,果然甜得很。”
有人起哄笑道“还能是谁这果子可是闽南那送来的,五两银子一颗,能不甜”
刚吃了一颗果子的学士差点呛出声,大吃一惊“五两我一个月的俸禄也就”
声音戛然而止,他心知肚明,拿着丝帕擦嘴,心生羡慕。
“想当初,我还为着贺兄成亲早可惜,如今为着这果子,倒是半点也不遗憾了。若非沾贺兄的光,我哪来这口福先前那蟹黄盅,也是好吃得紧,我回去还和我娘念叨了好久,差点挨揍。”
他回首张望,“贺兄人呢看见了,他在那边的水榭”
江边水声悠悠,满地日光。
沈砚站在阴影处,一双眼睛阴森冰凉,面无表情。
金丝藤红竹帘半卷,水榭中,宋令枝戴着他的五彩绳,在为贺鸣擦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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