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夜半更深,万籁俱寂。
空中遥遥传来鼓楼的钟声,宋令枝双目泪如雨下,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滑落,点点滴滴砸落在地上。
满手鲜血淋漓,锋利的剑刃近在咫尺,亮白的刀刃沾着斑驳血迹。
殷红的血珠子落了满手,怀中人气息渐弱,沉重的眼皮轻阖,浓密睫毛覆在眼睑下方,化成浓浓的阴影。
泪水模糊了视线,宋令枝只能望见大片大片的水光。
她抱着沈砚跌坐在地,身上的人渐沉,攥着宋令枝手腕的手指却不曾松开半分。
浓重的血腥味在寝殿蔓延,恍惚之际,宋令枝以为自己是坐在血泊之中,铺天盖地的鲜血朝自己蜂拥而来。
定睛细看,方知是沈砚心口淌出来的鲜血。
“疯子。”
宋令枝低声啜泣,泪珠止不住滚落,她哑声,“沈砚,你真是疯子。”
寝殿乱成一团,泛着金光的火把照亮一地,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宋令枝看见孟瑞惊慌失措朝自己跑来,听见他的失声尖叫。
耳边吵嚷纷扰,可宋令枝却再也不曾听见怀中人一声回应。
沈砚似是永远闭上了双目。
“快、扶陛下回寝殿”
“不许动谁都不许碰到伤口”
“麻沸散呢快将我的麻沸散取来”
孟瑞本来还在房里翻看古籍查阅古方,想着明日再为沈砚研制新药,猝不及防闻得沈砚遇刺的消息。
孟瑞惊得医书都丢在地,趔趄朝乾清宫跑去。
望见沈砚心口的血窟窿,孟瑞两眼一黑,差点绊倒在门口。
宫人抬着春凳过来,药瓶七零八落散落一地。
孟瑞半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满手都是鲜血。
他手指颤巍巍,手中的麻沸散颤巍巍,倒在沈砚伤处。
尖锐的利刃还亘在沈砚心口。
孟瑞凝眸,双眉紧紧拢在一处“不可。”
剑身捅穿的伤处隐约泛黑,孟瑞面色一沉,冷若冰霜“剑刃淬了毒,必须立刻拔出”
宋令枝瞳孔骤紧。
沈砚本就身中销金散,如今又添一毒。
宋令枝身子摇摇欲坠,强撑着稳住心神。
沈砚早早陷入昏迷,可握着宋令枝手腕的手指却半分也不曾松开,如同牢固枷锁。
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纹丝不动。
宋令枝跌坐在沈砚脚边,费尽力气也不曾掰开对方半分。
双眼水雾氤氲,隔着朦胧泪水,宋令枝清楚看见伤口泛红的地方开始泛黑,如涟漪四散。
她睁大眼睛,怔怔望着怀中面色煞白的沈砚。
孟瑞扬起头,眼中焦灼不安“宋姑娘”
宋令枝抬袖抹去眼中泪珠,咽下喉中的啜泣。
“孟老先生,你做你的便是,我
留在此处。”
孟瑞怔忪一瞬,而后点点头“委屈姑娘了,姑娘若是见不了血腥,也可闭上眼。”
宋令枝颔首。
太医齐齐跪在廊檐下首,乾清宫内外,早有金吾卫身着戎装,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殿中宫人来来回回,双手端着温水进殿,换来的,却是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陛下,老夫得罪了。”
耳边落下孟瑞低哑的一声,而后他握着剑柄,双目凝重,面无表情。
宋令枝不忍再看,别过眼。
烛光幽幽,随风摇曳。
案上红烛映在纱屉子上,婆娑轻晃。
宋令枝目光落在迎风而动的烛光上,她竭力屏住耳边所有的动静。
可还是不行。
借着朦胧的纱屉子,她望见孟瑞佝偻的身子,望见宫人步履匆匆,端着沐盆帕子来回走动。
长剑一点点从沈砚心口抽出,宋令枝好像听见了剑刃磨过骨肉的声音。
她紧紧闭上眼睛,纤长眼睫扑簌,泪水滑过脸颊。
泪珠温热,落在凄冷萧瑟的长夜中。
终于,利剑从沈砚心口抽出。
很轻很轻的一声,可这一瞬,却像是等了极久。
孟瑞目不转睛盯着伤口,半刻也不敢松缓。
他失声“快取滚烫的热酒来”
宋令枝侧目转眸,目光在撞上满地的血腥时,骤然僵滞。
心口重重一跳。
入目是满地血污,触目惊心。血窟窿横亘在沈砚心口,汩汩往外冒着血,止血药洒落,却好似半点药效也无。
宋令枝怔愣在原地,瞪圆的眼珠子一动也不动。
她直愣愣,看着孟瑞手忙脚乱,握着剪子在烛火上滚过一遭,轻轻剪开沈砚一角的锦袍。
血肉模糊,泥泞不堪。
宛若死人,无声无息。
泪珠淌落,宋令枝不知孟瑞处理了多久的伤口,不知沈砚是何时被人移去内殿。
宫人来回走动,影影绰绰。
再次抬眸,寝殿只剩下孟瑞一人。
天色将明,晨光穿破厚重云层,悄无声息洒落在三重檐上。
檐角下铁马晃荡,敲碎一地的晨光。
宋令枝倚在榻边,目光轻落在青纱帐慢后熟睡的沈砚脸上。
孟瑞半跪在脚凳上“姑娘守了一夜,又受了惊,还是快些歇息罢。”
宋令枝嗓子干哑“他、如何了”
孟瑞曲膝跪地,紧拢的眉宇不曾舒展过半分“幸好伤的不是要处,只是那剑刃淬了毒,能不能熬过去,就看就看天意了。”
宋令枝无力跌落在榻上。
秋去冬来,一众宫人遍身绫罗,衣裙窸窣,款步提裙,悄声自廊檐下穿过。
乾清宫悄然无声,静静伫立在冬日寒雪中。
昨儿
夜里下了大雪,今早起来日光满地。
殿中鎏金珐琅铜脚炉燃着滚烫金丝炭,温暖如春。
白芷轻手轻脚挽起猩红毡帘,悄声步入殿中,迎面热气灼灼,凛冽朔风被抛在身后。
沈砚昏迷那会,怕宋令枝在宫中无人伺候,宋瀚远又将秋雁和白芷送入宫。
如今过去一月有余,沈砚仍不见醒。
临窗榻上倚着一人,宋令枝一手揉着眉心,眉宇间凝着淡淡的愁绪。
这些时日,宋令枝不是在窗前静静坐着,便是在沈砚榻前孤坐,有时是一个时辰,有时是半日。
白芷强挽起几分笑意,端着热茶,缓步行至宋令枝身边,轻轻将漆木茶盘搁在案几上。
“姑娘,昨儿下了好大雪,奴婢陪姑娘到御花园走走罢说起来,这还是今年寒冬第一次下雪呢。”
白芷强颜欢笑,“姑娘整日闷在殿中,怕不是得闷坏了。”
宋令枝笑着摇摇头“你同秋雁去罢,外面冷得紧。”
白芷轻声“那奴婢替姑娘关了窗子姑娘身子本就弱,若是再吹着风染上风寒”
宋令枝抬手挡住“不必麻烦,过会冷了,我自己关上便是。”
白芷福身应了声“是”,知晓宋令枝不喜旁人叨扰,又悄声退下。
园中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宋令枝一身百蝶穿花缠枝纹锦衣,轻倚在青缎靠背上。
忽见窗外淅淅沥沥飘起雪粒子,仰头张望,天上如搓棉扯絮一般。
宋令枝趴在窗下,一手伸出窗外,接住了一手的冷白。
雪珠子在掌中化成冰水,冷冽彻骨。
朔风呼啸,惊起一地的森寒冷峻。
天寒地冻,果真是冷得厉害。指尖轻颤,宋令枝一手抱着暖手炉,半边身子探出窗外,想着将槅扇木窗掩上。
纤纤素手轻落在窗棂上,只一瞬,指尖立刻冻得通红。
素手缩回袖中,隔着柔软衣袂,宋令枝一手握住窗棂,往上一抬。
窗棂纹丝不动。
宋令枝凝眉,又往前移去半寸。
廊檐下守着的丫鬟眼尖瞧见,踱步欲往这边走来。
宋令枝挽唇“不必,我自己”
倏尔,一人越过自己,轻而易举将窗棂往上一抬。
槅扇木窗掩上,满园的茫茫雪色皆被关在窗外。
落在眼前的那只手修长白净,指骨分明。
宋令枝怔愣半晌,随后木讷着侧身,不可思议凝眸望着眼前之人。
沈砚近在咫尺,那双漆黑瞳仁透亮平静,宛若冬日湖面,悄声无波。
“沈、沈砚”
红唇阖动,宋令枝眼中满是错愕震惊,一双眼珠子呆呆。
孟瑞日日为沈砚把脉针灸,所言之词,除了天意,还是天意。
沈砚命数如此,再往后,宋令枝也不再过问一二。
只是日日
看着孟瑞提着药箱匆匆赶来,随后又满怀失望而去。
宋令枝早就不敢奢望,不曾想,竟有一日能等到沈砚醒来。
水雾在眼中打转,宋令枝别过眼,忽而下了榻,扭头就走。
沈砚一手将人拦在怀里,手指攥着宋令枝的手腕,就像那日受伤后。
他嗓子喑哑“去哪”
宋令枝声音喑哑“出宫。”
杏眸低垂,鸦羽睫毛覆在眼睑下方,泪水氤氲着眸子。
宋令枝侧身,赌气一般“回江南。”
耳边落下低声一笑,许是刚醒,沈砚声音极哑,只笑一声,胸腔立刻溢出好几声咳嗽。
他一张脸煞白如窗外雪,五脏六腑似扭曲在一处,心口上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一次渗出血丝。
宋令枝当即白了眼,仓皇失措“是不是伤口又疼了,我去找孟老先生来”
“不必。”
沈砚掩下喉咙轻咳,抱着人坐在窗前榻上。
窗外雪花渐渐,铺天盖地落了一地。
宋令枝倚在沈砚肩上,目光下垂,轻瞥过他身前的伤口。
虽然结了痂,然那一夜的模糊血肉在她心中却一直挥之不去。
宋令枝低声哽咽“你真的是个混蛋。”
沈砚照单全收,只笑“嗯。”
不冷不淡的表情彻底惹恼宋令枝,那一夜他奄奄一息躺在自己怀里,也是这般淡淡承认自己所为是故意的。
他明明可以躲过那一剑的。
宋令枝捏拳,一拳砸在沈砚肩上。
沈砚撑掌接住。
广袖轻抬,掩在袖中的手指骨节分明,瘦削白净。许是扯到伤口,沈砚皱眉凝眸。
宋令枝声音轻轻,手中力道收走两三分“疼吗”
怎么可能不疼,那样穿破心口的伤口,犹如血窟窿,止血药洒下大半,也不见见效。
宋令枝眼角温热泛红,隔着一层轻薄寝衣,她轻声“疼吗”
抬起的一双秋眸水雾潋滟,沈砚垂首敛眸,一双黑眸沉沉。
他挽唇,泛白的一张脸浮现浅淡笑意。
年幼时被母亲逼迫跪在雪地中,寝殿中暖炉奴仆被玄静真人以挡灾命格屏退,重病时被宫人强行灌入销金散沈砚不曾喊过一声疼。
可此时此刻,他拥着宋令枝,唇角轻轻往上一扯。
沈砚声音低低“疼啊,宋令枝。”
雪花渐大,万物无声。
宋令枝白皙手指抬至半空,指尖轻碰寝衣的那一瞬,又陡然收回。
她嗓音压抑着哭腔“活该。”
沈砚哑然失笑。
二人相拥在窗前坐了半晌,蓦地,宋令枝偏首侧目,后知后觉“沈砚,你的眼睛好了”
寒冬腊月,冷风疾劲。
连着下了三日大雪,雪地上的雪足有两尺
多高。
宋令枝一身莲青色忍冬纹织金锦鹤氅,扶着白芷的手,缓缓往乾清宫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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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过初霁,红梅屹立在雪中,如点点胭脂。
秋雁好玩,特意绕远路跑去御花园,折了两三根红梅抱在怀里,兴冲冲朝宋令枝跑去。
“姑娘,你看这红梅多俏”
一张脸冻得通红,秋雁眉飞色舞,眼中笑意蕴满。
“常言道,瑞雪兆丰年,明年定是好年。”
宋令枝笑睨她一眼,视线缓缓落在前方沈砚的寝殿。
茫茫雪色中,一人提着药箱,披着鹤氅从乾清宫走出。
氤氲在孟瑞眉宇间的愁苦不解难得消失,似是如释重负。
也算是因祸得福,当初刺杀沈砚的那一剑淬了剧毒,那毒同销金散两两相克,如今沈砚身上毒素渐消。
只需再将养些时日,便可好全。
了却一桩心事,孟瑞心中轻松许多。遥遥瞧见宋令枝,他赶忙上前行礼“见过宋姑娘。”
宋令枝命白芷扶起,只笑“老先生不必多礼。沈陛下的身子如何了”
孟瑞满脸堆笑“陛下身子大好,想来不日老夫也能出宫了。”
回他的西野村,过他闲云野鹤的教书日子。
孟瑞扬唇笑道“姑娘是来寻陛下的罢老夫刚刚出来,恰好撞见岳统领进去,似是有事回禀。”
乾清宫内烛光通明,亮如白昼。
岳栩拱手站在下首,毕恭毕敬。
行刺那一夜,旧太子一党皆被伏诛,沈砚醒来后,京中好几位大臣被抄家流放,那几人全是先皇后留给嫡子的爪牙。
岳栩沉声,欲言又止“如今朝中风平浪口,并无大事发生,只是、只是”
书案后,沈砚一身金丝滚边雪青色长袍,面露不耐“只是什么”
岳栩颤巍巍将怀中奏折递上去。
国不可一日无君,沈砚昏迷那一个多月,朝中大臣后悔不已。
沈砚后宫虚空,膝下无一子,连储君都没有。
如今广盈后宫,设六宫三院成了朝中众臣所盼。
岳栩小心翼翼抬起眼眸。
紫檀案几上的鎏金异兽纹铜炉燃着松柏宫香,青烟萦绕。
朦胧烟气后,沈砚那双漆黑瞳仁深不可测,平静淡漠。
落在肩上的视线冰冷森寒,便是沈砚眼盲那会,岳栩也不敢堂而皇之对上对方的双眼,如今更是不敢。
他双膝跪地,垂首低眉。
“陛下,陛下与宋姑娘两情相悦,且如今宋姑娘也无婚约在身,陛下何不迎娶宋姑娘为后,入住坤宁宫,也好堵住众臣悠悠之口”
寝殿安静,唯有烛火跃动声响。
书案后,沈砚眸光轻抬,一身锦袍松垮,他一手搭在扶手上,敲两下,停两下。
岳栩脑袋埋得更低了。
耳边只闻沈砚一声轻哂“两
情相悦”
相同的言语,岳栩也曾听沈砚说过,只是那时沈砚不肯承认自己对宋令枝动心。
如今虽是一模一样的回答,可岳栩听着沈砚话中的嘲讽,却像是二人调换了位置。
好像是宋令枝不喜欢沈砚了。
留在宫中,或是担心沈砚再次对宋家人动手,又或是对沈砚替自己挡那一剑的感激。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会是“心悦”二字。
若非沈砚替宋令枝挡的那一剑,宋令枝怕已早早出了宫,回江南同家人相聚。
旧太子一党的余孽铲除,她亦可同贺鸣重修旧好,还能做回从前那个万人羡慕的状元夫人。
脑中转过千万种念头,最后留在沈砚身上的,竟然是“可怜”二字。
岳栩遽然一惊,只觉后背生凉,不寒而栗。
何时从乾清宫退出,岳栩并不知晓,只知自己浑浑噩噩。
案后那抹身影孤寂清冷,昏黄烛光迤逦在沈砚锦袍之上,他身影不曾动过半分。
请求充盈后宫的奏折被沈砚久久留在案上。
岳栩在乾清宫禀告公事,宋令枝自然不会往前凑,同秋雁白芷二人在御花园转悠一圈。
白雪绽梅,如梦如幻。
宋令枝抱着红梅回乾清宫,却只见寝殿悄然无声,廊檐下无一人守着。
宋令枝心生疑虑,怀中的红梅交给白芷,她款步提裙,轻推开那扇紧阖的槅扇木门。
沈砚不喜宫人在眼前伺候,秋雁和白芷识趣留在殿外。
寝殿幽静无声,宋令枝缓步踏入,余光瞥见缂丝屏风后的一抹颀长身影。
宋令枝莞尔一笑,眉眼弯弯“我还当你是在歇息,不想你竟”
转过缂丝屏风,入目所及,却是沈砚半松的锦袍。
长袍松开,白净胸膛半露,隐约可见心口的伤痕累累。
沈砚站在穿衣镜前,在给自己上药。
宋令枝脸红耳赤,当即转过身别过视线,期期艾艾“我、我不知道你在”
若早知沈砚半敞着锦袍在给自己上药,她定不会踏入乾清宫半步。
一声轻笑从前方传来,沈砚声音微沉“过来。”
宋令枝脚步定在原地,四肢不得动弹,僵滞着身影不肯转身。
沈砚又一笑“我看不见后背。”
那一剑几乎捅穿了沈砚的心口,方才对着镜子,沈砚亦是在寻后背的伤痕。
犹豫几瞬,宋令枝慢慢转过身子,倒退着一步步挪到沈砚身前。
她目不斜视,大有慷慨就义之势“药、药给我。”
光滑的瓶身落入掌中,宋令枝缓慢抬起眼眸,手指轻轻往下扒开沈砚的长袍。
那一处还未长出好肉,隔着狰狞伤口,隐约可见那一夜的凶险。
深怕触及到沈砚的伤口,宋令枝动作极轻,眼眸低敛,一双眼睛一瞬不瞬。
棕褐色的药粉洒落,又轻轻拂开。
白皙的指尖触碰到沈砚肌肤的那一刻,宋令枝只觉手指滚烫。
她面露诧异“你身子怎么这般”
余音戛然而止,悉数消失在唇齿之间。
沈砚一手捏着宋令枝的脖颈,修长手指轻而易举挽住宋令枝的后颈。
殿中早早掌了灯,光影无声洒落一地。
地上铺着柔软细腻的狼皮褥子,宋令枝手中的药瓶差点掉落在地。
宋令枝扬高脖颈,余光不小心瞥见镜中二人交叠的袍角,她脖颈绯红,飞快转过眼眸。
耳边似是留下喑哑一声笑,宋令枝耳尖更红了。
落在唇上的吻细细碎碎,沈砚稍往后退开半分,一点点描绘宋令枝的唇形。
薄唇落在唇角,又渐渐往下。无意碰见耳后某处,宋令枝整个人几乎瘫软,唇间溢出浅浅的一声低吟。
若非沈砚一手扶着她的细腰,她怕早就跌坐在地。
沈砚喉咙溢出一声笑。
鼻尖淡淡的香气蔓延。
他拧眉,轻声道“什么香”
宋令枝晕晕乎乎,她的香囊都是秋雁打理的,且刚经历了这么一遭,她哪里还记得自己所带的香饼是什么。
眼前朦胧,依稀可望见沈砚棱角分明的下颌。
宋令枝脑中乱哄哄,随口拣了自己往日惯用的香料作答。
“许是玫瑰罢。”
落在耳尖的逗弄忽然停下,挽着宋令枝后颈的手指收紧,沈砚将人拉至自己眼前,一双黑眸凌厉,似是风雨欲来。
喉结轻滚,沈砚眸色暗了一瞬,指骨分明的手指轻抚过宋令枝的后颈。
他厉声。
“宋令枝,你想死吗”
遽然一惊,思绪尚未理清,红唇忽的落下重重一咬。
唇齿撬开,如急风骤雨掠过。
气息一点一点在唇齿间消失殆尽。
宋令枝瞪圆双目,脸上满是困惑不解。
沈砚似是气狠了,落在宋令枝细腰上的手指逐渐收紧力道。
却并未伤着人半分。
宋令枝整个人动弹不得,唇间声音悉数消失。
只觉气息一点点丧失,几近窒息。
唇角落痛,似是有殷红血珠子渗出,又被沈砚一一吻去。
低低的呜咽之声艰难溢出唇齿。
又很快吞没。
垂在身侧的手臂再也受不得力,手心的药瓶缓缓滚落在地。
落在宋令枝腰间的手渐渐往下,十指相扣。
乌金西坠,众鸟归林。
落日最后一道余晖从檐角上消失,沈砚终于松开人。
那双如墨眸子深不见底,后背上的伤处不仅没有上好药,反而还裂开了。
孟瑞回乡养老的梦破碎,骂骂咧咧提着药箱来,重新为沈砚包扎好伤口,又骂骂咧咧离开。
临走时还不忘愤愤往乾清宫瞪了好几眼。
感觉自己和这皇宫简直相克,多待一日,就要折寿一年。
宋令枝嫌丢脸,早早躲在暖阁不肯出来。
唯有沈砚泰然自若坐在案后,还饶有兴致吩咐花房的宫人。
沈砚从来不管花房之事,宫人战战兢兢,诚惶诚恐跪在下首,还当自己无意间开罪沈砚,项上脑袋不保。
沈砚面不改色拨动手中的青玉扳指,面容冷肃。
他淡声。
“日后京中,不许再种玫瑰。”
宋令枝不记得,他可记得。
贺鸣当日给宋令枝送的,便是满满一锦匣的玫瑰香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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