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江南,宋府。
五扇栅栏木门横亘在身后,廊檐下悬着两盏掐丝珐琅云蝠纹花篮式壁灯。
一众奴仆婆子手持戳灯,垂手侍立在身后。
临近年下,阖府上下彩灯高悬,金窗玉槛,香屑满地。
宋老夫人拄着沉香木拐,颤巍巍站在门口,引颈翘盼。
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亦是穿着藕荷色棉袄,眉开眼笑簇拥在宋老夫人身后。
寒风凛冽,呼啸的冷风自耳边掠过,宋老夫人穿着大红猩猩毡斗篷,踮脚朝外张望。
“可曾打发冬海去瞧瞧了,怎么这个时辰还不见人影”
宋瀚远仔细搀扶着宋老夫人,他声音缓缓“母亲莫担忧,半个时辰前就到城门口,怕是快到了。”
宋老夫人一颗心松下大半“那就好,那就好。”
思及宋令枝身旁还有一人,宋老夫人满腹思孙之情又化成浓浓的忧愁。
她双眉紧拢,一手轻拍宋瀚远的手背,宋老夫人声音沧桑。
“枝枝信上说,圣上也来了。”
宋老夫人愁容满面,“你说好端端的,他来做什么。”
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虽说先帝昏庸,也常四处游山玩水,可沈砚来的是自己府上。
宋老夫人愁眉紧锁“府上的事可曾安排妥当了这可是大事,不能出错的。”
宋瀚远连连颔首“放心罢,儿子都交待下去了。府上留着的都是家生子,不会乱说。”
宋老夫人双眉不曾舒展半分,只一心挂念着宋令枝。
雪花渐渐,落雪无声。
白茫茫一片雪地中,倏尔想起几记策辔之声。一人高骑白马,遥遥穿过长街而来。
却是宋瀚远身边的小厮冬海。
翻身跃马,冬海俯首半跪在台矶下首,双唇冻得发白,眉梢眼角却是难掩雀跃之色。
“回老夫人老爷,姑娘、姑娘到了”
空中遥遥传来檐铃晃动之声,入目所及,七宝香车穿过雪幕。
宋老夫人颤巍巍上前。
猩猩毡车帘挽起,沈砚一身玄色海水纹氅衣,面容冷峻,不苟言笑。
宋老夫人和宋瀚远忙下跪行礼。
尚未福身,一记怯生生的声音骤然在耳旁落下。
宋令枝越过沈砚,踩着脚凳跃下马车,直奔宋老夫人怀中而去。
眼中热泪盈眶“祖母,父亲。”
宋老夫人心疼挽着宋令枝的手,怎么也瞧不够。
到底是上了岁数,只一瞬,又立刻敛眸,恭敬朝沈砚福身。
“老身见过”
“不必多礼。”沈砚淡声,眉眼从容不迫,“如先前那般便可。”
沈砚此番南下,乃是隐姓埋名,并未张扬。
宋老夫人怔忪一瞬,而后恍然“严先生,屋里请。”
沈砚
上回留在宋府,便是以宋令枝教书先生的身份留下的。
闻得“先生”二字,宋令枝不知为何耳尖红了两三分。
鬓间挽着的镶嵌珍珠碧玉步摇在风中晃动,侧目轻瞥,视线似有若无从沈砚脸上掠过。
那双黑眸淡漠平静,似怎么也起不了波澜。
可昨夜亦是在这样的一双眼睛的注视下,宋令枝咬着丝帕,差点哭断了气。
沈砚这人着实坏到骨子里,单单是用手
冷风彻骨,宋令枝一张小脸藏在雪帽之下,颊边泛起的红晕怎么也褪不去。
她别过眼,只拿后脑勺对着沈砚。昨夜哭得狠了,今早起来,她气得不曾和沈砚说过半个字。
如今到了宋府,宋令枝也只同宋老夫人说话。
长辈常常报喜不报忧,宋令枝着实惦念宋老夫人的身子,细细问了一番祖母如今吃的什么药,一日吃多少。
不放心,又招来柳妈妈上前问。
宋老夫人眉目慈祥,虽经历过一场大病,瞧着精神却是大好。
宋老夫人拍拍宋令枝的手,挽唇一笑“你好好的,祖母自然没事。若早知你要留在京中,祖母定然也陪着你一起。”
柳妈妈在一旁跟着笑“先前在京中,老夫人不还嫌弃京中干燥,连累你的手也跟着皱巴巴,吵着要回江南。”
宋老夫人笑瞪柳妈妈一眼“你也是个坏的,如今也学会拿我打趣了。”
先前在寺庙中求来的平安符宋令枝早早送到宋老夫人手心,余下还有父亲母亲的。
想着宋令枝日后怕是会在京中就留,宋老夫人轻声叹息“你母亲还在碧玉轩,空了便去她那坐坐,顺道将这平安符送去。”
宋令枝脸色一僵,讪讪垂下脑袋。
她自幼养在祖母膝下,同母亲姜氏并不亲昵。
北风凛冽,白雪堆积满园,四面粉妆玉砌。
姜氏坐在窗前,一身杨妃色织金锦鹤氅,手上抱着暖手炉,鬓间难得挽了一支赤金凤尾玛瑙流苏步摇。
宋令枝甚少见姜氏这般艳丽打扮。
少时她也曾期盼得到母亲的喜欢,在雪地中摔了一跤,宋令枝哭着闹着要姜氏抱。
那时姜氏站在廊檐下,目光淡漠,面无表情从宋令枝身前越过。
徒留宋令枝一人在雪地中哀嚎。
宋令枝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众多,在雪地中也不过趴了一会,并无伤着半分。
可她还是忘不了母亲那个冷漠眼神。
如今故地重游,宋令枝又一次穿过乌木长廊,迎面上前接人的还是姜氏身边的丫鬟春桃。
春桃满脸堆笑,垂着手上前迎宋令枝入屋。
“姑娘,夫人在暖阁中等着呢。”
往日这个时辰,姜氏该在佛堂才是。
宋令枝狐疑,提裙步入暖阁。紫檀嵌玉插屏后,青花缠枝香炉燃着淡淡的檀香。
姜氏临窗而坐,茶案上供着各色茶
具,汩汩白雾自茶壶冒出。
一旁高几上的汝窑美人瓢供着数株红梅,如胭脂殷红灼目。
姜氏向来爱素净,宋令枝好奇,多看了两眼。
姜氏轻轻声音在背后响起“这是你父亲早上送来的。”
除去功课,姜氏向来不大同宋令枝讲话。
宋令枝诧异转眸。
姜氏别扭避开视线,转首唤春桃“妆镜前有一个锦匣,你去取了来。”
春桃福身退下,再次折返,手中果真多了一个黄花梨锦匣。红绸垫在匣中,匣子掀开,却是一对蓝宝石南洋珍珠耳环。
姜氏声音轻柔“这是我当年出嫁时,母亲交到我手上的。”
姜氏抬眸,只轻轻一个眼神,春桃立刻了然,带着秋雁和白芷退至廊檐下。
一时之间,暖阁只剩宋令枝和姜氏二人。
窗外细雪飞舞,雪珠子凌乱吹迷了眼。
冷风灌入,姜氏坐在窗前,掩唇轻咳两三声。
宋令枝踱步过去,轻将窗子掩上。
姜氏语气轻飘飘,似在诉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这些年我一直恨你父亲,连带着你也看不惯。”
便是手上的这对耳环,姜氏也只有出嫁那一日戴过,后来一直丢在箱底,不曾翻找出来。
宋令枝身影僵滞,木讷着转过头。
她一直知道姜氏不喜欢自己,也不喜欢父亲,可这样放在表面摊开,还是头一遭。
姜氏轻声细语,透过朦胧雪雾,好似看见了尚在待字闺中的自己。
她是姜家嫡女,虽说家中没落,不如从前。可再怎样,也不会下嫁作商人妇。
宋令枝指尖轻拢,为父亲抱不平“我父亲虽不是什么世家子弟,可他这些年待母亲却是极好的”
姜氏淡淡抬眸“你父亲要娶的本是姜家的庶女,我的三妹妹。”
宋令枝愣在原地,脑子空白,她讷讷“那怎么后来”
姜氏不疾不徐“我那三妹妹在我的酒中下了药”
再后来,姜氏便诊出有了喜脉。她向来清高,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姜氏泄气塌肩“我一直以为,那事你父亲也参与其中,所以才”
姜氏转眸,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现。她误会了宋瀚远十多年,前儿才认清是场误会。
姜氏双眼朦胧“我这几日一直在想,若是我早早同你父亲说清楚,也不会耽误这么多年。”
长久的沉默。
暖阁落针可闻,噤若寒蝉。
香炉上青烟未尽,白雾氤氲。
宋令枝凝眉,少顷,她声音低低“为何同我说这些”
姜氏轻轻叹口气“只是不想你同母亲一样罢了。”
虽说是微服私访,可沈砚身份摆在那,总不可能敷衍应付。
宋瀚远早早备下酒席,府中上下丝竹悦耳,锦绣满眸,筵开玳瑁
。
酒席设在望仙阁,一众丫鬟婆子手执手把灯罩,乌泱泱顺着乌木长廊往望仙阁走去。
满府上下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廊檐下悬着玻璃画圣寿无疆纹挂灯,烛光明亮,在风雪中摇曳晃动。
宋老夫人至佛堂拈香下拜,方扶着柳妈妈的手往望仙阁行来。
遥遥瞧见倚在栏杆青缎软席上出神的宋令枝,宋老夫人挽唇,满脸堆笑。
“这大冷天,怎么在外面坐着,快随祖母进去。”
言毕,又瞪向身后跟着的丫鬟,秋雁和白芷怎么回事,我不在,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
秋雁和白芷忙忙福身告罪。
宋令枝挽着宋老夫人的手往暖阁走去“祖母莫怪他们,是枝枝想早点见到祖母,所以才在外面等着。”
丫鬟遍身绫罗,捧着漆木捧盒在宴席上穿梭走动,衣裙窸窣,环佩叮当。
舞姬轻敲檀板,款按古琴,细乐声喧落在白茫茫雪地中。
每人身前设一高几,高几上设匙箸香盒,又有果馔美酒。
乌银洋錾自斟壶盛着剑南春,宋瀚远起身拂袖,遥遥朝沈砚端起十锦珐琅杯。
“陛严先生,请。”
态度恭谨,挑不出半点错处。
沈砚面色淡淡“嗯。”
宋瀚远往日能言善辩,也常和友人高谈阔论,天南地北聊着。
可如今上首坐的是当今圣上,宋瀚远自然不敢造次,拘谨坐在下首。
舞姬翩翩起舞,案后人人肃然,竟半点说笑声也无。
屏风之后。
褥设芙蓉,宋令枝高几前摆着的一应是她往日在家中喜爱的吃食。
宋老夫人拥着宋令枝,眼睛笑如弯月。
许是有下午姜氏那番话在,宋令枝一夜心不在焉,心神恍惚。
宋老夫人瞧出不对劲,揉着宋令枝双肩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如意若是这金丝燕窝不喜欢,让他们重做便是。”
宋令枝唇角微扬“倒不是为着这个。”
隔着十二扇缂丝屏风,隐约可见前方人影绰绰,不时有萧管之声传来。
宋令枝轻声“祖母,屋里有点闷,我出去走走。”
宋老夫人向来疼爱宋令枝,闻言,岂有不应的理,又命白芷和秋雁好生跟着。
宋令枝婉言拒绝“难得府上如此热闹,让她们跟着去作甚留在这里听戏曲岂不好,左右不过是在望仙阁,我又不走远。”
宋老夫人知宋令枝有主意,也不强求,只让人送了暖手炉来。
宋老夫人温声叮嘱“外头冷得紧,莫要走远了,去去就回来。”
宋令枝福身应“是”。
喧闹落在身后,园中不知何时落了雪珠子,雪绽红梅,宋令枝款步提裙,沿着乌木长廊往下。
想着在廊檐下这一两枝红梅哄祖母高兴。
筵席上的笑声逐
渐被抛在身后,深沉夜色凉如水,遥遥的,亦能听见临街的欢声笑语。
鸦雀自夜空下掠过。
蓦地,夜空中遽然传来一声响,礼花冲向长空,顷刻化成锦绣点点。
香屑铺地,斑驳光影落在宋令枝一双清澈透亮的杏眸之中。
眼睫扑簌眨动,惊叹眼前礼花绚烂之际。
蓦地,视线之中出现一抹颀长身影。
长身玉立,沈砚一身金丝滚边月白色圆领鹤氅,望着宋令枝的一双黑眸淡淡。
身后是斑斓礼花,沈砚逆光而立。丝竹满耳,沈砚似是立在灯火阑珊地,一张脸忽明忽暗。
宋令枝怔怔“沈、沈砚”
席上偷偷多吃了半杯酒,如今酒意正酣,宋令枝脚步颇有几分虚浮。
适才望天久了,一双杏眸渐渐染上水雾。
“你怎么、怎么也出来了”
台矶踩空,差点一脚往下摔去。
沈砚眼疾手快抱住人,他凝眉垂目“吃酒了”
眼前是沈砚宽厚温热的胸膛,宋令枝眉眼染上倦意。
她伸手,捏着指尖和沈砚比划“只吃了一点、一点点。”
她酒量浅,又有宋老夫人看着,只准宋令枝吃下半杯暖暖身子。
无奈宋令枝实在不会吃酒,只几口,当即醉得不知东南西北。
沈砚眸色昏沉,唇角勾起几分嘲讽“只吃几口就醉成这般”
宋令枝叠声,胡乱应着。约莫是酒壮人胆,宋令枝又想起先前姜氏同自己说的话。
她垂首低眉,迷蒙着双目道“我母亲下午同我说了些旧事。”
沈砚不关心他人之事,即便那人是宋令枝的生身母亲。
他漫不经心应了一声,伸手揽住宋令枝纤细的腰肢,虚虚将人朝前一揽。
宋令枝自沈砚怀中抬起头,一双杏眸惺忪,却蕴着几分执拗顽固。
她挽唇,温热气息落在寒夜之中,瞬间化成浓浓白雾。
“沈砚,上辈子,你有没有有没有喜欢过我“
宋令枝唇角笑意苦涩,似是不甘心,“哪怕只有、只有一点点。”
片刻的动心,亦是动心。
宋令枝一双眼眸近在咫尺,扑簌眼睫如雨中蝉翼,瑟瑟发抖,道不出的柔弱不堪一折。
沈砚喉结轻滚,那双黑眸似与身后夜色融在一处,晦暗不明。
良久,他偏过目光。视线穿过茫茫雪夜,落在那一簇红梅之上。
答案不言而喻。
宋令枝怔怔松开人,凛冽寒风自二人中间穿过。
她往后退开半步。
醉意朦胧,宋令枝只觉头晕目眩。
倏地,耳边落下沈砚低哑一声“宋令枝。“
宋令枝抬眸往上望。
四目相对,沈砚眼中只余孤独寂寥。
他从来不信有人会无所求喜欢自己。
旁人畏他敬他,是因为他皇子的身份,皇后留他一命,是因为他能替太子挡灾。
人人皆有所求。
沈砚不信,也不敢信。
“你”宋令枝呢喃,讷讷张了张唇。
沈砚孤身立在黑夜中,雪花落在他肩上,落在他眉眼。
黑夜静谧,夜空又有礼花绽放,夜幕亮如白昼。
廊檐遮挡,沈砚一张脸隐在阴影之中,那双狭长眼睛一如既往的凌厉。
沈砚好像一直都是这样,身处热闹之外。人情暖热,好似一直都和他格格不入。
宋令枝垂下眼眸,她喃喃“沈砚,你也是个蠢的。”
两世为人,从来不曾有人、也不曾有人这般胆大包天,敢同沈砚这般说。
沈砚盯着宋令枝,不语。
宋令枝扬起双眸,她不想同姜氏一样,被一场误会耽搁多年。
“沈砚,我从来都不知你在想什么。倘若日后”
“过来。”
沈砚忽而沉声,黑眸晦暗,如古井深沉,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眸,忽然多出几道涟漪。
宋令枝怔忪往前踏出半步。
意识空白之际,倏然被沈砚抱了满怀。
环在腰间的手臂强劲用力,容不得宋令枝有任何逃脱之意。
她扬起脑袋,眉眼间飞快掠过几分不解和疑惑“你”
耳朵抵在沈砚胸腔,宽松衣袂挡住檐下簌簌落下的白雪。
沈砚唇齿溢出一声。
“不是说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他垂眸,目光不偏不倚撞上宋令枝的视线,“自己过来听。”
雪落无声,万籁俱寂。
身后礼花高绽,沈砚强而有力的心跳跃在耳旁,一声又一声。
廊檐下有小丫鬟双手端着漆木捧盒走过,眉飞色舞。
“老夫人可真是大方,适才给的赏银,足足有二两银子呢。”
“这有什么,我听闻在严先生院中伺候的,月钱都是双份的,还是老爷自己添的,不是拿的官中。”
“严先生不过一介教书先生,老爷为何对他如此器重。说起来,严先生长得可真真好看,也不知婚配与否。”
“不要脸,你什么样的身份,也敢肖想那样的人。我倒觉得贺公子比严先生好,严先生不苟言笑,我看着心里总长毛。”
主子在望仙阁听戏,丫鬟说话也没个顾忌。
不多时,三三两两的丫鬟分成两派,一个说贺鸣好,一个说沈砚好。
竟是争红了脸,吵得不可开交。
檐下宋令枝心生惴惴,早在丫鬟提起贺鸣之时,周遭好似又冷上几分。
不寒而栗。
她识趣松开沈砚,想着往宋老夫人所在的暖阁跑去。
还没来得及转身,细腰纤纤轻而易举落在沈砚掌中。
后背抵着栏杆,宋令枝只觉好似半边身子悬在檐外。
沈砚哑声一笑,温热气息洒落在宋令枝耳边,登时惊起阵阵颤栗。
他笑得温和“枝枝可曾记得去岁除夕”
那时他孤身一人在宫中,所得宋令枝的消息,都是借暗卫之手。
密信上说,除夕夜,宋令枝同贺鸣相谈甚欢,十指相扣heihei
沈砚眸色暗下一瞬,眼中笑得愈发温和。
枝枝,是怎样的十指相扣▁”
他存了故意折磨人的心思,薄唇轻轻在宋令枝唇角上覆过,又慢慢往上,落在宋令枝眼角。
睫毛扑簌,宋令枝战战兢兢,侧目轻瞥一眼廊檐下方。
三三两两小丫鬟聚在一处,树梢遮掩,隐约可见丫鬟挽着的双螺髻。
倘若她们抬头往上瞧一眼
宋令枝环紧身前人。
落在唇上的力道不曾轻柔半分,如疾风骤雨。
雪珠子簌簌,枝头一簇红梅在风中摇摇欲坠。风声疾劲,凛冽寒风刺骨,红梅颤巍巍,终受不住,无力从枝头上拂落。
底下有小丫鬟侧耳,后背升起一股冷意,她紧张不安,左右张望,又拉着同伴的手,低声嘟哝。
“我怎么好像听见有人在哭”
“你听错了罢,我怎么没听见。”
“我我我,我头上好像有东西”
“在哪呢,我瞧瞧。”
倚在栏杆上的宋令枝陡然一惊,双目瞪圆,深怕底下的人发现自己。
呜咽声落入唇齿。
宋令枝竭力推开眼前的黑影,双手紧紧揪着沈砚的衣襟。
小丫鬟的笑声从底下传来。
“梅花罢了,你也太大惊小怪了些。罢罢,我们还是走罢,此处站久了,我总觉得冷。”
脚步声渐行渐远。
宋令枝倚在沈砚肩上,只觉四肢力气透进。
双足软绵绵,半点力气也提不起。
沈砚嗓音透着喑哑,喘气之声落在宋令枝颈边,他一双黑眸阴翳乌沉“宋令枝,我真想”
最后三字几乎是贴着宋令枝耳边说的。
宋令枝一张脸涨得通红,难以相信这般污秽之语是出自沈砚之口。
抬眼对上沈砚一双深邃黑眸,宋令枝脸红耳赤“你、粗鄙下流”
狠狠将人往后推开,宋令枝提裙,慌不择路往暖阁跑去。
冷风拂起宽松衣袂,腕上的温热好似还停留着。
宋令枝轻轻一瞥。
后知后觉这几回沈砚抓着自己,都是十指相扣。
敢情沈砚是因为先前贺鸣同自己是十指相握,所以他也得
宋令枝愤愤抿紧红唇,只觉沈砚这人实在是幼稚无理。
她驻足往后望。
黑夜暗沉,沈砚轻倚在墙边,眉眼透着慵懒餍足。
他懒懒朝宋令枝投来一眼。
宋令枝咬牙,忽而转首往回跑,飞快在沈砚唇上啄上一口。
又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祖母祖母”
乌木长廊下只余宋令枝落荒而逃的背影。
怕沈砚追上,宋令枝忙高声喊着救兵。
宋老夫人还以为自家孙女出事,连忙打发人出来,瞧上一二。
长夜漫漫,冷风拂过沈砚的衣摆。
空中又有礼花绽放,斑驳光影落在沈砚一双漆黑瞳仁之中。
周遭的寒意冷气渐褪。
他望着宋令枝的背影,唇角难得挽起一抹笑。
好似站在真正的人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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