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今日是除夕,满园锦绣盈眼,珠宝争辉。
廊檐下一众奴仆婆子眉开眼笑,手上拿着厚厚的赏封,喜笑颜开。
“果真还是老夫人最是大方,若是别的府上,哪来这么多赏银。”
“可不是,家中把我送来,一家老小都有了活路,我在这府上待着,吃的住的也比旧时好。”
“老夫人仁善,是个有福的,不是那等欺奴的人家。只是不知日后府上的姑爷”
“还不快快住嘴,倘若让老夫人听见,有你好受的白、白芷姑娘。”
遥遥的,白芷遍身绫罗,满头穿花戴珠,她自幼陪着宋令枝长大,府上嬷嬷见了,也得给三分颜面,不敢轻易得罪。
白芷冷着脸,双手揣着暖手炉,横眉立目“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嚼舌根的倘若老夫人听见,打一顿是小的,只怕嬷嬷没脸。”
婆子连声告罪,又说自己昨夜吃多了酒,胡乱说的“姑娘行行好,往日再也不敢了。”
言毕,又打了自己两下嘴巴子。
白芷目不斜视越过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打发婆子端了热水来。
穿过影壁,瞧见秋雁守在门口,白芷款步提裙,疾步行了过去。
偏头去望身后的暖阁。
厚重的猩猩毡帘挡着,只见寒风呼啸,侵肌入骨。
白芷抱紧袖中的暖手炉,好奇张望,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姑娘还没醒”
秋雁摇摇头“老夫人那我寻人说过了,老夫人心疼姑娘,说让她多睡会也无妨。”
暖阁内。
层层青纱帐幔遮掩,屋内尚未掌灯,只剩下影影绰绰模糊的光影。
天色将明,榻边燃着的熏笼泛着红光。
宋令枝一手揉着眉心,一双杏眸惺忪,眼尾还有未干的泪珠。
鼻翼轻耸,淡淡的檀香之气在周身蔓延,宋令枝陡然一惊,猛地扬起眼眸。
入目是一角月白色的寝衣,金丝线滚着边,再往上,是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纤长睫毛轻掩,沈砚眸色极深,不见有半点起伏波动。
便是昨夜宋令枝在沈砚掌中情难自禁,沈砚依然淡淡,泰然自若望着宋令枝一双婆娑杏眸。
脸红耳赤。
绯红从耳尖蔓延至脖颈,昨夜的一幕幕又一次闯入脑海之中。
通透明亮的铜镜映照着宋令枝一张羞愧涨红的娇靥。
沈砚锦袍完好,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褶皱。那双沉沉眼睛低垂,漫不经心将宋令枝所有的情靥尽收眼底。
双颊滚烫,园中不时有秋雁和白芷的声音传来,虽是窃窃私语,宋令枝仍是一字不落听完。
她满目愕然“你怎么、怎么还在这”
她昨夜哭如泪人,连着换了好几条丝帕。
又怕夜深人静,恐唇齿间溢出的动静惊扰到旁人,宋令枝咬着沈
砚的衣袂,半点也不敢松口,朦胧着一双眼睛,泫然欲泣。
宋令枝最后是昏睡过去的,也不知沈砚何时留下的。
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她却已经
宋令枝一张脸埋在枕中,只觉昨夜的羞赧再次蔓延。
白芷耳尖,听见暖阁中的动静,悄悄侧耳过来,抬手在槅扇木门上轻敲了三下。
“姑娘可是醒了”
宋令枝飞快推开身侧的人快到时辰了,你自己想法子走。”
秋雁和白芷就守在暖阁外,宋令枝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能让沈砚插翅离开。
她眨眨眼,眼中难得掠过几分狡黠促狭,好整以暇枕着锦衾,眉眼弯弯,笑看沈砚的笑话。
她还从未见过沈砚狼狈的模样。
落在脸上的目光没有半点的挪动,沈砚垂着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宋令枝。
四目相对,宋令枝先败下阵,提着锦衾轻轻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狡黠眸子。
喉结轻滚,沈砚低低闷笑一声。
似乎是应允了。
宋令枝眼巴巴望着人。
雪落无声,满室悄无声息,案几上的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青烟未烬,袅袅暖香萦绕。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挽起帐幔一角,而后,沈砚扬高声。
“进来。”
低沉醇厚的声音落下,隔着槅扇木门,宋令枝亦能听见秋雁和白芷倒吸的冷气声。
耳尖泛红,宋令枝可没沈砚这般没脸没皮,高扯过锦衾,背对着沈砚睡下。
佯装自己耳聋眼瞎。
沈砚侧目轻瞥,唇角难得勾起一抹浅淡笑意。
秋雁和白芷轻手轻脚踱步进屋,无意瞧见,差点吓得伏首跪地。
不怪她们胆子小,实在是沈砚往日时常不苟言笑,何曾在他眼中望见“温和”二字。
这两字刚在脑中浮现,秋雁和白芷当即惊起一身冷汗,只觉汗流浃背。
再次抬眸,那双如墨眸子恢复如初,只剩淡漠森寒。
宋令枝不喜旁人近身伺候,能留在暖阁之中的,也就秋雁和白芷二人。
白芷双膝跪地,双手高捧沐盆,战战兢兢伺候着沈砚盥漱毕。
忽而又福身道“陛下,岳统领刚在门口候着,说是给陛下送药来。”
乌沉沉的一碗药汁苦涩难咽,药味在暖阁中蔓延,顺着丝丝缕缕的熏香飘至帐幔之中。
宋令枝不再装睡,抱着锦衾坐起“你何时又开始吃药了,可是先前的伤口”
沈砚面不改色将手中的药汁一饮而尽,面色从容冷静“无妨,不过是寻常补药罢了。”
那回身中利剑之后,沈砚确实吃了好些时日的汤药。
宋令枝不曾放在心上,只当这药同从前那般。
京中来信,沈砚自行前去书房处理政务。
岳栩亦步亦趋跟在沈砚身后,他熟知药理,自然是知道苏老爷子给
沈砚的药方是作何用。
玄色羽毛缎大氅落在乌木长廊之中,岳栩望着沈砚的背影,欲言又止。
雪花簌簌落下,白茫茫落了满园。
沈砚侧身凝眸“有事”
岳栩伏跪在地“陛下,那方子极其伤身,陛下若真的连吃三月,日后子嗣定当艰难”
何止艰难,若真照着那药方,说是断子绝孙也不为过。
透过清冷雪暮,沈砚朝岳栩投去凉薄一眼,那目光极冷极淡,阴寒彻骨。
岳栩低垂着脑袋,冒死进谏“陛下三思,此事若是被有心人知晓,定会”
“那又如何”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伴着雪珠子落下,沈砚眼眸淡淡,无一点多余情绪。
岳栩通身紧绷,不寒而栗。落在头顶的四个字犹如千万斤沉重,他强撑着稳住心神。
抬眼往上瞧,岳栩不甘心“陛下”
冷风拂过沈砚的衣袂。
他站在风雪之中,任由雪珠子穿过檐角,无声落在肩上。
朔风拂面,岳栩拱手抱拳。
只听沈砚淡漠的一声落在耳边。
“岳栩,不要自作主张。”
是警告,亦是敲打。
如若岳栩敢在药饵上动手脚,偷偷换了方子
沈砚转身,长身玉立,面无表情从岳栩身前经过。
百善孝为先,无后为大。出自王永彬围炉夜话
可那又如何呢
弑父杀君他都做得,哪还有什么做不得。
漫天大雪中,只剩岳栩一双担忧不安的眸子。
他重重叹了口气。
除夕夜,长街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江南水乡,向来是富庶之地,自然少不了热闹。
人声喧嚣鼎沸,处处可见笑颜。
礼花于夜幕绽放,簌簌光影映照在宋令枝一双浅淡眸子之中,泛起无尽的光晕。
宋令枝仰头望着天。
长街两侧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酒肆座无虚席,人人眉开眼笑。
白芷笑着同宋令枝道“奴婢听闻秦香楼请了江南最好的戏班子,姑娘可要去瞧瞧”
宋令枝挽起唇角“这时候去,怕是早没位置了罢。”
白芷轻声“这有何难,秦香楼的掌柜同老爷是旧识,他家也常来我们府上走动。”
白芷抬眸,视线在宋令枝和沈砚之间来回打转。
如今身在外,她自然不曾唤沈砚为陛下,只以严先生相称。
白芷轻轻福身“姑娘和严先生若是先去,奴婢也可去寻秦香楼的掌柜说上一二。这会子戏还没开始,兴许还有雅间留着呢,别的不提,他们家定然是给自己留了位的。”
夜色缱绻,皓月当空。
宋令枝一身石榴红缠枝纹织金锦长袍,遍身绸缎,簪花穿珠。
美人明眸皓齿,冰肌莹彻。
尚未来得及回复,忽而听见传来一记惊呼“宋、宋姑娘”
宋令枝狐疑往后瞧,却是一个身着广袖海水纹圆领长袍的男子,面如冠云,通身透着风流倜傥。
大年夜,寒风凛冽,他手上却还执着竹骨折扇,玉树临风。
宋令枝面露怔忪。
白芷悄声在她耳旁道“姑娘,这是钱家的公子。”
钱家公子为求娶宋令枝一事,明里暗里给自家老父亲不知递了多少话,可惜最后都是铩羽而归。
不想今日会在秦香楼前撞见宋令枝。
他大喜,又怕过于孟浪冲突了佳人,忙忙上前作揖。
“宋姑娘可是要听戏在下虽不才”
一个“钱”字,便足以让宋令枝心惊胆战。
昨夜镜前的荒唐历历在目,宋令枝红了耳尖,飞快往后退开两三步。
她急急撇清关系。
“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不爱看戏,除夕人多,我还想着去前面看花灯,就不耽误公子听戏了。”
语毕,宋令枝转身便走。
钱公子赶忙上前将人拦住,他满脸堆笑“不就是花灯吗,我让人买来就是,何必你亲自跑一趟。”
佳人就在眼前,钱公子哪里舍得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且他往日红颜知己无数,自然知晓如何哄佳人欢心。
跟着的小厮熟知自家公子脾性,早早撒腿奔入长街。
不多时,又垂头丧气回来,两手空空。
钱公子一怔,若非佳人在旁,他早就一脚踢过去了。
“花灯呢”
小厮哭丧着一张脸“公子,奴才跑了三条街,就没找着一盏,说是都让人买了去。”
好不容易找着一家灯笼店,结果店中的花灯都让人买走不说,就连店前挂着的两盏灯笼也让人买了去。
钱公子在外花天酒地,一掷千金博佳人一乐是常事,还是头回碰上这种。
他满脸震惊“一盏都没有,这怎么可能呢,这大年夜的怎么可能”
宋令枝惊讶之余,倏然回过神,无奈往沈砚身后撇去一眼。
果真不见岳栩的身影。
钱公子气急败坏,又怕在宋令枝面前失了脸面,拱手讪讪赔笑。
宋令枝莞尔“既如此,我就不打扰公子看戏了,先走一步。”
钱公子忙道“宋姑娘,我”
倏地,一个浑身褴褛的小孩如风冲进钱公子怀里,忽而又急急往后退“对不住对不住”
小孩捂着腹部,转身就要溜之大吉。
钱公子低声骂了句“晦气”,下意识往怀里摸去,忽的面色一变,厉声“拦住他”
变故突如其来,宋令枝还没回过神,那小孩早就撒腿狂奔,专挑人多的地方跑。
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钱
府的小厮目瞪口呆,一面顾着自家的少爷,一面又想着派人去寻“公子放心,奴才就是挖地三尺,也要将那小叫花子找出。”
宋令枝还在看着,钱公子摆摆手“罢了,不过是个空钱袋,由着他去。”
长街的喧嚣不曾减去半分,方才的插曲也似石块落入湖中,只溅起片刻的涟漪,而后又回归平静。
街上的灯笼店果真空空如也,似是被人洗劫一空。
宋令枝转首侧目,一双笑眼弯弯,朝沈砚伸出手。
沈砚坦然回望。
宋令枝瞪大一双眼睛“我的花灯呢”
从前她只知沈砚这人从骨子里都是坏透的,若是狠心,连自己的命也可不要。
哪曾想有朝一日沈砚会这般幼稚。
沈砚面色不变,只垂首望着宋令枝。
宋令枝再次伸出手,手心摊开,故意横在沈砚眼前,纤长睫毛扑簌。
她一双眼睛亮堂堂,映着长街璀璨光影,如星光耀眼。
冷风自二人中间穿过。
宋令枝扬眸,定定望着沈砚。
“真想要”
沈砚垂首低眉,温热气息洒落,登时惊起宋令枝耳边阵阵的滚烫。
心中迟疑一瞬,迎上沈砚那道深邃目光,宋令枝仍是点了点头。
揽着自己腰肢的手臂不曾松开半分,沈砚唇角溢出一声笑。
他哑声“方才岳栩还买了两盏灯笼。”
宋令枝喃喃张唇“灯笼也好,先前我也曾”
她眼睛倏然睁大,后知后觉自己去岁七夕节,曾买过一盏灯笼赠予贺鸣。
那会子沈砚身子抱恙,昏睡在榻上,也不知道是否知晓此事。
钱公子不过是想买一盏花灯,沈砚都能让人将街上所有花灯都买下,若是知晓自己
宋令枝讪讪闭上双唇。
沈砚目不转睛,眼底深处噙着一丝笑“怎么不说了”
修长手指扶着宋令枝细腰,轻轻点着。
当初贺鸣离京,别的不曾多带,却是带走了那盏掐丝珐琅海棠灯笼。
沈砚一双黑眸幽深沉寂,如同危险逼近。
宋令枝红唇抿紧,摇头如拨浪鼓“不、不要了。”
花灯不要,灯笼也不要了。
沈砚眼眸低低,明知故问“怎么了,刚才不还说想要吗”
指腹落在宋令枝腰间某处,稍稍用力。
宋令枝眼睛眨得飞快,细腰一软,直直跌落在沈砚掌心。
再也站不稳。
眼中蕴着薄薄的水雾,宋令枝害羞带怯“你、松手。”
夜色朦胧,无人瞧见阴影处的二人,宋令枝双颊绯红,只觉指尖滚烫。
倏尔,视线之内忽然闯出一道瘦弱的身影,沈砚眼疾手快,抱着宋令枝往后退开半步。
却是先前偷了钱公子钱袋的小孩。
小孩浑身干巴
巴,大冷的天,他浑身上下只有一件薄袄子,冻得牙关打颤。
“夫夫夫人,钱袋”
他以为宋令枝同钱公子相识,想托她转交。
秋雁挡在宋令枝身前,好笑“你这孩子真是胆大,就不怕钱家的人把你抓去报官。”
小孩冷得发抖,只一个劲道歉。
宋令枝上下打量他几眼,倏然目光落在他衣袍某处“你是福安堂的”
小孩眼睛抬起,眼中惶恐不安,磕磕绊绊道“不不不是”
手指揪着袍角福安堂三字,小孩故技重施,又想着溜之大吉。
无奈岳栩轻而易举将人拦住。
小孩差点哭出声“夫人行行好,我只是、只是太饿了”
宋令枝凝眉。
无家可归的孩子,大多会养在福安堂中,宋老夫人心善,也常命人往福安堂送银子。
小孩泪如雨下,吃下一碗热腾腾的云吞后,方敢和宋令枝说。
福安堂明着做善事,背地里却教唆他们出来乞讨偷窃。若是偷不到好东西,回去了还得受罚。
袖子挽起,小孩手臂上伤痕累累,泣不成声。
小孩显然是怕被扭送官府,连连磕头“夫人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宋令枝忙命白芷将人扶起。
家中的铺子如今也有宋令枝管着,她心中清楚,宋老夫人每年往福安堂送去的银子不止万两。
“不过百来个孩童,且做善事的也不止我们家,他们怎么敢这般阳奉阴违”
宋令枝皱眉,“倒还不如我自己添上银子,另设一所福安堂。”
沈砚侧目瞥视。
宋令枝狐疑“你这般瞧着我做什么,可是我说错了”
沈砚淡声“若真设立,你想如何掌管”
宋令枝沉吟“天下弃婴多如鸿毛,若是真想留下他们,定要先寻上几个好的郎中。”
不光弃婴,流离失所的孩童,身上的伤肯定不少。
宋令枝沉吟,宋家不缺钱,可怕就怕在底下人也阳奉阴违。
她轻声,又从郎中说到膳食。开设福安堂不是易事,宋令枝凝眉嘟囔,掐指算着衣食住行的账目。
蓦地,却见沈砚直直望自己。
宋令枝不明所以“你看着我做什么,可是我有哪里说错了”
沈砚淡淡“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出自淮南子说林训
宋令枝怔愣片刻,而后恍然大悟。
“那我再请几位教书先生便是了。江南也有不少铺子是收学徒的。若是到了年纪,他们不想读书,或是学不会,也可出去学一门手艺。”
宋令枝笑弯一双眼睛“先前我还听家中掌柜说寻不到好的伙计,若是这法子行得通,日后铺子也不缺伙计了。”
回到宋府,宋令枝匆忙跳下马车,想着寻宋老夫人和宋瀚远说起此事。
沈砚不疾不徐将人捞在怀里。
“除夕夜,你父亲定然是陪着你母亲,祖母身子骨弱,怕是早早就寝。”
宋令枝此刻过去,只会扰人清梦。
宋令枝后知后觉“那我明日再去便是了。”
本来还想着除夕夜同沈砚游街,不想忽然撞见此事。
宋令枝温声低语“下回我再陪着你一起。”
沈砚眸色一沉,盯着宋令枝看了许久。
马车内杳无声息,昏黄烛光跃动在沈砚眉眼,那双黑色眸子如古井深潭,深不见底。
宋令枝讷讷“怎,怎么了”
“宋令枝,明年除夕你还陪着我。”
沈砚语气沉闷,竟是疑问的口吻。
光影照不见的地方,沈砚半张脸忽明忽暗,低掩的睫毛挡去所有的思绪。
宋令枝怔怔,目光落在沈砚脸上。
她从未在沈砚身上看过如此的神态,他向来是游刃有余胸有成竹,即便当日以身为宋令枝挡剑,生死不明,他眉眼依然是从容的。
宋令枝别过眼睛,低哑应了一声“嗯。”
末了,她又扬起眼眸,补上后半句,“自然。”
光影笼在沈砚脸上,他轻笑一声,笑意自唇角蔓延。
远处鼓楼传来遥遥的钟响,竟是大年初一了。
空中礼花如胭脂炫目,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宋令枝抬手挽起车帘一角,半张脸凑至窗前,本想着唤沈砚一同过去。
倏然,她后颈被人捏住。
沈砚低头,吻在她唇角。
颀长身影覆在宋令枝肩上。
窗外礼花照旧,挽起的车帘半隅,却只露出一道细细的光。
宋令枝白皙指尖紧紧攥着车帘,笨拙回应着。
檀香重重笼罩着自己,透过车窗的一角,不时有礼花光影照入车中。
伴着低低的呜咽之声。
少顷,那角车帘终从宋令枝指尖滑落,墨绿车帘随着夜风晃动,挡住了车外满院的风雪。
马车内青烟氤氲,烛光摇曳。
良久,覆在宋令枝身上的黑影终于移开。
沈砚抬手,指腹轻轻掠过宋令枝唇角。似要将那抹嫣红映在自己指尖。
烛光燃尽,只剩满车的昏暗。
借着窗外浅薄的夜色,只听沈砚低低声音落在耳旁。
“宋令枝,你不能骗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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