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青梅竹马if九
月影横窗,长街人头攒动,簇簇车马络绎不绝。
宋令枝握着红绸,怔愣半晌。
红绸带在手中翻动好几回,还是只能看见自己的名字。
宋令枝惊诧不已。
怎么会这样
宋令枝双眉紧皱,思来想去,应是沈砚早早知晓自己会“无意”瞥见他的红绸,所以才故意写自己名字的。
好生狡猾。
感慨一番,宋令枝又扶着白芷的手,小心翼翼走下脚凳。
倏然见宋老夫人身边的柳妈妈在人群中探头探脑,左右张望。
宋令枝好奇迎上去“柳妈妈,你老可是在寻人”
柳妈妈挽住宋令枝的手往回走,满脸的焦急不安“姑娘怎么跑这边来了叫老奴好走。快快随老奴回府去,老夫人刚发了好大一通火。”
竹影婆娑,望仙楼悄无声息,先前设下的酒席早早撤下,只剩三两婆子,垂手侍立在宋老夫人身后。
下首地上,姜槟整个人有气无力,锦袍沾满污垢尘土,惨不忍睹。
他大口大口喘气“你们宋家、宋家欺人太甚,我要回府告诉我、我父亲”
湘妃竹帘挽起,宋令枝无声踱步踏入屋中,差点被地上绑成粽子的姜槟唬了一跳。
她抚着心口往后退开两三步,不想对方脏了自己的新鞋。
宋老夫人心疼不已,连连拉着宋令枝的手往前凑去。
“枝枝别怕,到祖母身边来。”
沉香拐杖在地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响,宋老夫人面若寒霜,“有祖母在,看谁还敢在你身前乱嚼舌根”
随姜家来的婆子都是牙尖嘴利的,闻言,拱手上前“老夫人,我们家少爷自幼在家中被老爷宠坏了,便是家里的老夫人,也不曾动过少爷一根手指头。”
婆子泫然欲泣,双目通红,“老奴人言轻微,本不该多说,可如今少爷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老奴实在、实在”
宋老夫人冷声呵斥“怎么,姜家如今轮到一个婆子管事了”
她目光淡淡落在下首的姜氏上。
婆子大惊失色,忙忙连声告罪“老夫人莫怪,实在是今儿这事是宋姑娘的不是,再怎么说也是闺阁小姐,怎么这么心狠手辣”
宋老夫人沉下脸“闭嘴主子说事,何时轮到你一个老婆子说话了”
她搂紧宋令枝,满心满眼都是心疼,“若非你们这些挨千刀的,我们枝枝何至吓到话都说不出,连家都不敢待,只敢往外头躲去。”
出府是为了游街赏乐的宋令枝“”
她悄悄转身,埋首在宋老夫人肩上,佯装悲伤不已。
姜槟跪坐在下首,差点气急攻心。
宋家祖孙惯会装模作样,明明先前在园子里,宋令枝还伶牙俐齿,打发奴仆
将自己丢入池中,哪有半点惧怕之意。
姜槟咬牙切齿,双目瞪圆,愤愤瞪着宋令枝。
他扬高声音怒斥“胡说八道明明是她命人将我丢去马厩的来人我要回家去你们宋府算个什么玩意,若不是”
宋老夫人捂住宋令枝双耳,不让她听这些污言秽语。
又有身强力壮的婆子上前,拖着姜槟下去。
宋老夫人瞥一眼置身事外的姜氏,语气平静。
“你们姜家的事,本不该我一个老婆子插手。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欺负到我枝枝头上”
姜氏淡淡颔首“儿媳明白了。”
宋老夫人摆摆手,屏退众人,只留了宋令枝在身边。
没了外人在,宋老夫人说话也不避讳。
“你个泥猴,又跑去哪里耍了若不是我打发柳妈妈寻你,还不知道这事。”
宋令枝从宋老夫人怀里抬起头,一双眼睛笑弯“我本来是想着让他在马厩待一晚,明日在禀告祖母,省得搅了祖母看戏的兴致。”
话落,又笑着宽慰宋老夫人。宋令枝帮祖母顺着气,“为那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身子,可是不值当的。”
宋老夫人面色沉沉“祖母倒不是为他,只是想着你的亲事。”
宋老夫人本想着在今年春闱中的举子挑选,可来回瞧着,都没有一个配得上宋令枝的。
“我们枝枝这么好,若是随随便便找个人,祖母定是不依的。”
宋老夫人轻声,“学识、相貌、人品”
宋令枝倚在宋老夫人膝上,倏然想起沈砚。
不管是学识相貌还是人品,沈砚都在他人之上。
且她自己本身,也对沈砚
宋令枝耳尖缀着胭脂之色,滚烫万分。
她悄悄往宋老夫人怀里躲了一躲,深怕宋老夫人看出自己的异样。
宋老夫人低头端详宋令枝“怎么了,可是我们枝枝有心悦之人了若是有,只管和祖母说。”
宋令枝脸红耳赤“祖母莫要打趣我”
末了,又红着脸道,“若是日后我有了喜欢的人,祖母会、会同意我们在一处吗”
宋老夫人眉眼笑得和蔼可亲“他若是个好的,祖母定会应允的。成亲后你还住在家里,若他敢对你有半分不是,祖母定不会轻饶了他。”
宋老夫人从来都想着招孙婿,不想宋令枝受半点委屈。
宋令枝眼中眸光黯淡。
沈砚那样的身份,肯定不会住在宋家的。
宋令枝缓缓垂下眼睛,掩去眼中的失落。
春末夏初,蝉鸣满园。
日光迤逦在乌木长廊上,金明寺杳无声息,遥遥的,只闻木鱼声传来。
姜槟被送回姜家后,宋老夫人陆续为宋令枝相看了几户人家。
只是不知为何,每每相中不久,总能听见那家有丑事曝光。
不是身子有隐疾,便是私养在乡下的外室找上门,好生闹了一番。又或是家中婆母凶狠,不好相处。
接连碰壁后,宋老夫人也逐渐歇了心思。
若是让宋令枝和那样的人过日子,那她还不如将人留在府上。
虽然孙婿寻不到下落,可有一事却是好的。
那姜槟回去后,不知怎的竟染上赌钱的恶心,听闻大半个家底都赔光了,还差点让赌场的人打废半只脚。
如今卧病在榻,苟延残喘。
姜家本来还想着上门同宋老夫人要说法,如今也不得闲,日日应付着上门要债的人。
整个姜家闹得鸡犬不宁,人人都退避三舍,深怕染上一身腥。
书案后的沈砚一身象牙白织金锦长袍,长身玉立,面色淡然。
他眼都未抬“在想什么”
宋令枝脱口而出姜家。”
作画的手忽然停下,沈砚漫不经心抬起头,一双黑眸深沉如空谷,晦暗不明。
他双眉渐拢“他又来找你了”
宋令枝连连摇头“那倒没有。”
以为沈砚不知情,宋令枝放下手中功课,连连踱步至沈砚案前。
“哥哥你不知道,他如今可惨了。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听说他还和青楼的女子纠缠不清。”
宋令枝一手托腮,一面同沈砚说着姜家的笑话。
金漆藤红竹帘垂地,日光氤氲,照亮半间屋舍。
屋内悄然,只有宋令枝一人的声音。
半晌,她终觉不对,声音渐低
她和沈砚,靠得太近了。
暖黄的日光无声落在沈砚眼角,纤长睫毛清晰可见。
宋令枝眨眨眼,紫檀书案上似映出自己绯红的耳尖。
沈砚擅丹青,蟹爪笔握在手心,纸上的莲花含苞待放,徐徐待开。
宋令枝眼神闪躲,语无伦次“你怎么又画红莲了,还不如画我”
一语落下,宋令枝耳尖红若珊瑚,她匆忙解释“不是,我、我”
深黑如墨的一双眼睛抬起,沈砚抬眸,目光似有若无在宋令枝脸上掠过。
“还不回去”
宋令枝火急火燎往后退去,差点撞翻高几上的汝窑美人瓶。
“哥哥,我今日练了五张大字”
“别动。”
书案后蓦然传来沈砚轻轻的一声,宋令枝当今怔在原地,目光茫然望着人。
沈砚随手取过一张雪浪纸,铺在书案上,“不是想要我给你作画”
楹花窗下日光清浅,宋令枝僵硬着身子,端坐在临窗炕上。
云堆翠髻,眉目如画。
一双盈盈宛若秋水的杏眸低垂,宋令枝僵直着肩颈,手中的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紧握,掌心沁出薄薄细汗。
担忧自己坐姿不雅,趁沈砚不留神,宋令枝又悄悄往里坐了坐。
目光悄声落在沈砚
脸上。
虽说是画自己,可除了最初的一眼,沈砚不曾再朝自己投来半个眼神。
宋令枝一双柳叶眉轻蹙,疑心沈砚是否在诓骗自己,不然自己都不抬眼看自己的
先前家里请了一位画师为宋老夫人作画,宋令枝那时也陪在祖母身侧,那会画师在画上挥墨两三笔,都要抬眼看看宋老夫人。
难不成,沈砚的丹青比那位画师还厉害
心中疑虑渐生,又恰逢夏困身乏,宋令枝不动声色倚靠在紫檀描金小几上。
眼皮沉重,困倦裹挟遍身。宋令枝一手扶着眉心,只觉书案后沈砚的轮廓渐渐模糊。
她只闻得寺中遥遥传来的木鱼声,再然后,彻底陷入昏睡。
青烟萦绕,岳栩一身青色长袍,疾步转过影壁。
屋内静悄无人低语,他还以为宋令枝早已回府,倏然瞧见临窗偷偷打着盹的宋令枝,岳栩脚步一顿,无声朝沈砚拱手。
他手中是京中送来的书信。
离京三年,皇后终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孩子远在江南,特打发人送来书信。
乌木长廊迤逦曲折,竹帘轻卷,挡住了大半日光。
岳栩随沈砚出屋,在廊檐下站着“殿下,京中来信。”
薄薄的一张信封,上面是熟悉的皇后字迹。
沈砚面不改色“念。”
寥寥数句,无半字关心沈砚。
唯信尾孤零零的一句。
皇后在京中为沈砚相看了几户好人家,想着沈砚从中挑选一二,或是王妃,或是侧妃。
长廊幽静深远,偶有蝉鸣响起,惊碎一地的光影。
沈砚唇角笑意不变,勾着几分讥诮嘲讽。
岳栩躬着身子,只觉汗流浃背。
三年过去,当初还需在皇后眼前收敛锋芒的少年,如今早就脱胎换骨,手段更为狠厉。
蓦地,房内似乎有一声异响落下。
岳栩警惕抬眸,凌厉视线掠过纱屉子“殿下,是”
是宋令枝在屋中。
沈砚抬首,只一眼,岳栩当即噤声,不再多言,只低头道。
“皇后还让人送了画像来,说是年底殿下回京,正好可以将亲事办了。”
沈砚淡声“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他并未伸手接过岳栩递来的信纸,沈砚揭起竹帘,缓步迈入书房。
书案上的画作只剩最后几笔,沈砚抬头望了倚在窗边的宋令枝一眼,复又收回目光。
宋令枝还是如先前那般,不曾动过半分。只一双柳叶眉轻轻笼着,似是遇着什么难事。
沈砚无声弯唇,默不作声回到书案后,再次落笔。
一气呵成。
日光西斜,众鸟归林。
白芷心细如发,抬眼瞧着马车上闷闷不乐的宋令枝。
“姑娘今日是怎么了,可是三殿下布置的功
课太多了”
秋雁在一旁帮着搭腔“兴许是姑娘想吃城西的茯苓糕了往日姑娘最爱他家的茯苓糕了。”
白芷笑睨秋雁一眼“是你自己嘴馋想吃罢可别扯上姑娘。”
两个丫鬟笑着相互打趣,宋令枝却仍然闷闷不乐。
一手扶着下颌,宋令枝心不在焉,耳边只剩下岳栩的那一句。
皇后在为沈砚相看人家了,年底就要迎王妃入门。
若是成了亲,沈砚定不会回江南了,自己也不会再见到对方了。
心口闷得厉害,宋令枝垂首敛眸,只觉五脏六腑似被剜去一块。
白芷不知她心中所想,从身后小心将画卷取出,在宋令枝眼前展开。
“奴婢差点忘了,这是三殿下适才打发小厮送来。”
宋令枝一惊,下意识挽起车帘“那小厮呢”
白芷捂唇笑“早走了,姑娘可是有事吩咐”
宋令枝“无、无事。”
车帘讪讪从指尖滑落,宋令枝目光重回画上。
雪浪纸铺开,画上的人正是自己无疑。
画中女子纤腰袅袅,满头珠翠,栩栩如生。
秋雁禁不住感慨“这是姑娘”
拿着画作同宋令枝比划,果真如出一辙。
宋令枝抿平唇角,视线并未在画上多作停留。
“收着罢。”
她兴致缺缺。
秋雁还想着说什么,白芷眼疾手快,将人拉至一旁。
宋令枝一手托腮,杏眸有气无力,怏怏不乐。
兴许,再过些许时日,沈砚也会给别的女子作画。
他也会教那女子练字做功课吗不对,能和当今三殿下成亲的,定然是才华容貌双绝的女子,饱读诗书,家世显赫。
或许,那女子也是擅丹青的,会和沈砚一起吟诗作赋,对月起舞。
宋令枝眉眼低垂,心情低落。
秋雁和白芷垂手坐在一旁,只见宋令枝怏怏倚在车壁上,一声接着一声叹气。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都不知宋令枝心中为何而烦。
良久,忽见宋令枝忽然抬眸,朝二人望去一眼,示意二人附耳过去。
“我有事同你们说。”
夏日炎炎,园中悄然无声,半点雀声也无。
沈砚端坐在水榭中,琴声自指尖流淌而出,余音缭绕。
石桥曲折,迤逦横亘在湖水之上。遥遥的,只见岳栩穿过石桥,朝水榭行来。
琴声戛然而止,沈砚眉眼清冷如墨画。
“宋家来人了”
岳栩一怔,而后颔首“是。”
沈砚淡淡“说什么了”
岳栩低声“倒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京中几家贵女。”
这几回宋家每每来人,白芷明里暗里都会问起京中的事,不是问京里哪家姑娘适龄定亲,便是打听她们有何喜好。
沈砚垂眉,若有所思。
岳栩拱手,毕恭毕敬“殿下放心,我只挑了些无关紧要的回复,不曾多话。”
沈砚定亲这事早就传开,可三王妃却迟迟没有定下。
这些时日过来打探的人也不少,然像宋令枝这般明晃晃寻侍女打听的,实属罕见。
岳栩“想来宋姑娘只是好奇。”
而非和其他人那样,想着提早站队。
沈砚不语。
岳栩摸不清沈砚心中所想,抬眸小心翼翼觑道“殿下若是无事”
沈砚漫不经心“只是好奇”
岳栩又一次低头“是。”
他绞尽脑汁,忽道,“宋姑娘还打发白芷送了莲子羹来,说那莲子是府上种的。”
岳栩手中提着的漆木攒盒,正是宋家送来。
“宋姑娘心细,说这莲子羹给属下解暑用的”
岳栩低声絮叨一番,仰头望,沈砚不知何时,目光已落至一旁的琴谱上。
岳栩不敢叨扰,连声告退“殿下若是无事吩咐,属下就先退下了。”
沈砚面色清冷“嗯。”
岳栩拱手往后退开两三步。
忽听水榭中传来沈砚轻轻的一声“莲子羹留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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