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清晨,晨曦初照,潭边弥漫着湿润的水汽。

    瀑布自山腰倾泻而下,水雾蒙蒙,水声隆隆。

    许是水声盖过人的话语声,云溪怕沧月听不见,提高音量,又喊了一遍“沧月,你过来,我帮你。”

    主动帮忙做这件事实在让人有些难为情。

    尽管对方不是人类

    尽管云溪不带半点暧昧的心思,只是想要帮那条人鱼缓解身体的难受。

    但喊了两声之后,云溪隐隐觉得自己的耳根在发烫。

    着实有些难为情

    也实在不愿意看沧月继续难受下去。

    第一天的时候,尚不明显,云溪以为季节变化,沧月不需要帮忙了;可最近两天,她观察到沧月变得越发焦躁不安,甚至难受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一整天都无精打采的。

    她很想主动开口,说“我帮一帮你吧。”

    但又实在难为情。

    她一直在等,等沧月的尾巴,主动缠上她,就像从前那样。

    然后,她可以顺理成章地,帮助那条人鱼纾解。

    但这次很反常。

    沧月的尾巴,无数次地探到她身边,却又像是害怕被她看见、被她触碰,小心谨慎地收了回去。

    云溪暗暗揣测,或许一年过去,沧月心智成熟了些,学会了克制,就和人类动情时那样,可以抑制。

    但她错了。

    人鱼不是人类,沧月的发情,受激素调节,无法自控,无法自抑。

    任凭云溪如何呼喊,沧月始终藏在水底下。

    水流清澈见底,云溪看见水下的那条人鱼,把自己的长尾抱在怀中,用力撕咬其中一片鱼鳞

    这是在做什么

    云溪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整个人没入水中。

    山泉水冰凉彻骨,云溪在水中浸泡了会儿,身体适应不少,她游到沧月的身边,用力拖拽沧月。

    沧月的重量比她沉上许多,她拽了会儿,发现自己拽不动,于是浮上了水面,游回到岸边。

    岸边有她前两日翻新的泥土。

    她看沧月游得有些拘束,以为是水潭太过狭小,她想要拓宽河道,在这里连挖了两天。

    云溪气喘吁吁,没等平复,她拿起胸口上挂着的口哨,用力吹响,试图引起水中人鱼的注意。

    尖锐的哨声响起,沧月果然抬头看向她,然后从水底游了出来,游到了她的身边,琉璃般的蓝色瞳孔望向她,醉眼朦胧地看着她。

    云溪愣住。

    哭了吗

    她的脸上全是水,云溪不确定是自己看错了,还是这条人鱼真的在哭泣。

    云溪伸手抹去沧月脸上的水珠,又替沧月擦了擦眼角的水。

    泪水被她擦去,下一秒,又盈满了眼眶。

    她蘸了点,放到嘴边尝。

    咸的

    ,确实在哭

    云溪默了片刻,伸手抱住沧月冰凉的身躯,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

    一人一人鱼的躯体,紧贴在一起。

    水纹荡漾,云溪轻轻拍了拍沧月的脑袋,安慰说“不哭不哭,到底怎么了,哭什么又咬自己鳞片做什么”

    她下意识反思自己,最近有没有什么无意间的行为,伤害到这条人鱼。

    似乎

    没有啊。

    最近,她们的日子很平静,除了忙碌些,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安逸。

    云溪确定最近的自己,没有做出什么反常的举动。

    她又问“你是被什么动物欺负了吗”

    可整座小岛都被沧月标记成自己的领地了,还有什么动物能够欺负她呢

    沧月低低咕噜了几声,泪水不停地溢出眼眶。

    云溪安慰说“别哭,别哭,再哭你就要缺水了”

    水中的人鱼,渐渐止住了哭泣,水底下的尾巴,慢慢缠上云溪的双腿,过了会儿,又松开,没多久,又缠住了。

    云溪轻声叹息,搂在沧月腰间的那只手向下探去,揉按尾巴根,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她的身体。

    她双手攀住人类的脖颈上,在人类怀中扭来扭去,然后瘫软在人类的怀中。

    解决完,云溪游上了岸,红着脸嘀咕“你是喜欢在水中吗”

    沧月还在水中打滚,尾巴翻滚间,溅起雪白的水花。

    脸颊滚烫,云溪捧起清凉的泉水,不断往脸上泼。

    双手微微战栗着,云溪回过身,看水中的人鱼。

    沧月早已止住了泪水,眼眶有些肿,鼻翼微微耸动,像是嗅闻到了空气中不一样的味道,也看向云溪,水汽蒙眬的眼睛,充满好奇。

    人类嗅不到的味道,她能嗅到。

    云溪面红耳赤,她嗅不到身体荷尔蒙的变化,却能明白,动情的滋味。

    不是生理的愉悦,而是心理上的

    她抿着唇,不说话,再度跳进水潭中,背对着沧月,洗了个澡。

    人类的躯体十分绵软,人鱼意犹未尽,还想要靠近缠住。

    云溪却从水中钻了出来,上了岸,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语气如常,和水中那条人鱼说“上来吧,我们回去吃早饭。”

    沧月乖乖跟在云溪的身后,回了山洞。

    昨天捕鱼篓里捉到的两条鱼和一只螃蟹。

    昨晚她们只吃了一条鱼和螃蟹,还剩一条,云溪切片后放在烟熏架上,烟熏了一个晚上。

    早饭就是烟熏鱼片。

    一人一人鱼,谁也没看谁,谁也没开口,沉默地吃完了早饭。

    饭后,她们要把鱼篓放回到礁石边上去,继续捕鱼。

    走去海边的路上,云溪打算和这条人鱼聊一聊。

    “诶,说说看,你为什么要躲我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撕咬自

    己的鳞片”

    她没有直视沧月,自顾自把心中疑问抛了出来。

    人鱼咕噜咕噜地,视线躲闪,没有回答人类的问题,随手摘了一片嫩叶子,放进嘴里嚼。

    云溪这才抬头去观察沧月的反应。

    见她看过来,沧月又咕噜了两声,还是不说话。

    咕噜声似乎有些委屈。

    云溪温声哄道“你不告诉我你的想法,我是猜不出的。”

    人和人之间已经很难猜了,何况是人类和非人类之间。

    转念间,云溪又觉得她们这样很像是情侣之间闹矛盾后,互相沟通的环节。

    怪怪的。

    还挺肉麻的。

    她好像在哄自己的女朋友

    把一个人鱼,套入到自己女朋友的角色去,她感到有些不自在。

    于是,她主动切断了话题,停下步伐“好吧,没事,你不想说就不说。等你以后想说了再和我说,让我看看你的尾巴。”

    沧月跟着停下,身后的尾巴一动不动。

    云溪转动方向,她就跟着转动,把自己的尾巴挡在身后。

    云溪啧了一声“我倒数5秒,你不让我看,我以后都不看了,也不碰你的尾巴了。”

    “5、4、3”

    没等云溪倒计时结束,沧月的尾巴轻轻一甩,小心翼翼,把自己的尾鳍甩到了云溪的怀里。

    云溪抱着沧月的尾鳍,翻看那片被沧月撕咬过的鳞片。

    并未破损。

    那沧月咬它做什么

    之前都是因为和别的动物打架,鳞片破损,她迫不得已咬下鳞片,好长出新的鳞片。

    上回,云溪看她尾巴被剥得七零八落,心想可能是她在洞外发怒的时候,尾巴狂乱地拍地,硬生生把自己拍伤了,所以剥鳞。

    现在看来,似乎还存在别的理由。

    她是不是生病了

    云溪伸手触摸那片鱼鳞,不轻不重地按压,认真询问沧月“会感觉痛吗”

    沧月摇摇头。

    云溪“那会感觉痒吗”

    沧月还是摇头。

    她被摸得很舒服,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她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一声咕噜。

    云溪抱着她的尾巴用力嗅闻,还是那抹熟悉的鼠尾草与海盐般的气息,没有病变的异味。

    她很爱干净,就像总爱舔舐清洁身体的猫猫,身上总有一抹太阳晒过般清香。

    被人类抱着尾巴认真嗅闻,沧月又发出一声低低的“咕噜”。

    云溪却忍不住再次发出疑问“又不痛又不痒,那你没事咬自己做什么”

    话音落地,她倏地意识到一个可能性

    若不是器质性的病变,那会不会是,心理上的问题

    动物会有心理疾病吗

    答案是,会。

    被人豢养的小猫小狗、被人饲养的鸵鸟、被捉去做实验的

    海豚都有可能患抑郁症,乃至伤心到绝食自杀;有些被人饲养的宠物鸟,如高智商的鹦鹉,出现心理问题时会有一些类似自残的应激行为,比如,一根一根地啄下自己身上的羽毛。

    剥鳞片,啄羽毛

    联想到前些日子,她搬离溶洞沧月异常生气的反应,以及沧月不再用尾巴圈着人的行为,云溪隐约有些明了。

    她放弃追问沧月撕咬自己鳞片的原因,轻轻抚摸了一下那片鱼鳞,柔声道“很好看的大尾巴,你不要再去咬了。”

    沧月听见,眼睛亮了亮,主动开口说人话好看”

    她也觉得自己的尾巴好看吗她不会觉得这样的大尾巴,和人类很不一样吗她不排斥了吗

    云溪点点头,语气真挚,夸赞说“很好看,比我之前看过的人鱼,都好看。”

    比起那些全身长满鳞片的人鱼,沧月确实是她见过最漂亮的非人类。

    她轻轻放下沧月的尾巴,向来有些淡漠的神情,此刻流露出脉脉温情“走,我们去海边放鱼篓。”

    如果真是心理问题导致的自残行为,那么,一时半会儿,无法彻底解决。

    就像她曾经的自杀绝食一样,反反复复,日日月月,堪堪熬过心理上的折磨。

    乃至现在,深夜的时候,她还是会时不时地陷入抑郁的情绪中去。

    云溪决定从长计议。

    她们之间,有很多的相处时间,她想先了解了解沧月的过去。

    海水与天空连成一片,海风轻拂,海上的波纹随风泛起涟漪,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

    到了海边,云溪在礁石边上,下鱼篓。

    今天的沧月,格外兴奋,刚到海边就冲去了海中,在海水中肆意徜徉。

    下好鱼篓,云溪往东海岸的方向走去。

    沧月在海中跟着游过去。

    云溪主动和她对话“我想去找竹子,给我们的山洞,做一个门,这样冬天的时候,洞里不会被风吹到,会暖一点。”

    去年,云溪和她说话,还需要一句一句,慢慢说,方便她理解。

    现在,已经可以说上一长串话语了。

    她的反应速度也在不断变快。

    听到云溪的这些话语,从海中冒出脑袋,咕噜一声“门”

    海边风浪声太大,云溪听不清人鱼说什么。

    沧月便从海里游了出来,游上了岸,紧跟着云溪,挨挨蹭蹭,又问了一声“门”

    云溪边用肢体语言比画,边说“就是这样那样的诶,等我做出来,你就知道了。”

    已是九月,即将换季,她该思考储存食物和保暖的问题了。

    她和沧月说“接下来,你得去抓一些带毛的动物回来了,我要做衣服,我还要教你做衣服。”

    她觉得这条人鱼有点闲,打算教会沧月鞣制动物皮毛。

    这一年,沧月心智成熟不少,也看

    着她,做了一年的手工,她教个几遍,沧月应该也能上手制作。

    云溪不指望这条人鱼做一些太精细的活,但剥皮是她擅长的工作,让她记住怎么刮干净残余的筋肉,怎么烟熏、风干,怎么用草木灰反复鞣制就好了。

    鞣好之后,云溪再进行缝缝补补,做成一件冬衣。

    云溪摸了摸沧月湿漉漉的脑袋“沧月啊,你现在变聪明了,想法也越来越多了,以后,得学着帮忙干活了。”

    沧月咕噜一声,懵懵懂懂,努力去理解云溪的意思。

    云溪打算今后白天让沧月多干活,夜晚,她就陪沧月多聊聊天,聊到沧月犯困睡着。

    身体方面,消磨她的精力;精神方面,多多陪伴,多多聊天。

    这样,总该能缓解她的心理问题吧。

    沿着海岸线向东行走,找到那天看到的矮竹丛。

    云溪指着竹子,和沧月说“我要找的,就是这种植物。”

    她带着沧月步入丛林。

    九月初,天气转凉,也到了果实成熟的季节。

    看到了不少树木的枝头挂满沉甸甸的野果,云溪忍不住放弃了寻找竹子的主要目标,转而采摘野果。

    现在不摘,再过一两个月,要么被其他动物摘走了,要么烂在了枝头或烂在了地上。

    她问沧月“你有在这片丛林里看到过栗子树吗”

    今年还可以继续囤一些板栗过冬。

    沧月歪头想了想,点头说“看过。”

    云溪“那我们下个月也去摘点回来,冬天继续烤着吃算了算了,别下个月了,就这个月底吧。今年的天气好像比去年更冷一些,你感觉到没”

    沧月点点头。

    似乎从她出生开始,天气就一年比一年冷。

    云溪“我得好好想一想,今年冬天我们要怎么取暖、保暖。”

    要在洞口想办法做一面墙,挡寒风;要做一个离地的床;最好能用竹子编织一个火笼,里面放一些木炭,就是很好的取暖工具

    小时候,乡下的冬天,几乎人手一个火笼。

    云溪打算今年把采果子晒果干的活也交给沧月,这些去年她都亲眼看着自己做过,学起来应该不难。

    云溪寻寻觅觅,一路上,边摘野果,边寻找竹子,终于在丛林中,找到了一片竹林。

    映入眼帘,一片浓绿,走近,嗅到了清幽的竹香,云溪深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和沧月说“等到明年春天,我给你挖竹笋吃。”

    沧月咕噜了一声,摘了一片竹叶,放进嘴里,品尝味道。

    “叶子不止能用来吃,还能用来吹奏音乐。”云溪心情大好,也摘了一片竹叶,放到嘴边,却不是嚼咽,而是贴在唇边,打算吹奏出一段悠扬的旋律,告诉眼前这条人鱼,什么是音乐。

    音乐也能舒缓身心,释放压力,这条人鱼,或许心理存在着一些不为人知的阴影。

    可惜,太久没吹,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吹出来的声音太过难听,甚至有点像放屁声。

    沧月看着云溪,停下嚼咽,鼻翼微微耸动,并未嗅见空气中的异味,又继续放心地吃了起来。

    云溪用力甩开手中的叶子,不吹了。</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