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混乱【捉虫】 更新啦

    章县县学共有两块跑马场, 中间隔着一条大道互不相扰,可同时进行两种不同进度的训练。

    慢班还在快步走,快班的同学们已经开始练习骑射了。

    之前在关中时, 齐振业也曾随家中长辈外出打猎,眼见孔姿清不像不会的, 便催马上前, 想同他比划比划。

    结果齐振业还没开口, 就听慢班那边炸开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杀人啦”

    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手头动作,齐刷刷往那边看去。

    杀人

    齐振业愣了下,“这声儿”

    其实他是不大相信有人敢在学里公开杀人的, 只是这声音是不是有些耳熟

    话音未落,却见孔姿清已然纵马奔出去了。

    齐振业略一迟疑,紧随其后。

    那边只有三个教师, 又要管人又要管马,属实不大宽绰, 万一真有人丧心病狂, 他们也能搭把手。

    秦放鹤躺在地上, 仰面看天, 脑子嗡嗡的, 鼻腔中满是热烘烘的青草香、牲口味。

    太阳很大, 炽热的阳光直晒下来, 白花花一片晃得人眼晕, 他闭上眼, 努力复盘方才发生的一切

    从意识到被袭击,到人掉下来,整个过程可能还不到两秒钟, 他能做的也只有尽量将双脚从马镫中抽出,防止被拖行,落地后立刻向反方向一滚,防止马匹踩踏。

    但答案非常清楚

    有人想弄死我

    剧烈的撞击造成暂时性耳鸣,周围乱糟糟的,马嘶人叫脚步声,混成一片。

    好像有几个人往这边赶来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

    “你去安抚马匹”

    “别动他让他原地躺一会儿”

    牛士才慌忙翻下马背,听了这话立刻收回手,焦急问道“秦兄,你有哪里痛么”

    他刚才就看见郭腾发疯似的朝秦放鹤撞去,头脑一热,张口就喊起来。

    这,说好听了叫惊马,说不好听了,不就是杀人吗

    听觉、视觉渐渐回归,秦放鹤缓缓眨了下眼睛,摸摸胳膊腿儿,嗯,都很笔直,没有骨折。

    再摸摸胸腹腔,很好,按一下,没有明显疼痛或可疑凸起。

    秦放鹤长出了口气。

    该说自己幸运还是不幸呢

    前几日才下过雨,泥土不算坚硬,又有厚实的草皮缓冲,极大地降低了伤亡率。

    说话间,孔姿清已然赶来,不待马停稳便滚鞍下地,“怎么样”

    半路上齐振业就发现坠马的是秦放鹤了,顿时惊得三魂去了一对半,“疼不疼疼不疼”

    教习师父过来,飞快地在秦放鹤身上按了几下,最后长长地松了口气,“挺好,骨头没事他落地的时候抬头了,没碰到脑袋,就是可能有些拉了脖筋。”

    后背着地,抬高头颅,保护要害,这一连串动作做得相当完美,对一个初学者而言非常难得。

    “还行。”秦放鹤尝试着做了几次腹式呼吸,没有问题,这才伸出手,“拉我下。”

    “先别动,”教习师父不敢大意,把他的手按下去,“再躺会儿看看。”

    有的内脏伤不是那么容易显露出来的。

    “谁干的”齐振业皱眉问周围的人。

    他是知道秦放鹤的习性的,素来当心,坐骑也温和,轻易不会失控。联系到方才那一声喊,他很难平静。

    孔姿清的脸色很吓人,扭头看向牛士才。

    牛士才本就有点怕他们,此时更是结巴地说不出话来,干脆伸手朝不远处的郭腾一指。

    都是他,不干我的事啊

    齐振业陡然变色,狠狠啐了一口,“杂碎”

    他才要撸着袖子上前,却被孔姿清伸手拦住,“你留下。”

    郭腾再不济也有功名在身,而齐振业排名不如他,又出身商贾之家,家中长辈亦不在此间,许多事,做起来不方便。

    远处已有马师将秦放鹤的马追回,原地安抚,抬头就见孔姿清沉着脸往这边快步走来。

    还没来得及说话,孔姿清就从他手中一把夺过缰绳,借着冲劲儿翻身上马。

    马师“”

    陌生的骑士骤然上来,惊魂甫定的马儿有些不安,甩着头打了几个响鼻。

    孔姿清熟练地扯住缰绳,大腿夹紧,顺着原地兜了一圈,马儿迅速平静。

    下一刻,他抖动缰绳,小腿在马腹上轻轻一磕,马儿便激射出去

    马师这才回过神来,在后面追着喊,“停下,你要干什么”

    不远处的郭腾看着眼前乱哄哄的画面,本能地吞了口唾沫,还有些魂不守舍。

    当听见牛士才的尖叫,看到秦放鹤摔倒在地,不动的那一瞬间,郭腾脑海中有片刻的恐惧和后悔。

    我,我没想杀人

    那时他什么都没想,只是胸中憋闷,头脑一热,就一定要给对方点颜色瞧瞧。

    你凭什么这么神气

    你为什么总要跟我作对

    可他忘了,坠马也是能死人的。

    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将郭腾拉回现实,他看着孔姿清冲过来,内心复又被愤怒和不公占据。

    有心讨好的人不睬我,却偏要同我的死对头搅在一处

    眼见孔姿清面罩寒霜,他下意识为自己开脱,“我非有心,下课了,马也想回去休息我拉不住”

    然而孔姿清根本就没听,或者说,根本就不在乎他是否有心,瞬间冲过来,抬手就是一鞭子。

    “啪”

    郭腾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话没说完,钻心疼痛便自前胸而来。

    他的骑装被一鞭子抽破,露出皮肉,一排血珠就从鞭痕之中渗了出来。

    几息后,灼烧般的疼痛感席卷全身,郭腾像只虾米一样弯下去,蜷缩在马背上,“啊”

    孔姿清的行动太迅速,没有一丝迟疑就动了手,直到郭腾叫出声,在场师生们才回过神来。

    学生们如何,暂且不提,几名教师却纷纷变色,分出几个人来上马,“住手”

    “不要冲动”

    然而下一刻,孔姿清就再次高高地扬起鞭子。

    他,他想杀了我吗

    郭腾终于感受到了恐惧,瞳孔巨震,顾不得许多,连忙抓住缰绳掉头要跑。

    然而方才孔姿清那一鞭子,也有些惊到了郭腾的马,原地转了两圈,愣是没跑出去。

    紧接着,相似的疼痛又从背上传来,一下,又一下。

    郭腾再也支撑不住,脊骨一软自马背上滚落,跌到地上的瞬间压到前胸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竟连叫都叫不出声。

    这个时候,前来劝架的两名教师也到了,“你放下鞭子。”

    因顾忌孔姿清的身份,他们不敢直接动手拿人,甚至语气也有些和软。

    孔姿清充耳不闻。

    他单手持缰,握着马鞭,缓缓来到郭腾跟前,也不下马,就这么居高临下俯视着,犹如看一条死狗。

    他从未在人前表现出如此狠戾的一面,包括那两名教师在内,一时竟不敢上前。

    学生之间文辩,说到激烈处,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者不在少数,但却鲜有人动手。

    众学生们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惊愕。

    这,这真是素日彬彬有礼的孔兄么

    良久,郭腾才缓过神来,匍匐在地,疼得满头大汗。

    好疼,真的好疼

    几处火辣辣的鞭痕抽搐着,细密尖锐的疼痛源源不断。而这份疼痛之上,还有被人当众鞭挞的羞辱。

    郭腾抽着冷气,瞪向孔姿清的眼睛通红,“你不过就是仗着家世你,你没有证据你滥用私刑我要”

    孔姿清突然极其短促地扯了下嘴角,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翻身下马,过来一脚踩在郭腾头上,用力往草地里碾了两下,垂着眼帘轻声道“我不需要证据。”

    你口口声声世家,却不知道世家真正的可怕之处。

    所谓世家,为何被世人嫉妒又畏惧皆因他们一定程度上可以无视纲纪法度。

    就连朝廷尚且要顾及世家大族的颜面和影响,你不过区区一个末流秀才,算什么

    什么都不是。

    你究竟哪里来的胆量,敢动我的人

    迄今为止,孔姿清从未主动使用过这种能量。

    不过幸运的是,郭腾终于可以亲身体会了。

    “孔兄”秦放鹤终于爬起来,轻轻活动了下关节,“放开他。”

    身上多处钝痛,想必接下来要淤青了。

    但没关系,胳膊腿儿都还抬得起来,他很知足。

    齐振业不大放心,“你行不行啊给你叫个担架”

    这倒霉孩子头一回坠马,指定吓坏了。

    回头叫阿财杀头羊送进来补补。

    秦放鹤身上还沾着泥土和草屑,竟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狰狞,“我很好。”

    他扭头看着半边脸都陷在草地里的郭腾,只是,有的人要不好了。

    看着他的笑脸,齐振业莫名打了个哆嗦。

    见秦放鹤确实没有大碍,孔姿清迟疑了下,抬起脚退到一边。

    刚才的对话让郭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惊恐,哪怕浑身疼痛,他也慌忙爬起来。

    他的脑袋上都沾满了泥土,还有些许疑似马粪的碎屑,面上青紫交加,整个人都快被羞愤的情绪撑爆了。

    奇耻大辱

    他恨不得原地消失,又或是一切根本没发生过

    郭腾看向四周,那么多教师、同学,竟都只在四周看着

    没人真的上前帮他

    伪君子

    都是伪君子

    甚么同窗之谊

    “郭兄。”秦放鹤突然叫了他一句,听着还有些温柔。

    牛士才等人备受震撼。

    不愧是秦兄,被人如此对待,竟也要原谅他么果真心胸宽广,有古君子之风

    嗯

    谁叫我

    郭腾的视线尚未聚焦,秦放鹤就突然暴起冲刺,中途起跳,一头撞在他鼻梁上

    伴着若有似无一声脆响,郭腾仰面倒地,两道鼻血瞬间喷涌而出,顺着面颊哗哗直流。

    齐振业“”

    干,好疼

    牛士才“”

    是我们错了

    秦放鹤整个人都跳到郭腾身上,骑着他左右开弓,抡圆了胳膊狠揍,王八拳虎虎生风,口中兀自骂骂咧咧

    “妈了个巴子的,给你脸了是不是是不是真以为老子是读书人不会动手狗日的老子”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脸上甚至仍带着笑

    若有外人在场,说什么都不会相信这是两名秀才在互殴

    鲜血横飞,满口脏话,简直与街头泼皮斗殴毫无区别

    众人被他狂野而血腥的攻击方式惊呆了,原地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欲要上前又怕被波及,只好伸长了脖子七嘴八舌喊出声

    “停手”

    “停下快停下,他已经挨过打了”

    “君子动口不动手”

    狗屁的不动手,刚才怎么不说

    齐振业拧着眉头,回头冲那厮就是一脚,“去你的”

    慷他人之慨,老子偏要动手

    眼见郭腾抵抗之力越来越弱,可秦放鹤还没有停下的意思,有几人欲上前阻拦,孔姿清没有说话。

    他甚至看都没看,只是随手将鞭子往旁边一甩,几滴液体似乎也跟着飞了出去。

    “啪”

    这熟悉的声音叫众人都是一抖,就见一旁的草尖上赫然沾着一串殷红的血珠,被风一吹,沿着草叶边缘滑落,消失在泥土中不见了。

    那是郭腾的血。

    于是所有人就都不动了。

    罢了罢了,自作孽不可活

    动完脚的齐振业循声望来,好像现在才终于意识到,平时跟自己闹的孔姿清确实是收敛着的。

    他收敛爪牙,伪装成普通人的模样。

    现在的孔姿清身上,有种齐振业曾经非常不喜欢的冷漠和高高在上,好似身边站着的不是甚么活人,而是无关紧要的草芥。

    啧,有点陌生。

    孔姿清的感官意外敏锐,齐振业只多看了几眼,他便望过来,眼神淡漠,脸上没有一点温度。

    哦,齐振业微微怔了下,然后就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两排白惨惨的牙,冲对方比了个大拇指。

    这小子,够劲儿

    孔姿清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终于把头转回去。

    虽未发一言,但周身的冷硬却好似柔和了些。

    另一边。

    天气不错,山长便趁着学生们上课,亲自带人来藏书楼晒书。

    明亮的阳光均匀洒落在书页上,偶有微风拂过,那些书页便似振翅欲飞的蝶翼般刷拉拉颤动起来。

    暖融融的空气中浮动着淡淡墨香,混着最原始的草木芬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

    嗯,就是这个味儿

    啊,多么平静美好的一天

    祥和的书院,可爱的学生

    “山长不好啦,不好啦”

    粗噶的嗓音打破宁静。

    祥和戛然而止。

    山长拧起眉头,颇为不满地看着气喘吁吁的来人,“做什么大呼小叫,不成体统”

    来人跑得脸通红,汗水顺着鬓角和脖子往下淌,背心都湿透了,洇出老大一块深色印记。

    “不,不好了,”他面上满是急色,狠命咽了口唾沫,喘着粗气道,“有,有人坠马了。”

    坠马这种事,只要真心想学习骑术的人都免不了,每个月总有那么两出,故而山长听了,也只是问“可受伤”

    来人抓着袖子擦汗,闻言可疑地停顿了下,表情似乎有些纠结,“这,这个,坠马之人倒是无甚大碍。”

    “哦,”山长才要放心,却突然意识到甚么,“什么叫坠马之人无甚大碍难不成还有旁人受伤”

    “呃,”那人小心翼翼道,“今日坠马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胡闹”山长听了,果然大怒,原地兜了个圈子,又补了一句,“简直岂有此理”

    故意为之,岂不是说明他的学生之中有歹毒之人

    不知想到什么,山长的愤怒突然一滞,“莫非受伤的是”

    来人点点头。

    何止受伤啊,简直惨不忍睹

    “简直胡来”山长也是年轻时候过来的,从这只言片语间已然拼凑出部分真相,必然是害人不成反被报复呗。

    他匆匆放下书卷,又吩咐人继续翻动,自己则快步下山,朝马场方向赶去。

    边走,还不忘继续追问细节,“对了,坠马之人是谁动手的孽障又是哪个”

    “动手的是乙班的郭腾,坠马的是今年的小三元,秦放鹤秦小相公。”

    还他娘的排名都挺靠前。

    山长“”

    他的脚步猛刹,那报信儿的一个没注意,差点撞上。

    “混账”山长用力跺了跺脚,很有些气急败坏地指着他骂道,“最要紧的事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讲”

    妈的,前头知县大人才吩咐了要照看着些,这才几天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害得坠马了

    得亏着没受伤

    骂完人,山长抬脚继续走,走了几步又有些不放心,上半身扭转回来,眯着眼睛看,“该不会你还有什么没说完吧”

    那人“”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犯了蠢,心一横,深吸一口气,闭着眼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吐露出来

    “当时有人大喊杀人,应当好多人都听见了。孔家的少爷当众鞭打郭腾,都见血了,之后小秦相公缓过神来,亲自上阵殴打,力竭之后还扬言以后见一次打一次对了,丁班的齐振业也因有人拉偏架动了手”

    山长“”

    莫非是老天觉得我之前的日子太过安生

    他突然觉得有些头晕胸闷,歪歪斜斜扶着路边一株大柳树站下,用力捏了捏眉心,开始疯狂思考。

    所以就是姓秦的小子没有大碍,还能跳起来打人,然后孔姿清也出了气

    嗯

    还有救

    其余的人

    不重要

    都不重要

    简单粗暴地理清利害关系之后,山长觉得天晴了,雨停了,他自己又行了。

    “少年人气盛,”他清清嗓子,顺手整理下乱糟糟的长袍,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见一次打一次什么的,十有八九是赌气来的”

    谁年轻的时候没放过狠话

    听听也就算了。

    然后就听来人幽幽道“方才小的上来时,听说小秦相公在医馆那边碰到了郭腾,真的又扑上去打了一顿”

    他没有在开玩笑

    山长“”

    算了,辞官吧

    县学聚众斗殴,甚至还涉及到蓄意谋害,如此大事,山长不敢隐瞒,当天就亲自手书一封,递到县衙去了。

    然后又修改下措辞,另写一封,递到孔府。

    写完两封亲笔信的山长整个人活像老了十多岁,浑身上下透着疲惫。

    造孽,造孽啊

    他非常用力地叹了口气,好似将体内气息悉数挤出一般,人迅速瘪了下去。

    山长瘫在圈椅里缓了半日,颤巍巍起身,来到另一间屋子,燃起香烛,朝供奉的孔孟圣人相拜了几拜。

    “圣人在上,保佑弟子无灾无忧”

    拜了一回,到底不放心,见四下无人,忙走到另一边,打开一只看似平平无奇的柜子,露出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像来。

    山长依样点香,也拜了,“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保佑弟子无灾无忧”

    做完这一切后,山长的心才稍稍平静了些。

    可走出去几步,他又觉得不妥。

    此事涉及拳脚,乃是武斗

    他转回来,快步来到另一只多宝格前,掀开上面盖着的红布,竟赫然是红脸绿衣的二爷

    “关圣帝君宝诰,焚香拜四方”山长又点了香火,左手持香,先中间后左右,恭恭敬敬拜了,熟练祷告。

    做完这一切之后,山长长出一口气,心下安定。

    文武兼备,天地皆有,妥了

    周县令和孔老爷子接了书信,打开后映入眼帘的第一句都是

    “秦放鹤令孙文武双全”

    周县令“”

    孔老爷子“”

    当天晚上,周县令连夜传唤了县学一干人等。

    因都有功名在身,并未开堂审理。

    见到郭腾的瞬间,周县令确实有些茫然那脸上开了染料坊的猪头是谁

    实际情况就是,在衙役去县学传唤时,郭腾还被闻讯赶来的肖清芳带人堵在宿舍里不敢露头。

    肖清芳也不知从哪儿摸来的木棍,带着一群甲班的人,气势汹汹去堵人。

    “岂有此理,你算甚么阿物,也敢动我们甲班的人活得不耐烦了么”

    郭腾自知有难,把门窗俱都反锁了,在里面堵得死死的。

    肖清芳拍了几把,纹丝不动。

    后头几个同伙,不是,同窗已经开始撸袖子,不耐烦道“肖兄,同这厮废话什么,依我看,打进去”

    “说得正是,打进去,好好教一教这厮做人的道理”

    “呸,眼里没有尊卑上下的东西,胡某耻于与之为伍”

    肖清芳眼睛一亮,觉得可行

    提前跑出来的牛士才都快吓疯了。

    这都什么人呐山匪吗

    若非衙役来得及时,只怕这伙暴徒便要破门而入,强行教道理了。

    饶是这么着,被护送出来的郭腾也被人趁乱踢了好几脚,肖清芳等人仍是意犹未尽。

    再看受害人秦放鹤,嗯,全须全尾,没破相,就是行走间微微有些不顺,估计是扭着筋。

    “你身上不好,坐吧。”周县令和颜悦色道,又叫人上茶果,还叫了大夫来验伤。

    后头的孔姿清也坐了,余者都站着。

    亲耳听大夫说没有大碍之后,周县令才彻底放下心来。

    好好好,没有大碍就好。

    秦放鹤道了谢,才要开口,却见周县令一摆手,“你有伤在身,不必多言。”

    又看一派坦然的孔姿清,“”

    算了。

    最后,周县令的视线落到齐振业和牛士才身上,“你们细细说来。”

    郭腾还试图狡辩,然人证物证俱在,全然无用。

    周县令本就因之前种种对郭腾感官平平,如今又闹出如此荒唐大事,更是厌恶至极。

    今日他因嫉妒便对同窗痛下杀手,来日若对自己不满,难不成也要杀了本官

    况且那秦放鹤才入了知府大人的眼,你就要在本官的地界上见血,岂非要陷本官于不义

    着实可恶

    周县令用力往桌上一拍,指着郭腾臭骂道“你枉读圣贤书,屡屡受挫不思自省,竟胆敢当众做出这许多伤天害理的混帐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如此下作,留你不得本官会亲自向知府大人请罪,必要革除你的功名”

    书读得不好还可以补,可人一旦从根儿上就坏了,那是真没救。

    革除功名

    郭腾脑中嗡的一声,犹如当头挨了一棍。

    此时他也顾不上什么见官不跪了,二话不说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忍着疼痛膝行上前,苦苦哀求道“大人饶命,学生知错了,学生当真是一时糊涂,当时真的只想吓唬他一下,只是吓唬一下,他不是也没事么学生真的再也不敢了,求大人宽恕这一回,学生知错了”

    能杀人的事,周县令不打算给第二次机会。

    “你是真的知错了么本官看却不尽然你只是在心疼自己的功名如此栋梁,本官不敢要,朝廷也不敢要”

    顿了顿又斥道“日后也莫要以读书人自居,本官听了都羞死了,圣人也没你这样心思歹毒的学生”

    真是越看越糟心,越想越窝火

    若是寻常事,或是对寻常人,起码可以想个法子遮掩一二。

    但这厮竟偏偏对着秦放鹤下手

    还是蓄意谋害

    哪怕未遂,也更改不了他曾下杀手的事实

    此事必然瞒不住方云笙。

    既然瞒不住,少不得自己第一时间请罪,总比方云笙从旁人口中听到的好。

    幸亏还只是个秀才,一地知府便有权革除,不然若报上去

    但还是生气

    为什么此等蠢货偏偏出在自己辖下

    郭腾浑身发抖,竟当场哭了出来,“求大人开恩呐,学生,学生会被父亲打死的,他一定会打死我的求大人开恩呐”

    之前被乙班同窗羞辱时,郭腾没哭;被孔姿清当众鞭打时,他没有哭;被肖清芳等人堵门大骂,颜面无存时,他还是没有哭。

    但现在,他哭了。

    由此可见,郭腾对父亲的恐惧当真深入骨髓。

    就在有人面露不忍时,一直未发一言的秦放鹤幽幽道“所以,你害我不成,还想炫耀自己有爹么郭兄,杀人诛心,你好生歹毒啊”

    郭腾“”

    他不是这个意思

    众人瞬间回神,对哦

    可怜的小秦相公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如此才被人欺辱

    可恶

    周县令看着郭腾那张脸便心生烦闷,当下没好气地一抬手,叫衙役将他拖下去。

    如今看来,真不愧是方大人,到底慧眼如炬,一早就窥破此人德行有缺,难当大任。

    才是个秀才便如此猖狂,若果然点了廪生,莫不是要上天

    早知今日,当时自己就该加把火,直接给他撅了

    说起来,一同被按下去的还有谁来着如此前车之鉴,最好先留意着

    稍后散了,孔家的人来请孔姿清回去,说是老爷子有话交代。

    天色不早,城门都关了,牛士才等人暂且在衙门前院将就一宿,秦放鹤跟着齐振业回家住。

    路上齐振业还嚷嚷着要杀羊,秦放鹤无奈道“可饶了我吧”

    明儿一早起来,他身上必然淤青,不知多久才能消退,怎好再吃那燥热的发物

    齐振业砸吧下嘴儿,“也是,等你好了再吃不迟。”

    因说起吃食,秦放鹤不禁想起白日肖清芳带人围堵一事,由衷感慨道“那锅红烧肉真没白给啊”

    齐振业哈哈大笑,摸着下巴道“别说,肖清芳那厮行事颇合饿的胃口”

    平时看着就疯疯癫癫的,有事儿那小子是真敢上哇。

    因方云笙那边尚未回信,县学象征性给几个参与斗殴的学生停课三天,以示惩戒。

    而秦放鹤作为受害人,单独有病假,期限自拟。

    故而两人回到县学后,一时间竟有些无所事事。

    秦放鹤是个闲不住的,主动找到了齐振业,让他教自己骑马。

    齐振烨惊讶地望着他,“你不疼吗不怕吗”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来看,坠马当天反而是最不疼的,休息一夜,身子慢慢回过味儿来,第二三天最难熬。

    秦放鹤诚实地点了点头,“疼”。

    非常疼,早上起床时他对着镜子看了,后背上一大片青紫交加的淤痕,都有些肿了,稍微牵动着就疼。

    甚至身上的钝痛倒还好,他坠马的时候因怕撞到头,所以拼命往上抬,结果抻到颈肩那一片的肌肉和筋脉,现在脑袋后仰时完全无法发力,起床抬头时都是自己手搬着脑袋起来的。

    但是都可以忍耐。

    秦放鹤意外问了齐振业一个问题,“昨天的情形,若换作是你或孔兄,是不是就不会坠马”

    其实齐振业是想安慰他的,比如说你刚学,比如说你年纪小,我小时候也坠过马之类的,但是对上秦放鹤平静的眼神,突然就什么理由也说不出来,“对。”

    换做是他或者孔姿清,都不会坠马。

    因为他们足够有经验。

    “这就够了。”秦放鹤点点头。

    归根结底还是他太弱了。

    这就是他和郭腾最大的不同,也是打从一开始就觉得郭腾不值得同情的原因

    同样遇到挫折,前者只会一味埋怨对手太强抢了自己的风头,但秦放鹤却会反省是自己太弱。

    齐振业歪头瞅了他一会儿,然后咧嘴笑了,“成”

    顿了顿又问“要换匹马吗”

    多数人坠马后都会很怕,怕再上马,怕再被摔,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自此之后再也不敢上马背。

    但是秦方鹤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问齐振业,“你觉得呢”

    齐振业站住,盯着秦放鹤看了半天,突然伸手往他肩膀上一捏,“你啊。”

    秦放鹤啊的一声惨叫,眼泪都快下来了。

    疼疼疼

    齐振业再一次感叹,这个异姓兄弟太冷静、太理智,甚至于到了苛刻不近人情的地步。

    他仿佛把能够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七情六欲和理智完全剥离开来。

    齐振业敢保证,对方不可能对昨天坠马一事毫无芥蒂,也多少会有点畏惧。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能忍着疼痛,克服恐惧,平静地来找自己加练,甚至在被问到这个问题时,比起自己的感受,他还是毫不迟疑地找最佳选项。

    这是个狠人。

    是个非常可怕的狠人。

    “老实讲,那匹马是目前县学内最适合你的,而且昨儿它摔你并非出自本意,况且你坠马之后,孔兄立刻上去驯服了,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秦放鹤留意到他的最后一句话,“说起来,昨天我就想问了,孔兄为什么要骑我的马呢”

    齐振业惊讶道“当时都乱成那样儿了,你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

    他笑道“马这种东西呢,聪明,鬼得很,人不想干活,它们自然也想偷懒。要是骑手被摔了之后就木人再骑,它自己就能琢磨出味儿来,觉得只要把人弄下去,就不用干活了”

    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秦放鹤恍然大悟。

    又学到了。

    午后孔姿清归来,带着孔老爷子的口头和补品慰问。

    秦放鹤郑重谢过,为孔老爷子,也为孔姿清昨日的仗义出手。

    “回去时,我问过祖父一个问题。”孔姿清忽道。

    秦放鹤意识到这是孔姿清准备深谈的架势,也跟着坐直了,“什么问题”

    “我问他,为何不收你为徒。”

    孔姿清能看出祖父颇欣赏秦放鹤,也有心提点,既然如此,为何迟迟不收他为徒

    若秦放鹤一早便有孔氏弟子的名头,谅那郭腾也不敢轻易动手。

    秦放鹤笑笑,“那老爷子怎么说的”

    孔姿清微微蹙眉,显出一点疑惑。

    “他让我来问你。”

    这正是他最不解的地方。

    当时老爷子看了他许久,然后就笑起来,“去问问那个小子吧。”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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