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高程的反应很正常, 甚至上辈子的秦放鹤也曾如此。
当初他一路从小山沟沟奋斗到省城重点高中,又以奥赛金牌获得保送资格,上报、采访、奖金, 亲朋好友师长们的夸赞,校领导、市领导等的接见
他成了名人,成了同龄人的榜样, 一时风头无两。无数荣誉在短时间内扑面而来,让秦放鹤一度飘飘然。
所有人都说他是天之骄子, 而他也以实力证明了自己, 一切都变得那么理所当然。
我可真厉害啊, 秦放鹤在无数个日夜这么想着。
这种骄傲一直持续到大学开学, 然后戛然而止。
同寝室四个人,无一人参加高考。
五块金牌,其中一位还特么得了两块,数学和物理。
往下看, 有少年班;往上看,人人皆是保送,各种双学位、跨专业屡见不鲜
各省各市高考状元不值钱, 一夜之间成了满地大白菜,一抓一大把。
秦放鹤突然就发现, 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光环在踏入校门的那一瞬间, 不再耀眼。
班里的每一个人, 在自己所在的市时, 都是尖儿;省内, 也是尖儿。
可到了这里,又都成了齐头并进的幼苗。
身边有人承受不了这种巨大的落差,丧失斗志, 转而将心思放到不该放的地方。
但秦放鹤再一次发挥了他与生俱来的最大长项
不服输。
他想再试一试,再拼一次。
我能在山村当尖儿,在本校本市本省甚至某个领域当尖儿,那么能不能在这一群尖儿里,再当尖儿
然后,他成功了。
所以他在第一次见到高程时,就有种非常微妙的熟悉感,仿佛看到了过去某个阶段的自己自信,膨胀,膨胀到有点不讨喜。
来到大禄朝的每一天,秦放鹤过得都很辛苦,外人只知他早慧,却不知他每时每刻都在算计,算计现在,算计将来,算计他人,甚至算计自己
因为他的容错率为零,没有任何可以重来的机会。
秦放鹤从不否认自己的功利心,所以从一开始就在组建班底,也曾无数次想,要不要将高程拉过来。
因为从长远来看,这支可以是潜力股。
但有门槛,需要本人自己跨过去。
为此,他做出过不止一次努力,奈何对方不以为意,依旧我行我素。
若秦放鹤是那等无私奉献的大善人,自然可以继续苦口婆心,终有一日能感化无数人。
但他不是。
实际上,章县留给秦放鹤的时间不多了。
如一切顺利,乡试结束后,秦放鹤将获得被推荐进入太学的机会。
但那里太过复杂,处处是机会,也处处是陷阱,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他不打算将会试之前的三年都搭进去。
什么时机去,去了如何处理与一干皇亲国戚达官显贵的后人,甚至是他们本人的关系,这些都急需推演,也有好多背景资料要收集。
秦放鹤走得太快了,快到他本人几乎没有任何喘息的闲暇,也没办法停下来等任何人。
秦放鹤走得也太累了,累到梦里都在排兵布阵,累到挑选战友的过程中容不得一丝闪失。
假如这次的打击能让高程稍稍转变心意,那么来日大家京城再见。
如若不能,秦放鹤自然也没有资格和立场强行去做什么,不过是各自珍重。
走在前面的肖清芳等人隐约听到了后面的动静,俱都暗自心惊。
高程何等孤高执拗,他们是知道的,不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秦放鹤这样直接刺激会不会出事
秦放鹤也在等高程的反应。
等着看眼前之人能成为日后并肩作战的伙伴,还是擦肩而过的路人。
当高程捏着的拳头松开的瞬间,秦放鹤突然就生出一种,一种近似于看着曾经的自己下定决心的欣慰。
这样讲可能有些矫情,但他确实感受到了喜悦。
“还有机会。”秦放鹤的语气明显缓和许多。
高程看了他一眼,苦笑摇头。
是有机会,但必然不会是这次。
正如秦放鹤所言,今日考场之上,谁人不是天骄排在他之前的一百多人,可能有运气,但不可能都凭运气。
纵使他全力以赴考好后两场,或许可以超过一个两个,十个八个,但一百个
说出来,高程自己都不信。
思及此处,高程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乡试考的内容他平时根本不怎么看,如今遇到,不知出处,想编都无处下手。
以前只听过别人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看来,这巧妇,竟是自己
眼见后面没打起来,肖清芳等人也都跟着松了口气。
见气氛还不错,徐兴祖貌似不经意地问道“秦兄,若你此番得中,可有什么打算么”
他这话说得很巧妙,给彼此留了余地;问的时机也很巧妙,让秦放鹤很难拒绝。
秦放鹤也没打算隐瞒,“要先去京城看看。”
秀才和举人之间只隔一场乡试,但二者的地位和待遇天上地下。
举人就具备了做官的资格,只要得人推荐,立刻就能去外地做个小官儿。如果能力足够,甚至可以就此一步步升上去。
昔日郭腾之父便是如此。
可惜后来郭腾事发,曾经活在父辈阴影下的儿子终于也反噬了一次父亲郭父因教子无方被罢官。
除此之外,举人的身份就等同于半副路引。
时下外出需要去衙门开具路引,常人必须出具非常详细可信的理由和安排才行,还要有人做保。
但举人不用,过去打声招呼即可,当场就能拿到路引。
而且若在外出时遇到困难,还可凭借身份文书向地方官府寻求帮助,地方无故不得拒绝。
秀才可偏安一隅,举人却将直面朝堂风波。
跨度太大,大到一旦失败,前面所做的一切积累和努力都将化为乌有,甚至可能性命不保。
秦放鹤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需要足够的时间去搜集资料,以备来日。
但这种程度的资料收集,完全不是像现在这样龟缩不出就能行的。
他必须亲眼去看一看,看看繁华厚重的京城,看看弥漫在那偌大王朝之上的波诡云谲。
高程下意识看了秦放鹤一眼,张嘴想说什么,却都觉得不合适,复又眼神黯淡地咽回去。
众人听了,心思各异的同时,也都感受到淡淡的惆怅。
此去京城千里之遥,多文人雅士,又多青云,多东风,秦兄去了,必然如鱼得水,待到那时,他还会记得这些县学故人么
且不说来日他们能否考中举人,即便中了,秦兄业已登高望远,彼时境遇不同,心境、行事亦会更改,纵使大家他乡重聚,可还能如昔日那样把酒言欢么
好像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抑或是早已默认了秦放鹤此番必然中举。
能否拿下解元,无人敢打保票,但一个举人名额,没人怀疑。
秦放鹤能觉察到众人心思,当下笑道“眼下说什么都为时尚早。与其杞人忧天,做那空想,不如着眼当下,奋力一搏,自有来日。”
现在灌太多鸡汤反而不美,简单些就好。
众人听了,也觉有理,且不论心中究竟作何感想,当下也都附和起来。
“不错,想了也白想,不如想想下一场怎么考”
“哈哈哈,是极是极,纵然你我自怨自艾自哀自怜,也盼不来前程”
肖清芳带头笑了一回,又说些俏皮话,气氛便轻快许多。
秦放鹤看向高程。
他能看出对方心中所想,于是便说“我曾听人说过,京城很好,多奇人,多雅士,多机遇。”
危机重重之下,也蕴藏无限可能。
顿了顿,又笑,“自然也多算学大师。”
我一定会去,那么,你呢
这下,高程也跟着笑起来。
是呀,县学的安稳日子虽好,却远不如京城精彩。
稍后众人去探望病人,那人却只教他们在门口说话。
“我染了风寒,已然是不中用了,你们却还要继续考,莫要进来,免得染上了,叫我心下难安。”
徐兴祖笑着说他太客气,无妨之类的话,可双脚到底还是非常诚实地停在门外,连带的礼品也从打开的窗户里递进去。
那人叹了口气,问他们考得如何,众人胡乱说了,又问他是否去看过榜单。
“不曾,你们也别费这个心,”他倒是看得开,“若我原本能考下一场,却坏在身子上,必然懊恼。若果然不中,却又难免伤心失望,倒不如留个念想。”
他四十三岁了,儿子都下场考了几年县试,身体自然不如年轻人,入场当晚睡了一觉,开考当日便觉鼻塞头沉,下午竟就发起烧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两场考试间隔太短,他心里清楚得很,以如今的身子骨来看,若再强行入场,只怕要死在里头。
功名要紧,性命更要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左右四十来岁也不算暮年,来日再战便是,想明白也就行了。
双方年龄差距过大,又是乙班,之前秦放鹤与他并无交集,如今听了这话,倒觉得是个妙人。
“孟兄心境豁达,远非常人能及,来日必有一番造化。”
那孟姓秀才听了,心下也是舒坦,乐呵呵朝他一拱手,“那便借秦兄吉言。”
第二场很快开始。
一轮初筛过后,排队等候入场的人数大幅缩水,号舍也将重新分配。
齐振业等人虽首轮失利,不再具备接下来的考试资格,却也没有急着回去,八月十一入场时还去贡院送了一回。
在门口接受检查时,秦放鹤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昨天傍晚开始天气就很阴沉,今早空气湿度加大,呼吸间能明显感觉到水汽,沁凉湿润,极大缓解了北方的秋燥。
但对考生们而言,这绝不是好消息,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接下来两天内极有可能下雨。
不幸的预感很快成真。
入场当日的后半夜,秦放鹤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睁眼看时,外面的地砖已经湿透。
水光映着灯光,亮堂堂一片,一时竟分不清是天上还是地下。
四面八方传来吧嗒吧嗒的水滴声,远处雨点撞击飞檐、铜铃的凌凌声,天然带着节奏。
若在平时,秦放鹤少不得欣赏一番,但此时却全是坏心情。
北地多风,那雨水便在空中拐着弯儿、打着飘,四处乱飞。号舍上方探出的屋檐不够长,答题所用的书桌靠外,此时已然湿了边缘,并缓缓向内蔓延。
答题所用的宣纸易湿,墨水易洇,若明日还是如此,桌子就直接不能用了。
远处已有考生发出愤怒的哀嚎,引来巡逻的公人训了一回。
一场秋雨一场寒,突如其来的雨带来大幅降温,秦放鹤不得不爬起来,多穿了一件衣裳,又将多余的衣物盖在被子上,另将带的丸药吃了一枚。
无论如何,不能生病。
秦放鹤眉头紧锁,心里已经在盘算对策。
不要慌,总有办法的
心情复杂的绝不止秦放鹤一人,甚至就连在内堂的知府方云笙也忧心忡忡,一宿嘴里就急起来两个大燎泡。
若明日雨不停,考生势必要受影响,或许有许多本该考上的考生也会因为卷面污损、墨迹沾染而落第,岂不冤枉
然此事皆与人力无关,清河府如此,别地也未必不倒霉,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次日开考的号炮响起时,一切关于坏的担忧再次变为现实雨不但没停,反而更大了几分。
豆大的雨点带着秋日特有的冷冽狠狠砸下,噼里啪啦,像直接砸在众考生的心上,哇凉一片。
这,这可如何是好
接过考卷和答题纸之后,秦放鹤立刻护在怀中向后撤退,远离书桌,坐在床边看了题目。
有了第一场打底,第二场的题目倒不显得多么刁钻了。
他在心里默默估算,又看着那丝毫没有停歇意思的雨势,果断像上一场那样用油纸包裹好试卷和答题纸,吊在房梁干燥处,然后回床上躺着。
雨随时都可能往里潲,一旦打湿试卷,这科就算是废了,他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通常来讲,往往秋雨来得急,去得也不慢。左右可以一直答卷到明天日落之前,不如安心等待,先打好草稿,待雨停再一挥而就。
他给自己定了时限,明日交卷号炮响时,若雨势依旧不减,届时再退而求其次,蹲坐在床边书写。
虽高度、位置不合适,字迹可能受到影响,但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秦放鹤等人在场内着急,外头的齐振业也不安稳。
一把扇子被他捏在掌心里敲来敲去,扇骨都快散了。
他驴拉磨似的在屋里兜着圈子,时不时探头望天,眼见天上依旧淅淅沥沥漏了似的,终于忍不住指着破口大骂道“这贼老天前头那么些天你都憋着不下,如今倒是开闸放水了”
就号舍那么点儿大的地方,书桌又在外侧,怎么写字
阿发见状,唬了一跳,忙与阿财左右相劝起来,“少爷,这话可不敢说呀”
人家都求老天保佑,你咋能骂老天嘛
万一小秦相公本来能中,老天爷听了这话不高兴,再不给他中了怎么办
齐振业一听,骤然回神,先往自己嘴上打了两下,然后双手合十,一个劲儿作揖,口中喃喃有声“老天莫怪,老天莫怪,饿就是个畜生么,说的话好比那放屁,当不得真遇水则发,遇水则发”
说罢,又慌忙叫下头的人预备香烛、香案及各色祭品,预备求雨停。
且不说场外一干亲友如何焦躁,考场内众人着实慌乱。
有人怕时间不够急于答题,取了物件摆在考桌上挡雨,抹干桌面便要书写。奈何桌子本就不大,这么一摆,越发局促,不是碰了这个,就是撞了那个,叮叮当当手忙脚乱,哪里还能专心
又有人本就忐忑,一见下雨,登时恨得直跺脚,嚷嚷着什么“天要亡我”,以至晕厥。
到了这种时候,不仅是学问之战,还是心理战。
不少人颇富经验,也如秦放鹤一般,先看了题目,慢慢打着腹稿等。
同在一片屋檐下,我不好,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急甚么。
等着吧
这场雨足足下了一日有余,八月十二深夜方才渐渐歇了。
“雨停了,雨停了”
哪怕明知考场内不得随意喧哗,也有考生禁不住喜极而泣。
天明之后,代表考试结束的号炮便会响起,众人虽知白日也可答卷,此时却纷纷从床上爬起,熬夜点灯书写。
秦放鹤亦在其列。
皆因人都有从众性,即便最后的交卷截止时间未到,可眼见对手们一个个起身离去,谁都会着急。
而一旦着急,就离方寸大乱不远了。
另外,墨迹充分干燥也需要时间。
秦放鹤净过手脸,穿暖衣裳,将袖子扎好,紧贴手腕,又仔细检查桌椅,反复擦拭。
到底不放心,他干脆拿暂时穿不着的一件衣裳当桌布隔潮,手放上去感觉不到湿意了,这才罢了。
发下来的两支蜡烛都还没用过,为防起火、蜡油滴落,他也不直接放在桌上,而是先在左侧小隔板上点燃一支,又拖过角落里的泥炉做烛台,放另一支。
如此左右互照,便不会有太多阴影,亮度也足够,能最大限度降低夜间答卷造成的干扰。
所有题目的答案都提前在秦放鹤脑海中过了无数遍,草稿纸上也反复修改过,拿捏考官的喜好,无一处不精。
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埋头抄写。
两支蜡烛同燃,固然明亮,却也有弊端烧得太快。
为保证卷面质量,秦放鹤没有为了抢时间而特意加快抄写速度,仍如往常一样,故而只来得及写完前三题,便觉眼前一暗,两道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
蜡烛燃尽了。
此时天色未明,依稀可见五指,但想书写却万万不能。
他微微叹了声,顺势收笔。
这也在预料之中,虽有些遗憾,倒不至于失态。
雨刚停,空气还很湿,展开的答题纸受潮,墨迹比平时更难干,也更容易洇。
所以研墨时,秦放鹤特意少加了水,可饶是这么着,字迹笔划还是很湿。
考卷乃横宽的长卷,交卷时需要从头卷起,若有墨迹未干,便会相互沾染,视为污损,剔除资格。
秦放鹤对着卷面扇了一会儿,收效甚微,想了想,果断端着泥炉去床边生火,既做早饭,又烘试卷。
一宿没睡,身上又因湿度过高而黏答答的,胃口并不好。
但不吃不行,仗还没打完哩
秦放鹤仍是加红枣枸杞熬了浓浓的小米粥,将表层喷香的米脂吃光,补气、养胃、驱寒,这才觉得身上暖和起来。
火炉很快驱散了附近的水汽,试卷迅速干燥,秦放鹤小心地将其卷好,照旧以油纸包裹,防止二次受潮,然后便躺回去补眠了。
这几天一直没睡好,却还要疯狂输出,还在发育期的秦放鹤太困了,几乎是脑袋一粘枕头便睡死过去,竟差点错过提示交卷的号炮。
强撑着睁开眼睛,用冷水洗脸强行清醒,秦放鹤又打了一回太极活动筋骨,吃了贡院送来的早饭,眼见天光大盛,这才不紧不慢写完最后两题。
检查完毕,又晾干试卷,已近午时。
看着干燥、工整又清爽的几卷答题纸,秦放鹤才算吐出一口浊气。
总算是,有惊无险。
确认无误后,秦放鹤举手交卷,赶在放号的第三批出场。
“鹤哥儿”秦山和秦猛一直在外头眼巴巴等着,见状立刻冲上前来,或帮忙拿行李,或帮忙揉肩捏背。
连续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外加用脑过度,秦放鹤只觉浑身酸痛,身体的每一枚细胞都在叫嚣着要休息,疲惫道“先回去再说。”
因大雨的缘故,第二场因卷面污损而落第的考生不计其数,那蓝榜足有前一场的两倍还长。
高程也不幸中招。
他虽避开大雨,却没留够干燥的时间,分明已经晾了大半日,可交卷时眼见着几个笔划多的字洇开,当时就心灰意冷。
果不其然,出来一看,蓝榜上,他的号舍赫然在列。
头两场风波在前,第三场的策论出题刁钻,众人竟也很能接受了。
虽说八月十六才是最后截至时间,但大家为了赶中秋,多数会选择十五日提前交卷,街上一时热闹非凡。
踏出考场的瞬间,哪怕身体依旧疲惫,可精神却早已放松下来,轻飘飘的好像能飞起来。
考场之外有人大哭,有人大笑,有人当场晕厥,乃是人生百态。
有幸熬到第三轮的众人精神极度亢奋,也顾不上补眠,先各自回去重新梳洗了,便凑在一处吃喝赏月。
乡试虽难,却也带来深刻的回忆,等再过几年时过境迁,谁又能想到会是怎样情景
席间徐兴祖照常发挥,带头行酒令,飞花、投壶,觥筹交错。又有人引吭高歌,好不热闹。
闹到兴头上,徐兴祖提着酒壶来找秦放鹤,难得带了点真诚,“秦兄,此番考试不易,如今三场已毕,你我来日或许便要天南地北,不若满饮此杯。”
总体而言,县学的几年经历还是很愉快的,想着可能这就是大家最后一次相聚,秦放鹤也难免惆怅,顺势接过酒杯来,一饮而尽。
文人似乎总离不开酒,得意了要吃,失意了也要吃,一晚过去,月宫玉兔无人在意,金桂月饼无人问津,酒坛子倒是空了不少。
包括齐振业在内,众人大多死命硬灌烂醉如泥,在院子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酒精会麻痹人的神经,降低警惕性,做出许多令人追悔莫及的糊涂事来,所以在这方面,秦放鹤向来克制,也成了最后一个清醒的。
有人一双醉眼迷离,搂着酒坛子嚎啕大哭,鼻涕眼泪糊满脸,“爷啊,娘啊,我对不起祖宗啊”
哭完了,再抱着酒坛子喝两口,然后两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看着满地“死尸”,秦放鹤也是啼笑皆非,捏捏因为极度睡眠缺失而隐隐作痛的额头,招呼外头伺候的人将众人扛回住处,又挨着灌了醒酒汤,这才回去睡觉。
从乡试结束到放榜,大约需要二十日左右,若有难以决断时,一个月也是有的,故而接下来的若干天内,众人着实体验了一把醉生梦死。
为了不显得太过不合群,秦放鹤陪了几回,也认识了几位其他府城的考友。
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眼见宴会内容逐渐淫奔放浪,微觉不适,便借故退出,再也没有参加过。
在府城停留成本颇高,高程等确认不会上榜的略耍了几日,便打道回府。
另有肖清芳和牛士才,觉得多少有那么点儿希望的,想着往返奔波繁琐,仍选择坚守。
前两场秦放鹤的号码都高居榜首,他心中已有了准备,所以当九月初八张贴龙虎榜,报喜人举着“捷报贵府老爷秦放鹤高中保华乡试头名解元”的红纸送到他面前时,心中涌起的只有如释重负。
从九岁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到如今十五岁,数年间秦放鹤不曾有一日懈怠,做梦都在与人推拉
如今,总算得偿所愿。
这是他应得的。
大三\\元进度,30。
保华省新得举人五十一,本届也不知是何缘故,光清河府竟就足足有十二人中举为近几年之最。
其中一半以上都出自府学,余下五人中章县一个秦放鹤,另有四人来自其他县,还有八县挂零。
辛苦付出之后自然迎来收获,然后就是领钱,很多钱
首先,举人可在自家门口树坊,这份开销也不用自己出,每人都能获得朝廷奖励的二十两“牌坊银”,另有省里发的十两“衣帽银”,专为新晋举人们置装之用。
其次,其所在府州县衙也都会有所表示,根据地方财政和父母官慷慨程度而金额不定。
连续两届解元都出在自家,这便是铁打的政绩,知府方云笙难得喜形于色,照老规矩给秦放鹤封了二十两,其余众举人各十两。
又知他家境不好,没有长辈看顾,还特意打发人送了衣裳布匹若干,又有配套的扇子、扇坠并几块好意头的玉坠,八个荷包。
另以个人身份给的三十两,与他做人情往来和日常交际之用。
考试期间,各地知县也会来府城照应,故而又有周县令紧随其后。
官场讲究尊卑高低,他虽欢喜过了头,却也不敢压过顶头上司方云笙,故而自降一等,只叫县衙帐房明面上走公款拨给秦放鹤二十两,又自掏腰包,偷偷垫了十两。
除此之外,还有章县县学、白家书肆、孔家、齐家等,都以各种名义大大方方送来贺礼,银子有,绫罗绸缎亦有。
其中白家书肆还特意将孙先生从章县请了来,托他以私交的名义去向秦放鹤求了个斗方,仔细裱糊了,张贴在自家本店的正面墙上。
另请他在本店墙壁上提了一首诗,以示荣光。
为此,又额外给了五十两润笔。
说是润笔,其实就是变着法儿塞钱,想提前结个善缘罢了。
有些钱死都不能碰,可有的钱,不拿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秦放鹤收了。
短短几天之内,秦放鹤光各路赏银、贺银便得了超过二百两,全部合情合理合法,无需纳税。
除此之外,另有绫罗绸缎、笔墨纸砚等堆满了齐家的一间小库房,根本用不完。
他单独拿了几两银子出来置办酒席,请昔日同窗们吃喝一回,另有好的文房、布料等也选了一批,分赠众人。
你中了,别人没中,且之前也不是什么生死之交,大家心里自然有些疙疙瘩瘩的,无论如何要表个态
如此,皆大欢喜。
跟着的秦山、秦猛自不必说,此番着实辛苦,又是本家兄弟,也各有红包。
秦山喜得合不拢嘴,小心放起来,说要回头家去交给他娘。
秦猛更是感激,越发一心一意。
饶是齐振业见惯了富贵,偶尔看秦放鹤的小私库时,也不禁咋舌。
乖乖,书读得好了,确实能出头啊
秦放鹤失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和他说“后悔之前不够用功了吧现在开始也来得及。”
齐振业嘿嘿挠头,倒也没有反驳。
他这辈子活了这么大,唯一一笔自己挣的银子就是当初考中秀才时县衙发的那几两,他们全家上下都受宠若惊,如获至宝,至今也没舍得花,连同当日捷报一起供奉在祠堂内,以作传家之宝。
用他爹的话说就是,“纵然咱家有千两万两,那又如何呢终究不如朝廷给的体面。如今供奉起来,咱家得了文曲看顾,祖宗们泉下有知,对着鬼差也硬气,阎王或许一时开恩,也能叫他们投个好人家”
这样的好事儿,谁知道此生还能不能有第二遭
且珍贵着呢
待秦放鹤处理完一大串私事,已是九月下旬。
此时,之前部分返乡的新晋举人们也陆续重返府城,先后去府衙报道,又各自领了帖子,准备去参加主考官主持的庆贺宴会,“鹿鸣宴”。
根据规矩,主考官对录取的新晋举人们有半师之谊,众人需集体行弟子礼,口称“座师”,如此方为礼成。
别的倒也罢了,唯独秦放鹤对主考官汪扶风极感兴趣。
而巧的是,之前方云笙私下见他时,也曾隐隐透露过,汪扶风对他,也很感兴趣
“他为人严肃,不苟言笑,行事么,不好说,不好说,可那日却是他亲自点了你的解元”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