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红月当空, 平安京是死一般的宁寂。
天底下最大的咒怨此刻,都集结凝聚在这一方土地。
然而屋内的女性尤未所知。
她穿着深黑色的衣衫,衬的侧脸也是明媚姣好的亮色, 可惜白发随意披散挡去了小半张脸。她面色酡红, 正好奇地看着他“外面风大,你怎么不进来”
若是以往,瞧见她发梢凌乱, 鬼舞辻无惨少不了要为她梳发挽发。
现在初桃这幅什么都没发生过、宛若家常的模样固然令他困惑, 可是也在顷刻之间挑起了他的怒气。
她才说完, 鬼舞辻无惨就已到了她的身后,带着阴冷的气息扑进。
初桃手握一杯盏, 正在独自饮酒,身上沾染着酒气。
可她身前的矮桌上还倒了另一杯酒, 她正要将它推给无惨, 就听青年问出了今天第一句话“这杯酒是给谁的”
她眨了一下眼,也有点不确定道“给你的”
“我是谁”
“无惨,我的、夫君”
“夫人怎么忘了你的夫君,”
鬼舞辻无惨阴冷的手指抚上初桃的头发, 他语气骤然将至冰点。
“不是死了吗”
“外面立着他的坟墓,侧殿里摆放着他的灵牌哦, 已经四分五裂了。你都敢当着他的面与其他男人厮混, 又何必假惺惺地为他倒一杯酒呢”
他的手指颤了起来,声音里压着怒气。
初桃想要回头, 却被他隔着头发按住颈侧,触碰的地方仿佛被冰冻一般。
她又确认般地问了一句“无惨”
“你以为,我还是原来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产屋敷无惨吗”
鬼舞辻无惨矮下身,将头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正与侧转过头想要确认他情况的初桃四目相对。
“你以为我还是你身边那条狗,无论你做什么都不在乎,还要对你摇尾巴祈求你的怜爱吗”
他嘴唇翕动,越说越抖,赤红的眼睛也变成浓郁的深色漩涡。
鬼舞辻无惨额头浮现出鬼化的青筋,面色变幻露出狰狞的鬼面。他打破了平和的假象,迫使她面对这一现实。
此刻,他散发的愤与恨,经由他的血脉传达到他的孩子身上。
潜伏在黑暗中等候鬼王指令的鬼物纷纷骚动起来。
“父亲大人在震怒。”
“是什么扰怒了父亲大人”
“父亲大人好像在哭”
说第二句话的下弦之三又止住口,那样恐怖的暴君又怎会有这种脆弱一面呢
他思绪一停,看到远处巡视的阴阳师朝这一片黑暗投来了视线。
初桃的目光也在鬼舞辻无惨脸上顿住了。
她露出错愕的神情,终于有了情绪起伏,青年不免感到一阵快意“拜你所赐,也拜这天意所赐。我已经变成了非人非鬼的怪物。”
伴随着他脸色变幻,室内愈发寒冷,阴气重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鬼舞辻无惨话音落下,远处传来几声惊叫,符咒爆破的声音响了一瞬,刚才还宁静的平安京像是一滴水即将滴落油锅
鬼舞辻无惨眯起了眼,慢条斯理地说着,显出几分信服力“如今,只要我想,就能立刻覆灭整个平安京,杀掉所有的活人,将这里变作我的养殖场。”
鬼舞辻无惨其人,天生恶毒。
他之所以敢走到初桃面前,并与她这样贴近地说话,有一部分意图在于裹挟这天下人为质。就算这句话是假话,她也绝不会置之不理。
而且,那把发挥出她全部实力的三日月宗近正在专门的手入室里,并不在她的身边。
果然,初桃目光一凝。
他果然就是那个异变
这才过去了多久
他气势与实力就已截然不同,从柔弱无助、一拳打十个的小情人变成了v90的大魔王。
若是别人就算了,但无惨的废物点心程度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他怎么比玩家还优秀初桃惊愕之余有些郁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洗白弱三分,黑化强十倍”
她也想黑化了
她已经有点不太高兴,对他的怜爱消失了一点,她抿起唇“那么,你想对我做什么”
“而你,会变成我的”
鬼舞辻无惨阴恻恻的目光垂落在她的颈侧,脸上扯开恶意的笑容。
“禁脔。”
初桃“”
她还是第一次被冠上这样的词语。
果然让人喜欢不起来,但是,这话怎么越听越熟悉
鬼舞辻无惨冷冷地笑了“我会把你关起来,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只能见我一个,你只能被我”
呃,这不正是,三年后的她对无惨做的事吗
初桃忽然懂了,为什么游戏系统依据玩家行为模式演算的未来会是她把鬼舞辻无惨关在地牢里这样的结局。
全是因为她有仇必报,直接复刻了无惨对她说的话。
当然,也有可能是那样直接解决了异变祸乱平安京的问题,比较简单。
于是,她回答说“好啊。”
鬼舞辻无惨“”
他只是停顿一瞬,恶狠狠的声音又接着跟上“我要狠狠地虐待你”
初桃像是醉了,向后一靠。
鬼舞辻无惨本来立在她的身后,因为要贴着她的耳廓说那番话而分腿跪下。现在她软软向后一倒,便落在了青年单薄的怀中,后脑靠着他的胸膛。
他一顿,双手一松,胸腔颤动,最后狠狠地抓住她的衣角,指骨用力泛白。他的身体杵着像块硬挺的木头,愤怒地盯着她的头顶。
“我要狠狠地虐待你,让你体会我全部的痛苦。”
“我要让你失去一切,每日只能哀哀落泪”
鬼舞辻无惨越说气越顺,可一低头,却瞧见她眼睫困倦地眨了眨。沉默在两人中蔓延,过了会儿,初桃才不确定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刚才那些话。
他冷嘲“你既然不愿意听,又何必骗人说什么愿意,果然你说过的话就该当作耳边风。”
“我有在听。”
“你心里有怨气,不说出来是无法平息的。”而且,初桃也想多听一点。“只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叹气,支起身体去够桌上摊开的书卷。
鬼舞辻无惨心头更哽,抢过她手中的书就要撕个粉碎,一张夹杂其中的纸飘落出来,他敏锐地看到上方熟悉的图样青色彼岸花
青年瞳孔紧缩,抓了那张纸看的一清二楚。
上面绘制着一朵彼岸花的形状,旁边写着药方,以及针对的疑难杂症,是治愈某种先天之疾的诀窍。
“这是什么”
他喃喃,胸口蓦然一痛,鬼舞辻无惨自然知晓初桃曾寻找此物的事,青色彼岸花竟然是一味药材
他低下头“你生病了”
两人已在刚才的抢夺中变成了近似拥抱的姿势,鬼舞辻无惨环着她,或许已经察觉不妥,但已经没办法松手了。
胸口残破的花枝还有用吗若是无用,他在一瞬间想好了治愈她的办法他不会让她就这么轻易地去死
代价是,会把她变成和他一样的夜行怪物。
初桃莫名地看他一眼,似乎是笑了一下。
她借着他的拥抱靠的更深,相比之前的木头,已经能明显感受到青年的心跳。
鬼舞辻无惨愈发阴沉。
“这是给你治病的。我早年见过医师一面,当时他在为你寻找治病的药材,唯独缺了青色彼岸花一味。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找到,所以我拜托了许多人去找,可是都没有消息近日倒是有人回报说好像在备前一带见过。”
她语气轻松,并不以此为事。
“不过,已经用不上了。你已经活着回来了呀。”
鬼舞辻无惨没有说话。
许久“你在骗我。”
他的嘴唇颤抖地闭合着。
鬼舞辻无惨又说“我不信。”
见他如此坚持,初桃只好说“那你便当我说谎吧,不要生气了。”
他死死地看过来,骤然拥的更紧,又重复说“我不信。”
“我看见了,那是医师的字迹,对症的是我的先天之疾。”
“你是为了我,为了我才去找青色彼岸花而我,也是因为这个东西才会死。”
初桃拍了拍他的手。
就被他反过来覆的更紧,抓的很疼。
好像,所有的坚持变成了笑话。
但是又似乎没有比这再熨烫的消息,宛若春雨,心口的花枝被滋润地抽出芽来,不再是痛苦本身,而是她亲手赠予的礼物。
同时,他想要质问的东西,来势汹汹的气势,此刻都凝滞在空中。恶鬼的戾气骤然酝酿更深,又一点点散去。
他竟是这么没有骨气,甚至不需要更多的解释,就这般就这般
过去之事便要抹消吗
过去之事真的能抹消吗
鬼舞辻无惨另一只手无知无觉地扣着地面,指腹都磨出了血。
他明明没有喝酒,此刻却被怀中女性的酒气薰的人脸热。鬼舞辻无惨一抬酒瓶,才发现内里空空,她已是一个人喝了大半,只剩下桌上给他的一杯。
他气息躁动,赤红的视线一寸寸扫过室内。这里是产屋敷无惨与她的婚居,也是星辉与她欢愉过的所在
他也看到了屋内被点燃的引魂香,为亡魂指引方向、令恶鬼安适的白烟正袅袅升起。
他再度看去,他仇恨的对象在他面前毫不设防,竟是半点警惕心也没有,就软软的靠着,而她身上穿的也是黑色的丧服。
抛开过去不谈,至少此时此刻,今日今夜,她是真的在这里等待亡夫的归来。
初桃没有说话。
喝酒是无聊消遣,醉了也是事实这游戏就没有不让人醉的酒吗
现在看样子是稳下去了,屋外也没有了最开始的惊叫声,而且她查阅鬼杀队和阴阳师们的状态都很正常,说明并没有发生战斗。
因此,她现在脑袋沉沉,都不太想在今日同无惨计较了。尽管他气息不稳,忽冷忽热,实在让人不舒服。一个合格的宝怎么能变温呢
鬼舞辻无惨就在这时,趁着她微醺的模样凑近了,确认她反应迟缓。
“你、爱我吗”
他问的急切,却死死地盯住了初桃的嘴唇。
初桃点头。
鬼舞辻无惨又追问,哑声“星辉呢月彦呢”
但她一时没有回答,只是困惑又不解地、缓慢眨了眨眼。
鬼舞辻无惨能清晰看到金色眼瞳中倒映着的自己,紧绷、忐忑,与她坦然毫不掩饰的目光全然相反。
“他们不都是你吗”
“”
鬼舞辻无惨愣住。
鬼舞辻无惨心脏疯跳。
鬼舞辻无惨无与伦比。
他紧握着妻子的手,哆嗦着拥着她,在他耳边不停发问。
被他缠的没办法,初桃才多说几句。
“月彦是你只有你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还会抱着我哭呀。”
对啊他怎么会觉得她连枕边人都认不出呢
“星辉是你这个名字,是不是和月彦很是相称我可是想了好久,还找了句诗”
那天夜里无月,只有繁星点缀,原来那是她的暗示,他怎么直到现在才看出来
“墨云是你只是,一开始我确实没有想到”
谁又能想到自己的丈夫死后归来变成了孩子呢
“夕夜是你可真是吓了我一跳,你竟然会为了我变成女人来到全是女人的地方”
只有这句话,他忍不住回复“只去了那一夜。我什么都没有多看,也没有和她们说话,后来也没有再去了”
初桃只笑着。
她说的坦然极了。
但鬼舞辻无惨的滔天戾气,在此刻已经全然消失不见了。
他感到一片晕眩。
因为他在模模糊糊间意识到,不是初桃经不起诱惑泛心出轨,而是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初桃都会喜欢。
妻子过去种种,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旋即,从前支撑他至今的仇恨长城被击溃,鬼舞辻无惨好似迷失了自己,被一种更深的愧疚所替代了。
他竟是一个人胡思乱想,将无辜的妻子怀疑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她是如此地喜爱自己。
会为他费尽心力寻找治病的药材,还会为了不让他有不必要的希望而瞒着他。
会在第一时间认出他不同的模样,不惜损毁自己的名声配合他过家家却又处处给予提示。
可他却、他却
“那个青色彼岸花,我以为、我以为是你想要的,我不知道是你为我找的”鬼舞辻无惨语无伦次,“我出海不是为了寻找生子的秘方,我只是,我只是想要抢在别人之前,为你送上这份你最想要的礼物。”
他被奇怪的爱意驱动着,试图寻找自己同等爱对方的证据,可是到最后,无惨也只能说出这句话。
这个,还能说是无惨对初桃表现在行动上的爱。
可是那之前呢那之后呢
他对人恶毒跋扈,连带着初桃也叫人质疑眼光。
他对她误解重重,无论是自以为是去检验妻子的真心,诱惑她出轨,还是对她加以各种严重的揣测,都
比不上她分毫。
连对彼此的爱意与信任都无法与她匹敌,天大的自卑几乎将他压垮。
鬼舞辻无惨哽着,眼圈已经红了。
他恨不得把心剖出来,可是清晰的记忆告诉他,那里只有与他丑陋的血液融合在一起的残破花枝。那怎么能送人呢那怎么能送给他的妻子呢
青年的脖子上虽然没有缰绳,可他已经为自己套了上去,无形的一角已经握在她手中。
她一个眼神,他就彻底低垂下去,露出光洁纤长的脖子。
原本紧锢着她的手也无措地松开了。
与无惨血脉相连的鬼物们又有了感应。他们很少直接受到鬼舞辻无惨的指示,今日却连着来了两次,是以细细地品着。
“父亲大人的怒火平息了,似乎,还在喜悦发生了什么”
“我怎么感觉父亲大人好像在撒娇啊。”
下弦之三又停了口,他胸口一阵心悸,也对,父亲大人那般伟大的人物怎么会对着人撒娇呢
阴阳师已离开,没有父亲大人的指令,他们也不会再出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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