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果在看到家门口的阿爹后就是一个猛冲, 径直扎到了阿爹的怀里,像一枚实心的小炮弹。前一刻他还在外舍给好朋友们破除封建迷信,当一个阿娘口中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但是下一刻, 他发现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坚定。
在被阿爹一把抱住后,絮果就忙不迭地说起了自己这一路走来有多么胆战心惊、忐忑不安, 他真的太害怕了,走得双手都是冰凉的。
不苦大师满头问号“我不是人”我一路都在陪着你啊, 你在害怕什么
因为和阿爹贴贴而重新拥有了勇气的絮果,自然没有忘记他的好朋友不苦叔叔, 他一手拉着阿爹,一手又去拉住了大师, 喊他赶紧一起回家。仿佛他们家大门口的石门槛被施了什么法术, 只要迈过去, 世间一切的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就再没办法近身。
絮果一边带叔叔回家,一边解释他以前在江左的老家听他的好朋友周吴鹊起说过一个讲究,如果你与朋友两人同行, 你发现了鬼, 朋友却没有, 那一定不要提醒他, 不然你俩都意识到有鬼了, 鬼就有可能会因为没有忌讳而直接摊牌,跳出来明着吃人。絮果这一路如此提心吊胆,就是既怕有鬼,又怕叔叔也发现了这件事,那他们就得一路狂奔了。
不苦大师“”你的逻辑总能自洽也是挺牛逼的,但, “你还记得你叔叔我是一个道士吗”他的道士服现在还穿在身上呢
絮果一脸惊讶“你不是一个假道士吗”
“你听谁说的”不苦大师虽然这么问着,但他的眼睛已经精准锁定了他认为的罪魁祸首连狗剩,只可能是他没有别人了
大师炯炯的目光就好像在问,是不是你又和絮果说我是寄褐了
“听漂亮姨姨和她的姐妹们说的啊。”絮果一点没隐瞒,因为公主们就没想过要他瞒着,“良安姨姨说你是为了逃避结婚才出家的,淑安姨姨说就没有一个姨姨相信你是真的出家。”大师出家其实是为了逃避有可能的登基为帝,但这种话公主们可不敢和小朋友乱说,“德安姨姨还说老师父一开始都不愿意收你入门,可你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不然人家师父也不能同意“不苦”这种道号。
对此,不苦大师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希望絮果以后离他的姨母们远一点啊。不然再聊下去,估计连他小时候六岁了还在尿炕的事都会被絮果知道了。
这哪里是他的姨母们,这简直就是东厂的情报交流中心。
她们不去振兴大启的厂卫事业真的是屈才了。
只有连大人在牵着儿子的手转身回家时,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絮果的身后。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但也不觉得被盯上是儿子的错觉。那真相就只剩下了一个。
吴大娘子。
一身寻常打扮的吴大娘子,隐在巷口的墙角,一路目送絮果开开心心的被连亭接回了家。在连亭看过来时,她也没再遮掩,大大方方地现身看了回去。
两人四目相对,最后也只是点了个心照不宣的头。
是的,今天一天都是吴大娘子在跟着絮果。事实上,她已经跟了絮果不只一天。只不过之前都没让絮果发现,直至今晚放学才故意露出了一些破绽,想测试一下絮果的反应以及连亭那边对此的应对。
目前来看,结果还算让吴大娘子满意。
一如闻来翡所说,吴大娘子不相信任何人,包括闻来翡之前在信中说的什么絮哥儿在京城过得很开心,虽然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阴差阳错地没有认爹,而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爹,但絮哥儿真的过得挺不错的。
吴大娘子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这也是她潜入京城的主要原因之一。
她看见了絮果在元宵节跟着家人在泾河边放灯,看见了他一大早睡眼蒙松地被阿爹抱上马车,也看见了他放学后害怕地一路朝家门口跑去。
孩子眼中的依赖是骗不了人的,那种下意识就觉得阿爹身边才是安全的反应,终于堪堪说服了吴大娘子让絮果继续在京城这么住下去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吴大娘子也终于在第一天正式现身,与连亭约了见面。
在被人一路引着七拐八拐地进入望仙阁的后门时,连亭才意识到,这京中最有名的酒楼竟也是年娘子的产业。只是它并没有打上年娘子的常见标签。朝中不少大臣常在望仙阁请客作东,连当初越泽请托连亭的时候也选在了这里,却无一人发现望仙楼与年娘子之间的关系。
事实上,吴大娘子也没有对连亭说过。
这只是连亭的分析,以吴大娘子谨慎多疑的性格,她一定会把一切因素都控制在自己可以掌控的范围内的,好比见面地点,她不会选在连亭的地盘,也不会选一个她不熟悉的地方。那望仙阁就只可能是年娘子的产业。
“这里是我的产业。”吴大娘子倒也没有刻意瞒着连亭,在连亭被引入后院的佛堂后,她就简单介绍了一下,“是她送给我的产业。”
吴大娘子当年九死一生从火海中逃生,机缘巧合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年娘子絮万千,她救了她,并给了她一个容身之所。在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吴大娘子都走不出当年的阴影,因为她是被自己的情郎和亲妹妹联手背刺,让她对人性、爱情以及亲情彻底失望,一度连报仇都提不起兴趣。
絮万千也没有勉强她,或者给她讲什么大道理,只是每天定时监督她喝药,顺便和她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今天多去东家扯了一块布,明天的腌菜又有了新口味,以及一个又一个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一样的生意梦想。真的太可笑了,一个女人不想着赶紧找个乘龙快婿、相夫教子,每天满脑子都是钱钱钱,简直俗不可耐。
可就是这个俗不可耐的女人,在不断的梦想攻击下,让吴大娘子也渐渐跟着她勾勒起了一个蓝图,她们会在全大启最热闹的城市,拥有一座全城最大的酒楼。
人人都趋之若鹜,只有她们吃饭不用排队。
吴大娘子当时还不能坐起,只能躺在床上,望着一脸憧憬的絮万千,忍不住嘲笑出声“你开酒楼的目的就是为了不排队”
“对啊。”絮万千再认真不过,她真的好烦吃饭排队啊,越排越饿,越饿越排。可如果选择去吃没有人排队的商家,那家又未必好吃。她这个人就还蛮喜欢凑热闹的,总爱打卡各种网红店,上不完的资本主义邪当,“如果酒楼是我的就一样啦,我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在所有排队的人的羡慕目光中走进自己的店”
吴大娘子都忘记自己当时回答的是什么了,大概就是类似于“那可真是个了不起的梦想啊”之类的反讽吧。
可多年以后,她的梦想也不知不觉就跟着变成了要拥有一座这样的酒楼。
宾客如云,高朋满座。
她成功了。
但唯一一个能与她一起分享这份梦想成真喜悦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望仙楼的后院佛堂里常年供着一尊金身佛像,吴大娘子如今就正在佛前虔诚跪拜。香火撩人,梵音鸣耳。她背对着进来的连亭,解答了他对望仙阁归属的猜测。
连亭以为吴大娘子是在给絮果他阿娘上香,本也想跟着一起上一柱的。没想到却被吴大娘子拦住了,她说“我这里不供长生香,也不设灵牌。”因为她还寄希望于絮万千能一如她当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那样,再次突然的回来。
连亭“”哈
他现在终于明白闻来翡说的吴大娘子有点疯是怎么个疯法儿了。
吴大娘子也没期望于别人能够理解。甚至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等的人不会回来了,可她还是总在试图求神拜佛,祈求那份微妙的希望。
两人就这样在佛堂里展开了彼此心知肚明的对话。
一个想让吴大娘子去对付中原镖局,一个知道他想让她出手。
连亭表示“羽卒跟我说我们没有证据,无法取信与你。我也实话实说,我确实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中原镖局与柱子勾结,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柱子死了,我能的也只有他的尸骨下落。”根据王氏兄妹的口供,连亭找到了葬着柱子的乱坟岗,确定了对方真的死的透透的。“但我觉得你并不是那种需要百分百证据的人。”
只有好人才需要证据才能行动,这些条条框框的约束与规则,成为了他们的道德准绳。没有说这样做不好的意思,但
谁说他们是好人来着
吴大娘子笑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不得不说,连亭这话确实说到她心坎儿里去了,她和絮万千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絮万千是个好人,她不是。
她只相信谁负了她,她就要谁死
只是
“我确实不需要证据,但我需要你能说服我中原镖局动手的理由。”吴大娘子问连亭,“你知道她的遗嘱是什么吗”
“我想我应该知道。”
年娘子去世前的区域划分更像是一次分家。因为她已经想到了人性的贪婪,她与所有的掌柜约法三章,她可以让很大一部分的利给他们,这是他们这些年辛苦跟着她应得的。但与此同时,这次“分家”后,他们不能再动絮果的东西。
在絮果没有长大前,这些掌柜从年娘子手中接管过的生意里,会有三到五成会作为絮果应得的分红。
当絮果彻底长大后,也就是他们真正分家的时候,他们不用必须听从于絮果,也不用一直绑定在一起,他们所有的生意都可以和絮果商量着划分。但最低的底线是不能让絮果继承少于现在分家时的钱。
毕竟所有的生意都是絮万千的,她不否认在她去世后的发展是别人的功劳,但至少一开始的台子是她搭建的。
她只希望在接下来的十几年内,能收取这些掌柜对这个“台子”的一些合理租借费用,以及,在十几年后儿子成年时,能把她最初的产业留给她的孩子。
在闻来翡看来,再不会有比年娘子更好更大方的东家,这些东西本就是她的,她去世后,自然该全部由少东家继承,不管是这个台子还是未来的利润。他们不过是给东家打长工的人,怎么能有来脸窥觊少东家的东西呢
可主弱而臣强,就像现在的小皇帝也只能任人摆布一样,絮果也远没有她娘的号召力。
人性之恶也比闻来翡想象的要可怕得多,这些拿了东家好处的人,不仅没有被安抚住贪婪的内心,反而不知足的想要更多。她想过十几年后人心易变,会有人不舍得交出自己挣来的财富。但她没想到,娘子尸骨未寒,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想要把少东家卖个好价钱。
而既然他们不义,那就别怪她替少东家反悔。
这些人根本不配支配娘子留下的这个台子,什么三成五成利的,在闻来翡看来,这些全部都应该属于少东家。她一桩桩、一件件都替絮果记好了,就等着怎么重新吞噬掉这些人,好把东西原封不动地让絮果来继承。
“但中原镖局本身的台子就是自己的,”吴大娘子给连亭分析道,“他们和年娘子合作时差不多要给五成利,娘子去世前承诺他们只需要给少东家三成。”
镖局走镖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当先,他们已经少了两成利,再耐心蛰伏个几年,买卖就又会重新合法的回到自己手里,而且是比过去要壮大不知道多少倍的那种。何苦还要吃力不讨好的参合到这件事里就不怕失了信义而彻底无法在这行里立足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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