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延四年的夏初。
一个格外好睡的午后。
絮果坐在山花斋的学堂里读书, 一边一手撑着一点一点、不断打瞌睡的脑袋,一边试图用走神的方式来对抗睡意,想让自己振作起来。但是他真的好困哦, 脑子几乎变成了一团浆糊, 最后还是没忍住抬袖掩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角顷刻间就被饱满的露珠充盈。
闻兰因别别扭扭的回头, 假装看别人,实则余光全在絮果身上。
絮哥儿哭了
就因为他俩微小的吵了一架,絮哥儿哭了
絮哥儿果然在乎我
是的,絮果和闻兰因吵架了,至少在闻兰因看来他俩是吵架了。吵架的理由非常无厘头, 因为詹家的大宝和二宝吵起来了。詹家的双胞胎受限于他们特殊的伴生身份, 对外一向是同进退、共荣辱的,但在私下里他们也会像寻常的兄弟那样,时不时的吵个架、拌个嘴。
甚至有时候都说不上来因为什么就能吵起来。这天他们从自己的学斋走到絮果的学斋时就吵了一路,见到絮果后还在吵, 而且越吵越激烈,最后甚至竞相攻击起了彼此的长相。
一个说“你说谎, 你才丑。”
另一个说“你才说谎,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其他旁观吃瓜的小郎君都茫然了, 他全家不就是你全家吗不对,你俩不是共用一张脸吗这还能有美丑之分的
詹家的双生子却颇不服气,别人看不出来他们的不同,但他们却觉得他们一点也不像。
而这便是他们这次吵架的根本原因。
絮千户再次出警,前去劝架。他看出了双生子的根本矛盾, 就没说什么“你俩长得都一样”之类只会让他们越吵越凶的话,但也没有当个裁判,非要给他们的颜值分出个高低上下。而是说哥哥悦泽若九春,弟弟磐折似秋霞。没有美丑之分是因为他们都各有千秋,在伯仲之间,实在难分。
美不是只有一种,评判美的标准自然也不能只有一种。
絮果这些一套一套的鸡汤,都是跟他娘学来的“就好像我和兰哥儿,我们都很好看,但并不能说我们谁更好看,对吧”
詹家兄弟这才喜笑颜开。他们刚被哄好,闻兰因在旁边就幽幽的来了一句“但我就是觉得絮哥儿你比我好看啊,而且,大宝头好像就没有二宝大。”
最后一句殊为致命,双生子立刻炸锅。
一个觉得闻兰因很有眼光,另一个觉得闻兰因胡说,但两人谁也没敢把北疆王扯入战局,选择了内耗彼此。
一个说“你竟然笑我我再也不要和你当好朋友了。”
另一个说“我才不要和你当朋友呢是我先和你绝交的”
然后,两人就到底是谁先绝交了谁的问题展开了激烈交流,都快要大打出手了。絮果再顾不上和闻兰因说什么,只来得及看了对方一眼,就匆匆跑去劝詹家兄弟思,生怕他们真的打起来。一直劝到快要上课,俩兄弟还没和好。
而闻兰因根本不关心双胞胎的死活,他只在乎絮果,他觉得絮哥儿肯定生自己气了。可是他就是觉得絮哥儿更好看啊,哪怕是絮哥儿觉得他俩一样好看也不行,他们要尊重客观事实
之后时间就来到了闻兰因看到絮哥儿“哭”的这一幕。
闻兰因彻底慌了,什么客观什么事实絮哥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明天早上太阳从西边出来,那太阳都必须得从西边出来,不接受任何反驳
在闻兰因琢磨着该怎么道歉的时候,絮果终于找到了让自己打起精神的办法,他开始观察期了窗外大树上的小鸟,它正在载歌载舞的给自己搭窝,利用锐利的鸟喙穿针引线,灵巧又不失缜密的在即将成型的巢穴里上上下下,既像个经验丰富的工匠,又像个技术娴熟的绣娘,看的絮果是叹为观止。
小鸟建房子是跟着大鸟学来的,那大鸟又是跟着谁学的呢絮果突然想到。一代传一代,总要有个源头吧最初的源头鸟又是跟谁学的呢总不能无师自通吧那鸟岂不是成了精
想着想着絮果就再也撑不住,在课堂上彻底睡了过去。
其实絮果没睡多久,也就短短几息吧,他便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夫子突然停下了讲课,说起了让全班都为之一紧的诗词“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大梦谁先觉”,这是夫子在上课时看见有谁睡觉、准备点名的前兆,全斋都好怕的。
絮果也恨不能赶紧睁眼,想去看看谁是那个倒霉蛋。
然后
就听到了“平生絮果知。嗯”。
絮果“”
不等絮果冲破梦魇的阻碍睁眼,夫子已经中气十足的点了名“连絮果你给我站起来”
一个激灵后,絮果彻底清醒,从座位上“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在支支吾吾始终回答不上夫子的问题后,就被夫子毫不犹豫的“请”出发罚站了。
距离东厂彻查国子监已经过去了年多,夫子们虽然仍对东厂那些骇人的手段心有余悸,但他们也已经看出来了,连阎王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至少在孩子的教育上他比杨家可好说话的多。夫子们不怎么担心被厂公报复了,絮果也就因此失去了某些“特权”。
准确的说,这些夫子是一点点的试探出了教育絮果的尺度,好比絮果因为上课走神而罚站,那就没问题。但如果换成打手心,把孩子罚出了身体问题那就等着连督主和他们没完吧。
也因此,絮果受到的惩罚永远都只有罚站。
絮果其实也清楚自己上课走神不对,没有半句怨言的乖乖站了出去,还主动对夫子承认了错误“我不该上课晃神的。”
老夫子很欣慰的点了点头,心想着孺子可教,但表面上还是稍稍维持了一下为人师表的威严。
并果不其然
在随后不久就看到了想尽各种办法也要跟着一起罚站出去的北疆王。
说真的,不少夫子其实都发现了,惩罚北疆王的最好效果,应该是不让他如愿和絮果待在一起。但他们也不敢不让这位小祖宗如愿啊。因为皇弟有事他是真闹啊,到目前为止,闻兰因还在以牺牲自己为目的的扰乱课堂秩序,可如果还不让他如愿,那他下一步很可能就是起哄全斋了。夫子哪怕知道闻兰因真正的目的就是“越狱”出去陪絮果,也没办法阻止。
北疆王小小年纪就领悟到了阳谋的重要性呢。
夫子上面一句“闻兰因,你出去”还没完全说完,闻兰因下一刻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越狱”到了学斋的大门口,和罚站的絮果来了个喜相逢,咧嘴笑的别提多高兴了。
絮果以前也和闻兰因探讨过这个陪伴问题。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没必要这么同甘共苦。但在发现闻兰因不管罚不罚站成绩总会是全雍畿第一之后,絮果也就不管了。他有什么资格管别人呢他连金榜前一百都上的很艰难qaq。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而且、而且
一个人罚站真的有点丢脸啊。
絮果被夫子罚出来的次数不算特别多,但有一次是一次,他都会很羞愧。可是在有了闻兰因陪他之后,罚站都好像变成了一场全新的冒险。
他们会一起努力听课堂里的夫子讲课,偶尔也会一起走神去看空旷无人的学斋小院里的四时变幻,甚至还会偷偷在夫子看不到的地方猜拳,在夫子猛然看过来时,努力压下脸上一看就在玩耍的笑容。总之,不管他们在一起做什么,都可有意思啦。
絮果觉得也许重点不在于他们做了什么,而在于那一句“他们一起”。
今天也是如此,絮果一看见闻兰因就感觉好高兴啊,整个人都有一种由内自外散发出来的灿烂。好像正应了阿娘闲事曾哼唱过的那首小调我一见你就笑,你那翩翩风采太美妙,跟你在一起,永远没烦恼。
闻兰因则想着,诶嘿,我们和好了。
嗯,一场絮果根本不知道的吵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开始又莫名其妙的结束啦。而在絮果看来,他和闻兰因依旧是从没有吵过架的好朋友
罚站也总算是让絮果彻底清醒了过来,他老老实实在学堂外的轩窗下,跟着里面的同窗一起摇头晃脑,学习着夫子说的“父称椿庭,母为萱堂,父母又曰椿萱,所以,如果你们以后想祝福父母的话,就可以在贺贴上或者家书上写椿萱并茂,而不是干巴巴的爹娘可好,懂了吗”。
絮果听的眼睛都亮了,不住点头,恨不能回去就给他阿爹展示一下他今天学到的。
闻兰因疑惑,小声问“你告诉连伴伴这个做什么啊”不是应该在连伴伴过寿辰的时候直接写上去吗
“这样阿爹在给自己爹娘写信的时候就可以用了啊。”絮果却是这样回答的。
说起来,絮果至今还没有见过他阿爹的爹娘呢,不仅没见过,甚至都没听过他们被阿爹提起。但絮果知道他们是活着的,他还知道阿爹有不少手足,是个养不活孩子只能送进宫中当差的大家庭。小时候絮果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长大了才反应过来,这些人呢
连亭确实没怎么和儿子说过自己糟糕的原生家庭,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他觉得他儿子这辈子都不会和这些人有交集,那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的父母手足都被他控制在了镇南老家,这辈子都不可能踏出去一步。
他又为什么要告诉絮果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提起那些人做的事都是污了他儿子的耳朵。
连亭根本不在乎他的爹娘。他如今更在乎的是,他接到了线人来报,说司礼监掌印张戴德准备对他动手了。连亭还挺好奇的,张戴德准备怎么对他动手。栽赃陷害他有什么把柄落在张戴德手上了
为什么张戴德会如此笃定,一定能让他离开东厂
张戴德在东厂安排人了
连亭非常不满自己掌控的东厂被人留了探子的这个可能性。他自己就是搞情报工作的,如果东厂内部反过来被别人渗透了,那他还当什么特务头子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连亭接到了来自镇南老家快马加鞭的急报他爹娘死了。一夜之间,老两口一同病发,早登极乐。
连亭这才反应了过来。
不是他真的有什么把柄被张戴德知道了,也不是东厂出了问题,而是张戴德从源头下手了。他大概要为他死去的爹娘服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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