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骑射场开业前三日最是忙碌,夜里打烊以后,霍戍和桃榆没有回乡里,留在了城里过夜。

    以免明日一早还要从村里上来折腾。

    桃榆忙活了一整日,一歇下来就彻底动弹不得了,夜里饭也只吃了小半碗。

    晚风徐徐,月亮有些朦胧,桃榆瘫在椅子上等霍戍从骑射场那边过来。

    马场今日进出人口不少,期间折费了些箭,需得重新补上。

    另外他又从来客中得到建议,补增了投壶的把戏。

    其实霍守范伯等人得力,也用不着他太过操心,但骑射场才开业,凡是还得过一遍。

    忙完回去时,屋檐下摇椅上的人,已然偏头睡着了。

    霍戍眉心发紧,大步行了过去。

    摇椅轻轻晃动,桃榆睁开了眼,抬眸便看见了霍戍冷硬的下巴。

    没等他开口,霍戍的声音从头顶先行落下“不去屋里睡,也不怕吹风着凉。”

    桃榆朝着霍戍的胸口蹭了蹭“已经很久没有着凉生病了,应当不碍事。”

    “我说等你一会儿,没想到就睡着了。”

    霍戍抱着怀里轻盈的人,虽是垫着比以前要多了二两肉,但也还是太瘦了。

    他发号施令“明日就在这边柜台前收账,别去招呼两头跑了。”

    “小的都听霍老板的。”

    霍戍闻言不由得垂眸看了一眼怀里的人,眸间起了些笑意“今日骑射场那头可是分文未进。”

    “那怎么办呀”

    桃榆眨了眨眼睛“我倒是好说话,可先把工钱欠着,伙计可不依。”

    霍戍把桃榆放在了床上。

    “怕什么,他们又打不过我。”

    桃榆蹬了鞋子,滚到了被窝里“真是不讲理,黑心商。”

    霍戍没应声,在桌边倒了杯水喝。

    转看向趴在床上的桃榆“睡吧。”

    桃榆窝在被子里,一时间反倒是没了先前的睡意,他的小腿肚子有些酸胀发麻。

    自锤了锤,屋里独只两人,他道“今日干娘和阿盼见面了。”

    霍戍闻言眉心一动。

    “事情有些突然,且又都还忙着,人多口杂的我什么都没说。”

    桃榆道“干娘眼力却是极好,说阿盼和长岁哥眉眼相像。”

    “阿戍,这事你作何打算”

    霍戍脱了外衣走到了床边“阿盼他娘的意思想等他考取了些许功名方才认祖归宗,也好堵住村里人的口舌。”

    “是否要私底下先行相认,过两日空些去问问看。”

    桃榆道“你忙便是,我去吧。”

    “今年童考时日无多了,再如何都得等童考以后,以免让阿盼分心。”

    霍戍应了一声。

    握住了桃榆的小腿,替他揉着。

    “还有骑射场那边,让大伙儿多费点口舌,同来客介绍二日后进

    场的费用。若是客人不知开业只是前二日不收费用,后头又来要费用起口舌不好。”

    骑射场那样的地方和弓箭坊不一样,货品可以明码标价,但骑射场卖的不是货品,收取费用与寻常自不可相同。

    两人此前便考虑了一番,最后决定以收取入场费用为盈利。

    入场费分二等。

    二等费用为五十文单人,可在场中待上一个半时辰。

    骑射投壶捶丸一应皆可耍乐,简单茶水,但是马匹的话只能骑下等马。

    二等费用为八十文单人,在场中的时间与二等一致。

    骑射一应耍乐相同,茶水果子,马匹可使用中等以及下等马。

    头等费用为一百二十文,时长两个时辰。

    耍乐自不必说,外茶水和精致点心,以及在看台有坐席,可任意挑选马场中供应的马匹。

    若是延时半个时辰增收二十文,凡不足十二孩童可减十文入场费用。

    再者就是挑选陪同的骑射师,需要另外花费。

    骑射师可以保护安全,教授骑射。

    若是未曾请骑射师在骑射场中摔倒受伤,骑射场不予赔偿,若是请了骑射师再受伤,射场会予以相应的赔损。

    骑射师也分等次,一等的半个时辰两百文,二等一百五十文,二等一百文。

    另外,针对书院的书生,可组团共同出资请一名骑射师,但不可超过四个人。

    这些规矩大多都是桃榆想出来的。

    作为东家,桃榆私心的给霍戍定了特级骑射师,独只逢一和六才出场,聘请陪同八百文半个时辰。

    桃榆觉得多少是有些偏心了,想着要不要划下去些,毕竟他以前也未曾接触过骑射,价格标得太唬人,到时候反而引人笑话霍戍就不好了。

    不想当时召集大家集会讨论的时候,大伙儿竟然一致认可。

    以霍戍的骑射本领,这个价格完全值得起,他也就给留了下来。

    既是设置了骑射师,要想引诱来客花钱,徒有其表是不行的。

    为此定了在开业免入场费的最后一日,骑射师会尽行演习,也叫大伙儿看看本领。

    翌日,桃榆听霍戍的话没去弓坊那头,老实在弓坊这边当柜台先生。

    弓箭这样的物品并不如衣食那般常需,生意自是不能跟衣食行比。

    昨日这边有礼品相送,人多倒是看着热闹,但桃榆翻了账本以后,实际上入账并不多。

    毛利才五两银子,还未算一应的成本开销。

    今儿不送礼品后,生意可见的淡了下来。

    不过这也都是情理之中,倒是没什么好失望焦愁的。

    桃榆吃了两个霍戍一早去主街上给他买回来的包子,便坐到了柜台前去。

    翻翻账本,又摸摸柜台上的算盘,倒是有些闲散坐贾的模样。

    他趴在柜台上,看着外头有车马经过,好似都是朝着骑射场那边去的,见着倒

    是叫他宽心。

    今儿已经有人自己带马过去了,昨天来客太多,马匹不够使,有人懒得等自去了的。

    “小东家。”

    桃榆听到一声讨好的叫,抬眸看着临聘来的年轻小伙计,他记得叫田小佃,名字倒是好记“咋啦”

    “咱这弓坊这么大不招两个长久伙计啊”

    “怎么的,你有人选推荐”

    小伙计连忙道“我推荐旁人作甚,自也都没着落呢。”

    “今年商税涨了不少,我原做事儿那的东家为了节俭开支,裁剪了不少人,我也丢了活计。这前头听闻新街这边新铺子开业要几个零工跑腿才来高就着么。”

    原先他们都是农人,也没怎么关注过商税的事情,倒是偶尔能从他阿祖那儿得知一二。

    不过朝廷有令,凡医馆上税都有所减免,比寻常商贾的税费要低不少,好似是直接减半。

    也算是鼓励扶持大夫行医广济。

    商税分为过税和坐税,过税就像是先时他们走商经行地方上需要交纳的过关税,没个地方都不一样,看对商户的欢迎程度吧。

    坐税的话就是他们这般在店铺里经营的商户需要交纳的钱。

    听闻先时是百取二,也就是说赚取一千文得缴纳二十文钱的税费。

    今年已经涨到了百取五,一下子涨了两个点,属实是不少的。

    商税和农户赋税是错开了时间征收的,农赋税在下半年秋收以后,十月间;商税则是在上半年,四月里天气舒适的时候。

    届时州府的户房官吏几乎会倾巢出动收取商税。

    什么做假账被罚款,贿赂行方便被抓,上半年里农户在地里累死累活,城中的商户多少也有些风声鹤唳。

    同州富庶繁荣,财政不错,自也是因为同州商户的供奉。

    商人的地位也就还不错。

    桃榆看向年纪不大,但是一双细长眼鬼精鬼精的小伙计。

    “你以前是在哪儿做事的”

    “粮行。”

    小伙计扯着嗓子“我还站在板车上沿街吆喝过,天字粮行,一千两百文一石咯”

    桃榆被伙计逗笑“这么能干粮行还裁你。”

    “人家多是东家的亲属,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这等小伙计再能干也不能跟东家的肉比啊。”

    桃榆想着昨日这小伙计干活儿也卖力,没偷奸耍滑像其他零工一样偷偷顺礼品进自己兜里,偷吃东西,倒还不错。

    “也成吧,往后你就留在弓坊这边干。”

    小伙计高兴的跳起来“小东家人美心善,多谢小东家”

    两人正说着,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忽然介入打断。

    “收不收弓箭。”

    桃榆偏头门口进来了个黄葛短衣的男子,气势有些凌人,他把背着的背篓放在了门口,没有带进来。

    他瞟了一眼,像是些野鸡野兔的,毋庸置疑,当是个猎户。

    田小佃识趣儿的去把弓箭取到了桃榆身前。

    桃榆看了看弓箭,他其实不太能分出好坏。

    不过也未曾糊弄,道“大哥能不能稍等片刻,我请弓坊的师傅看看。”

    男子点了下头。

    桃榆便让田小佃去骑射场那边找霍戍。

    不多时,霍戍就过来了,田小佃跟在他屁股后头小跑才跟得上。

    霍戍取了弓箭不过看了两眼“能收。”

    弓就是寻常木头所制,但弦是鹿筋。

    “不过还需要另在打磨装饰,价钱给不得多高。二十文,合适就留下。”

    猎户道了一声“可以。”

    桃榆立马便拨了钱给猎户。

    猎户拿了钱以后没再多言,转头就要走,临到门口提起背篓,霍戍竟又道了一声

    “前头骑射场热闹,有不少大户出入,你可以把这些野货拿过去卖。”

    猎户闻言顿住步子“那边准许卖这些东西”

    “我说能便可以。”

    猎户明白了其中意思,没拒绝“多谢。”

    桃榆看着人过去了,道“今天这么大发善心”

    霍戍把手里的弓箭放在一边“这把弓看起来粗糙了些,但用料还行,给范伯打理一二挂在货架上能卖一百文往上。”

    “我价格压得低,以为他会绕价,没想到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若非急用钱,当不会如此。”

    桃榆倒是不太懂这些门道,不过也有些意外霍戍都会压价了。

    “中午想吃什么”

    “蟹黄面”

    霍戍本想说少吃点这些阴冷的东西,话到嘴边看着桃榆一脸馋相,转捏了捏他的脸。

    “好吧,那边空闲点我便过来带你去吃。”

    桃榆开心晃了晃霍戍的手。

    那猎户在骑射场门口,野货倒是真的如霍戍所言卖得很快。

    中午些,骑射场里的人返还,出了门就见着外头的野货,兴致大起,没两刻功夫就都给买了去。

    这一日过得倒是快,眨眼就晃悠过了。

    次日骑射场又有新花样,外在又是最后一日免入场费用,来的人格外多。

    巳时初开门就有人先进来占看台的位置。

    等到巳时中演习开始,看台上挤满了人,北域的几个人和葛亮相继表演骑射。

    桃榆虽是知道他们会骑射,但也还是头一次见着他们真正的拿出看家本领。

    场上的人被精彩的展示引得阵阵喝彩。

    临中,霍守策马奔腾,竟忽侧身垂直于马身射中靶子,临末,空中撒过一把碎物。

    霍守踏于马背,在滑落前的须臾间射中了碎物。

    桃榆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直到见着霍守安然落在了马背上方才松了口气。

    “好”

    场上坐着的人倏然站了起来,发出了热烈的喝彩,一片雷鸣一般的掌声中。

    霍守笑着回头看了一眼霍戍的方向。

    霍戍眉心蹙动。

    少时在村里他便会这一手,当时引得村中少年跟随他前去野原打猎。

    霍守一直想跟他学,不过彼时两兄弟起了隔阂,他心中觉得霍守懦弱,学什么精湛的骑射,习得也无处可使。

    为此他从未理睬他的恳求。

    不想不知何时这小子竟自琢磨成了。

    霍戍眸光微敛,掩去了眼底的一抹笑。

    场上沸腾的厉害,有豪商兴头往场上扔赏钱,一时间热闹不已。

    霍戍压轴上了场,为了后头的生意,还是露了两手,本以为霍守已是了不得,不想还有骑射之术更甚,更是将气氛推入顶峰。

    上午散场时来客都还有些回味无穷的舍不得走,下午又再表演了一场,骑射场开业才画上尾声。

    这二日,也算是彻底将骑射场的名气给打了出去。

    夜里,桃榆在桌前数了数一盒子的散碎钱。

    小额票子,银子铜板的,全数算下来竟然有五十多两,全是两场演习上收得的赏钱。

    桃榆早晓得城中的人多有富贵之人,却也少见出手如此阔绰。

    “本以为是白干二天,倒是不想今日一朝回了二日的本。”

    他们这还是正经的骑射场,都不敢想那些花楼欢场是何种奢靡。

    这笔收入倒是先前他不曾想过会有的,到底还是见识短浅了些。

    桃榆拨了二十两出来“演习是大伙儿一致表演的,都辛苦了一场,这些便分给大家吧。”

    “你做主就是。”

    桃榆看着洗了个澡出来的霍戍,只着了一条亵裤,上半身赤着,洗过了的头发凌乱的散在肩上。

    手间一块帕子正随意的擦着。

    他合上账簿,上前接过霍戍手里的帕子。

    “你都是老板了,还这般演习供人取乐,会不会太委屈了些。我听葛大哥说你以前在军中是百户,可也是有军衔之人。”

    霍戍微垂下了些头由着桃榆一双柔软的手给他擦拭头发。

    语气间有些心疼,不免觉得桃榆傻气好笑。

    “若依你所言,在军中也一样有演习,不也同是供人取乐。”

    霍戍耐心道“军中供人取乐不曾有加官进爵的机会,而与这些人演习反倒是有钱拿,两厢合计你觉着哪头划算。”

    桃榆揉着霍戍有点硬的头发丝“霍老板真是能屈能伸。”

    过了两日,骑射场和弓箭坊的生意慢慢的走上了正轨。

    霍戍合计着要再招揽几个人手,现在加上他和葛亮倒是有八个骑射师,能够周展的开。

    但年底他要筹备明年走商的货物和人,到时候开了年骑射场的人至少也得走一半。

    临时招人不好找不说,也不能招揽来立马就用,还得要提前训练一二才行。

    外在这边也还要招揽个账房先生。

    桃榆虽然做得来这些事情,可也容易有事耽搁,不可能一直守在铺子里,万全还是招人。

    于是商定好以后,霍戍便往外贴了告示。

    这日午后忙的差不多了,霍戍和桃榆准备回去,这边从开业起他们在城里都住了七八日了。

    期间元慧茹倒是隔二差五的有过来,要么是来买点东西过来看一眼,要么是送吃食来,在骑射场里转一圈,略坐坐就走了。

    霍戍去市场上带了条羊腿,预备着跟桃榆就要走,不想元慧茹竟然又来了城里,带了不少村里的菜啊鸡蛋等吃食。

    “劳得干娘还给我们送东西,缺什么能这头买,再不济叫人骑马回去拿也比干娘跑一趟省事儿。”

    晓得你们这头忙,也好几日没有回村里了,过来买点烛火盐巴的,顺便就给捎点东西来。”

    桃榆把元慧茹送来的东西搬去了后厨里,听到他这些话微微一怔,不由得看向霍戍。

    若是真来买东西,并非急事都是上午来城里,哪有下午过来的。

    霍戍道“我们今日本打算回去。”

    “是么,那家里头可高兴。”

    元慧茹有点局促道“什么时候走”

    桃榆看出元慧茹有些一反常态,以为她是想他们俩了才来送菜的,看模样似乎又不太确定

    “晚会儿吧,干娘才过来歇歇一起回去。”

    “也好。”

    元慧茹道“这两日生意可还好么”

    “都还挺顺利的,骑射场那边天天都有人来,秋后天气适宜,出门的”

    桃榆话没说完,终是忍不住道“干娘,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元慧茹闻言恍然“没、没有。”

    “家里一切都好,无甚大事。”

    桃榆凝起眉“那您”

    几次二番的来城里头,实属有些不像她。

    “有什么事情,您不妨告诉我跟阿戍,我们都是亲人,不当见外的啊。”

    元慧茹在桃榆的温言细语中,难为情的笑了一下。

    “那日开业过来见着的孩子我、我就是无事过来看看。”

    桃榆手一顿,他眉头紧锁,看着元慧茹如此,心里五味杂陈。

    他不由得抬头看向霍戍。

    “我就是没事闲的,回家去吧。”

    元慧茹忽而道“你爹说赋税收缴的差不多了,等你们俩回去又要开塘抓”

    “他就是长岁的儿子。”

    霍戍的声音有些突兀的响起,骤然打断了元慧茹的话。

    元慧茹一时间僵在了原地,仿佛不知当如何思考了一样。

    “阿戍,你、你说什么”

    霍戍又重复了一遍。

    “长岁受征前和村里吴家的二姑娘私定终身,我来同州一则是为了送他的遗物给您,二则也是为了把信物归还吴二姑娘。”

    “初始我担心您知道了长岁的相好已另嫁他人而伤心,为此不曾告知。后来也是寻到人才知道吴二姑娘始终如一,还和长岁有个儿子。”

    无媒苟合,吴怜荷不怕别人说她什么,可是怕赵盼受人指指点点。

    为此除却自家人外再不曾让旁人知道分毫,她也忧心元慧茹不认她和赵盼。

    桃榆也道“前两日我去吴二姐姐那儿,与她说起阿盼的事情,她答应预备私下要与干娘相认的。可这不是童考么,阿盼考试,不让他分心。”

    元慧茹捂着脸已是泣不成声。

    自那日见了那孩子一面,这些日子总是会梦见年少时的长岁。

    她是又喜又伤心,连做梦都不敢想这世间竟还留得有血脉亲缘在。

    桃榆看着元慧茹哭得如此伤心,心里也很不好过。

    “干娘,我们当是早些告诉你的。”

    元慧茹擦了擦眼“不、不怪你们。我晓得吴家二姑娘的不易,她一个女人拉扯个孩子何其的难,瞒着全然也是为着孩子着想。”

    她的声音哽咽的厉害,既是哭自己,也哭吴怜荷跟孩子。

    长岁一去那么些年,自己没的是儿子,吴怜荷失的是丈夫。

    寡妇的日子她深有体悟。

    “干娘,那您可是想要现在”

    元慧茹立马惶恐道“不、不。我可以等,不急这一时,不急一时让孩子安心应考。”

    “我知道是长岁的孩子已然很知足了,哪怕是不相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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