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同州迁过来的农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除却今年没有按照时令耕种以外,倒是和在同州的日子也差不多。

    大伙儿来这荒野之地上,有心重新开始,便给这片居住地取了个名字。

    四处环山,索性唤做林村。

    他们逃难前来,未曾在附近的县城落户,其实是算不得村的。

    不过一旦是前去县城登记落户,那就得按照当地的条令给朝廷缴纳赋税和粮食,他们现在的条件根本缴纳不上。

    再者也没听说渝昌这边有什么惠顾难民的政策,与其为了落个户而白白缴纳赋税,不如先缓缓,待安定下来以后再说。

    虽眼前要顶着流民甚至流氓的称谓,可在荒郊野岭的,连个人影都鲜少寻见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影响。

    诸乡民忙着相互帮扶着建造住所,霍戍几乎日日带着人上山前去打猎。

    上一回山就没有空手而归的时候,今日鸡兔,明日猪狍。

    纪家的大园子里,很快就养上了十几只花羽野鸡和两大窝兔子。

    灶屋里除却从同州带过来的肉条外,又新熏了不少野货肉干。

    桃榆不得上山去,园子里有了这些活物,他也有得折腾,白日里去周边割点嫩草喂兔子。

    黄引生也是爱去山上,带些草药下来,桃榆也拾腾了晒干入药。

    日子一天天过去,晃眼就进了五月里。

    天气可见的热了些起来,晴朗的日子很多,白昼也不知不觉的就变长了。

    大伙儿干活儿的时间拉长,村里已经可见的竖起了一二十处地基,隐隐可见往后落成的模样。

    四月里来时的大片荒芜之地,就在大家一天天上山砍树时逐一形成了好多条小路,又因各户人家选好地建住所后,把周围的杂草树根烧除去,一家接着一家的,地一下子就开了好多出来。

    眼下从隧洞那边望过来,已经可闻人烟了。

    虽已入夏,但山林这头树木茂盛,风来还是挺凉爽的,倒不见得炎热,让大伙儿察觉深深入夏的还是那黑压压一群一群的蚊虫。

    渝昌蚊虫本就繁多,加之在此山群包围之中就更是了不得了。

    桃榆先前跟着商队经行渝昌的时候就见识过这边的蚊虫,不过那时候赶路,未曾停留多时,倒也就过了。

    现在落根在这边,还真有些扛不住。

    前去他阿祖屋里寻要了好些药草来,裹卷了驱蚊香烧着。

    当真是冬来离不得炭盆儿,夏来离不得驱蚊盆。

    霍戍正蹲在桌边点做的驱蚊草药绳,听见净房的门嘎吱响动了一声,旋即一个身影迅速的就蹿了出来,折转去了床上。

    他正想说慢点,话还没出口,人已没了踪影,只见着床帘在轻轻晃动。

    霍戍站起身,信步过去“洗头发了没”

    他掀开蚊帐又赶紧把帘子严丝合缝的放下,只见着床上肚子已经微微隆起的哥儿正拧

    着眉头在挠了脖颈。

    “白日里天气好的时候就已经洗过了,娘才不准我夜里洗。”

    桃榆挠了挠脖子又往下挠着肩膀,他瘪着嘴道“分明在水里放了些清凉汁,还是叫蚊子叮了。”

    霍戍看着桃榆露出的白皙脖颈,就这细皮嫩肉的不叮他还能叮谁。

    又还不禁挠,锁骨上红了一片,留着几条爪子印。

    “越挠越痒,睡了就好了。”

    霍戍拉了拉被子,扶住桃榆的腰,想让他躺下。

    桃榆却伸脚蹬了他一下,眉眼间全是不高兴。

    霍戍看着人“脾气越来越大了。”

    “那怪谁让我有崽的。”

    “怪我。”

    霍戍倾身上前,在桃榆的发红的锁骨上亲了一口。

    许是话少,他的唇总是有些凉,触到桃榆本就热的皮肤,更觉得有些烫。

    凑近了,鼻尖能清晰的嗅到桃榆身上清凉汁的味道,他身上的草药味道便比平素还要浓了些。

    桃榆眸子微动,有点不好意思拉住了被子。

    “你倒是也变得会哄人了。”

    “我以前难道不会哄你么”

    桃榆眨了眨眼睛,好像也是处心积虑来着。

    “以前哄着是为着想同我成亲,现在呢”

    霍戍眸子微挑,既是这么说了,好似未有所图反倒不对了。

    他转去吹了烛火,上了床。

    自从桃榆有孕以后,他们已经许久不曾行过房事。

    以至于桃榆都生疏了,顾忌着身体,又有些担心。

    不过霍戍比他还小心,颇有些浅尝辄止的意思,桃榆默默的没说话。

    往昔这人忒能折腾,回回都是他手脚无力了才堪堪结束,用不得半刻种他就得沉沉睡过去。

    然则此番他精神倒是好,明晰的知道好像没有多长时间,霍戍停得都叫他惊诧。

    他看着霍戍在他身侧躺下了,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这是中场歇息了还是如何

    不过转念一想,霍戍好像重来就没有中场歇息这习惯,倒是以前他总嚷着停下,霍戍假装跟聋了一样。

    也只有说他渴了,霍戍会赤脚前去给他倒点水让他喝,算是让他休息一下了。

    桃榆紧抿着嘴。

    他不知道霍戍有没有尽兴,总之自己有些怪异。

    先时身心都在坐稳胎上,全然不曾有想过这些事情,这朝忽然如此,倒有些像许久不吃了,引出了馋虫一般。

    他有点头疼,也很有点不好意思。

    这种时候,他怎么能这样。

    许是表情实在是复杂了些,霍戍看着人还没睡,眉心一紧,不由得道“怎么了,不舒服了么”

    他觉着已然是很轻,于他而言连动都没怎么动了,不应该会让他不适。

    桃榆摇了摇头,身体没不舒服,心里是有点不舒

    服。

    顿了顿,他道许是今天睡的早些,还不困。”

    霍戍松了口气,拉上被子把人盖好。

    “那躺会儿。”

    桃榆心里愤愤,真是木头。

    过了会儿,他还是忍不住道“你累了吗”

    霍戍“”

    桃榆见此耳尖绯红,更叫他心虚了,他连忙辩驳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今天上山去了,累不累。”

    霍戍回答的干脆“这点事,怎会累。”

    桃榆噢了一声,忽而侧过身子,闷闷道了一句“睡了。”

    霍戍不明所以,他觉着桃榆好像有些不高兴,可思来想去自己好像也没说错什么话。

    一时叫他无从悔改,料想是他有了崽,情绪多变也是寻常。

    桃榆也觉得这事儿天亮了就揭过去了,一时之欲眨眼就过,不想却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犹觉十分罪过,更没脸与霍戍开口。

    今日怪山货吃多了,明日怪霍戍睡在他跟前才如此。

    于是乎肉不肯吃了,也不要霍戍在他醒着的时候同他睡一块儿了。

    霍戍连忙去请了黄引生。

    “阿祖,我没事吧”

    桃榆睁大着眸子看着给他诊脉的黄引生,心里惴惴的。

    黄引生收回手“你自个儿身体好坏心里会一点儿底都没有”

    桃榆闻言微微舒了口气。

    “我是觉着没什么大毛病的,但好像又有点不对劲。”

    黄引生看着桃榆,见他一副欲言又难开口的模样,就知道怎么回事。

    以他多年行医的经验,什么症状没遇见过。

    “有了身孕以后肾精变化,增强也是寻常,并非什么异事。你不必心有负担,该如何便如何。”

    黄引生挑眼看着桃榆,道“你要是觉着脸皮薄,我嘱咐霍戍几句就是了。”

    他摇了摇头“你们成亲也许久了,什么事情不能说明白,你看把他闹得火急火燎的。”

    桃榆捏了捏手指“昂。”

    霍戍得知缘由,长松了口气。

    差点以为自己又要打烊了。

    转眼到了初十,是该他们去县城采买大家所需的日子了。

    一大早上又来了几个村民,交待了自己需要的物品,霍戍原本是把抄录的事情交给赵盼干的,但今天蒋裕后要去县城里往京城寄信,便由他干这回的账房。

    到时候去了县城,一应买什么东西,价格都要一一记录清楚的,回来才好交差。

    距离他们林村最近的一个县城也在百里之外了,叫建川县。

    霍戍叫上阿予十一,骑射场几个会马的出去,来去一日间是足够的。

    为早些回来,天才亮几人就快马出发了。

    桃榆本也是想去县城看看的,不过霍戍却没那意思,但也不驳桃榆的话,只说他起得来就带他去。

    前一夜里他把

    人伺候得当了,他起身的时候,不出所料的桃榆还睡的正香。

    建川靠近渝昌府,于渝昌府下上十个县城算是热闹些的。

    地广人稀县城倒是修建得不小,只是人流还是略显单薄,他们都从同州而来,比之是萧条太多了。

    可像是霍戍这般从北域来的,建川也能称得上一句繁华。

    几人抵达时正是中午些的时辰,先赶着前去按照单子上的东西一一采办,忙完了方才寻了个食肆叫了几碟子菜。

    蒋裕后要去送信,手头上的信件也不止他一封,还有纪扬诚想寄回同州县城下,给纪杏蔗的信。

    以及乡民们送给外府亲戚的平安信,上十封,拿在一起一沓。

    “同州的信只怕是难送。”

    信使看见落款地址,再远的都没说什么,唯独是见着同州的道了一句。

    “湘梧县在同州靠北临边界的县城也送不进去么”

    信使摇了摇头“而今同州被起义军占领,他自守的严,朝廷又调遣了连平府的兵力阻遏,边界上难通行。”

    “这越是战乱封锁啊,信反而越多,前些日子邮驿有兄弟送了信去同州,两个进去了,两个没能进去。这就不好说,咱也不敢同您打包票信件能送进去,左右是提前告知,让您心里有个底儿。届时若没送进去,信原路返还。”

    蒋裕后看了霍戍一眼。

    霍戍上前塞了点碎银子到信使手上“家书,劳烦费心。”

    信使拿着银子,脸上可见有了笑容“好说,我尽量给您送进去。”

    从邮驿出去,蒋裕后道“同州这局势,真不知当如何。”

    霍戍道“朝廷忙着海临府的外敌,一时怕是腾不出手来平复内乱,也只能先近调兵力拖着。”

    “同州粮草丰沛,人丁兴旺,即便朝廷缓过来对付起义军,只怕也是棘手。就怕天下大乱啊。”

    霍戍吐了口浊气,他并不想看到如此局面,可大势所趋真当如此,也无法阻挡。

    为今只希望能太平些时候,让他们能够顺利把村子重建起来。

    简单吃了个饭,诸人带着大包小包,赶着又回林村去。

    “他妈的,装什么装,赶紧给我走信不信我真打断你的腿”

    霍戍一行人越过村落,进了荒郊,眼见距村子不过二十多里的路了,也便放慢了行程,让马匹喝点水。

    诸人从马上下来由着牲口歇歇脚。

    霍戍正欲去边头上放水,他耳朵灵敏,老远便听见了心厉的呵斥。

    随之而来的便是鞭子抽打的声音。

    他连忙叫住阿予十一警戒。

    几人把马栓在一边的山涧上,埋伏在高地上,等着底下野路上的人经过。

    不过一刻钟,便见着四个满脸胡子,一身匪气的男人从路上行来,为首的两个男人骑着马,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扯着一截长绳。

    那绳子上捆着七八个粗葛布衣的平民,看样子有

    些像是贫寒农户人家的。

    这些人被捆着双手拉着走,尾上还有两个男子押着,见谁走的慢了些便甩了鞭子过去。

    农户连喊都不敢喊,只有最后一名老汉被抽的告饶“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啊我这腿脚前些年摔了重接的不灵便,便是同英雄去了寨子也出不得什么力,不妨是放了我回去。”

    “我瞧你这精神气头是好得很啊,还能叫着嚷着。”

    后头的男子狠狠的就是两鞭子,结实落在老汉肩头上,直接将人抽倒在地。

    前头马上的人充耳不闻一般,反倒是驱马跑了起来,被拴在绳子上的人被迫只能跟着跑,老汉尚且未曾怕起来硬生生叫拖着走。

    野路上枝丫杂草横生,须臾老汉的脸便被刮花。

    趴在高处的人见此不由得攥紧了拳头,纷纷看向了霍戍。

    见霍戍微颔首,几人迅速扑下。

    几个匪徒显然是没有预料到上头会有人埋伏,连忙想要抽家伙,然则阿予十一都是土生土长的北域人,个子高大威猛不说,在骑射场待了许久已然是练家子,根本不予空隙就将人给拿下。

    为首的匪徒见几人手段如此之厉害,没有贸然动手,反倒是就近的抓住了个女子“别过来,都别过来靠近一步老子就砍了她。”

    大刀架在女子的脖颈上,女子大气不敢出,几欲瘫软。

    匪徒刀一横,隔断了绳子,拽着女子作为人质扬马而去。

    十一连忙跑去拉马意图追上去,那匪徒却是机警,跑远了以后就将女子丢下,如此纵马奔走。

    既是救下人,他们的马又还拉着货物,且不知那匪徒可还有帮手,也便没追去。

    “多谢,多谢。”

    几人把农户给解开,农户们连连答谢。

    闻其诉说才知他们是周遭村里的农户,上山打柴或是前去了县城回来叫这些山匪给伏击抓住了,意图挪去山寨里头当苦力。

    “是什么山寨的人,你们可晓得”

    老汉道“渝昌东部匪徒横生,隔三差五便有人集结成山匪抢掠,我们也不晓得究竟是些什么人。”

    “只听这几个匪徒说要拿我们去做活儿,这样的事情也常有发生。”

    霍戍倒是晓得,先前他选地的时候张冗就同他仔细说过东部荒芜,尽数是山匪的天下,就是官府也管不过来。

    渝昌的匪徒是出了名的多,从而引得许多他府的亡命之徒也躲来了渝昌东部,做起了悍匪。

    张冗说他既想隐蔽些一定要在东部,不如去东北边,那头稍微安定些。

    瓦阳寨在东北部镇着,他们相识,可以借他的势。

    霍戍晓得段赤谋的不是个小山寨,不知他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他并不想欠人家太多人情,到时候牵扯其中难抽身,亦然还是选择了东南部。

    “阿予十一,你们两个把这些村民好生送回去,再将他们捆了送到衙门。”

    霍戍道“既是喜欢逞凶斗恶,正好南边内忧外患。”

    余下的三个匪徒被几人打得鼻青脸肿,捂着肚子嚷不起来。

    阿予跟十一顺起地上将才捆村民的绳子直接捆在了三人身上,直接把他们的马占了“走吧,爷送你去好地方。”

    没有直接要了他们的命,霍戍已然也是高抬贵手的很了。

    村户们千恩万谢,小跑着跟上阿予十一的步子。

    霍戍带着剩下的几人把东西带回去。

    既遇匪徒,他得快些回去与村里人嘱咐,届时还得做些布置防守才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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