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太阳蒸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小桃核儿吃饱了以后在桃榆的怀里叽咕了一会儿趴在他的肩头上就睡熟了。
桃榆盘记着日子,村里隔三差五就有人去城里打听南边的消息。
虽然南边的消息回传的慢,但是仗打完了这样的大事消息还是四散的快,他们已经得到了同州平定的消息。
听闻同州被收复,天下重得太平,这消息美得让人一时间跟做了场梦似的,村里的人高兴的大落了几场泪。
且不说同州是南方的富饶之地,村里人的根儿到底都在那儿,祖辈生活了几代人的地方,无论走到了哪里,心里总归是都惦记着的。
这才得消息不过二两日间,动作快的村户已经开始拾掇自家的东西了,以便于随时搬东西回同州去。
桃榆晓得了同州平定下来,心情也很不错,只不过迟迟没见着霍戍回来,左等右等的心里头还是盼望的很。
大伙儿也都还等着他回来主持大局。
“我抱小桃核儿去睡会儿。”
桃榆瞧着小崽子已经睡的呼吸都平稳了,虽他没什么睡意,但还是准备抱着小家伙去躺会儿。
往常这个点他本也容易犯困的很,不知今儿怎的竟没困劲儿。
他心里头闷闷的,也不晓得是中午吃的有些多了,还是说如何。
正当跟黄蔓菁说了一声,他搂着小桃核儿要往屋里走时,村子里却响起了一阵骚乱声。
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动静,不由得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计。
“莫不是阿戍他们回来了”
桃榆闻言眉心一动,抱着小桃核儿就大步跑出去看。
方才出去,一群身穿蓝衣差服的兵役正朝着村子鱼贯而入。
桃心里咯噔一下,虽还没摸清楚状况,他看这架势也连忙抱着孩子退了回去,连忙吩咐人走小路去通知草场村那边。
“怎、怎的来了这么多官兵。”
大院儿里的人也都去瞧了一眼,眼看着没人来通报会就直接闯了进来,估摸是值守队伍已经被扣下了。
眼看来者气势汹汹,势头不对,大家不免都有些惊慌。
霍戍送粮村里大部分的汉子都随行前去,村里留下的人多是些老弱妇孺。
倒是也留了些人,草场那边有不少壮力,只是这些日子都很安稳,且又听闻同州那边平定的消息,大伙儿都在喜悦之中,却也放下了些防备。
谁曾想这关头上官府会悄无声息的摸过来。
不等片刻,大院儿的门便被撞开。
“主事儿的在此是吧。”
院子里忽的闯了个汉子进来,腰间配着一把官刀,看样子什么威武。
“这大院儿倒是修的阔绰,无怪于敢不听官府政令。”
男子四下打量了大院儿几眼,忽而脸色一凝“天高皇帝远,此处土皇帝做的可是还好”
纪
扬宗见此架势,连忙和软语气“官爷哪里的话,您这是言重了,我们不过是同州战乱迁徙的难民,来到贵宝地避难求个暂安,绝无他意。”
“今日不知官爷们造访,实属失敬。不知是哪位官爷”
“我乃本县兵房典史,今受知县大人之令前来清理无户之人。”
男子自报家门后冷笑道“官府几次二番招和,你们还公然拒和藐视朝廷法令,该当何罪”
县城兵房典史带着官兵一路寻来林村时,看到荒林里开出了这么一片田园村落,心中不免大为吃惊。
心头更是恼怒“怎么着,不应官府招和,这是铁了心要在这片当山匪了”
“官爷,我们都是些农户,哪里敢做那起子事。”
“原先听闻在此地落户要六成粮食,我们实在给不起,听闻朝廷对难民颇为宽容,想来渝昌官府定然不会如此为难我们这些难民,故此才不曾理会,不知那是官府招和。”
兵房典史嗤笑“你们不知,官府布告只需五成粮时你们可也不知”
“这边地势偏远,我们确实不如何能得到城中消息的,且东南部山匪横行,非必要我们也都不敢外出。”
“得了,你也甭与我装聋作哑。”
兵房典史直言道“今同州平定了,晓得你们准备回去,落户也便无足轻重,只是我们渝昌也不是谁随便想来尿一把就由着人尿一把走的。”
“你们既在此开了地耕种,县城供了你们一年,多的不说,这一年的赋税产粮也该当是清缴明白。”
纪扬宗与黄引生对视了一眼,眼下官府来人多,同州既已平定,他们不能与官府正面冲突。
便道“赋粮我们给,还望官爷高抬贵手。”
典史却抬了抬手“既是如此配合,那就再好不过了,不必动刀动枪的比什么都好,如此便请吧。”
立时就有几个官兵上前想要去扣住纪扬宗,院子里的人立马就慌了,官兵把大院儿围的严实,外头的村户见官府的人要拿纪扬宗不免都有些慌,想要阻拦,却被官兵给拦在了外头。
“怎么着,你们也想跟着一起走刑部大牢倒是宽敞的很,够你们住”
一听要下牢狱,外头的人更是慌了“官爷,我们愿意缴纳赋税,这怎的还要拿人下牢的”
“晓得你们人手不少,今朝是应承了缴纳,明日人要回来了可确保还是此番态度”
“便请你们主事的走,彼时什么时候把赋粮纳齐了再说。”
桃榆见此连忙拉住纪扬宗,人要被带走了,谁晓得会发生些什么“说了缴便缴,你们怎么能”
话还没说完,士兵一把将桃榆攘开,他脚下不稳,直接摔到了地板上。
“正好,一个不够,把他也一并拿走。”
桃榆被钳制住手臂背扣,疼的他面色一白。
忽而围在外头的人群一阵喧嚷,典史冷斥道“我见你们是都反了”
话音刚落,几个士兵便跪倒滚进了院子里。
不知典史来请人吃茶,我是来的巧,不晓得能不能蹭上一盏。”
典史见着狼狈滚进来的几个士兵,正想骂娘,抬头见着进来的段赤跟霍戍,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段债主,这么有雅兴怎还来了这头,莫不是”
典史话还没说完,只听身侧的士兵发出了一声刺骨的惨叫,瘫软着身体倒在了身上。
霍戍把挟制着桃榆的士兵直接拧断了手,见同伴如此惨状,另两个扣着纪扬宗的士兵下意识的也松了手。
纪扬宗见着他们回来了,紧绷着的人顿时都松懈了不少。
桃榆看着扶住他的人,眉头不由得凝起,有些委屈。
纵然心中情绪多,但他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将那些心绪化作了一句稀疏平常的“回来了。”
像是寻常的出了趟门,早出夕归一样。
典史看着自己的人被霍戍那般一句招呼不打的直接拧在了地上,纵然是有些忌惮段赤,但这未免也太让他下不来台面了。
他铁青着一张脸,正想着如何开口,倒是先听到身后传来森冷的声音“是现在滚还是我送你们走。”
典史听此,不免也炸了起来“大胆刁民,竟敢如此藐视哎哟,我他娘的。”
话还没说完,男子便被一脚从大院儿的屋檐台阶上踹了下去。
段赤垂眸看着地上的人“刘典德,你我也不是头次打交道了,趁人不备来村里拿人未免小人,自领着人回吧。”
男子从地上爬起,颇有些恼羞成怒道“我是领了县太爷的命来的段赤你们也别欺人太甚,朝廷的军粮丢在了渝昌界内,是匪徒所为,你们瓦阳寨最是脱不了干系”
段赤冷声道“霍戍此行带人南下为朝军捐献了粮食,此处的农户的粮食已经缴于了朝廷,县太爷要搜刮了二次”
“至于军粮,我倒是也很想知道去了哪里。”
刘典德闻言脸色一白。
本想是同州战止,县太爷估摸这些难民要回迁了,可想着让他们白白来这边丰产了一年,心中不免可惜。
于是这才加大了兵力前来搜寻,又拿了附近村子的人威逼利诱方才得出这边的位置来。
碍于先前吃了不少亏,此次做了暗查,发现村中的汉子竟然不多,于是钻此空子带了大批人手前来,准备把管事的先拿走,等钱粮交齐了再让他们赎人。
眼见此番态势,刘典德立马就短了气焰。
“既是如此,那、那我便去回禀县太爷一声,告辞。”
话毕,刘典德立马带着人撤离。
出去方见着村里突然多出来了几十个汉子,他心头一寒,幸得是见着了段赤便灭了动粗短想法,否则还真不知能不能从此处走出去。
官府的人气势汹汹的前来,此番又灰溜溜的撤了走。
大伙儿都松了口气,见着去了一个多月的汉子们回
来,心里悬着的石头可算是放了下来。
段赤见着天因今天并没有在这边,他也便没多留,只是临走时同霍戍道“不必理会这些人,彼时不过秋后蚂蚱。”
霍戍也没把他们放眼里。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啊。”
劫后余生,大家都格外的高兴。
大伙儿团在大院儿里争先恐后的问了些同州的情况,霍戍都耐着性子一一作了答复。
“既然现在都安定下来了,我们是不是能回去了”
“同州还在清扫,虽今已有军队先行入驻管理,不过难保地方上还有些漏网之鱼,为安全起见,可等朝廷调派了新任知府到任以后再行回去。”
大家听了霍戍的话,也都点点头,安然听从他的安排。
折腾了些时辰,大家才散去。
霍戍也总算得到时间单独与桃榆共处。
外头惊惶一场,小桃核儿在床上睡的却正香,霍戍在床前瞧了好一会儿,正伸手想给小崽子掖掖被角,不想小桃核儿却醒了。
小崽儿眨巴着眼睛看了霍戍好几眼,才伸出肉乎乎的手“跌跌。”
霍戍一笑,伸手把小崽子抱了起来。
才睡醒的小家伙浑身都暖和的很,贴着霍戍开心的不行。
“难为小桃核儿记性还好,记得谁是爹爹。”
桃榆笑了一声。
他正想给小桃核儿拿件小衣穿在外头,一伸展,胳膊顿时便发出了一阵刺痛,使他不由得嘶了一声。
霍戍闻声脸色一变“怎么了”
桃榆扶住胳膊“许是先前被那士兵扯到了。”
霍戍连忙把小桃核儿放在塌子上坐坐着,他给桃榆看了看胳膊,肩胛处明显的红了一片。
他赶紧取了药油搓热给桃榆擦了擦“是我回来的晚了。”
“若守约回来,也便不会出这些事。”
“你把同州平定了,我不怨你。”
桃榆嘴角上扬,轻声道“这朝是安定了,比什么都好。”
霍戍看了一眼身侧正巴巴儿看着他们两人的小桃核儿,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微微偏着脑袋,似乎不太明白爹爹在干什么。
他道“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同州了。”
霍戍说完,却没得到桃榆的回应,只觉得半靠着他的人身体软了软,他垂眸间,发现人竟是贴着他睡着了。
这些日子桃榆都不甚好睡,而下人里踏实了,困劲儿也便起了来。
霍戍看了看一大一小,果真是一脉相承。
他拦腰把桃榆抱到了床上放下,转又去把小桃核儿也抱去了床上。
才睡醒的小桃核儿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眼见又回到了床上,有点要闹脾气了,不过看着他大爹把自己的小爹揽抱在胸膛前,他又安静了下来,也学着小爹的样子趴在了大爹爹的胸口上。
屋里安安静静的,他也不发出声音来。
霍戍拉了拉褥
子,抱着一大一小好生生的睡了一觉。
十一月,京中传出消息,朝中局势大变。
段赤查出军粮走失一案与二皇子有关,老皇帝大为恼怒,削去了二皇子亲王之位。
四皇子因受同州知府邵恭德牵连见罪于皇帝。
彼时起义兵作乱若早有镇压,必不会走到同州失守的局面,全是因为邵恭德隐瞒不报而起,人虽然已经在战乱之中身死,不过他是四皇子的人,因而也被牵扯。
大皇子眼见老六军权在握,大胜归来得了民心又得圣心,已然是不可撼动。
又见老二和老四的下场,知道老六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也便自识相得退出了这场纷争。
自然,这些也都是霍戍从段赤手上得到的密信。
天下人听到的也不过只有皇帝传位于六皇子寥寥几句,至于后头的那些弯弯绕绕便不必得知了。
但六皇子得到太子之位已然是众望所归。
老皇帝预备次年春退位。
本是想此番禅位,不过年底上犒赏二军,庆典等事宜诸多,若是退位,为新帝准备登基就过赶了。
不过虽说次年再退位,但已经将诸事已移交太子,太子已然监国。
此番倒可见老皇帝的决心,总算是想明白肯退位了。
他对那把龙椅的控制,年老昏庸导致这些年朝廷腐朽,如今天下总算是能迎来新生。
霍戍看着随信送来的圣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同州囤军总指挥使”
一屋子的人惊呼出声。
也不怪大家惊讶,指挥使官可大可小,但也要看地方大小,若是县兵指挥使,那也不过是个未入流的官职。
可这任命的是同州指挥使,又还总指挥,官职上已然奔二品去了。
武官官职不如文官一级一品那么严苛,需要科考,然后从最低处慢慢做起。
武官多是刀尖出功绩,升迁起伏会比文官大,但是所享受的待遇却还是实实在在的。
太子封霍戍同州囤军指挥使,一则是感念他危机时刻捐送粮草,又襄助打了胜仗,封赏是一开始就已经许诺的。
二来太子虽然能稳坐上那个位置了,但毕竟还是缺少自己的人,朝中不安分的还大有人在。
同州即便是因为战争而受了重创,但始终是一个十分要紧的城池,今战止重建,还得需要可靠的人才行。
朝中的余孽未清,若是同州落入他人之手,少不得徒增是非。
于情于理,霍戍都是握兵守住同州最好的人选。
这些时日霍戍一直没有提回同州的事情,其实也并不全是因为同州尚且处在清扫的阶段,他也是在等京城那边的变动。
他们已经得罪了县城的官府,若不把事情解决,到时候他们一走,留下的人必然会受到欺凌。
既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且这边也是费心经营起来的,总不能随随意将抛下,凡事讲究个有始有终,总得
把这边安置妥当,他才能放心地走。
现今圣旨已到,一切也都好说了。
霍戍当即前去县里找了人。
县令见到霍戍险些吓尿,恭恭敬敬点头哈腰的给两个村子都给落下了良户,又再二保证了绝对不会再有昔日的事情发生。
霍戍也料他们不敢。
林村这边一走大半个村子的人也都走了,为免村子荒废,糟蹋了大好的田地和水利,霍戍把买的那些人留在了这边。
往后回了同州他们的南北生意还照做,这边恢复初衷,作为一处中转地。
现今得到了官府的认可,已然能修建道路,到时候与官道一衔接,什么就都方便了。
也有同州过来的农户不愿再走的,那些在同州没有大根基的小姓户觉得在这边日子过得不错,一切也都欣欣向荣起来,已经不愿意再回去折腾了。
那头日子过得苦,在这边大家扶持着开了地,且现在都已经落在了他们名下,反倒是比回去强,如此自留在这边更好。
霍戍倒一应不做勉强。
而草场村那边多为金柯鹿的人,如今金柯鹿要随纪文良走,他已嫁为人夫,有了自己的家,也不愿意仆族再流浪,便让他们在此扎根生活。
于是走还是留,大家自行决断。
把草场村和林村的事情料理妥当以后,已经是腊月里了。
天气冷的厉害,不过要回同州的农户们心却是暖的。
为能赶着回去过个年,大家上旬的时候就收拾好了。
大车小车,大包小包的行装挤满了一道。
霍戍道了一句“回同州吧。”
说尽了农户心中的期盼。
马车摇摇晃晃,被抱在怀里的小桃儿惊奇的不行,也不顾风寒,脑袋直往马车帘子外头钻。
他还是头一次坐马车,也还是头一次离开林村,小家伙虽然不知道这是干什么,但看见一长队看不见尽头的车马,就是稀奇的很。
“跌跌,跌跌”
小桃核儿在桃榆怀里又蹦又跳,挥舞着手指着外头骑在马上的霍戍。
霍戍在窗边停下,递了个圆溜溜的橘子进来。
桃榆见此不由得笑了一声。
来的时候把这小崽子揣着,他害喜的厉害,霍戍便给他去寻了个橘子前来;
如今回去的时候昔时揣在肚子里的崽子都已经这么胖乎乎的一大个了。
世事无常终有定,人生有定却无常。
许多事情接踵而来,不断变换,所幸是他们之间的情意却从未改分毫。
还是一样的天寒,一样的赶路,只是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桃榆揉了揉怀里软软的小桃核儿,道“回家咯我们小安定回家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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