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昔昭。”
听到天寿帝叫自己的名字,毫不夸张的说,孟昔昭感到了一股电流从背后滋的一下直达天灵盖。
现在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生死一线间了。
孟昔昭转过身,别说哭了,他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只是深深的低着头“陛下。”
三皇子怕天寿帝敌我不分把他迁怒上,孟昔昭也怕啊他之前都是想象,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到天寿帝发怒的样子,哪怕他不是他的暴君爷爷,孟昔昭也有点犯怵。
万一他迁怒自己,觉得今天这事是自己惹出来的,那他的仕途,就可以宣告终结了
安静的氛围中,天寿帝问孟昔昭“你从鸡鸣寺买的是什么佛经”
孟昔昭一愣,连忙回答“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就属这篇经书字数少,所以他一口气买了两本。
天寿帝听了,没发表什么意见,却突然吩咐秦非芒“去,拿一份纸笔来,让他写。”
孟昔昭“”
他还没什么反应,孟旧玉却一副天快塌了的样子,“陛下,犬子只抄写了几日,怕是写不出几句来,恐污了圣目”
天寿帝看他一眼,觉得有点累,懒洋洋的往后一靠,“无妨,能写多少就写多少。”
甘太师本来一直揣着袖子装木头,听到这一句,他突然抬起头,看向天寿帝。
孟旧玉两年前才当上参知政事,再之前,他是吏部尚书,十年前孟旧玉为什么能被派出去抄詹慎游的家,一是因为,那时候他刚混进权力中心没多久,地位在奸臣集团里最低,二是因为,那时候他的职位是中书舍人,这个职位本来就是起草诏书、下发政令,相当于皇帝秘书一样的地位,他出面抄家,正合适。
也就是说,孟旧玉进入天寿帝身边的核心圈子,其实才十年多一点,这十年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是孟旧玉凭着自己的二寸不烂之舌,一点点赢得了天寿帝的信任。
而甘太师不一样,人家打一开始,打把女儿乖乖的送进宫中开始,就跟天寿帝特别亲近,可以这么说,连秦非芒,都没他这么了解天寿帝。
所以刚刚听到天寿帝的语气变化,他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他发现,天寿帝已经不怎么生气了。
他这人就这样,十分任性,十分随心所欲,刚才看着是特别的生气,但把罪魁祸首收拾了,他又能立刻恢复过来,继续享受他的尊贵人生。而他能这么快的恢复,就说明,其实他已经相信孟昔昭跟此事无关了,只是帝王多疑的性子,要他必须验证一下,验证得好,万事大吉,验证不好,嗯
甘太师下意识的看向孟昔昭,后者被孟旧玉担忧的看着,低着头,颇有几副被吓到的模样。
很快,秦非芒拿着纸笔来了,别的内侍还搬来一张桌子,众目睽睽之下,孟昔昭有点为难的看向天寿帝,后者却忽视了他求助般的眼神,一定要看着他默写经书。
不是说你一直在练习吗
心经就那几句话,
你要是真的练习过,
肯定能写出来。
挠挠头,孟昔昭伸手,抓起笔。
一看他那抓笔的姿势,孟旧玉就想晕过去。
跟抓筷子似的
孟昔昭却浑然不觉,已经开始在纸上写字了,一开始写的挺快,后来就越来越慢,再后来,他冥思苦想,却怎么都写不出来了。
最后他只能红着脸,直起腰“陛下,微臣就记下了这么多”
秦非芒把宣纸小心翼翼的拿起来,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秦非芒微微挑眉,等到转身之后,他又恢复了那个谦卑的内侍模样。
把纸张呈给天寿帝,天寿帝打眼一看,发现孟昔昭最起码背下了一半,只是磕磕绊绊,有的地方还有错别字。
天寿帝感觉挺正常,毕竟孟昔昭的学问如何,大家都知道,他要是能全部背诵下来,那才奇怪呢。
这字确实不咋样,但也还好,能看清写的是什么,字里行间,也有几分优美的风格。
把宣纸折起来,放一边,天寿帝问他“这不是写的还可以吗怎么就到了会亵渎佛祖的地步了”
孟昔昭小声回答“这是练了几天的成果,一开始,确实是亵渎佛祖”
天寿帝听了,还挺好奇,让他再写几个心经里没有的字来看看。
孟旧玉听见这话,有种想上去捂住天寿帝嘴的冲动。
你还有完没完了啊我儿难道还会骗你吗
但很显然,作为孟昔昭的爹,他心里也是一点底都没有,他太知道孟昔昭有多能唬人了
他生怕孟昔昭被拆穿,看着秦大官手中的宣纸,几乎到了望眼欲穿的地步,而那张纸上,有孟昔昭新写的一句唐诗,非常明显,和刚才的经文是同一人写的,但这横撇竖捺,就跟二岁小儿写出来的一样。
是真丑啊。
天寿帝都有点想笑了。
现在他是彻底信了,孟昔昭最近一定没少练习抄经。
他挺满意的,就对孟昔昭说“多加练习,朕等着看你练好的成果。至于那长生牌,也是你有心了,说破就说破,佛祖没有那么小气,你不必这么谨慎,大不了,你再多捐点香火钱,让佛祖原谅你就是了。”
孟昔昭“”
说破的人是你,掏钱的人却是我
然而孟昔昭还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只能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仿佛在说,不愧是陛下,就是比我聪明。
赏了一套文房四宝给孟昔昭,然后看看他那双一哭就红的兔子眼,天寿帝想了想,又赏了他一顿午饭,哦不,两顿,一份是他的、一份是孟旧玉的。
然后他就把这群人全都轰出去了,只留下甘太师,跟他一起共用午膳。
看看,这就是区别待遇,别人赐午饭,要自己拿出去吃,而甘太师,可以留下跟天寿帝一起吃。
不过孟昔昭更喜欢
这种安排,对着天寿帝吃饭,他怕自己消化不良。
从始至终,天寿帝也没再提太子、或是二皇子的事情,仿佛孟昔昭今天被叫进宫来,就是为了领这几盒御膳。
这种心态也很好猜,二皇子干了丢人的事,天寿帝虽然惩罚了他,已经解气了,但还是嫌丢人,所以他不想提。在场的人要是聪明,就知道自己出去以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今天最倒霉的人,估计不是二皇子,而是无辜被叫过来,看了两场大戏的耿枢密和尚将军。
他俩原本还打算着出来以后,对丁醇敲打敲打,现在,赶紧跑吧,赶快离开这些是非之人、和这个是非之地。
这两位是武将里的大佬,一个管所有将军,一个管中央禁军,他们之前听过孟昔昭的名字,也知道孟昔昭在天寿帝面前比较得脸,只是一直都没放心上,估计以后,他们就不会这么做了。
这是个厉害的后生瞧那该哭就哭,该说就说的架势,扪心自问,哪怕易地而处,换成他们面对今日的情景,恐怕也不会像孟昔昭表现的这么好。他们肯定是先慌后跪,拼命的对天寿帝表忠心,天寿帝也吃这套,但绝不会在之后还赏给他们东西,不甩脸子把他们轰出去就不错了。
尚将军感觉,自己可以学学孟昔昭,活到老,学到老嘛。
耿枢密则悄悄打量了一下孟昔昭,怎么就这么巧二皇子诬陷他的事情,反而成了他展现忠心的事情。
而且这还不是他主动展现的,是别人逼出来的。
不一般,不一般呐
他俩快步离开了,丁醇跟在孟家父子身后,感情却极为复杂。
他在朝里最不待见的人就是孟参政,然而今日他这条命,却是孟参政保下来的。
而孟昔昭,他本以为这个陌生人今日必然是死定了,谁知道他不仅好好的走出来了,还带着他一起走出来了,孟昔昭和二皇子打断了天寿帝的兴致,他也免了再跪上几个时辰。
有心想过去道一句谢,但想了想,丁醇还是默默的走在后面,不打算跟这对父子产生什么瓜葛。
此时,孟昔昭根本不知道后面走的人是丁醇。
他和他爹现在都是一脸的面无表情,直到走出宫门,上了马车,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种不太现实的感觉。
孟昔昭抱着那些食盒,他张嘴要说话,孟旧玉却摆摆手“回去再说。”
孟昔昭只好闭嘴。
这件事刚发生,还没传到别人耳朵里,参政府也不知道两位主子居然过得这么惊险,孟夫人出去检查铺子了,孟娇娇又出去会她的手帕交,孟昔昂今日倒是休沐,正在家看书,但孟昔昭和孟旧玉回来就直奔书房,根本没给他问问情况的机会。
进了书房,孟旧玉把所有人都轰出去,把书房门关上,他才猛地扭过头,伸着手,指着孟昔昭的鼻子。
“你、你”
他的手微微颤,一是生气,二是后怕,今天真的是棋差一着,孟昔昭就完了
是,
天寿帝不至于为了这种事杀人,
但他是皇帝,他想要人的命,还用得着必须师出有名吗今天放过你,不用这个名义治你的罪,但过上一段时间,他就会捏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出来,把你、甚至你全家都弄死。
要不然,詹慎游怎么死的
孟旧玉才不信孟昔昭在昆玉殿说的话,他突然攥紧了拳头,怒斥他“你现在说实话,你和太子,到底认不认识”
孟昔昭抿了抿唇,他垂着眼,说“认识。”
虽然已经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听到孟昔昭承认,孟旧玉还是有种脑瓜子嗡嗡的感觉。
“你们、你们”
孟昔昭咬了咬脸颊内侧的软肉,感觉都到这地步了,还是别挤牙膏了,干脆一起说了吧。
“我们是朋友。”
孟旧玉瞪起眼睛,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孟昔昭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初一那天,我确实是去找太子的,宁王没看错,甚至上个月初一,我也去找太子了,哎,实话跟您说吧,我跟太子已经认识快四个月了,我们经常一起吃饭谈天,不寻天您知道吧陛下来之前,我就请太子来过,是他说陛下一定会喜欢这里,我才心里有了底,大张旗鼓的张罗。”
孟旧玉无声的看着他,孟昔昭也默默的等着,等了大约半分钟,孟旧玉突然眼一翻,缓缓倒地。
孟昔昭“”
不至于吧这就吓晕了
只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初他被李淮吓晕,现在孟旧玉就被他吓晕。
究其根本,是因为詹不休在孟昔昭心中、和太子在孟旧玉心中,地位是一样的。
那就是一个大杀神啊
孟昔昭赶紧把孟旧玉扶起来,用力的掐他人中,孟旧玉很快就醒了,看见孟昔昭这张小白脸,顿时悲从中来“当年你刚生下来,我就应该把你放盆里溺死”
孟昔昭抽了抽嘴角“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已然长大了,您就是再不愿意接受,也必须接受。”
孟旧玉“”
老话说的是真对,儿女就是爹娘的债他当年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跟夫人生二个孩子,就该一个都不生,清净
不错不错,孟旧玉已经有成为大齐丁克先驱者的觉悟了。
挥开孟昔昭的手,孟旧玉自己爬起来,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颤巍巍的,看着一瞬间就进入了风烛残年的状态“不行,我得、我得想想。”
孟昔昭坐他旁边,有点好奇的问“您要想什么”
孟旧玉愣愣的看着前方,表情一片空白“自然是想想如何保全夫人和娇娇,或许大郎也有的救,应天府是不能待了,老家也不能回,那边跟匈奴离得太近,不如去巴蜀吧听说巴人王刚被抓,巴蜀一带由当地官兵掌控,那里易守难攻,是个天然的小王国,去了那,多带点银钱,应该还有一条生
路”
孟昔昭“”
您还挺聪明,
dquo,
那我呢,还有爹,你呢”
孟旧玉扭过头,空白的表情瞬间又变成了悲愤“不孝子你还有脸说你我二人自然是留在这里断后,乖乖等死”
孟昔昭默了默,看着他爹,很真诚的说“可我不想死,也不想您死。”
孟旧玉“那你倒是别干那些要人命的勾当啊”
孟昔昭叹气“爹,你别这么悲观,我又不傻,你看我都跟太子认识四个月了,不是也没人知道吗”
孟旧玉瞪他“宁王就知道”
孟昔昭“那宁王现在处境如何”
孟旧玉被他问住了。
但他还是觉得不靠谱,“你以为人人都能跟宁王一样蠢,你以为你总能防得住早晚有一天,这事会被捅出来,更要紧的是,有了今天这一遭,等这事再捅出来的时候,咱们一家就都没命了”
孟昔昭表示认同,没错,二次曝光的话,孟昔昭就是把佛祖真身请出来都不管用了,天寿帝一定会暴怒的。
“所以不让它被别人捅出来不就行了吗我也不想总是偷偷摸摸的,仿佛我家有正室,还在外面养了个外室一般,爹,你放心吧,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正大光明的和太子走动了。”
孟旧玉“”
他倒是没觉得孟昔昭在说大话,他就是十分的想哭。
“太子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你就非得跟他结交他的太子之位就是个靶子,早晚要换给六皇子,你、你好好当你的鸿胪寺少卿不行吗哪怕你爹我,也不敢掺和进皇子之争里面啊”
更何况,孟昔昭的眼光还如此之差,一上来就看中了那个最没可能继承大统的
孟昔昭听着孟旧玉的话,感觉他爹今天是真被逼急了,不然的话,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可是爹,六皇子继位,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孟旧玉一噎。
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六皇子从小被皇帝宠着,宠成了一个巨大号的熊孩子,除了甘太师,其他臣子见了他,都得下跪,连皇帝都不让人下跪呢,这位却必须看见别人弯了膝盖才开心。
而且,他和二皇子有个共同点,那就是特别讨厌这些奸臣,当然,他讨厌奸臣跟他们祸乱朝纲没关系,纯粹是因为天寿帝喜欢奸臣,经常跟他们一起待着,六皇子觉得这些人占用了自己父皇的注意力,所以讨厌他们。
他还讨厌后宫的妃嫔、其他皇子公主,有一年选秀,某个刚进宫的宝林还没受宠呢,因为撞见了六皇子,而且行礼慢了一步,他就命身边的人啪啪啪抽这个宝林的巴掌,天寿帝后来听了,是有点生气,但只说了六皇子两句,这事就过去了,而那位宝林,直接被送出宫。
先不说天寿帝还能活多少年,假如六皇子明日登基,那他第一件做
的事,
,
皇子踹去封地,公主找人全嫁了,至于奸臣们,除了他外祖父甘太师能活下来,剩下有一个算一个,能杀的杀,不能杀的就流放。
这也不是无的放矢,六皇子确实就是这种性格,他是被天寿帝宠大的,十分的自信,也十分的有抱负,他要是上台,肯定要大刀阔斧改革,把这朝堂,改成他喜欢的模样。
孟旧玉沉默了。
说实话,他都不想去想那么远的事情,在天寿帝手下就已经挺不容易的了,每天是身累心也累,未来的事,孟旧玉没精力去想
现在儿子不仅想了,还替他们全家都做了决定。
“你就如此肯定,假使太子登基,咱们家就能安枕无忧”
孟昔昭想想崔冶经常笑的模样,然后点点头“他会保护咱们的。”
孟旧玉不明白他哪来的自信“凭什么”
孟昔昭歪头“凭我是他的友人”
孟旧玉“”
孟昔昭换了个姿势,离孟旧玉近了点,拍拍他爹的胳膊,他安慰道“到了咱们家这个地位,哪一次做决定不是走在悬崖边上,就算像您说的,不掺和,明哲保身,那就真能保得住还不如搏一搏这从龙之功,当然,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除了太子的支持,我也会继续努力,让自己升官,只要我有本事,我就有东西傍身,别人也就不舍得杀我了。”
孟旧玉嘴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来。
他还是觉得很生气、很绝望,因为孟昔昭没打个招呼,就把全家都扯进了这种境地里,要不是今天二皇子提了,恐怕直到未来东窗事发的时候,他们才会发现自己头顶一直悬着一把剑。
然而事情已然发生了,就像孟昔昭说的那样,他不接受,也得接受
孟旧玉忍不住的开始回忆,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然而这一回忆,他才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太子什么性格,他永远都是那么得体,像个精致的人偶,上朝不说话,摆宴不交际,这十来年里,看着太子从小孩变成大人,他跟他说过的话,还不超过十句。
孟旧玉脑子有点乱,他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想想,于是摆摆手,让孟昔昭出去。
只是在孟昔昭马上开门之前,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又说了一句“这些事,别告诉你娘”
“您老放心,我知道这事不可告人,所以,我只告诉了您。”
孟旧玉刚欣慰的点了点头,反应过来之后,他眼睛一瞪,抄着旁边的茶杯就扔了过去。
孟昔昭嘻嘻哈哈的躲开,然后出去了。
孟旧玉又气又想笑。
怎么到了这种时候,这孩子还这么没心没肺呢
不过也是,这事就是他惹出来的,他要是胆子不大,能做出这种事来吗。
*
走出书房,孟昔昭也没他表现的那么轻松,而是沉沉的吐了口气,然后才回到了自己
的院子。
庆福已经得知他出宫回府了,
,
他眼圈通红,一看见孟昔昭就气得直哭“郎君,那临江王根本就不想帮您”
孟昔昭给庆福暗号,在衣袖上划一道,是让他去找临江王求助的意思。
而庆福去了王府,道明来意,之前去找人的门子就回来,告诉他王爷出去了,现在不在家。
哪是不在家,分明是听说孟昔昭竟然惹怒了天寿帝,他不想兑现之前的承诺,干脆躲起来了,毕竟这孟昔昭目前为止没给过他任何好处,反而特别能闯祸,他才不想为了这个人挨上一顿骂。
孟昔昭听了,却是笑起来“行了,有什么可哭的,我早就知道他不会帮我。”
非亲非故,临江王这么做再正常不过,孟昔昭也没指望过让他来解救自己,他就是想借这么个机会,让孟娇娇看清这人的本质。
而且孟昔昭估摸着,得知自己安然无恙以后,他就该派人来解释了。
果不其然,不到下午,临江王府的小厮就上门来,说王爷想请孟昔昭出去吃饭,孟昔昭借口身体不适,推了。
等到晚间,孟家人全回来了,今日的事情,也被孟旧玉挑挑拣拣的,告诉了他们。
孟昔昂反应最大,差点没把桌子掀了。
孟夫人则脸色惨白,再是厉害的性子,也比不过真刀真枪的凶险。
孟娇娇则是在听到孟昔昭说,他让身边人去找临江王求救,而临江王避而不见的时候,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一般人的反应都是立刻去问孟昔昭,先跟他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的不认识太子。
孟昔昭在家人面前回答的斩钉截铁“当然不认识众皇子中,我只认识宁王和临江王,唉,这两人却是一个想要我的命,一个对我见死不救也是奇了怪,前段时间临江王总来找我,对我称兄道弟,怎么现在又是这个态度。”
孟夫人一拍桌子“自然是因为外人都靠不住这些王爷公子的,哪个不是只考虑自己,宁王哼,他现在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幽禁一生也好,省得我一想到他还锦衣玉食的,就怄气”
孟旧玉看一眼义愤填膺的孟夫人,然后又看一眼脸上写着“阿娘好棒”的孟昔昭。
孟旧玉“”
他不说话,就低着头,狂喝茶。
孟昔昂则狐疑的看着自己弟弟。
鸡鸣寺太子礼佛
太子礼佛的事情他也听说过,好像是每个月都过去住几天,住
孟昔昂突然瞠目结舌起来,他猛地扭头,看向自己弟弟。
孟昔昭正哄着孟夫人呢,发现大哥看自己,他还甜甜的对大哥笑“怎么啦”
孟昔昂“没、没什么。”
说是这么说,但他心里已然惊涛骇浪起来。
而且他发现事情能串上了,为什么在鸡鸣寺遇上的那个小厮那么凶,见了达官贵人都没有好脸色,为什么孟昔昭莫
名其妙就跟谢家有往来了,就算谢韵喜欢流连瓦子勾栏,以前也没见过他爱跟其他纨绔结交啊,还有为什么孟昔昭遮遮掩掩,嘴里永远没个实话,原来,不是他不愿说,是他实在不能说。
想通以后,孟昔昂倒抽一口气,差点就这么把自己抽过去。
其他人看见他这个样子,十分震惊,还以为过了那么久,终于还是有中毒后遗症了,府里顿时人仰马翻,孟夫人把大夫请来,孟昔昭要跟着一起去,孟昔昂本想抓住他的手,然而一番犹豫,他就没动。
这事太大了而且看这样子,就是他去问了,二郎也不会说实话,他还是先自己想想、自己想想
就这一天,孟家两位主人都开始怀疑人生了。
*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二皇子和林贤妃被驱逐出应天府的事,很快就传开了,但是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被驱逐出去,原本的林大学士,现在也低调起来,干什么都十分谨慎,生怕天寿帝迁怒他。但不迁怒是不可能的,右相递了个札子上去,说是要给官员发放福利,里面就有林大学士的名字,于是,第二天,林大学士被贬成了林学士。
“”
行吧,至少命保住了,而且也没被彻底踢出官场,只要以后他当自己没有那么一个女儿和外孙,还是能求一个寿终正寝的。
孟昔昭提出的动工申请,本来还需要一点时间,但因为这事在天寿帝面前过了明面,秦非芒又想卖他一个好,就帮了一把,工部很快批准,施工队也轰轰烈烈的干了起来。
孟昔昭去看了一下,别苑不在驿馆一条街,但是离驿馆一条街也不远,就隔着几条巷子,但地段更好,离皇宫也更近。
用扇子给自己扇风,孟昔昭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象征性的对泥瓦匠们说了几句鼓励的话,然后就打道回府,准备回去享受府中的冰盆和凉风。
然而刚一转身,他就看见一个人从自己面前走了过去,有点眼熟,好像是太子身边的人。
庆福把马车拉过来,正要请孟昔昭上车,孟昔昭却突然把扇子合上,一脸的兴致勃勃“我改主意了,回府有什么意思,我要去转转,找点乐子,你去百花街等我吧。”
附近的泥瓦匠“”
说什么找乐子,直接说你打算去女票不就完了吗,这些官,一个个的都忒虚伪。
庆福现在也学聪明了,不管郎君想干什么,听着就是了。
应了一声,庆福自己驾车离开了。
孟昔昭不远不近的跟着前面那个人,直到那人拐进一间民居,孟昔昭在外面站着看了看。
不是小倌巷附近的那个地方,看来是换了个新的。
左右看看没有人,孟昔昭推门进去,郁浮岚站在门口,张侍卫却不在。
孟昔昭歪了歪头,也没多想,只是试探的走过去,见郁浮岚没有拦他,他才推开门。
穿过堂屋,走到里面,孟昔昭才看到太子的身影。
崔冶今日穿着一袭黑衣,
人也看着比以前冷了一些。
孟昔昭眨眨眼,
朝他作揖“拜见殿下。”
崔冶抬眸。
“你真是命大。”
孟昔昭笑得十分厚脸皮“不瞒殿下说,我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没人的命,能比我的更硬了。”
前世淹死,再一睁眼都能得到第二条命,这不算命硬算什么。
虽说第二条命有点糟心但只要活着,就是胜利啊。
崔冶看着他脸上的笑,却说“既如此,便该好好珍惜,哪怕大罗金仙,也经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劫数。”
孟昔昭看着他,半晌,他走过来,在崔冶对面坐下“劫数这个词,是道教的用语,代表它是天定的,而我所做的事,是我定的,自然,我还没狂妄到认为自己可以人定胜天,只是,我确实相信自己,可以人定胜人。”
崔冶突然露出一丝茫然,他叫了他的名字“孟昔昭,你究竟想做什么”
孟昔昭却没回答他,而是反问“不如殿下先告诉我,殿下想要做什么”
崔冶垂眸,过往在他脑海里一瞬间掠过,然后他说道“我没有想做的事。”
孟昔昭听了,没有多惊讶,只是歪了歪头,对他说“那我想做的事,可以分给殿下,变成殿下想做的事。”
崔冶笑了“你当真是什么都不知情,你总是高估我,却不知,我不是你料想的那般厉害,我无法帮你。”
这应该是崔冶第一次跟他交心,说了一句真真正正的实话,可这实话听在耳朵里,总有几分心酸。
孟昔昭怔了怔,他好像也没料到崔冶居然这么妄自菲薄,作为太子,他总该有几分志气,可想想也是,书里的崔冶就从头到尾都没反抗过他的父皇,凭什么到了这,他就变了呢。
至今,孟昔昭仍然不知道崔冶过去是怎么样的,为什么他在宫里那么尴尬。有些怔愣的看着崔冶,突然,他脱口而出“可是,我需要殿下。”
崔冶一怔。
“除了殿下,不会再有人能够容忍我的汲汲营营,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怕是我,在做了这么多之后,也不可能再让新君摒弃前嫌,不计过往的重用我了。”
如果下一个登基的不是崔冶,孟昔昭的日子一定会十分艰难,毕竟他走的是宠臣路线,宠臣这东西,就跟妃子一样,哪个新皇帝会真心喜爱自己爹的妃子的又不是变态。
所以,打发的远远的,这是常态,要是再添上点新仇旧恨,找个理由宰了也不是不可能。
孟昔昭此时看起来有些无措,他大概是真的没想到崔冶居然不打算接他的橄榄枝,甚至在出了那等事以后,还想跟他说清了,撇清关系,他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黑白分明的眼珠直直的看着崔冶,像是一只小狗,不明白它的人类好朋友为什么要拒绝它。
然而孟昔昭终究不是小狗,抿了抿唇,他不想再继续待在这了,他怕继续待下去的话,会更加难堪,说到底,还是他想当然了
。
孟昔昭起身告辞,眼睛垂着,遮住了里面的情绪,崔冶愣愣的看着他,慢了一拍才站起来,然而孟昔昭跑的飞快,他已经出去了。
郁浮岚见孟昔昭神色有异,愣了一下,他赶紧进去。
然后发现太子也是一样,他这才紧张起来“殿下,出什么事了,孟少卿为何神色匆忙”
太子笔直的站着,手握成拳,紧紧的垂在身侧。
孟昔昭平时外放,刚刚的情绪却很内敛,而太子正相反,他是平时情绪内敛,此时此刻,却把所有情绪都显露了出来,愧疚、担心、无措、痛苦。
郁浮岚这辈子就没见过太子这么慌乱的时候,他都快紧张死了,而这时候,他突然看见太子抬起头“把张硕恭叫来。”
郁浮岚不懂“叫他做什么”
刚挨了四十棍,皮开肉绽的,正养伤呢,就是叫了,他好像也过不来啊。
太子拧眉“我记得他曾说过,扬州有个擅解毒的大夫,叫他过来,我仔细问一问。”
郁浮岚“”
亲娘啊。
太子终于决定要试着解毒了
皇后娘娘在上,郁家列祖列宗在上,太子他终于想通了啊
郁浮岚带着狂喜的表情夺门而出,这时候他就不在乎张硕恭能不能来了,张硕恭爬不起来没关系,他可以把他背来
而另一边,孟昔昭慢慢的走在小路上,一边揉脸,一边叹气。
太子没天寿帝好骗,在他面前,孟昔昭只能沉浸式演戏,但这沉浸式有点费精力,搞得他后来都真情实感了,心好累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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