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两天,就是十月二十九了。
为了保证大婚当天的宴席上能让大家都吃得好,匈奴人从附近的草场上拉来了几百头的牛羊,牛羊过街浩浩荡荡,也不知道他们是没有专门的运牲畜道路,还是想让齐国人看看为了婚礼他们付出了多少,反正这群牛羊,是咩咩叫着从齐国驿馆门口前往王宫的。
孟昔昭站在门口,跟其他人一起,揣着袖,默默观看这牛羊大军。
礼部郎中被这牲畜的味道熏得直捂鼻子,“真是臭气熏天。”
孟昔昭“如今是冬日,这还算不错了,要是夏天,味道肯定更难闻。”
礼部郎中长得胖乎乎的,从应天府出发的时候,他那脸圆的能当球踢,现在圆变成椭圆,都是这一路吃肉吃的。
在路上的时候,还能派人去附近的乡村中收些蔬菜水果,而到了匈奴,想收也没得收了,除了太子和公主能保证荤素搭配,别人都只能靠着吃肉和面食过日子。
孟昔昭现在闻肉色变,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现在大家就是靠茶水续命,吃一顿肉,喝两壶茶,使劲的往下刮油。
礼部郎中姓陆,名叫陆逢秋,挺文艺的名字,就是跟他这白白胖胖的长相不太相符。
陆郎中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要回去了,回到应天府以后,我要去望江楼点上一大桌子的菜蔬,孟少卿,到时候来与我共饮,如何”
孟昔昭笑“那自然是好了。”
这一路大家相处的都不错,尤其是进了匈奴之后,眼看着已经能成为友人了。闻言,陆逢秋也笑起来,站在这有点冷,陆逢秋便跟孟昔昭打了一声招呼,准备回去再清点清点辎重,免得缺点什么,到时候回程路途不顺。
跟陆郎中一样满心满眼都是回国的人不在少数,连孟昔昭带来的那俩工匠,做完了包子和手雷,都掰着手指数回国的日子,在他们看来,其实自己把公主送到的当天,就可以打道回府了,这婚礼,不参加也罢,毕竟他们又不是公主真正的娘家人。
孟昔昭朝陆郎中点点头,然后还是继续站在这,看向地上那些牛羊经过留下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他才转过身,也进了驿馆。
*
右贤王自觉用有求必应的态度安抚住了孟昔昭,然后就进宫去找老单于,跟他说了孟昔昭的回答。
当然,他说出来的,就是添油加醋的版本了。
“齐国人胆大包天,那个孟昔昭跟我说,匈奴想涨价就涨,但是只要咱们涨价,齐国就不会再买咱们的马了,态度之嚣张,闻所未闻”
老单于一听就怒了“买卖马匹一事,是我和他们那个死了的仁宗皇帝一手促成的,他们竟敢堂而皇之的撕毁合约”
右贤王“”
您老人家是不是还没转过弯来,是咱们先涨价,他们才要撕毁合约的,从这一点上,咱们并不占理啊。
老单于
才不管那个,他一生气,手就习惯性的摸向自己的鞭子,好在他还有理智,只是往地上狠狠的抽了一下,“你去告诉他们,马匹的价格,今年必涨他们要是敢不买,那他们也别回齐国了”
右贤王“”
咱们不是土匪吗怎么还干起绑架的事啦
这事只让老单于一个人拿主意,肯定不行,所以很快,在右贤王的劝说下,老单于又举行了一次贵族会议,右贤王把孟昔昭的态度告诉大家,他们很快就群情激奋起来,跟老单于差不多,都想强行涨价,并让齐国强买强卖。
右贤王平时就嫌弃这帮大老粗,此时看了他们跟单于差不多的德行,更嫌弃了,等这群人都发泄的差不多了,他才告诉他们,齐国人是有备而来,吃了这么多年的亏,他们现在也学聪明了,研究出了一种可以弥补骑兵不够的短板的武器,而且对这种武器,齐国人十分的有信心,搞不好,他们现在是真不需要来匈奴高价买马了。
有人不信“世上哪有那样的武器右贤王,你是不是被齐国人骗了。”
右贤王“口说无凭的道理我当然清楚,可那一日,齐国人用名曰手雷的武器炸开了王宫的宫门,这东西,各位以前难道见过”
贵族们窃窃私语起来。
确实是没见过。
但这也不代表齐国就真有可以代替马匹的武器啊
一时之间,会议陷入僵持的局面。
主要就是他们拿不准孟昔昭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真的,这对匈奴来说是个巨大的噩耗,可要是假的,他们也不能被齐国人就这么拿捏住吧。
左贤王在一旁一直都沉默的听着,始终没出声,倒是二王子在底下不耐烦的回答“管他真的假的,这孟昔昭话说的这么满,他不是说很快就会在南诏战场上用这些武器吗那咱们就等着呗,今年还是按原价算,看看明年他到底能不能拿出那种武器,然后再讨论这个问题。”
左贤王垂下眼,感觉单于生个二王子,还不如生个羊肉包子。
大王子前些天栽了面,在单于面前也低调了许多,没有之前张扬了,但他一向看不惯自己这个弟弟,此刻也毫不留情的嘲讽出声“等明年他们没拿出倒还好,可他们要是拿出来了,咱们就是不涨价,难道他们还会买吗等他们发现了不需要马匹也的时候,他们怕是一个子都不会掏了”
右贤王点点头“大王子说的在理,其实孟昔昭话里话外,并没有说不打算买马了,听他的意思,那种武器刚刚问世,还没正式的使用起来,他们也不确定这东西到底管不管用,所以如果能买咱们的马,他们还是会继续买。”
这时候,大王子又沉声说“但也只是今年这一年了,往后变数太大。父亲,不如把那孟昔昭叫过来,跟他再重写一份合约,就说上一份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了,而且是跟仁宗定下的,显示不出匈奴和齐国的亲密,重写一份,就是跟他们现在皇帝建立的友谊,然后咱们在合约里,加
上一条,要求齐国每年必须从咱们这里买足够的马匹,如果他们不买,就是违约,这样,咱们要发难,也有话说。”
跟仁宗签订的合约里,没有强制购买这一条,只是说了马匹的价格,还有怎么运送的问题。
主要是那个时候也不必来这一手,仁宗的脾气谁不知道,这个皇帝老好人的过了头,他是肯定不会坐地起价、撕毁合同的。
但现在皇帝变了,皇帝手底下的大臣也变了,更重要的,匈奴也多了大王子这么一号人物。
他现在对齐国的厌恶程度,堪比对月氏的厌恶程度,等他爹死了,他一定要给齐国一个狠狠的教训。
这买马的新合约,就非常适合用来当开打的理由。
别人看不出大王子的小九九,只觉得加这么一条挺好,这样一来,不管明年是什么情形,反正齐国还是得照样找他们买马。
在一群叽叽喳喳、不停点头的贵族当中,左贤王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大王子。
但他仍然是什么都没说,很快又重新低下头,继续喝茶了。
而这一场会议之后,右贤王又带着新的会议精神,找到了孟昔昭。
再有两天就举行婚礼了,齐国人也就要回去了,这买马的事,必须尽快解决。
而孟昔昭坐在右贤王对面,听他口若悬河的说了半天,然后神色微微的变化了一下。
他下意识的朝一边看,躲开了右贤王的视线,过了一会儿,他又把眼睛转了回来,对右贤王客套的笑了笑“这些话,我会带回给我们陛下的。”
右贤王“带回去干什么正好你们在这,你就是鸿胪寺的官员,可以主事,你们还有太子坐镇,跟我们重写一份合约,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吧。”
孟昔昭“是用不了多长时间。”
然后,默了默,他做出一脸为难的表情“可是,我还是需要把这话带回去。”
右贤王皱眉“为什么”
孟昔昭叹气,用十分无奈的表情说道“右贤王殿下,之前我那么坚定的跟您说,如果匈奴涨价,我们就不会再跟匈奴买马了,这不是我个人的意思,而是唉,而是我们陛下早有吩咐。”
右贤王愣住“什么意思,你们的皇帝真的不打算再跟匈奴买马了”
“那倒不是,”孟昔昭说的有些难为情,“但我们陛下的意思是,想要跟你们再商量商量马匹价格的事宜。”
右贤王“”
说了半天,原来你们想降价
右贤王都有点恍惚了,这算什么事啊,难怪之前听说匈奴要涨价,孟昔昭就摆出了那么强硬的态度,敢情他们也对马匹的价格有意见
而这时候,孟昔昭也开始了他的侃侃而谈“右贤王殿下,你也知道,我们齐国,跟南诏的战事已经持续整整十二年了,打仗是最为劳民伤财的事情。不瞒右贤王说,我们的国库,现在连赈灾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哪还有钱去买马呢。”
“
研究武器,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谁让我们穷啊,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了,多亏祖宗保佑,如今蹊径已经找到了,可你是不知道,打造武器,也耗钱啊而且就这么巧,户部的几位大人一合计,想要打造出足够攻打南诏的武器,需要最少三百五十万两的白银,这比跟你们买马,还能便宜几十万两银子,再饶十万石的粮食。”
右贤王heih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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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僵硬着面皮,“几十万两而已,你们跟匈奴买马,可以买到匈奴的友谊,如果你们用来打造武器,就会毁了两国之间持续九年的和平,而且你们的武器,也不一定真的能发挥出作用。”
孟昔昭端起茶杯,淡淡的抿了一口“殿下此言非虚,但是我们陛下对这武器情有独钟,而且信心颇高,我们做臣子的,也劝不动他。”
谁说不是呢,天下乌鸦一般黑,老单于不也是这个德行。
右贤王的思维刚发散出去一点,突然,他反应过来,“这么说,孟少卿你其实也是想跟匈奴买马的,对吗”
孟昔昭放下茶杯,苦笑道“当然了,国家大事,岂可只依靠运气二字,凡事必须求精求稳,我们陛下文治武功,性格上喜欢冒险,我却没有这等魄力。”
右贤王顿时眼前一亮,“孟少卿不要妄自菲薄,为官者,肩上扛的是对万民的责任,你想求稳,一点错都没有。只是我也要跟孟少卿说一句实话,这降价,是万万不可能的,匈奴连年遭灾,女真又在附近蠢蠢欲动,我们也是靠着这一点卖马钱过日子,没法再降了。”
孟昔昭心里呵呵。
真不愧是匈奴的人精,一听他有松口的意思,就立刻打蛇随棍上。
他不同意涨价,匈奴也不同意降价,看样子谁也说不过谁,谁也不想第一个让步。
孟昔昭可以用一个还没问世的武器忽悠住右贤王,令他克制涨价的想法,但却很难用同一种手段,逼他降价。
毕竟,涨价是锦上添花,降价却是实打实的从匈奴嘴里抠肉,而且右贤王并没有说错,匈奴现在,是真的不如往年了,天灾人祸就没断过,要不然大王子一上位,就能把整个匈奴整理的服服帖帖呢,就是因为过去过得实在太差,所以换了个厉害的领导人,整个匈奴都跟着沾光。
匈奴人常年的练习弓马骑射,对比起来他们的智商是稍差一些,但人家也在合格的水平线以内,跟自己的切身利益捆绑到一起,是个人就知道,绝对不能松口。
除非孟昔昭能现场拿出那种武器,并让右贤王亲眼看见,那武器是怎么胜过马匹的,不然,他们肯定不能答应孟昔昭的要求。
谈判,讲究的是心理战术,攻击的是对方的心理弱点,可一旦对方坚定起来,这心理战术,也就没用了。
孟昔昭看着右贤王,半晌,他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右贤王殿下,我们齐国,并不想和匈奴交恶。”
右贤王见他摆出了正经的神情,不禁也挺直了脊背,前面都是小打小闹,现在,才是他们代表自己国家正式谈判的时候。
孟昔昭“关于马匹的价格,实在是对不住,陛下要求我,务必将其降下来。”
右贤王以为他会服软,一听他还是旧调重弹,不禁冷了脸那我们也不得不认为,齐国人就是想趁火打劫,孟少卿,千年来中原在战场上吃匈奴的亏,难道还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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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昔昭“您别急啊,你和我都是为各自的陛下做事,陛下有令,您也知道,我不得不从,但是,我们也确实需要匈奴的友谊,不止是因为南诏正在跟我们打仗,我们想要避免再多一个仇敌,更是因为楚国公主马上就要嫁给你们的单于了,如果这时候两国关系冷淡下来,楚国公主又该如何自处公主也是殿下,也是我们的君,我们自然也要为她考虑。”
右贤王闻言,不禁高看了孟昔昭一眼。
以前大齐的公主出嫁,嫁出去就跟没这人一样了,匈奴是永远不会这么对待自己女儿的。
他一向看不起齐人对女子的态度,发现孟昔昭跟别人不一样,他还觉得挺微妙的。
“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孟昔昭微微一笑“我是想,不如,就按单于的意思,签订一个新合约,将买卖细节都写进去,我这边的诉求是,继续买马,但因为我们有新武器了,这马匹的价格,便要降上一降。而匈奴的诉求是,不希望我们降价,换句话说,你们需要我们出的这笔钱粮,一分一厘都不能少,这样你们才能度过接下来的难关,对不对”
右贤王“”
这话听着不顺耳,仿佛匈奴需要齐国的施舍,但道理是没错的,于是,右贤王朝孟昔昭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孟昔昭顿时笑得更开心了,“那就好,我正好有个办法,可以让咱们都得到想要的。”
右贤王面露疑惑“什么办法”
孟昔昭故作神秘,微微凑近右贤王,其实这周围本来就没人,即使门口站了两个守卫,也是听不懂雅言的,但他这个举动,还是勾起了右贤王的好奇心。
然后,右贤王就听到孟昔昭说“这由于降价引出来的差价,我们完全可以用其他东西补足,比如,我们齐国现在正缺的铜铁。”
右贤王“”
登时,他看着孟昔昭的眼神就有点变。
齐国为了控制铁,专门设了个司,叫盐铁司,盐铁司现在的老大,就是那个三司使邱肃明。历朝历代,哪个皇帝不是死死的控制着铁矿和冶铁的方法,现在至少工匠们偶尔还能出门了,在以前,那是门都不让出,就在一个地方待着,直到死,才能被带出去。
匈奴的冶铁工艺不太好,但他们同样知道铁矿的重要性,草原上也是有金银铜铁矿的,只要发现了,就报告单于庭,然后派重兵把守。
然后然后就没然后了。
想想真是一把辛酸泪,没办法,技术跟不上啊造点铜钱倒是可以,但是打造兵器,做出来的兵刃用不了多少回就卷刃了,所以贵族是不用本国制造的铁器的,都去别的国家花重金买。
右贤王第一反应是这事不行,铜铁是重要资源,还不像马匹一样可以源源不断的产出,怎么能卖给齐国呢。
但转念一想,他突然又觉得,也不一定要把这事一口回绝掉。
单于亲兵跟贵族的待遇是一样的,都是用从月氏买来的昂贵兵器,月氏人狮子大张口,仗着只有他们和齐国有百炼钢,而且齐国在这一方面把控的十分严格,死活不愿意把兵器卖给匈奴,所以要的价格特别贵。
而匈奴的铁,年年都在挖,挖出来以后就存起来了,就这么放着,他们对外宣称兵力四十万,实际人数其实只有二十五万,要是他们也能打造百炼钢,现有的铁矿肯定不够用,问题是他们没有,而大家又总盼着某一天就有了,然后就能把铁矿拿出来打造了。所以如今这铁矿是越存越多,可将士们的兵刃,还是原来的样子。
如果拿出一部分,卖给齐国,换取银钱,然后再跟月氏买更多的兵器
右贤王跟孟昔昭一样,心里也有一张蓝图,在他看来,他们匈奴现在虽然过得不太好,但原因都在单于身上,只要单于没了,大王子上位,匈奴的日子立刻就能好起来,因为大王子会带领着他们出去抢。
想抢东西,就得有好武器,有了好武器,月氏人还敢朝他们摆脸色么想想一群匈奴勇士拿着月氏的武器去打月氏的画面,右贤王整个人都热血沸腾了。
这些心思不过一瞬间转过,看看对面的孟昔昭,右贤王立刻摆出严肃的表情“铜是绝对不可能卖给你们的。”
毕竟这东西能造铜钱,这就跟金子一样,能不外流,就不外流。
孟昔昭眨眨眼,他本来就没期待着能跟匈奴买铜,他还是更关心另一样金属的问题那铁呢”
右贤王哼笑“这要看你们出不出得起钱。”
孟昔昭懂了,可以卖,但看右贤王这个模样,估计要坐地起价。
孟昔昭朝后坐了坐,也笑起来“希望匈奴能看在两国交好的份上,给我们一个公道价,马匹和铁的价格,我要回去同太子殿下商量一番,想来右贤王也需要和单于商量商量,不如今日就到这等过几日,在我们回去之前,再坐下来,好好协商。”
自然,这定价如何,都不是他俩一张嘴就能决定的,于是,右贤王点了点头,孟昔昭朝他客客气气的拱手,然后才转身出去了。
右贤王还是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点起身送客的意思都没有。
而孟昔昭出去以后,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了太子派来的两个侍卫。
回到驿馆,孟昔昭没有立刻就去见太子,而是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把自己放在枕头底下的那把短刀拿出来了。
这短刀是孟昔昭命工匠给自己打的,本意是用来防身,也是用来留个纪念,毕竟是第一把嘛,因为是做给自己的,所以做的特别精致,连刀鞘上都有精美的图案。
拿着短刀走出来,孟昔昭把它交给其中一个侍卫“悄悄的,把它送到左
贤王府,交给金都尉,就说,这是我送给左贤王的礼物,希望他能喜欢。”
这侍卫看着手里的短刀,一掂分量,就知道这刀不一般,隐隐流露出几分羡慕,侍卫朝孟昔昭行礼,然后转身离开了。
目送他快步前往左贤王府的方向,孟昔昭才重新上楼,这一次,他去了太子的房间。
进去以后,他把这件事告诉太子。
崔冶略沉吟了一会儿如今齐国并不缺铁器。”
那是当然,齐国地大物博的,占据着最好最富庶的一大片土地,除了某些野生动物实在是不产,其余的,几乎什么都产。
而且这是古代,人少啊,人少兵就少,用铁的地方也少,其实齐国跟匈奴一样,都是把着矿藏却不用,之所以对百姓如此严苛,不过是怕他们拿了铁器,就造反罢了。
孟昔昭“我也知晓,这不过是我想的一个权宜之计,马匹降价,匈奴人不肯,他们不想少赚钱,将马和铁一起捆绑售卖,从表面上看,他们不仅没有少赚,还多赚了,而从内里上看,马匹的价格降下来了,我们还能大肆收购他们的铁矿,诚然,他们现在觉得铁矿很多,不算什么,可一年一年的买下来,买着买着,也就少了。”
崔冶看看他“大肆收购”
不是他不相信孟昔昭,而是这听着真的有点悬。
匈奴人能卖一小部分就不错了,还愿意大批的往外卖吗
孟昔昭则抿嘴笑了一下“殿下,这是匈奴啊,在咱们齐国,能不能卖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可在这里,他们的矿脉都是分散在各个贵族手中的,那么多贵族,总有这么几个短视的,只看见发财的机会,看不到更远的未来。”
崔冶思考片刻,然后也跟着笑了“尤其是在单于开了这个头以后,他们见单于都答应这件事了,自然行事会更加的有恃无恐。”
孟昔昭点点头“况且,等回到大齐,我就会把新的炼钢方法呈给陛下,恐怕到时候咱们的六十万将士都要换上一把新的兵刃,这铁,自然是越多越好了。”
天寿帝没到穷兵黩武的份上,但他确实是非常热衷打仗。
从他头铁的跟南诏对抗了十二年就能看出来,他不是那种一听说要练兵、打造武器就皱眉的抠门皇帝,只要孟昔昭说,用了这些武器,他们就能打败南诏,天寿帝肯定比他更着急自家铁矿不够的问题。
崔冶细细的思索了一番里面的弯弯绕,突然,他抬起眼“二郎跟我说这些,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见崔冶这么上道,孟昔昭立刻厚脸皮的笑起来“还真有一件。”
“我的身份说到底,还是太低了,匈奴人始终都不拿我当回事,等过几日,正式的把这事放到桌面上谈的时候,还望殿下能撑起咱们大齐的门面来,好好的震慑一下匈奴人。”
崔冶听了,但笑不语。
就这点事,哪怕孟昔昭不提,他也会做的。
只是,听着孟昔昭的话,他又顿了顿,“你说过
几日”
孟昔昭点点头,约莫就是四日之后。”
崔冶下意识的算了一下。
四日之后是大婚第二天
大齐的婚礼是之前的准备工作特别多,什么纳吉纳征的,一下来,半年都有了,而匈奴是婚前准备没多少,正式的举办婚礼,工作特别多。
正常娶个媳妇一天就够了,要是贵族,娶个大阏氏,就得办三天,像大王子那种,未来继承单于有望的,他娶右贤王女儿的时候,就办了整整七天。
所以单于一开始就想办七天呢,因为这是最高规格,也是当年他娶大阏氏时的规矩。
而不管几天,作为新郎官,单于都是什么事都不管的,按照他们匈奴人的习俗,新郎新娘要待在一个屋子里,婚礼几天他们就待几天,以前都住帐篷的时候,里面人办事,外面人还听着,而且从早听到晚,要是中途没动静了,他们还会笑话那个新郎,身体不行,不是标准的匈奴男子汉。
幸亏啊,这规矩现在没了,要不然,楚国公主可能在大齐的时候就选择自我了断了。
但不管怎么样,大婚的第二日,单于都是不应该出来的,更不会跟孟昔昭讨论涨价降价的事宜。
想通这些关节,崔冶定定的看着孟昔昭,眼中似笑非笑“二郎总是这么胆大。”
孟昔昭低下头,理了理自己的袖子“不胆大,也走不到今日,更不能跟殿下坐在一处了。”
崔冶怔了怔,垂眸一笑“二郎说的是。”
*
一晃,就到了大婚这一日。
楚国公主早早的就被侍女们叫起来,坐在铜镜前,任她们给自己化妆,换匈奴人结婚穿的衣服。
哪怕跨火盆、撒五谷的规矩都被礼部郎中坚持留下了,可在服装,以及拜堂上,匈奴人也很坚持,必须用匈奴的礼仪,这个绝不能让步。
匈奴的婚服是用狐皮做的,上面还有狐狸火红的毛发,这身标准的胡服穿上身,然后,侍女又给楚国公主梳匈奴的发式。
跟匈奴男人的有点像,也是在额头两边编许多细小的鞭子,不过大多数的头发还是盘起来,在百会穴上盘出一个发包,然后戴上银子打造的发簪,最后,再戴上匈奴的帽子,也是皮子做的,两边跟辫子一样垂着流苏,乍一看,有点像还珠格格的造型。
当然,楚国公主肯定是不知道还珠格格什么模样的,她只知道,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匈奴人了。
穿胡服、行胡礼、嫁胡人。
她的姑姑,商国长公主,出嫁两年,死了。
她的堂姐,赵国公主,出嫁五年,也死了。
这是离她近的,她认识的,她不认识的,还有很多很多。
一卷历史长河,泱泱千万字,可是没有一个字,是写给她们的。
那一日对孟昔昭脱口而出的话,这些天却像魔咒一样,盘踞在楚国公主的脑子里。
齐国的公主,比草贱啊
侍女发现楚国公主一直愣愣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禁担心的问了一句“殿下,您不舒服吗”
楚国公主回过神,她垂下眸,摇了摇头,“没有。”
看向自己还空空如也的手腕,楚国公主说“你去把匣子里,那个金镯子拿来,那是母妃留给我的遗物,我要戴着它出嫁。”
侍女应了一声,转身去拿镯子了。
匈奴婚礼不拜堂,亲朋好友都围着篝火坐成一个大圈,崔冶作为楚国公主的娘家哥哥,自然坐在大圈最前方,孟昔昭在他旁边,一同看着这场陌生的婚礼逐步举行。
老单于今天算是心想事成了,脸上一直带着笑,只是配合他那长相,这笑实在是没有慈祥的感觉,反而让人看了就害怕。
楚国公主也是第一次见到老单于什么模样,一见,她就僵在那了,老单于看她不动,还皱了皱眉,孟昔昭坐在底下,比楚国公主看起来都紧张。
千万千万,千千万万不能在这时候掉链子啊
幸好,楚国公主还是反应过来了,她赶紧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因为知道自己演技不怎么样,所以她低下头,做出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朝老单于走过去,然后把自己的手递给了他。
忍着恶心的感觉,楚国公主缓缓的深吸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举行匈奴的婚礼仪式,一套接一套的,中间还要跳舞,不过老单于不跳,跳的是匈奴的贵族们,还有那些助兴的勇士们,孟昔昭看一会儿舞蹈,再看一会儿日头,这婚礼是下午举行的,现在已经黄昏了,但离天黑还有一段距离。
本来大家就是被逼过来给老单于庆祝的,所以这气氛下降的有点快,眼看着场子冷了下来,可能再这样下去,就得散场了,孟昔昭悄悄转身,把詹不休叫了过来。
一脸疑惑的听完孟昔昭的吩咐,詹不休完全搞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干,但看到了孟昔昭眼中深藏的紧张,詹不休顿了一下,站起身来。
他一言不发的走进跳舞的人群当中,突然大喝,问有没有人敢跟他比试。
跳舞能有多少人喜欢看,但这实打实的肉搏,不管齐人还是匈奴人,都喜欢的不得了。
匈奴人本就好斗,叫板的还是一个齐人,而且是打败过大王子的齐人,立刻就有人嗷嗷叫着冲上去了,詹不休两三下就把他扔出了场外,顿时引来一阵叫好。
都说了是比试嘛,比试就是会有输赢,也不是每个匈奴人都那么在意输给齐人,毕竟对方是真的很强,输给他,也不丢人。
气氛又渐渐的火热起来,老单于本想直接带着公主离开的,见状,他也乐呵呵的留下来,看勇士们现场肉搏。
慢慢的,天就黑了,篝火燃着,照亮这一片地方,这回哪怕有比试可看,老单于也坐不住了,直接拉起楚国公主,用力拽着她往新宫走。
举行婚礼的地方是王宫前面的广场,新宫离这也不远,走路五分钟就能到。
老单于因为之前受
伤的事情,现在很少再骑马,更重要的,他也没法耍帅,一边骑马,还一边把楚国公主带上马,所以,他只是很着急的步行过去。
期间,好几次楚国公主跟不上他的脚步,被拽的踉跄了好几步,而老单于就跟没发现一样,就是发现了他也不在乎,谁让你们齐国女人这么弱呢。
他们一离开,孟昔昭就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默了默,他把头转回来,继续看向前面的篝火。
单于离开以后,这群人又热闹了快半个时辰,才各自散去。
回到驿馆,陆逢秋冻的身上的肉都在打摆子,“这群匈奴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他们怎么就不嫌冷呢”
丁醇是将军,都有点受不了这里的天气了,他也皱起眉“难怪匈奴总是往南迁都。”
迁到这了还这么冷,那以前他们住的地方,该有多恐怖啊
丁醇习惯性的担心起匈奴再往南迁,会不会对大齐有危险的事情,而臧禾扑落了身上的一点雪花,他疑惑的看向孟昔昭“孟少卿,你怎么不说话”
孟昔昭转过头,对他眨了眨眼“我今天喝的酒太多,有些困了。”
陆郎中连忙道“那快回去休息吧,丁将军和臧大人也是,明日一早,咱们还要再去跟他们吃酒呢。”
本来天就挺晚了,闻言,大家互相道别,准备回去,好好的睡上一觉。
而孟昔昭回了自己房间,别说睡觉了,他就是坐着,都觉得浑身难受。
上一回这么紧张,可能还是高考出分的前夜。
心脏高高的悬着,连胃都一收一缩的,难受极了,他的手脚十分僵硬,呼吸却是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喉咙无意识的加快了吞咽,他突然觉得有点口渴,于是转过头,给自己倒水。
很快,一壶水都喝进去了,孟昔昭拎着空空如也的水壶,突然做出了决定。
放下水壶,他快步走出去,今日驿馆中的侍卫多出了一倍,好像所有侍卫都被崔冶叫回来了,郁浮岚却不在这。
孟昔昭看见他们,没有跟他们说话,而是径直走向崔冶的房间,有的侍卫不明就里,还想过去问一问,却被其他同僚拦住。
这些人也不全是太子的人,有一些,就只是普通的在东宫当差的侍卫。
但相信,此番回去之后,他们就都会转变成太子的人了。
推开房门,孟昔昭走进去,发现崔冶也没睡,正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卷书,慢慢的翻看。
崔冶抬眸,看见他进来,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顿了顿,然后转身,把另一边的茶壶拿过来,给自己旁边的位置倒了杯茶。
孟昔昭也快步走过去,捧起那杯茶,就吨吨吨的喝。
崔冶“”
他低声道“成与不成,都已是定局,你也不要太过心焦了。”
孟昔昭听了,点点头,然后继续紧张。
崔冶不知道,孟昔昭紧张的不是这件事究竟能不能成,而是楚国公
主,她到底能不能行。
这两者的区别在于,楚国公主究竟可不可以活下来。
这一夜,都是她的主场,没人帮忙,从头到尾,都只能靠她自己的能力,没出意外还好,要是出了意外
孟昔昭深觉这种事以后还是少干为妙,他不喜欢这种背上一条无辜人命的感觉。
孟昔昭熬了一个晚上,而崔冶也陪着他坐了一个晚上,两人并没有交流,就是这么枯坐,任由一旁的蜡烛慢慢燃烧。
在天刚蒙蒙亮,天色还是深蓝的时候,孟昔昭听到外面传来骚动声。
噌的一下,他站起来,然后就急急的往外冲。
崔冶愣了一下,也跟着站起身。
打开门,孟昔昭几乎是跑下楼的,然后,他就看到楚国公主在自己侍女的搀扶下,惨白着脸,连头发都没梳,外衣也没披,就这么穿着中衣的出现在驿馆门口。
侍卫们比孟昔昭震惊多了,他们惊愕的围过来,不明白公主这是怎么了。
而楚国公主浑身颤抖着抬起头,她先看了一眼后面的太子,然后才看向睁大双眼的孟昔昭。
“单”
“单于”
楚国公主抱着自己的身体,狠狠掐了自己肋下的软肉一把,本就哆嗦的嘴唇,总算是溢出了哭腔。
“单于他死了”
这一句如同石破天惊,顿时在驿馆引出一片哗然。
而另一边,在天亮了以后,匈奴王宫的官员来到新宫,问门口的守卫,单于和公主起来了没有。
守卫回答“公主半个时辰前就出去了,说是有事要找齐国太子,单于还在里面睡。”
官员一顿,突然觉得不对劲“半个时辰前那时候天还没亮,她去找齐国太子做什么”
守卫哪知道,这楚国公主几乎天天都要去找齐国太子,之前是晚上去,后来白天去,再后来什么时候都能去,反正她也去不了几天了,所以守卫就没管。
但这官员却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纠结片刻,他敲了敲房门。
没反应,他再敲,还是没反应。
这预感顿时扩大,他赶紧命守卫踹门,踹开以后,他们冲进去,却发现单于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仿佛睡得正香。
可是他身上没盖着被子,被子一半垂在地上,一半留在床上,官员惶恐的跑过去,都不用摸单于的脉搏,只摸他的身体,就发现,他已经凉透了。
官员登时傻在原地。
守卫比他慢一步,看见这个情景,再看官员的表情,守卫的脑子也是嗡的一声。
而官员的表情,也由呆滞慢慢变成了咬牙切齿。
“你去通知左右贤王,还有几位王子,至于你,把其他人都叫过来,跟我一起去齐国驿馆,把他们所有人,一个不落,全都抓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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