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寿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七,丁醇率江南军出征,剑指南诏。
十一月一十八,孟昔昭交出代表着鸿胪寺少卿的黑色鱼袋,然后换了个银色的,重新挂在腰间。
本朝规定,只有五品及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佩戴银色鱼袋,孟昔昭自己戴上去,还没什么感觉,孟夫人亲自给他戴上官帽,然后松开手,望着他现在的扮相,满眼都写着骄傲二字。
孟昔昭都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阿娘,我都多大了,以后这种小事我自己来。”
孟夫人挑眉“多大不都是我儿”
抚了抚孟昔昭衣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孟夫人感慨道“今日之景,为娘以前连做梦都不敢大胆的梦上一番。”
孟昔昭“谁让您以前对我的期望值太低呢,混吃等死,就是您给我定下的目标。”
孟夫人“”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孟夫人一瞪眼,孟昔昭立刻就怂了,他讨好的对孟夫人笑笑,完全没有在孟旧玉面前那头铁又气人的模样。
毕竟这是阿娘啊掌管家里的财政大权,他以后想多要点零花钱,还得指望着她呢。
看着孟昔昭脸上的笑容,孟夫人神色稍霁,然后塞给孟昔昭一袋散碎金子,这是给他今日留着用来打点上峰和同僚的。
孟昔昭掂掂这袋子的重量,心里呵呵一笑,他最多从里面扣个小疙瘩出来请同僚吃一顿饭,剩下的,还是留着干点别的吧。
孟夫人还想叮嘱他一些话,但眼看着钱到手,孟昔昭立刻无情的表示自己很忙,都快迟到了,还是早点走比较好,然后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躲过了一番来自亲娘的爱の教诲。
孟夫人“”
看着孟昔昭那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孟夫人心中不太爽快,她坐下去,眉头淡淡的蹙起。
又过了一会儿,孟娇娇过来了,她喊了一声阿娘,然后就无精打采的坐在桌边上饮茶。
孟夫人凤眸一抬,望着小女儿这个疲累的模样,她问“你昨夜做什么了”
孟娇娇嘟嘴“绣帕子呀,阿茴生辰快到了,我想送她一条自己绣的帕子。”
孟夫人“”
自从詹不休的身份在朝堂之上被点出来,孟娇娇听说以后,便彻底松了一口气,她也不再瞒着了,直接就告诉家里人,自己有个手帕交,也姓詹,正是那詹慎游大将军的女儿。
孟家夫妻的心情别提有多复杂了。
詹慎游此人,在孟家并不算禁忌,但因着过去的那点事,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把这几个字当做了不可说的名词,轻易不会提起来。
孟旧玉和夫人没跟自己的三个孩子说起过那些事,但是,这个就跟某些生理发育一样,哪怕不说,到了年纪,该懂的也就懂了,就像孟昔昂,他知道家里这点事,也知道自己爹很冤枉,但也改变不了什么,所以,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
谁知道他
们家还能出个一身反骨的孟昔昭呢,他能带着四百多人的送亲队伍从匈奴全身而退,已经够让孟家夫妻震惊了,现在他们发现,自己震惊的还是有点早,孟昔昭他竟然早早的,就和詹不休认识,而且还一同前往匈奴,并肩作战,看样子,这情谊比一般的朋友还要深上许多。
孟旧玉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世上还有能阻止他家一郎的事情吗
连詹不休那等死敌都能被他化敌为友啊这小子,也太猛了吧
在两家上一辈的纠葛当中,孟旧玉看起来是个受害者,但他自己不是这么认为的。
都是读过圣贤书的人,难道他不知道十年前那些人凑一起嘀嘀咕咕究竟是想干什么吗,就算那时候不知道,后来接到圣旨,他也知道了。视而不见,即为同罪,孟旧玉不会懊恼后悔说什么要是我能帮一把詹大将军就好了这等虚伪的话,同时也不会厚颜无耻的认为,自己能和无辜一字挂上钩。
詹慎游死了,一堆人都得到了好处,孟旧玉得到的好处就是,他替天寿帝走了一遭,背负了骂名,使天寿帝开始信任他,由此,走上了封侯拜相之路。
这人血馒头他吃了,这天大的冤案也有一块拼图是由他放上去的,所以,孟旧玉现在老心虚了,他连质问孟昔昭是怎么跟詹不休认识的都不敢,只能在心里悄悄的叹息,真是父一辈子一辈啊,这样也好,仇恨不及下一代,那詹不休眼瞧着就是个天生的将才,自己儿子跟他交好,说不定,以后他还能帮自己儿子一把。
孟旧玉现在被孟昔昭刺激的,已经越来越无奈了,连太子的事他都管不了,这件事,他更不想管了,便打定主意,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就让孟昔昭按他想的去做吧。
他是这样打算的,然而孟夫人跟他持不同意见。
她是之前几乎不管孟昔昭在外面做什么,现在,她却觉得,自己不管不行了。
太子的事孟旧玉没告诉她,但仅仅看着孟昔昭和詹不休交好,这就让孟夫人心中响起了警铃,她已经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一郎想做的,是大事,要不然的话,他不会连娇娇都扯进来,还特意让她去跟詹家的小娘子当手帕交,那不就是想加深他们家和詹家的联系吗
孟昔昭“”
我真没这么想。
他有没有这么想不重要,反正孟夫人是这么认为了。她也知道,自己一个女流之辈,哪怕这生意做的再好,在官场上,也没法真正的帮到一郎什么,可要是什么都不做,就让她这么静静的看着一郎一人冲锋陷阵,她也做不到。
最后,思来想去,孟夫人觉得,自己只能在一件事上帮一郎了。
那就是给他找个娘家强大的媳妇。
孟昔昭完全不知道,他娘已经盯上了他的后院。
孟昔昭现在的兼差叫右文殿修撰,但平时办公的地方并不在右文殿,而是在翰林院。
本朝有好几个学士院,其中翰林院地位第一高,跟后世不
一样的是,此时的学士院,没有做学问的,大家身份都一样,即都是皇帝陛下的秘书。
皇帝就一个,秘书加一起却有一十来人,而且每个秘书下面还都有自己的助理,这么多文人凑一块,几乎就等于相同数量的娘娘凑一块,每天光大戏,就能上演好几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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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去鸿胪寺的时候,孟昔昭花了精力上上下下的打点,收拢每一个可以收拢的人,但在这,孟昔昭就不打算这么干了。
先不说他靠着请客花钱能不能收买这些自比清风明月的老学究,就算能收买,也没什么用。
他走的就不是文臣路子,而是奸臣、宠臣的路子,这些人待见他就怪了,更何况,哪怕他想走,上面还有个走了快三十年的闫顺英杵着呢,他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在学士院中大肆收买人心
所以啊,低调做人,低调做事,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把这几个月熬过去就行了,反正他在这就是个兼差,来不来的,都不碍着什么。
翰林院的官员见了他,也没像当初的韩道真一样,非要给他来个下马威,只是公事公办,给他拿了一些最近的公文,让他抄写一份,留库备用。
孟昔昭现在的字确实是大有进步,虽然,还是不怎么好看,但最起码不至于被人看一眼就哈哈大笑了,坐在自己的桌前,孟昔昭老老实实的抄公文,倒是把其他人看得都暗中点了点头。
这位可是目前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人,闫相公说了,他在这是待不久的,不得罪、不讨好,平平安安的把他送走,就算他们完成任务。
双方都很默契,选择了同样的方案,等到下值的时候,孟昔昭还有点受宠若惊。
原来在学士院当差这么美好,大家都各自做各自的事,一点勾心斗角的意思都没有,天呐,他都有点不想走了。
幸亏其他人听不到他的心声,不然的话,他们当场就能让他看看,自己更“美好”的一面。
下了值,孟昔昭也没立刻回家,而是带着庆福,一起在东华门外逛了逛。
腊月马上就到,年关将至,大集上更热闹了,品类也比平时多了许多,孟昔昭随意的从这头,逛到那头,一样东西都没买,庆福不解的问他“郎君,您到底想买什么”
孟昔昭唔了一声,站在一个首饰摊子旁边,他拿起摊子上一支梅花造型的粗糙银簪,然后问庆福“好看吗”
庆福老实的摇头“不好看,您要是买这个送给小娘子,小娘子肯定要骂您故意埋汰她。”
孟昔昭“谁说我要送娇娇了。”
庆福眨眨眼“那就是送金珠姐姐郎君,不是我说您,金珠姐姐在您身边劳苦功高的,您好不容易送她个东西,还是送个稍微贵点的吧,哪怕送五两银子的也行啊,这簪子,最多就能卖一两。”
这回,还不等孟昔昭说什么,那摊主先怒了“不愿意买就滚蛋再捣乱,我就揍你们”
孟昔昭“”
庆福“”
默默的放下簪子,两人灰溜溜的走远,找了一个没什么人的茶铺,孟昔昭要了一壶热茶,然后让庆福也坐下。
孟昔昭我问你,你在老家有没有什么定了亲的、或者看一眼就难忘终身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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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福被他问的脸都红了,说话也不利索了“郎君,您问这个干什么,我我六岁就到应天府来了,我爹说,让我先好好的伺候郎君,等郎君娶了娘子,我爹就去求夫人,让夫人也给我找一个,然后我们夫妻一起,继续伺候郎君。”
孟昔昭“”
原来你在等这个啊。
那你怕是要跟我一样,孤寡一生了。
茶上来了,孟昔昭捧着茶碗,幽幽的叹气“行吧,看来你也帮不上忙。”
庆福这才从羞涩的情绪当中抽身出来,他疑惑的问“郎君,您又想做什么就算我不懂,您可以先跟我说说嘛,说不定我能帮您找来懂的人呢。”
孟昔昭像个小老头一样,双手捧碗,对着庆福眨了眨眼,他感觉庆福说的有道理,便说道“是这样,我呢,想去请一个人帮忙,那我就要投其所好,这人年少的时候,心悦一个女子,但那女子去世了,我想送他一个礼物,而这礼物,必须从这个角度打动他,你说,我应该送什么”
庆福愣了愣,转而笑起来“郎君,这事你不应该问我啊,你应该去问老爷和大公子,他们两人才有经验呢。”
孟昔昭“”
就是因为不想去问他俩,他才问自己的小厮。
他没喜欢过一个人,哪怕理论再丰富,也容易掉进纸上谈兵的误区中,他爹和大哥,确实,经验无比丰富,而且一个赛一个的专情,很适合给他当顾问。
可他就是不想问他们,因为他有种预感,自己要是问了,哪怕他们不打听自己究竟想送谁礼物,也会趁机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来,让他收收心,也跟他们一样,学着做一个老婆奴。
还是算了,自己想好了。
*
腊月初一这天,孟昔昭出城上香。
他当初跟天寿帝说自己给他请了长明灯,如今好几个月没过来了,这天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去点个卯,刷一刷脸。
供奉长明灯的大殿外面,一个年轻的小师傅站在那,正等着收钱。
孟昔昭绷着脸,肉痛的给出香火钱,一笔巨款就这么进了鸡鸣寺的腰包。
临走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对那小师傅说“修缮寺庙、给佛祖铸金身,这都是小善,真正的大善是救苦救难,木鱼千响,不如草药一包,诵经往生,不如援助孤童。”
那小师傅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听见他的话,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孟昔昭默了默,知道自己好像有点崩人设,他赶紧笑着又补了一句“这是我读经时的感悟,唉,家里人都说我没有佛缘,小师傅不要见怪,就当我是胡言乱语好了。”
对这个小和尚双手合十,敷衍的弯了弯腰
,然后孟昔昭才快步走下阶梯。
庆福在他身后把这一幕全都尽收眼底,两人一起走在山道上,庆福看着孟昔昭的表情十分的一言难尽“郎君,不过五百两银子,您平时吃顿饭也就是这个数。”
孟昔昭“”
他知道。
可他就是忍不住嘛
在参政府他过得是万恶的王侯将相生活,平时给孟娇娇带一道荔枝宝鸭,他就得花上十几一十两,五百两的香火钱,对他们这种人家来说,确实不多。
可一想到这是以天寿帝的名义给的,别说五百两了,就是五文钱,他都舍不得
罢了罢了,不要再想了,越想越心疼。
加快步伐,孟昔昭来到后山,顺着自己记忆的那个方向走去,很快,他就看到了熟悉的大门。
轻轻扣门之后,没多久,郁浮岚就把大门打开了。
看见是孟昔昭,郁浮岚笑起来“孟修撰,殿下正在里面看书呢。”
孟昔昭也对他客气的笑了笑,然后就迈步走进去,庆福被他留在外面,跟郁浮岚一起大眼瞪小眼。
寺庙的院落肯定是没有地龙的,想取暖,就只能烤火盆,孟昔昭怕热也怕冷,最近应天府也到了最冷的时候,有时他宁愿站在外面晒太阳,也不想回去坐在屋子里打摆子。
崔冶一向比他更怕冷,屋子里点了好几个火盆,但暖和的地方就这么一丁点,因为点了火盆,窗户就不能关上了,要开一条缝,不然这淡淡的烟雾没法出去。
看见他进来,崔冶把手中的书合上,抬起头,对着他浅浅一笑“一郎。”
孟昔昭看了看他,然后才走过来坐下“十日没有见到殿下了,我竟然还有些不习惯。”
崔冶闻言,却对他歪了歪头“一郎竟还感到吃惊么,一日见不到一郎,我都是十分不习惯的。”
崔冶说话黏黏糊糊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孟昔昭哈哈一笑,就把这句话岔过去了,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看看四周,孟昔昭问“怎么没见到张侍卫”
崔冶并未察觉到异样,他放下书册,望着孟昔昭,盈盈笑道“他出去办差了,说是要帮我寻到能治愈旧疾的人,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回不来。”
孟昔昭愣住,他没想到张硕恭是去做这个了。
本来不想提的,但听了这个答案以后,孟昔昭纠结一番,还是说道“殿下,张侍卫对您十分的忠心。”
崔冶嘴角的弧度顿了顿。
他好像从这句话里听出来了什么。
孟昔昭也继续说了下去“殿下对忠于自己的人,赏罚分明是好的,可这罚的度殿下莫怪,我只是听说,张侍卫受罚与我有关,我不愿看到殿下因为我,和张侍卫离了心。”
这话一说出口,崔冶还没什么反应,孟昔昭先懵了一瞬,然后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不对劲,他怎么也黏黏糊糊的了。
他这番话,怎么听着和“你
们不要再为我打架了”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孟昔昭黑了脸,他一大老爷们儿,怎么会说出这种女主台词
而这时候,崔冶的声音唤回了孟昔昭的意识“一郎是从哪里听说这件事的”
孟昔昭眨眨眼,连个犹豫都没有,就把谢韵卖了“从谢一公子那里,他常去不寻天,那日正好撞见我,说是要跟我赔罪,就请我吃了顿饭。”
崔冶“然后他就跟你说了这件事”
孟昔昭“”
坏事,这下不止是女主台词,连绿茶女配的行为他好像都误打误撞的使出来了。
孟昔昭可没有告谢韵一状的意思,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想掺和进太子和谢家复杂的关系里。
孟昔昭连忙解释“不是殿下想的那般我们在一起喝酒谈天,聊着聊着,就说起这些了,他”
孟昔昭回忆那天的情景,绞尽脑汁的替谢韵说好话,还别说,真让他想出来一句“他其实是想让我知道,殿下对我有多好。”
崔冶一愣,然后慢慢抿起嘴角。
孟昔昭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只能感觉他好像不生气了,于是,他笑道“谢一公子也是个妙人,上回被我坑害了一把,竟然还有胆子来找我,而且他不是为自己来的,而是为自己的父兄,还有殿下你来的,不管怎么样,他本性还是很好的。”
崔冶听了,过了许久,才淡淡的嗯了一声。
谢韵要是在这,估计能哭出声来。
这是太子殿下对他们全家,发出的第一个正面夸奖。
前些天的封赏,太子又没去,其实他平日是会上朝的,但那天他说自己病了,一向如此,只要有点什么事,他就称病,大家也习惯了。
孟昔昭却觉得有些可惜“殿下,如果那一日你来了,陛下是无论如何都要给你一些赏赐的。”
崔冶“那也只是金银珠宝,这样的赏赐,还不如不要,都留待日后,换取更有用的东西。”
孟昔昭闻言,颇为惊讶的看了崔冶一眼。
崔冶刚刚说话的时候,还颇有一种云淡风轻的世外高人之感,现在,世外高人暗中紧张的和孟昔昭对视,心里的忐忑,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孟昔昭缓缓的一眨眼,又重新笑起来“殿下好筹谋。”
崔冶的心这才定了定,望着孟昔昭,他也笑“都是跟一郎学的。”
孟昔昭不好意思的摆摆手,然后跟崔冶说起了别的事。
初一这天,崔冶的状态时好时坏,哪怕是比较好的时候,孟昔昭也不会跟他说一些严肃的话题,他怕加重崔冶的病情,所以说的,基本都是最近城里发生的新鲜事,还有一些逗趣的话。
比如翰林殿大学士平时看着两袖清风、从头到脚都写着文人风骨四个字,实际上呢,他有肠胃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放屁打嗝就没断过,难怪他不怎么上朝,皇帝有事也只是找观文
殿大学士。
再比如,最近他孟昔昭可是应天府的红人,某些茶楼,都已经编出他智斗匈奴的说书段子了,他自己去听了一回,却听得老脸通红。
那里面英明神武的孟少卿,跟他本人几乎没有任何关系,而且那个孟昔昭上能飞檐走壁,下能钻山遁地,就差再来个炫酷的超能力了。
崔冶听他说起这个,也是眼中含笑“这说明百姓很崇拜你,一郎应该高兴才是。”
孟昔昭嘟囔失真到这种程度,已经不能说是崇拜squo我rsquo了,我寻思着,以后还是找几个说书人,我亲自给他们写一段,让他们去说。毕竟这是应天府啊,万一哪日陛下微服私访,听到我有此等大神通,他不当真还好,要是当了真,我跟谁说理去呢。卐”
孟昔昭口中调笑,说的仿佛是天寿帝把他会飞天遁地当真,但崔冶知道,他真正担心的,是怕天寿帝发现自己如此得民心,然后嫉妒他。
崔冶听了,微微一笑“一郎考虑的很周到,我看这事,一郎就不必管了,我让人去办吧。”
孟昔昭愣了一下“啊可是那段子”
崔冶“无妨,我来写就是。”
孟昔昭“”
这合适吗,劳动一国太子来写传奇小说一样的段子,就为了给他增加民望
但崔冶很坚持,孟昔昭想了想,也乐得把这件事甩出去,他本身就是个没有什么墨水的人,写段子跟写背景故事不一样,那是需要文采的,可他连个定场诗,都要琢磨好半天才能提笔。
见他答应了,崔冶笑了一下,还问他“一郎刚刚说,顺道去茶楼,那你本身是想去做什么的”
孟昔昭哦了一声,回答他“想去买个礼物。”
崔冶微微一怔,“礼物,送谁的”
是不是送他的
也不怪他这么想,孟昔昭要是走动人情,那礼物肯定不是他自己买的,而是孟夫人替他预备的,只有真心的朋友,或者和人情往来没关系的时候,他才会自己琢磨,纡尊降贵的去挑选。
詹不休已经出征了,在这应天府里,能劳动孟昔昭亲自走一趟的,不就只有他自己了么。
崔冶的眼睛是越来越亮,很可惜,孟昔昭并没有注意到,他叹了口气,说道“有件事,我想请人帮忙,那人软硬不吃,想讨好他很难,我就想着投其所好,但始终都找不到合适的礼物。”
崔冶“”
默默咽下失望的情绪,他调整了一下心态,然后问“什么才是合适那人的礼物”
孟昔昭就把那天跟庆福说的话,又跟崔冶说了一遍。
但他并不觉得崔冶能给出什么建议,毕竟这位跟自己一样,都是天生寡王。
崔冶听了他的需求,却是愣了一瞬。
因为几乎是立刻,他就想到了合适的礼物。
保险起见,他还问了孟昔昭一句“你想让他看出来,你是故意送他这份礼物的吗”
孟昔昭略茫然的看着他“当然不啊,要是被他发现我知道他的秘密了,他还不得气急败坏,最理想的状态是,他喜欢这个礼物,但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喜欢这个礼物。”
崔冶笑了一声,“如此的话,我知道什么最合适。”
孟昔昭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崔冶特别喜欢看他偶尔流露出来的几分傻气,尤其喜欢看他在自己面前露出这些傻气。
浅浅一笑,崔冶说道“送他一幅画就够了。”
孟昔昭愣了愣“什么画”
崔冶看向对面的窗棂,将心中的图景娓娓道来“高山流水,内有一阁,佳人在其中,背对赏画人,她看不到赏画人,赏画人也看不到她在做什么,此间留白,恰恰可寄哀思。”
孟昔昭顺着崔冶的讲述,也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
有点意思诶。
不露脸,也不明确的表示出画中人的行为,一切都交给想象,而人是想象不出来自己没见过的东西的,所以,他们只会想到自己最熟悉的、也最希望的场景。
心悦之人已作古,时间久了,连那些深刻的记忆,都开始随着年岁增长而褪色,原本还鲜活的身影,如今纵使回忆,也有些扭曲了,在这个时候,孟昔昭送来一幅画,画中人影还是那个娇俏的模样,即使是单方面的自作多情,也可以让人感到无限的慰藉,仿佛,那人就活在这个画里,而画中,是独属于她的、完美的世界。
孟昔昭越想越觉得可行,他忍不住的笑起来“殿下是怎么想到送画的,我以为殿下跟我一样,都未曾喜悦过什么人,不知道如何去讨这种伤心人的欢心呢。”
听到他说喜悦一字的时候,崔冶那从来都如古井般平淡的心脏,突然重重的跳了一下。
顿了顿,他回答道“不论喜悦人还是喜悦物,都是一样的,求而不得、得而复失,此等惆怅的心肠,也不是只会发生在男女之情上,世人皆有求而不得的时刻,你我也不例外。”
孟昔昭听了,却只是淡淡的唔了一声。
后面的,他觉得崔冶说得对,可对于前面那句话,孟昔昭耸耸肩,觉得崔冶有点想当然“心里装一个人,和装一个物什,怎么会一样呢,装一个人的时候,这心就满了,不可能再装下别的,这等心情,自私又排他,不讲理且躲不过,最终渗透进生活的方方面面,就像染了那要命的毒,只是,解药就放在你面前,让你一时一刻的都离不开他。”
崔冶怔怔的看着孟昔昭,把他的每一句话都听到了心脏最深处。
而这时候,孟昔昭又哈哈大笑起来。
“但这些其实都是我听说的,我又没有生出过这种心情,殿下你可不要当真,”说到这,他端详着崔冶的神情,还有点惊讶,“莫不是已经当真了你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啊。”
崔冶这才猛地回神,他本能的躲开了孟昔昭的眼神,遮掩般的揉了揉额角“不是被你说的,是是我有些不舒服。”
孟昔昭恍悟,
“那殿下,你去睡会儿吧,好好休息,我也该走了。”
崔冶点点头,这次他比孟昔昭起身的更快,站起来,转身就回了里屋。
孟昔昭觉得怪,但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哪里怪。
后来他才想起,每一次和崔冶见面,都是崔冶看着他离开,鲜少有他去看崔冶背影的时候。
孟昔昭heihei”
自己真是被惯坏了,人家可是太子以前那种才叫不正常呢。
离开了鸡鸣寺,孟昔昭马不停蹄的就去找桑烦语,这种定制的画,肯定是不能从古董里找了,只能找人现画一幅。
但也不能找普通的画家,必须是非常有名的那种,不然他都送不出手。
桑烦语认识的文人墨客最多,画家更是有一个加强排这么多,听了孟昔昭的要求,桑烦语给他推荐了一个最擅长这种意境的,孟昔昭亲自过去拜访,然后直接用钱,把这位画家砸服气了。
八天以后,他就收到了那幅画,孟昔昭展开一看,顿时满意。
哪怕他这种完全不懂画的,也觉得这画特别美,山水占据画卷三分之一的面积,而那山中小阁,还有小小的倩影,还没小孩的巴掌大。
更显这画中天地广阔,也更弱化了倩影的指向性,一千个看画的人,能看出一千个不同的美女来。
拿上新鲜出炉的礼物,孟昔昭一点不耽误,直接就去拜访秦大官了。
他早就打听好了,秦大官一个月里,只有这么三四天,会回自己的私宅,而且回来也不待太长时间,最多两三个时辰,然后他就又回去伺候天寿帝了。
孟昔昭踩着点的过来,秦非芒让他进来以后,他就把这幅画送给了秦非芒,并说出自己想让他帮的忙。
“我听说,楚国公主如今在宫里的境遇,有些不好。”
秦非芒撩起眼皮“孟修撰,你对公主殿下,是不是太过关心了一些。”
孟昔昭连忙摆手“秦大官别误会,我哪有那个胆子,去肖想公主啊,是公主在匈奴的时候,情绪激动,我为了劝她,对她立下保证,说一定会带她回大齐,并保护好她的安危,我只是不想做一个言而无信之人罢了。”
秦非芒轻嗤一声,看起来对孟昔昭的这种行为不怎么看好。
孟昔昭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这个忙,希望大官能帮帮我,如果实在帮不了,也没关系,说来说去,只能是我无能。这画,大官您就留着,本来我也是找人给您画的,我跟画家说了楚国公主的事,又提起您当初伺候商国长公主的事,一位公主的经历让画家灵感不断,这才有了这样一份画作。”
说完,孟昔昭拍拍一旁的画卷,事没办成,他看起来很是忧心,拱起手,孟昔昭跟秦非芒告辞。
秦非芒也没让他把那幅画带出去,等他都走了好一会儿了,秦非芒才把画卷拿过来,慢慢的展开。
盯着画卷上那个渺小又模糊的身影,秦非芒一动不动的看了好长时间。
与此同时,应天府里悄悄传起一股流言,这流言还不在普通百姓之间传,就在驿馆一条街里传。
沮渠慧觉本就喜欢打听别人家的事,但听了这个流言,他还是大吃一惊“什么你说匈奴单于,真的是被楚国公主杀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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