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镇国

    事实证明,挨饿的骆驼也比马大。

    纵使太子一点实权都没有,他得到消息的速度也比孟昔昭快上许多,至少在这件事上就是如此,太子都已经生闷气一整天了,孟昔昭还半点不知情,自顾自的在外面晃荡。

    郁浮岚说话也是夸张了一些,参政府的事情,怎么会这么快就传遍整个应天府呢,孟夫人只是找了几个交好的贵妇人,让她们帮自己寻摸合适的小娘子,因此,只能说现在应天府的上流社会,已经全知道这件事了。

    不得不说,孟夫人的行动能力是真强,前一天刚放出的话,第二天,她就收到了媒婆送来的一堆画像,把弟妹叫过来,两个人坐在一处,嘀嘀咕咕的点评到底哪个适合孟昔昭。

    这个太漂亮了,不行,二郎受不了美人。

    这个又太瘦了,也不行,身子不好,容易早夭,她家二郎本来就有那么一个批命,要是找的娘子也活不长久,那二郎的孩子以后该如何自处啊。

    世子夫人“”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她觉得自己这个大姑姐,想的有点多。

    既要门当户对,又要各方面都完美,那样的小娘子,能看上孟昔昭

    就算孟昔昭如今已经官至四品了,可他前面做的孽,大家还都没忘呢,有人愿意嫁就不错啦,还挑来挑去的,就不怕最后一个都落不下吗

    对于给儿子娶媳妇这件事,世子夫人就自觉非常识趣,李平能袭爵,媳妇可以找个家世高一点的,性格上只要落落大方,能管住这国公府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至于李淮,那世子夫人的标准就更低了,女的,活的,清白人家的,就差不多了。

    只要符合这三样,而且不嫌弃她这个小儿子,哪怕对方是寡妇,世子夫人都会感激涕零的把小儿子打包送给她。

    是她这个做娘的不愿意给儿子高娶吗问题是咱做人得实诚啊咱家的郎君就这个德行,能有小娘子愿意捏着鼻子嫁过来就挺好,就别鸡蛋里挑骨头啦。

    在世子夫人看来,参政府的孟昔昭,跟自己家的李淮是一个水准的,两人都黑历史一堆,就算孟昔昭现在名声大噪了,隐隐有当高官的趋势了,但架不住他有个致命缺陷啊。

    碰不得女人哎呦,想想就头疼,要是换成她儿子,世子夫人心想,自己这标准还能再降一降。

    仅仅是活的,足矣。

    年底了,孟昔昭今日就开始休沐,等到年三十,再进宫去拜贺天寿帝。

    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孟昔昭正拿着让庆福找人做的炭笔,在纸上擦擦画画,金珠和银柳都出去替他办事了,庆福则跑去买他想吃的五味杏酪羊了,现在他身边伺候的,就留了个紫藤。

    紫藤从外面进来,也不跟他打个招呼,只走过来,给他添了杯热茶,然后就站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盯着窗外的树叶子看。

    孟昔昭看看她“”

    “怎么样”

    紫藤这才转过头,对他回答“我没见到夫人。”

    孟昔昭“”

    那你倒是告诉我一声啊

    默默运了运气,孟昔昭告诉自己要习惯,然后才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阿娘出去了”

    紫藤摇头“没有。”

    说完,她又闭嘴了,就这么静静的跟孟昔昭对视。

    孟昔昭一口血差点吐出来“所以,你为什么没见到夫人”

    紫藤“哦,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过来了,夫人正和她叙话呢,夫人院子的雪镜姑姑不让我进去打扰她。”

    孟昔昭闻言,也哦了一声。

    这样啊,那好吧。

    摸摸自己的脸,孟昔昭垂下头,刚要继续画,突然,他拿着笔的手一顿,抬起头,他疑惑的问“今日都二十八了,世子夫人不在国公府忙,来咱们这叙哪门子的话”

    紫藤眨眨眼,再次开口“这不是要商量给郎君找娘子的事吗所以百忙之中,世子夫人还是抽空过来了。”

    孟昔昭“”

    他缓缓一眨眼,就这么拿着笔,神色不变的看着紫藤。

    而紫藤也淡定的看着他。

    当啷一声,那炭笔掉在了桌子上,孟昔昭忍不住的捂着心口“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一开始不说”

    紫藤呆了呆,像是不理解他怎么突然就发火了“郎君您没问啊,您只让我去看看夫人忙完了没有。”

    孟昔昭“”

    算了,别再说了,再说他能在这活活气死。

    挥开画了一半的作品,孟昔昭噌的站起身,跑去找他娘了。

    孟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叫雪镜,这丫鬟从孟夫人还是小娘子的时候就跟着她,如今都三十多了,孟夫人做主,让她嫁给了参政府的护院总管。

    这位雪镜姑姑的战斗力,一点都不比孟夫人差,连张家院见了她,都是客客气气的。

    雪镜正在门口守着呢,见孟昔昭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她心里立刻一个咯噔。

    这府里的郎君娘子哪个不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对这几个孩子的了解程度,不比孟夫人低,一打眼,她就看出来了,这是东窗事发,二公子要来跟夫人算账了。

    雪镜赶紧上前拦住他“二公子、二公子夫人正见客呢,您不能进去”

    孟昔昭连穷凶极恶的匈奴大王子都面对面batte过了,难道现在还会听一个养娘的话么,根本不搭理她,孟昔昭直接冲进孟夫人的屋子。

    听到他进来的动静,两位夫人皆是怔愣的抬头。

    孟昔昭现在就像个气鼓鼓的河豚,这胸脯都快跟下巴一齐高了,目光定在她们放在桌上的画册上,孟昔昭嗖的一下跑过来,在两位夫人拦他以前,把画册拿了起来。

    看着上面各式各样、放到后世连九年义务教育都没读完的未成年少女,孟昔昭的脸都绿了。

    捏着画册,孟昔昭气愤的大吼“阿娘”

    孟夫人heihei”

    想她一生拳打进士、脚踢老太,如今,竟在自己儿子面前,感到了鲜有的心虚。

    然而最多只心虚了一秒,孟夫人就反应过来了,不对啊,她可是为了二郎好,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这一反应过来,她也怒了。

    “喊什么没见到你舅母还在这吗”

    世子夫人“”

    她呵呵一笑,本就柔弱的面庞,如今越发的多愁善感“你们聊,你们聊,哎呀,真是许久不见二郎了,越来越玉树临风了啊那个,阿姐,国公府那边大事小情都离不开我,我这就先走了,不用送你们好好聊,不用送。”

    一边说着,世子夫人一边站起来,还使劲的做着按手的姿势,让他们继续待在这,等自己挪到了门口,世子夫人立刻收手抬腿大步往外跑,直接跑出了优雅,跑出了刚强。

    任谁也认不出来这是弱不禁风的世子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身姿矫健的世子本人呢。

    被她这么一打岔,孟夫人这气都生不下去了。

    无语的把头转回来,孟夫人瞥向孟昔昭“你看看你,把你舅母吓跑了吧。”

    孟昔昭才不背这个锅“舅母什么时候怕过我,是您刚一大声说话,才把她吓着了的。”

    说完,这母子二人同步陷入淡淡的尴尬当中。

    孟夫人“说到底,还是你舅母太胆小了。”

    孟昔昭“就是,阿娘你再彪悍,也不至于动手打舅母啊。”

    孟夫人“”

    她眯着眼,咬牙切齿“我看你是又皮痒痒了。”

    孟昔昭哼一声,坐在刚刚世子夫人坐的位置上“阿娘,给我找娘子,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跟我说”

    孟夫人回答的云淡风轻“这种事跟你有什么好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我看好了,自然会让你知道的。”

    孟昔昭呵呵“您是怕提前告诉我,我不同意,您就没法继续找了吧。”

    “”

    孟夫人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前段时间孟旧玉一提起二郎,就气的心肝痛。

    “你不同意,我也要把这婚事给你办了,二郎,你说说你今年都已经多大了,寻常人在你这个年纪,连孩子都有了。”

    孟昔昭“我又不是寻常人,为什么要和他们相提并论,阿娘,您没听过一句话么,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孟夫人柳眉倒竖“你的意思,我是燕雀”

    孟昔昭腆着脸笑“哪能啊,您是鸿鹄,生下了我这个小鸿鹄,现在正是我扇乎扇乎翅膀,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时候,您干嘛非要给我娶亲呢,这不是给我增加负担吗”

    孟夫人想呸他一口“没读过书还想拿书里的道理规劝你娘,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那是鲲鹏,关你这个小鸡仔什么事,书里写的永言孝思

    、思孝惟则,你怎么不说了圣人都说了,要听父母的话,你怎么就非要跟父母对着来呢”

    孟昔昭“”

    坏了,没想到他娘还是个学富五车的。

    他也就能说一些歪理,真的引经据典,说不出三句来,他就要输,沉默的坐在原处,他看着孟夫人高高挑起的眉毛,干脆,选了另一个方案。

    即犯熊。

    孟昔昭抿着唇,噌一下站起来,又一次大声喊道“反正我不管,你要是给我娶妻,我就剃头发,当和尚去”

    孟夫人“”

    她怒了“你敢”

    孟昔昭“你看我敢不敢正好我在匈奴吃肉都吃伤了,以后我天天吃素,还不用担心便秘呢”

    孟夫人被他这“污言秽语”气得头上的步摇都颤起来了,她一拍桌子,直接站起身“孟昔昭”

    然而她这一声吼出来,孟昔昭反而不那么硬气了,他委屈的看了孟夫人一眼,咣叽一下,又坐回去了。

    孟夫人“”

    干什么

    孟昔昭抹抹眼睛,其实并没有眼泪流出来,但不耽误他装的像是真流泪了。

    “您干什么呀”

    孟昔昭要哭不哭的声音响在房间里,一下子就让孟夫人呆滞住了。

    而他还在说“大丈夫要建功立业,再想成家的事情,我这么想,有错吗您还吼我,还叫我名字,我都十七了,马上就十八,是大人了,您怎么还把我当五六岁的顽劣幼童,我也是要面子的呀这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孟修撰在家里还要被娘教训,那我、我还混不混了”

    孟夫人“”

    她有些狐疑的看着孟昔昭,可又拿不准他是不是真的伤心了,一时之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孟昔昭这边,还低下头,吸了吸鼻子,看着好不可怜“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前半生已然就这样了,想要后半生做些好事,做点有用的事,别人不相信我也就算了,怎么连阿娘你都不相信,我是你儿子,你难道不应该坚定的支持我吗你不支持就算了,怎么如今还要阻止我呢”

    孟夫人僵着脸,被他这一句句的软指责戳的脊梁骨都开始不舒服“我何时阻止过你了,就是因为要支持你,我才要给你找个带有助力的娘子,二郎,你爹和我又能陪你到几时,大郎以后是要和县主过日子的,娇娇也会嫁出去,就你一人孤孤单单的,你觉得,你娘我就于心何忍吗”

    套出原因来了,孟昔昭反而觉得有点棘手。

    这理由太正当了,多少坚定的不婚大军就是死在这条理由上面。

    默了默,孟昔昭小声嘟囔“怎么会孤单呢,我身边还有金珠和银柳,还有庆福和紫藤。”

    说到紫藤,孟昔昭沉默了一下,算了,为了凑数,还是把她算在里面吧。

    孟夫人却不买账“他们怎么能和娘子相提并论,只有夫妻才是一体的,只有娘子才能真

    正的站在你身边,知你的冷、知你的热,再是忠心的奴婢,那也是外人啊,算不得你的家人。”

    想了想,孟夫人又道“你这样抗拒娶妻,是不是还是跟你的身体有关”

    孟昔昭“”

    怎么又提起这个了。

    孟夫人也叹了口气“二郎,听娘一句劝,这病,可以慢慢的治,但这亲,还是早娶早好,而且,说不定之前你不能成事,便是因着那些人不是你的娘子,你心里觉得隔着一层,等到了自己娘子身上,你这病,就不药自愈了。”

    孟昔昭听着孟夫人这一番歪理,十分的服气“可是阿娘,要是我娶了妻,也不行,那要怎么办”

    孟夫人默了默,说道“那就慢慢养着吧,早晚有一天能好起来。”

    孟昔昭“您觉得,我未来娘子,会同意跟我一起养着吗”

    孟夫人瞥他一眼“都娶回家来了,她就是不想同意,也得同意。”

    孟昔昭“”

    真想给他娘鞠一躬。

    您老人家这是想骗婚啊

    偶尔他会觉得自己家人好像挺正常的,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用自己的本性提醒他,不,你看错了。

    一瞬间,孟昔昭十分心累,扶着额头,他说道“阿娘,你还是收了神通吧。”

    孟夫人“”

    什么意思

    孟昔昭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您啊,要是想张罗,那就继续张罗,反正我也是就一句话,我不娶。”

    站起身,他望着孟夫人,神色十分的沧桑“我之前跟您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是真想做一些好事,隐瞒身体的隐疾,把人家小娘子骗回家来,这怎么看都不在好事的范畴里,所以,您要是总逼我,我就只能采取一些极端措施了。”

    孟夫人听得冷笑一声,“怎么,你还想跟我动手”

    孟昔昭幽幽的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径直出去了。

    孟夫人被他那欲语还休的眼神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等他走了,这一下午就没干别的事,净胡思乱想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孟昔昭看着倒是淡定了不少,没有之前那么着急了。

    也是他刚听说的时候没考虑仔细,这说亲定亲的,要好久才能真正的定下来呢,就算他娘坐火箭,也不可能在这种日子里,只一个月,就给他把亲事定下来。而一个月之后,他早就走了,哪还用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至于孟夫人会不会在他走了以后干脆先斩后奏

    孟昔昭呵呵一笑。

    这就更不用担心了。

    回到书案之前,孟昔昭发现紫藤还是那个姿势站在这,心里顿时服气了。

    质疑紫藤、理解紫藤、成为紫藤。

    孟昔昭也学着她的模样,把脑子彻底清空,面无表情的坐下来,继续画他的画。

    第二天,腊月二十九,大街上人都少了许多,该买的早就买完了,二十

    九差不多就已经开始过年了。

    孟昔昭揣着画好的画,坐马车来到太子的别院,他以为太子今天还是不在,都准备好直接把画交给里面的侍卫了,谁知道,给他开门的人竟然是郁浮岚。

    孟昔昭顿了顿,目露讶然“郁都头,殿下今日出宫了”

    郁浮岚“”

    何止今日,昨日太子就出来待了一整天。

    也不看书,也不下棋,就这么心绪不宁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看看大门,一会儿又回到屋子里,沉默的干坐。

    其实郁浮岚觉得太子的反常不应该和孟昔昭有关系,但架不住太子就是在听了他说的新鲜事以后才变成那样的,郁浮岚疑惑的看着孟昔昭,打量了他两眼,然后才让出位置“殿下就在里面,孟修撰进去吧。”

    这郁浮岚好像怪怪的。

    孟昔昭也忍不住的打量了他两眼。

    不怪孟昔昭敏感,上回郁浮岚表现奇怪,是太子的人听到了他和詹不休的对话,差一点,他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革命友谊就这么破灭了,可是最近,他好像没说过什么不应该被听到的话啊。

    孟昔昭搞不懂,只好打起精神,万分谨慎的迈步进去。

    崔冶没在堂屋,而是在里面的卧房中静坐。

    他看起来十分出神,连孟昔昭走进来的脚步声都没吸引到他的注意。

    孟昔昭默了默,轻咳一声。

    崔冶倏地抬头,转过身,看见是孟昔昭,他怔了怔,看起来有点呆。

    孟昔昭被他这反应弄得有点好笑“殿下是在看我吗,怎么看着像是见鬼了呢。”

    崔冶听了,面容慢慢放松,他习惯性的要笑一下,等反应过来孟昔昭说了什么话以后,他又立刻肃了脸“二郎,不许胡说。”

    孟昔昭没所谓的耸耸肩“开个玩笑嘛。”

    崔冶却很认真的模样“以后不能开这种玩笑。”

    孟昔昭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

    他走到崔冶面前坐下,才发表了一句自己的意见“殿下,你有点像我娘。”

    崔冶“”

    那位威名远播的孟夫人

    默了默,他问“何也”

    发现崔冶没生自己的气,孟昔昭就又开始没正形了,刚坐下,就用手撑着自己的头,看着像是没骨头一般“因为你跟我阿娘一样,都喜欢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说着,他抬起圆溜溜的眼睛,对崔冶笑了笑“不过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

    崔冶听着他的话,慢慢的抿起唇来。

    原来已经如此明显了么,所以才引得孟昔昭拿自己,跟他至亲至爱的阿娘比。

    这样倒是显得长久都未发现异样的他,有些愚笨了。

    崔冶现在这心情,比城东那家染布坊都颜色复杂,一面,他有些欣喜,一面,他又有些激动,但还有一面,他有些沉重,最后一面,他更是倍觉苦涩。

    发现了又如何,这断袖之癖、龙阳之道,乃大不敬,天地都不容,他又是这样的身份,难道还能做些什么吗。

    更何况,二郎对他并没有这样的心思,他只是个寻常男子,终有一天,是要成家的。

    而那一天,已经很近了。

    想着想着,崔冶的情绪就又低落了下去,他看着自己的手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孟昔昭“”

    这好好的说着话,怎么太子殿下就陷入了他的至暗时刻呢,他也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啊。

    这一刻,孟昔昭和郁浮岚同频了,感觉太子这人真是够复杂的,想弄清楚他的想法,恐怕比有生之年搞出核武器来都难。

    对于难度太大的事情,孟昔昭一向放弃的特别快,从不难为自己,不再想这些,孟昔昭低下头,从自己的袖子里,又拿出了一个小纸卷。

    递到崔冶面前,孟昔昭用一种颇为兴奋的声音说道“殿下请看,这是我送给殿下的年礼。”

    崔冶抬眸,看着那张带了几道折痕,边缘还翘起来的纸卷,不禁一默“二郎,参政府用纸很紧张吗”

    孟昔昭一脸茫然“没有啊。”

    崔冶“”

    那你以后给我送东西,就不能换个好点的纸

    罢了,这句话他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毕竟有就挺不容易的了,还挑什么呢。

    慢慢的把纸条展开,看着上面十分立体的图画,崔冶怔了一下。

    还是跟上次那个猪猪头一样的画风,只不过这一次的主角换成了一条胖乎乎、线条十分圆润的鲤鱼,那鲤鱼头上,也戴着一个太子冠冕。

    这图画十分简单,就是一条鲤鱼奋力游在湍急的河流当中,只看这一张,崔冶就知道这画是什么意思了,但孟昔昭戳了戳他面前的空气,“看后面,后面还一张呢。”

    崔冶看了看他,然后把下一张拿了上来。

    第二张鲤鱼已经跳在了半空中,身边多了许多奇怪的线条,崔冶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明白那是发光的意思。

    除了发光,鲤鱼的脑袋上还多了两个圆咕隆咚的犄角,这就算是化龙了。

    崔冶望着这幅画,良久,他低低的笑了一声。

    孟昔昭等得都快抓心挠肝了,“殿下,怎么样,喜欢吗好看吗”

    摸着那只胖鲤鱼上可爱的线条,崔冶点点头,只是声音仍旧很低“喜欢,好看。”

    孟昔昭这才心满意足了,“那就好,不枉我画了一天,其实要是时间够,我能画十几张呢,这样拿到一起翻开,殿下你会发现,这图画好像是动起来的。”

    说着,孟昔昭又开始天马行空,他好奇的问“殿下,你说我能不能刊印一些这种图画书,如此别致的画风,一定很受百姓欢迎吧。”

    会动的图画书,肯定是受欢迎的,但这别具一格的画风,估计就只有崔冶能欣赏了。

    在这个时代,眼睛不跟着脑子一起出点问题,还真没法对

    孟昔昭的作品大夸特夸。

    崔冶把画收起来,抬起头,他十分认真的看着孟昔昭“二郎总说我对你好,其实,一直以来更多的,都是你对我好。”

    孟昔昭被他弄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殿下,只是两张不入流的画而已。”

    用不着这么真情实感的,这种画,他能画一万张都不重样呢。

    崔冶却摇了摇头“不入流,却入我心。”

    孟昔昭“”

    咋又开始黏黏糊糊了呢。

    孟昔昭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对他真诚,这会搞得他忘掉一切,什么都做不下去。

    好好的椅子,此时却像长了针一样,让孟昔昭整个人都坐立难安起来,但是不说句什么,那崔冶就下不来台了。

    过了好一会儿,孟昔昭才嗫嚅着道“殿下”

    至于后面,就没词了。

    崔冶看着他这个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模样,会心一笑,替他解了围。

    孟昔昭松了口气,崔冶的心里,却更加涩然。

    心怀贪念,才能张口就来,心无一物,就会像孟昔昭刚刚的反应一样,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所以啊,也不是崔冶想要黏黏糊糊,他对着郁浮岚和张硕恭,就说不出这种话,说到底,还是面对的人不同罢了。

    感觉再想下去,今日他还不一定会说出什么来,抬起头,他对孟昔昭笑了笑“听说,二郎要娶妻了”

    孟昔昭“”

    你在我家安监控了

    他很是震惊“殿下这么快就知道了”

    崔冶继续笑,就是这笑看起来有点勉强“整个应天府都传遍了。”

    孟昔昭“才两天,就整个应天府都传遍了”

    他娘的办事效率也太高了吧

    还开什么铺子,直接当舆论操纵大师多好啊。

    嘴角一抽,孟昔昭整个人都看着烦躁起来“殿下别听外面的人胡说,没有的事。”

    崔冶愣了愣“没有”

    孟昔昭的脸色也有点苦“是啊,是我阿娘自作主张,也不知道是不是别人跟她说了什么,非要给我安排亲事,可我我早就不肖想这种事了,娶什么亲,依我看,自己过一辈子就挺好,不知道殿下听过一句话没有,智者不入爱河,寡王一路镇国”

    崔冶“”

    恕他直言,没听过。

    呆呆的看着孟昔昭此时堪称矢志不渝的神情,崔冶的心里,突然克制不住的感到窃喜。

    孟昔昭不再娶亲,只一个人过一辈子,而他,也不会娶亲,也是一个人过一辈子,这四舍五入,不就等于他们互相扶持一辈子吗

    崔冶的算数水平,哪怕祖冲之来了都要对他甘拜下风。

    而这个时候,崔冶一时激动,竟然就这样握住了孟昔昭的手“二郎,你说的可当真”

    孟昔昭愣住。

    额,当不当

    真的,你干嘛露出一副狂喜的模样

    崔冶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表情过于外露了,他僵了僵,赶紧收敛起来,换上一副担忧的模样“我只是怕你日后后悔。”

    孟昔昭眨眨眼,没发现崔冶神情中的异样,他这才回答“不会的,我早就已经想好了,我的正缘,必须有和我相契的灵魂,但这天下里,能理解我的人,一个都没有,所以,我肯定是不会成亲的。”

    崔冶“”

    这大起大落的,他有点遭不住了。

    他连忙问“二郎为何如此笃定”

    不就是理解你吗这有什么难的,我就能做到啊

    孟昔昭觉得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干脆,他就不解释了,“殿下就当我是吹毛求疵吧。”

    说完,他一脸的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崔冶又不能逼他,只好说起了别的。

    等孟昔昭从这里离开,郁浮岚立刻进去看他家殿下恢复没有,就这么打眼一看,精神好像比之前好了许多,可这脸色怎么比之前更凝重了呢

    郁都头百思不得其解。

    *

    腊月三十,除夕的白天,文武百官全部捯饬好了,来到皇宫,准备拜见天寿帝。

    这天连孟夫人都不能闲着,她是诰命夫人,也得乖乖爬起来,去后宫拜贺,不过后宫没有皇后,也没太后,连之前代理了两年的林贤妃,如今都被赶出应天府了,所以这回接见各位夫人的,是后宫里的一位老太妃。

    老太妃今年都五十多了,在哪个地方都是颐养天年的年纪,如今还得辛辛苦苦的出来,帮天寿帝接见女眷。

    唉,这也没办法,谁让贵妃之位悬空,贤妃又流放了,淑妃几个月前没了,德妃又早早的就开始守活寡,根本没法主事。

    大家现在都不想天寿帝能再立一个皇后的事了,那皇后的位置,肯定是要留着给甘贵妃当牌位,但是,至少你也得把几个妃位都填满了吧,不然你看看这,多耽误事啊。

    前朝还好,主要是后宫因为见了这一幕,开始频繁的动心思了,而前朝的百官们,此时还在挨个的念吉祥话。

    孟昔昭如今四品了,不用再站在最末尾的位置,但也好不到哪去,估计等排到他,还得半个时辰以后。

    他正在强忍着不打呵欠,而这时候,一个内侍突然冲进大殿。

    跪在大殿中后部的位置,也正好就是孟昔昭站的这个位置上。

    前面官员的吉祥话就这么被打断,而那个内侍一脸激动的抬起头,对天寿帝说“陛下大好的消息,大好的消息啊丁将军带兵一鼓作气,攻破洪州城门,把南诏蛮子全都赶出去了陛下,洪州收复了”

    听到这么一番话,文武百官均是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哗的一声,全都转过身,对天寿帝连连拱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天佑大齐啊”

    孟昔昭也跟着人群一起行动,只是期间,他悄悄的抬起眼,看向上面的天

    寿帝。

    果不其然,他已经高兴的不行了,像个一百五十斤的孩子一样,一个劲的拍着龙椅,大声说好,还让秦非芒去赏那个报信的内侍。

    内侍惊喜的跪下谢恩,孟昔昭却瞥了他一眼。

    这种喜报,向来都是主将派自己的亲信回来报信,怎么可能轮到这样一个小小内侍进来报喜呢,估计是他想自己领赏,在宫门外,就把丁醇的人拦下了。

    罢了,这种时候,他最好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不然,让天寿帝觉得他扫兴了,最终的结果就是,他、内侍、还有那个不知名的将士,全都得倒霉。

    有了这么一则好消息,天寿帝接下来的兴致更高了,原本他听一个时辰就要耐心告罄,今天愣是坐着听了两个时辰,孟昔昭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腿都不会打弯了。

    还是孟旧玉比较有经验,上了马车,就教他怎么按摩,没一会儿,这腿就恢复自如了。

    腊月三十要进宫,大年初一照样还得进宫,不过这天不用说吉祥话,跟着皇帝一起去祭祀就行了。

    依然是百无聊赖的一天,孟昔昭以为他还是要就这么站到出宫,谁知道在天寿帝说结束语的时候,让他听到了一个十分惊讶的消息。

    天寿帝觉得除夕夜收到捷报,是个大好特好的消息,代表着来年都会一切顺利,而作为这一切的大功臣洪州,他准备给这个地方升一级,顺便改个更加吉利的名字,以后,就由州变府,称为隆兴府了。

    孟昔昭“”

    打了胜仗,不升人,反而升地。

    真不愧是你,夭寿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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