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六年前孟娇娇呱呱坠地以后,孟家就再也没有添丁过了。
十六年间头一回,可以想见孟家人是有多开心。
大齐的习俗是办满月酒,在孩子满月之前,是不会邀请客人的,不过,孟昔昭又不算客人,他当然要尽早过去一趟。
孟昔昭搬进皇宫以后,银柳和紫藤跟着一起搬了进来,金珠留在外面,管理他的外务,庆福则来往于三个地方之间,替他各种跑腿。
他早早的就等在皇宫外,摸着马脖子上顺滑的鬃毛,庆福百无聊赖,一个转眼,看见孟昔昭出来了,庆福刚要跳下来,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然后就看到他身边有个披着黑色披风的男人,正跟他并行而走。
庆福“”
人是会成长的。
他早就不是那个只会打听八卦的单纯小厮了,哪怕是他,也知道臣子与皇帝出行的时候,绝对不可以和皇帝并行,而是必须后退几步,以示尊敬。
庆福有话想说,可是看着这俩人一脸如常的神情,他又默默的把这些话憋了回去。
罢了罢了,不要多事。
金珠姐姐有言,身为小厮,为郎君分忧是应该的,但万万不能插手郎君与他人的相处当中,因为局外人不懂局内人的欢欣喜悦,贸然提醒,使郎君心迹变化,反而容易引起反效果。
庆福不太懂他提醒一句尊卑有别能起什么反效果,但不耽误他照着金珠说的做,他不吭声了,也不管皇帝上孟家的马车合不合规矩,只听话的把踏脚凳拿了出来。
崔冶今日是微服出行,身后就带了一个张硕恭,见孟昔昭的小厮这么有眼力见,他还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心里想着,这个小厮不错,以后可以提拔一下。
崔冶和孟昔昭坐里面,庆福和张硕恭坐外面,小小的马车要承载四个人的重量,为了拉动他们,那匹西域好马把自己童年时喝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等到了左相府,这匹马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四条腿现在就剩下三条腿站着了,其中一条被它缩了起来,试图休息。
庆福心疼的摸了摸马头,然后赶紧绕到后边,把准备好的礼物全都提上。
事出紧急,崔冶没有带礼物过来,不过不打紧,等一会儿,让宫里人送一些过来就好了。
孟家人高兴的不行,全都凑在孟昔昂和县主所住的东院当中,产妇正在休息,孟昔昂陪着她,其余人则全都聚在摇篮旁边,稀罕的看着里面厚实的襁褓。
听到下人报告,孟昔昭回来了,孟旧玉还兴高采烈的挥手,“快让他进来”
下人紧跟着又来一句,陛下也到了,孟旧玉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凝。
这已经不是天寿帝还活着的时候了,彼时崔冶很讨人嫌,可现在崔冶自己就是皇帝,孟旧玉不用再担心与他走得近了,就会被人告发,从而惹上麻烦。
然而他还是很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见崔冶。
究其原因,也很简单。
我们家有喜事,你凑什么热闹
真是莫名其妙。
孟旧玉还仅仅是不太高兴而已,孟夫人的表现比他还激烈,她直接就把讨厌这种情绪带脸上了。
孟旧玉跟自己夫人对视一眼,夫人不动,孟旧玉就懂了,他叹口气,说道“我出去支应一番。”
孟夫人嗯了一声,这才重新低下头,逗这个还没睁眼的小婴儿。
孟娇娇也在一旁,她疑惑的问“阿娘,你好像不怎么喜欢陛下。”
孟夫人“”
收回如葱白的指尖,孟夫人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然后说道“我一妇道人家,怎么会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孟娇娇“阿娘。”
对着我,您就不用装模作样了。
孟夫人瞥她一眼,然后又看看没人的房门,她这才轻哼一声,说了实话“你大哥成婚的时候,他就来搅和咱们家的事,如今我孙女刚落地,他又来了。”
“真不知道你大哥哪里得了他的青眼,次次都要遇上他这尊大佛。还有你二哥,自从认识了这位陛下,他还着过家吗先是去匈奴,后又去隆兴府,中间还碰上南诏人,差点连命都丢了。等回来以后,一般的郎君此时就该长记性,不再往外跑了,他可倒好,直接建府,搬出去了,别看他说的那样冠冕堂皇,搬出一堆的大道理来,说什么官职高了,就该有自己的府邸,这些都是糊弄咱们的,只有那句在家他不方便招待客人,那才是他的真心话”
孟夫人声音隐隐拔高,但因为有婴儿在,也就是拔高了一点点。
她低声对孟娇娇怒斥“还有谁能让他觉得不方便在家招待自然就只有咱们的陛下了”
孟娇娇“”
她是既庆幸,又纠结。
庆幸孟夫人还是比较讲理的,只迁怒陛下一人,没有连陛下的亲属,比如,连她那未过门的夫君也迁怒上。
纠结的是,她居然觉得孟夫人说得十分有道理,确实如此,好像就是从她二哥认识了陛下以后,才做出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
外人都道孟昔昭和崔冶是从送亲路上相识、在经历了危机之后,继而变成友人,但这话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日日跟孟昔昭相处的孟家人,后来他们每个人回想,都感觉不对劲,他俩怕是送亲之前,就已经见过了。
孟娇娇还在回忆,而说笑声已经从外面传了进来,孟旧玉很是恭敬的引着崔冶进来,而崔冶对他也是无比的温和,他让孟旧玉不要这么多礼,把他当成自家的子侄就好了。
孟旧玉“”
你以为人人都跟我儿一样蹬鼻子上脸吗
孟昔昭堂而皇之住进皇宫,满朝文武当中,孟旧玉恐怕是最想把他从皇宫里揪出来的。
他恨不得捏着孟昔昭的脸,对他大骂。
恃宠而骄也没有你这样的你一个外男,大臣,住在皇宫里,像话吗崔冶他脑子不正常,没办法,谁让他
姓崔,可你姓孟啊,你不能也这么自寻死路啊
古往今来,多少君臣一开始感情都很好,可慢慢的,曾经的功劳被淡化,打天下结束,变成了治理天下,皇帝看不到臣子的劳苦功高,只看得到他功高震主
韩信怎么死的你忘了吕后杀韩信,还得把他骗进宫去,你可倒好,把这一步都省了,要是皇帝对你动了杀心,他直接拿枕头闷死你就完了
最后这一句,并不是无的放矢,他前段时间刚给秦大官又送了一笔银子,就是想偷偷打听一下,他儿子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秦大官其实不太敢收这个钱,自从孟昔昭靠着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把他骗上崔冶的船以后,孟昔昭在他面前就再也不装了,本性暴露的无比迅速。而在天寿帝死之后,他领了三司使的差事,天天就剩下算账了,算账期间,时不时就笑眯眯的看他一眼,仿佛在掂量着,要不要把他也杀了,再扩充一下国库
搞得秦大官心里惶惶不安,连做噩梦都是孟昔昭的形状。
但不收的话,孟旧玉也会起疑心,等引起了孟昔昭的注意,结果就是一样的了,所以,最后他还是把钱收了,然后说了一堆好话,给孟旧玉宽心。
他确实是好心,说的每一句,都是冲着让孟旧玉不再担心孟昔昭去的,但他无意中的说漏了一句,孟昔昭他,和陛下是住在同一个宫殿当中的
倒是没说睡在同一张床上,因此,在孟旧玉的想象当中,他儿子住偏殿,皇帝住正殿,两人是随时都能起来串个门的关系。
那也很恐怖了啊
连后妃都不能住在皇帝寝宫的偏殿好不好
别说后妃了,就是皇后,也只能住后面的正阳宫啊
总之,孟旧玉一直都想找机会跟孟昔昭说下这个事情,可之前他太忙了,几乎不出皇宫,在宫里,孟旧玉又不敢说,未登基的时候,二郎回家来,就跟家里人提起过,崔冶手底下那些出神入化的侍卫们。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就拖到了今天。
孟旧玉越看崔冶这客客气气的模样,心里越不安。
他想着,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孟昔昭扣下来,让他老老实实在家待着,然后把这道理给他讲清楚了。
崔冶望着孟旧玉略出神的表情,微微垂眸。
进入房间,见到襁褓当中的小婴儿,孟昔昭的注意力就都被婴儿夺走了,看着粉红色、有点丑的小孩,孟昔昭违心的说了一句真好看,然后抬头问他娘“阿娘,你们想好名字了吗”
孟夫人端庄的站在一旁,先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崔冶,然后才微笑着回答道“大名让大郎夫妻来取,乳名你爹取了一个,叫徽音。”
孟昔昭“”
他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旁边的崔冶却点点头“出自大雅思齐,谢灵运也有诗云,长绝子徽音,孟相公很会取名。”
孟昔昭“”
罢了。
有一说一,这名字是挺好听的,而且只是同音而已,他自己在心里多练习几遍,应该就能克服这种尴尬的撞名感了。
之后便又是一番其乐融融,好歹都是从天寿帝底下混过的,真的想糊弄一个人,哪怕孟夫人,也能做的滴水不漏。
孟昔昭隐隐感到了不对劲,却也没想太多,直到回了自己的小院,崔冶才轻轻叹一口气。
“二郎的家人,都不喜欢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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