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前,姥姥终于出院。
这次生病后,姥姥的情绪变得更容易激动。在汤杳拖着行李箱准备离开家那天,姥姥艰难地发出几个音节,流了很多口水,还哭了。
汤杳妈妈帮姥姥擦擦嘴“杳杳是去上学,到夏天就回来。”
汤杳明知道姥姥这些情绪,有一部分是这是脑梗的后遗症,也还是忍不住鼻子酸酸地抱住姥姥“是啊姥姥,夏天我就回来了,你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做康复训练”
这次她离家时,小姨反常地还留在老家。
姥姥住院那些天花了不少钱,但小姨像是已经对那些奋斗之类的字眼感到疲倦了,不再提生意忙与否,靠在客厅和汤杳摆手“路上注意安全,过阵子京城见吧。”
京城比老家稍暖些。
汤杳到学校的第一顿饭,是和吕芊、陈怡琪、孙绪在校外吃的。
他们找了家学校附近的店,吃火锅。
刚过完年,在家里好吃好喝了一整个寒假,肚满肠肥,倒也没有多馋嘴。
那些丸子、菌菇和水晶粉在沸水中翻滚着,迟迟没有被捞走。
吕芊拿着漏勺和公筷,盛满一大勺煮好的食材“你们谁吃水晶粉儿再煮要烂了,孙绪,你把这些吃完,我要涮青菜了。”
“姑奶奶,我还吃啊我正月胖了好几斤了。”
孙绪说这话时,不着痕迹地瞟了眼坐在斜对面的汤杳,清了清嗓子,“但我已经在健身了”
“琪琪吃不吃”
陈怡琪说“我也胖了五斤呢,碳水不吃了,我吃点肉吧。”
汤杳特懂事,不用宿舍长问,主动举起自己的碟子“那我吃吧。”
“不行。”
吕芊果断把那些水晶粉,倒进孙绪的餐碟。
宿舍长发话了,说汤杳过个年反而瘦了好多,需要多补补,水晶粉这种东西没什么营养,就让孙绪吃。
“汤杳,你负责多吃肉。”说着又往滚水里放了半盘子羊肉。
火锅店里很多附近的大学生,汤杳他们坐在大厅散桌,周围吵吵嚷嚷,嘈杂声不断,却也有种令人安心的热闹。
在这里,汤杳不用刻意抹去生活中闻柏苓出现的痕迹,也不用小心翼翼、三缄其口。
手机振动时,她拿起来查看短信。
身旁的陈怡琪凑过来问,是不是辅导员有什么新通知,她也可以大大方方地说“不是,是闻柏苓。”
席间,吕芊和他们吐苦水,说还好开学了,不然在家里真的是好吵。
究其原因,也就顺势聊起他们小区在过年期间的闹剧
“是我们楼上的邻居,拆迁前就是老街坊了,那男的结婚前长辈就不同意,整天要死要活的,不听,非要结婚。”
“这才半年就不行了。过年期间天天吵架,动不动就砸东西,也忒要命了,整栋楼都跟着不得安宁”
“吃菜,吃菜。”
孙绪提醒吕芊茼蒿涮好了,然后在吕芊去捞青菜时,接着她的话茬说“我看他俩早晚得离婚。两家条件差得也太多了,成长环境不一样,学历背景也不一样,又不懂得互相包容,估计是走不长。”
“要离赶紧离。”
吕芊恶狠狠咬一口茼蒿“上星期不知道摔了什么,好大动静,我正睡觉呢,给我吓醒了,再这样我肯定得神经衰弱。”
“算了,都是老邻居,你爸和他爸还是发小,也不好多说什么,就当给咱们上一课吧,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儿,得擦亮眼睛,想明白再结。”
不知不觉间,大家都长大了。
对周围事情有了自己的观点和立场,聊到婚恋相关的话题,也不太会把自己当做局外人。
除此之外,在大三的下半学期,他们也开始边迷茫,边规划自己的未来。
考公、考编、考研、进私企,或是出国留学。
汤杳倒是没有在学业、事业的规划上,感到过困惑。
目标很明确,是一定会读研的。
家里妈妈和小姨都没有稳定工作,她需要尽可能深造,以保证未来能够有机会为自己争取高薪或者稳定的工作机会。
生活中唯一让她拿不定主意的,是闻柏苓。
以前每每提到有关于闻柏苓的事情,都令汤杳堕云雾中。
但今天,她很反常。
室友们和孙绪在继续之前的话题,延伸探讨恋爱中“望衡对宇”的逻辑。
汤杳都听见了,却犹如事不关己般,置若罔闻地拿着手机给闻柏苓回复信息。
闻柏苓在短信里没话找话,问她京城这边天气怎么样。
这种随便上网查查天气预报,都能得出答案的问题,汤杳竟然没有敷衍了事。
她认认真真打了大段文字,说今天阳光很好,风不大,穿羽绒服会有些热,吃火锅也会热。
信息发出去,汤杳放下手机吃了两口羊肉,又和朋友们说过三两句玩笑,再低头时,闻柏苓发来的新信息,已经躺在手机里。
寒假见闻柏苓时,汤杳还有过些胆战心惊。
毕竟他身份特殊,老家又是小城市,很多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还挺担心和他在一起时,会被亲朋邻居撞见。
闻柏苓陪她在医院那天晚上,姥姥意识混沌,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存在。
在那之后,也没有其他人问起过他,真就像她当时希望的那样。
可闻柏苓走后,汤杳又有些失落。
因为没有人可以诉说,曾经有过一个人,跋山涉水,不辞辛劳,只为了安慰地拍拍她的脊背。
那三天,她频繁出入他下榻的酒店房间。
房间密闭,除了床就是浴室,床头抽屉里还有些收费的计生用品,陈设暧昧。
即便如此,闻柏苓从来没有过格的举动。
他只是把她安顿在床上,自己沏杯茶坐到一
旁沙发里,
看看手表“快睡会儿,
我帮你瞧着时间,不会耽误你去换班。”
点开信息,闻柏苓先后发来两条
“看来春天到了。”
“我还挺想见你的。”
满室火锅热腾腾的蒸汽里,汤杳放下手机,用手扇了扇脸颊,脸红了。
坐在斜对面的孙绪还不明所以,以为她是热,问汤杳是不是穿多了。
到闻柏苓回国,又是玉兰树含苞待放的时间。
那天天气很暖,傍晚的风也是柔的,他把车停在宿舍楼下,穿了件白色皮夹克,站在车边,对汤杳浅笑“好久不见,汤老师。”
闻柏苓带她去国贸附近吃饭。
正赶上晚高峰,车子堵在北三环路里,平时半小时左右的路程,生生堵了一个小时二十多分钟才到。
就在堵车的空挡里,闻柏苓告诉汤杳,他这次回来,准备接手些国内的项目,短时间内不再出国了。
说不准闻柏苓把这消息告诉她的缘由,但汤杳确实有些开心,转头对他微笑。
他伸手过来,温柔地抚了抚汤杳的脸颊“瘦了不少。”
那几天,闻柏苓以带她增肥为由,经常叫汤杳吃饭,也在汤杳下午课程结束较早的星期四,带她去看过一场电影。
闻柏苓自己也忙,时间上仍然愿意多迁就汤杳,也都会赶在门禁前,把她送回宿舍。
唯一一次在外留宿,是闻柏苓回国的半月之后。
那天他们在西餐厅用餐,饭吃到一半,费裕之打电话来,问了他们的地址,死皮赖脸地要过来蹭饭。
挂断电话不到二十分钟,费公子人已经出现在餐厅里,嬉笑着坐到闻柏苓身旁,称呼也变了,一口一个“闻哥”,然后拿起菜单,熟稔地加了些餐食。
牛排还没端上来,费裕之已经拿起餐前面包,吃得比谁都狼吞虎咽,像难民营里逃出来的。
汤杳有点看不下去,帮他递了水,问费裕之怎么会饿成这个样子。
费裕之摇头晃脑“嗐,老生之长谈呗。”
于是汤杳知道了,大概费裕之又是因为他妹妹的原因,才从家里逃出来。
说来也有些奇怪,她其实认识他们不算久,仔细算起来,见面次数都没有很多。
但对他们身边发生过的事情,汤杳并不陌生。
好像他们这些人,虽富埒陶白,在她面前,也算是透明的,没什么特别的秘密。
连费裕之也看出汤杳瘦了,问她怎么搞的,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还吓唬她,节食减肥不可取,搞不好容易得病,前些年有个新闻报道,说女孩减肥得了厌食症,瘦成一把骨头,住院都没用,不治身亡。
沙拉端上来,费裕之可能真是很饿,连吃两大口草,还不忘教育人“你们这些小姑娘,该吃吃,该喝喝,可别总拿身体健康开玩笑”
要是任由这“废话多”说下去,误会可就真的大了。
汤杳连忙举手,打断“我不是减肥,是家里老人生病了,情况不太好来着”
“哦,对对对,是有这么个事儿。那你家老人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情况还不错,术后恢复得比我们想象中要好些。”
提到这件事,就不得不提到那位医术高明的专家了。
汤杳又把当初和闻柏苓夸过的话,对着费裕之夸了一遍“很幸运的,专家到那里亲手做的手术,统共就那么几台,其中就有我姥姥的。”
说到这里,她敏感地察觉到,费裕之丢给闻柏苓一个眼神。
很像是某种善意的揶揄。
汤杳心里一惊。
但她还未具体想到什么,服务生已经走到桌边,端来了他们的惠灵顿牛排。
酥皮金黄,卷着牛肉和鹅肝,黑松露蘑菇泥清香迷人,令人食指大动。
而闻柏苓,他偏心地分配了它。
一共四块,中间两大块现在都躺在了汤杳的餐盘里。
闻柏苓说“天天学习那么累,多吃点,补营养。”
旁边桌的两个小姐姐在拍视频,可能像孙绪他们团队那样,是做短视频相关的。
她们在介绍这家餐厅,评价说“视野开阔,夜景特别漂亮。”
汤杳也跟着往窗外看了一眼
繁华夜色,钢筋水泥打造的梦想城。
无数人怀揣美丽愿望涌入这座城市,像小姨当年那样,摩拳擦掌,想要拼得一席之位。
可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如愿以偿呢
她们拍视频的声音不小,有些打扰到费裕之的进餐心情,搞得费公子挺不满,压低声音跟汤杳和闻柏苓吐槽“就一大裤衩儿,里面都是加班加点的苦命人,不知道有什么可拍的。”
汤杳以为费裕之骂了句很难听的话,当即睁大眼睛,惊诧地转过头去看闻柏苓。
这举动被闻柏苓察觉,他轻笑,给汤杳解释,说外面那栋灯火辉煌的电视台大楼,形状原因,他们有时候戏称它为“大裤衩儿”。
以这名称为开端,他们给汤杳讲了挺多她没听过的老京城话。
老一辈人管“蝙蝠”叫“燕么虎儿”,管“壁虎”叫“歇了虎子”。
汤杳很难想象这种词从闻柏苓嘴里说出来,听得直笑。
聊得高兴,饭后费裕之意犹未尽,想拉着他们一起出去玩。
闻柏苓拒绝,说要送汤杳回学校。
费裕之眼睛一转,找准了攻克对象“汤杳,你看啊,今天星期五对吧明天你又不上课,着急回学校干什么跟我们玩去呗”
汤杳架不住费裕之的忽悠,老实地答应了“好啊好啊。”
费裕之都不给她反悔的机会,拿着车钥匙,转身往外跑“那就说定了,我的车在前面开路。”
只剩下他们两个,闻柏苓问汤杳,知道要去哪儿玩么,就敢随口答应
汤杳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他,说,可是闻柏苓,你不是在么。
“是个私人会所,路程有点远,折腾过去都得十点了。”
汤杳随闻柏苓走出餐厅旋转门,夜风清凉,他说“去的话,和室友报备一下吧,你今晚回不去寝室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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