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深春的晚风拂动窗帘,弦月高悬,清冷的光照打在薛霈的脸上。
他变成了一个不再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薛霈坐在飘窗,端详手中的平板,全然没留意房门的动静,敲门声很轻,走进来的瞿时念叔叔,与慢半拍的他对上了目光。
“”
薛霈放下平板,甚至想藏起来,却被瞿时念安抚道,“没关系,我只是来看看佩佩,现在有没有好受一点呢。”
在陆家。
不论薛霈做什么总是能得到允许。
他眨着明眸,不必仰望,外人眼中高处不胜寒的影帝叔叔,当着他的面坐下,身为小孩的他与瞿叔叔能平等地沟通“我很好。”
“谢谢瞿叔叔。”
薛霈又问,“哥哥他在做什么”
瞿时念好笑着揉了揉小孩的脑袋“莱恩在忙。”
薛霈听后,猜到哥哥肯定在跟陆叔叔聊事情,很乖地没往下追问,只安静地等着瞿叔叔开口。
瞿时念没法忽视那哭过的眸子,泛着红血丝,心疼不已,跟小朋友说稍等片刻,下楼翻找医药箱,再回来时拿着一瓶眼药水。
“轻轻仰头就好。”
他亲自给薛霈滴药水,听话的小孩使劲睁眼,漂亮的眸子晶莹剔透,跟陆莱恩的乌黑深邃截然相反。
有些瞬间。
瞿时念会像当下感叹,比起更像他爱人的莱恩,薛霈反而跟自己有更多相像之处,不论出身亦或是性格。
事业有成的影帝,多年前是靠着资助捱过贫困生的阶段,所以他很疼这个孩子,滴好眼药水,摸摸圆溜溜的小脑袋,轻声说道“乖,再闭眼一小会儿。”
薛霈听话照做“好。”
他闭着眼,听到瞿叔叔绕往眼前,拧瓶盖,伴随着熟悉好听的嗓音,一切都那么清晰“莱恩在和他爸爸商量校庆的事。”
薛霈瞬间睁开眼“哥哥是想让学校换掉嘉宾吗”
瞿时念挑唇不语,他的儿子就是这样,外表沉淀之下,跟儿时的性格别无二致,倔强、爱恨曾明,哪怕在这些年成长为更稳重的模样,有了担当和责任感。
“这要看佩佩是怎么想的,”瞿时念说得很慢,“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都是我们家勇敢的孩子。”
薛霈垂下眼睫,听到眼前的瞿叔叔给了两个选择。
一个是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那位编剧的嘉宾位置会被他们换掉;另一个是实在不想上台表演,也会想办法不耽误节目,让他好好在观众席休息。
事关薛霈的身体状况,陆家上下最担心的莫过于此,也会以最好的方案处理好这件事。
但是
薛霈握紧了蜷起的指尖,脸庞格外倔犟,笃定万分道“瞿叔叔,我想好好完成表演,我不害怕上台。”
瞿时念迟缓地问道“确定吗”
薛霈点头。
瞿时念的忧虑中藏着一丝欣慰,夸了声“佩佩很勇敢。”
没过多久。
瞿时念不再打扰小孩,走往卧室外,门一关上。
外边站着的小狮子长高了,不惧怕雨雪淋湿,但也有可怜兮兮的模样,作为父亲的瞿时念走近,rua一把小孩脑袋。
“答案跟崽崽想的一样。”
瞿时念说。
陆莱恩深吸口气,望向看不见风景的房门,眼眸也因焦虑泛上红血丝,认真道“佩佩特别勇敢。”
“他说了要让我当观众。”
“所以不会退缩的。”
这是意义非凡的第一次演出。
那个看着羸弱的小孩子,在过往的逆境中,长出了一颗坚强的心脏,是陆莱恩无论如何也要保护的小孩。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后。
周末很快就过去了,深春的太阳光照如常,落在薛霈的书桌上,一大早的他像以往那样早早到校。
周围的孩子们聊着周末的趣事,换作平时,薛霈会晒着太阳发呆,今天格外容易被外界打扰。
话题换来换去。
孩子们聊完校庆活动的表演,又谈起害得校门堵路的签售会,一群剪着妹妹头的女生,对房轩本人一概不知,但听说那是塑造出电视剧里爆火短发姐姐的编剧,纷纷感了兴趣。
“哇”
“我姐姐学编导哦,她是那个房叔叔的粉丝,说他长得比明星还是帅呢”
“有多帅呀我们想看照片”
“我给你们找一找”
哪怕是六年级的孩子,也有私自携带手机入校的,那位女孩子翻找出照片,上边是自家姐姐和房轩的合照,地点就在周五的签售会上。
在那女生晃动手机的瞬间,屏幕的一角反光,光照刺了薛霈的眼,他坐在不远处的后排,看过去,以绝佳的视力看到了房轩的模样。
那是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穿蓝色格子衬衫,嘴角有一颗痣,合照时搂着女生的肩膀,看上去很斯文沉默。
薛霈只看了一眼。
紧接着,他调头望向窗外,阳光变得灼眼,心中也闷得不行,酷暑分明没到,更早地迎来了溽热感。
距离月底的校庆越来越近。
每个中午,薛霈都和苏小小照常训练,而这期间,陆莱恩从未缺席,陪伴着他,那种安心会在每次回头时,直直地拥抱而来。
他一直有被哥哥保护得很好。
这种安心感,贯穿在每个瞬间,哪怕后来没有陆莱恩在身边,薛霈也不惧怕任何可能性。
这天又是周五,体育课后将会是校庆表演的彩排,一身肌肉的老师吹响口哨,给孩子们自由活动的时间,特地叮嘱有节目的薛霈提前去解决午饭的时间。
食堂太远,薛霈来到校园便利店,用校园卡刷了一份关东煮,坐在室外遮阳伞下的座位。
他拢着双腿,手上捧着热腾腾的纸碗,一边咀嚼入味的白萝卜,一边望着
眼前地面上的蚂蚁,在忙着排长队搬家。
忽然。
高大的黑影投来,踩到了可怜的小蚂蚁队伍,薛霈仰起了脸,因背着光,微微眯起漂亮的小狐狸眼。
眼前的男人戴着黑帽,穿白色的休闲oo衫,看上去格外友善,但嘴角处的黑痣一眼就能看到,他笑了笑,像是正面射来的子弹。
薛霈久久地望着他,白皙的小脸蛋上透着冷漠,一种警惕感从心底冒出来。
在那瞬间。
某个名字与他的猜想对上了暗号。
分明是深春,蝉鸣先斩后奏地出现了,在初中部教学楼的七楼教室里,有个昏昏欲睡的身影,这种优等生不听课的概率堪比火星撞地球。
“嗡嗡”
校服口袋里的手表发出振动。
陆莱恩撑着腮帮的手一滑,清醒过来,从口袋里掏出的手表屏幕,冒出消息,点开信息的少爷唰地起了身。
讲台上的老师“”
班里的同学以及那俩世家伙伴“”
这可是常年年级第一的天之骄子,别说站起来,哪怕是直接走出教室,也不会有任何人反对,毕竟这可是崇尚自由教育的霍林顿,前提是你有个像样的理由就行。
陆莱恩确实也给足了所有人面子“老师。”
“我身体不太舒服。”
儒雅的中年教师点了点头,让他去一趟医务室,如有身体不适可以让家人接回去,半分阻拦的意思也没有。
大伙儿分明都能看出不对劲,帅哥面色红润,上百个俯卧撑怕是都不在话下,哪里都不像身体有异样的状况。
褚存熙和戴丞猜到情况不对接,双双举手,也想溜出去,被老师白眼飞过“不可以。”
成绩稳居班级倒数的他俩“”
这种差别真是不要太明显
褚存熙嘟囔了一声,从窗户往外看,一下就瞧见陆莱恩出了教学楼,不出所料,是往小学部的方向赶,从来都稳重优雅的额发也跟着凌乱了。
事情看来很紧急。
陆莱恩也是这般认定的,早在上周五,他给了褚存熙的两个小跟班一笔大额转账,让那俩万事通留意小学部的情况,方才正是他们传来了一张照片。
地点在彩排的大礼堂。
角落里站着个看似文质彬彬的男人,唇边有一颗痣,如他所料,那个该死的房轩找上佩佩了。
各种预想在脑海中浮现。
可当陆莱恩一路赶到礼堂,没看到房轩,穿着初中部校服的他成了焦点,周边此起彼伏的惊叹,人群中,薛霈听闻动静才看过来时,也露出了欣悦又意外的表情。
那双漂亮的眸子都撑大了。
陆莱恩顾不上太多,单手撑在舞台台面,当着一群彩排结束后收拾舞台用具的老师和学生的面儿,将来不及收拾琴包的薛霈领到了后台。
“琴还没”
薛霈不敢叫哥,双眸
眨得很快,
在慌乱中只念着没有收拾好的琴。
听到这话的陆莱恩又折了回去。
他动作利索地装琴,
拉上拉链,再轻而易举地单跨上琴包,掠过一众震惊的目光,面色不改地快步朝薛霈走去。
那场面实在是让人震惊得说不出话。
陆莱恩太帅了,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更是初中部人气最高的学长,彩排是由好几个班级共同进行的,就连初中部也来了班级。
这一幕不知被多少人抓拍到了。
来到后台。
空灵且静谧非常,脚步的回声很大,陆莱恩紧张的目光检查着薛霈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在昏暗环境里有如透入暗盒的太阳光。
“哥哥。”
薛霈小小声地开口,伸手抚平他微拧的眉心,什么都猜到了,“你都知道了。”
陆莱恩“他对佩佩说了什么”
薛霈“他”
“那个叫房轩的家伙。”
陆莱恩执着地追问,呼吸烫灼,喷薄在薛霈的小额头上方“爸爸分明警告过他不准出现。”
“他假装找我问路,”薛霈抬手捧住哥哥的脸,“我很厉害的。”
陆莱恩微怔。
薛霈骄傲地说“我也装作不认识他,他没有发现,跟我聊了很多很多话。”
陆莱恩“”
那个坏家伙还敢和佩佩说很多话
大概是被愤怒覆盖了情绪管理,陆莱恩的脸庞那么英气,从来都得体,露出的害怕被放大,在这漆黑的世界里,能让他喘口气的只有薛霈了。
“我没能做到保护佩佩,”陆莱恩自责地垂着脸,却又不敢直视薛霈,“他那么容易就接近你了。”
“我不怕他。”
薛霈莫名心跳得很快,栽进眼前的怀抱里,发自本能地撒娇道,“哥哥是最厉害的。”
陆莱恩像被小动物的毛绒脑袋碾来碾去,心跳过速,连忙又问道“那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很久之前。”
“他和佩佩聊了什么”
“很多。”
薛霈一时很难组织语言,细碎的回忆,化作了一句猜测,“他好像只是想来看我。”
房轩喜欢过裴珠。
薛霈是个聪明的孩子,在便利店外对上视线,他能看到男人的眼眸闪过复杂的东西,像是一团快要熄灭又复燃的火苗。
那种凝视让薛霈很不舒服,但他不想跟哥哥说,他怕哥哥会更生气和担心,以至于自责,这些都不该是莱恩该有的情绪。
“哥哥已经把我照顾得很好了,是我选择要继续上台表演的,他看到节目单肯定就会找到我了。”
薛霈在熟悉的气味包裹之中,感到安心,获得了更多的勇气“哥哥。”
“你知道他还想看什么吗”
陆莱恩的少年音微微低沉“嗯”
“他想看我拉琴。”
薛霈的右手自然下垂,那是他拉琴弓的手,有力地握在一起,道出的话没有任何情绪“我不介意让他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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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霈仰起下巴“哥哥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嗯。”
陆莱恩不置可否,心里是有夸赞的,佩佩比他想象中的更坚强勇敢,顺着那句话往下道,“为什么想让他看到”
薛霈蓄谋已久地踮起脚,殷红的嘴唇贴近陆莱恩的耳边,拂去湿热的气息“是哥哥陪我把琴练得这么好。”
“我很想炫耀给他们看。”
不知为何,两个小孩都难免不好意思,可年纪尚小的是薛霈,直白又坦诚地表露自己的内心“你把我养得很好。”
陆莱恩的瞳孔骤缩,脖颈攀上了热浪,小少年的心成了絮乱的棉花,有个漂亮的小孩子一头栽了进来,带着独有一份的偏爱。
陆莱恩忽然很想听他叫自己“要叫哥哥。”
薛霈笑了笑“莱恩哥哥。”
陆莱恩沉声应了这声称呼,那份说不出来是兄弟亦或是其他复杂成分的爱,在这个春天成了不可示人的秘密。
一晃眼。
小学部和初中部联合的校庆演出,于周五正式举行,先后入座的顺序先是小学再到初中,但嘉宾席上,从很早很早就出现了个满头白发的背影。
他满身的中式外衣,手腕戴着佛珠,手掌中盘着一枚核桃,落座的位置比霍林顿的校长更居中心。
可见他的威望是在座无人可比的。
好些年过去了。
裴成济依然身体硬朗,不变的是脸色板着,看上去严厉凶煞,没有哪个小孩子会喜欢靠近这样的老人家。
可偏偏。
裴成济渴望着靠近小孩,他来到这儿,更有另一个原因。
当垂下眼帘,老人家从衣服左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由海外寄来的照片,上边的主角是他的徒弟房轩。
在霍林顿的校园里,他的徒弟正与一位中短发的小孩交流,偷拍的人不留名,更过分地给小朋友打上马赛克。
这种操作充满了吊人胃口的恶趣味。
裴成济查不出来相片是谁寄来的,早在好几天前收到了,他夜不能寐,心中总有落不下的巨石,本该离开星海市的航班也推迟了整整一周。
接着。
他再次收到了来自匿名的邀请函。
正是这所学校的校庆邀请,内里有着节目单,在众多节目名称里,他一眼瞧见了女儿裴珠曾表演过的曲目。
表演者薛霈
这个名字好像在多年前,闯入过他的世界,本该模糊不清,却在细想中现出了精致的轮廓。
长头发。
很爱哭鼻子。
记忆中好像很害怕他的小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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