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曜原本在看着正在建模生成的蝴蝶崖山体,听到这话就看向身侧漂浮的白光团子,“模拟一个”
看我的
7878高速旋转,抖落出无数数据碎片,刺眼的光片散开如花,又如花聚拢,顷刻间,就聚成一大团闪瞎人眼的数据旋涡。
余曜被刺得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一道熟悉的人影就出现在眼前。
是一个二十出头的俊秀青年。
鼻梁挺直,唇淡而薄,微翘的眼尾如柳叶薄刃般低敛着,正面无表情地站立在迅速拔地而起的巨大山体前。
碧绿如玻璃的琴江水在他脚下荡漾。
青年悬空而立,身姿挺拔,四周萦绕着数据碎片淡蓝澄澈的光,乍一看恍若神明,实际上飘飘渺渺,还不如背后的蝴蝶崖看上去真实有质感。
余曜眼底才生出的璀璨光芒转瞬消失,快得仿佛没有来过。
“小八,你用错了数据。”
7878也正纳闷呢,闻言就重新计算了一次。
结果江水上的身影还是原来的那个。
可恶,一定是程序出错了,只能抽取从前世界的存储数据
7878的脚丫子晃来晃去,鱼鱼,反正都是熟人,咱们就凑合着用呗
但少年却不想拿这张太过熟悉的脸当工具人。
“能换张脸吗”
这个可以做到哦
下一秒,原本斯文俊秀的青年就换上了一张毛茸茸的猫猫脸。
余曜
余曜
人身猫脸,瞬间惊悚了有没有。
“还是换回来吧,”少年不忍直视地别开了眼。
好嘞
半空里的青年恢复如初,甚至还在数据的计算下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睫毛极黑极长,不笑的时候神情看上去甚至有些锋锐漠然。
可余曜再清楚不过,记忆中的这张脸嘴角弯弯笑起来的时候有多么的温暖治愈,如同皎皎明月,只要高悬夜幕,就能照亮异世界惊惶旅人的未知前路。
甚至自己最开始学着怎么笑的时候,都会刻意模仿着他的弧度。
还有那件穿起来又大又空的外套,自己穿的时候要把袖子高高高地挽起来
早就被尘封的世界记忆走马灯似地浮现眼前。
“嘀嘀嘀”
蝴蝶崖的模型建造完成
余曜立刻收回思绪,踏着一步一涟漪的碧绿江面走到了山崖下。
青年四肢卡顿几下,机器人般跟在身后。
系统模拟的数据很真实。
孤高峭壁,青碧江水,蓝空中的飞鸟,琴江里的游鱼,少年极好的视力甚至能看见蝴蝶崖崖顶隐隐约约的树木疏影。
可能就是唐清名说的那棵梅花树吧。
余曜有些期待,收回视线再次和7878确认,“二他能起到跟攀员的作用吗”
该不会拉不住绳索让自己摔下来吧。
虚拟空间虽然摔不死人,但摔上一下的伤害带回现实空间也是够自己受的。
系统出品,质量有保障
少年就放下了心。
他把全套护具穿到身上,再回到崖下,思绪就从数据青年身上转回到了眼前的蝴蝶崖。
今天的第一次登顶其实很圆满,也很尽兴,但大约是因为是这唐清名领攀的情况下完成的缘故,余曜总觉得好像隔了点什么。
毕竟跟攀员一直都在领攀员的羽翼之下。
即使余曜很确定自己全程都没有凭着顶绳的优势借力攀登,心理上还是多出了很多本不该有的安全感。
再说了,跟攀难度本来就小于领攀,跟徒手攀岩更是没得比。
自己如果还想要徒手征服这座蝴蝶崖,那就必须一步步地加高难度。
余曜打算先从领攀员做起。
他学着唐清名的样子第一个上了崖,专心致志地在脑海中复刻已经记在心里的线路。
等到了第一个保护站,就停下来示意7878叫跟攀员上来。
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崖底的青年身影,一直到确定对方一点不差地复刻自己的足迹慢慢追了上来,才松了一口气。
但还是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青年到达保护站的时候,原本抿得平直的唇角突然几不可查地扬了下。
余曜就下意识地伸手想替对方拍掉肩膀上模拟出来的落叶。
手当然拍了个空,还触发了系统警报。
嘀嘀嘀数据紊乱
鱼鱼,不要摸数据都是假的
青年的身影涣散一瞬才渐渐凝实。
“我记住了,”余曜不好意思地垂了下眼。
主要是对方的一举一动太像真的了,自己一时没忍住。
余曜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心想,等到再熟悉几遍线路,开始尝试徒手攀登,就不用再需要跟攀员了。
少年在心里暗下决心,转身就继续向上而去。
他在虚拟空间里练习了一整夜,把线路都翻来覆去琢磨了好几遍,第二天再去蝴蝶崖训练的时候,就语出惊人。
“唐教,今天我来领攀吧。”
少年轻描淡写地说着,连眼帘都没掀一下。
可唐清名当场就挑高了眉。
“你要领攀”
赵威明脸上的笑都裂开了,“你才开始学呢,这么着急做什么。”
哪有人才上过一次崖就想领攀的,这又不是才五米高的岩馆练习墙,这可是五百英尺的户外孤山绝壁
但余曜却很坚持。
“还有人第一次上线路就能完攀,我昨天已经把线路都记熟了,我觉得我可以。”
赵威明还想再说什么,就被唐清名拦住。
唐清名走到少年面前,语气严肃地再次确定,“余曜,领攀员一旦摔倒就会发生冲坠,很容易受伤,你确定要领攀”
余曜点了下头,琥珀色的眸子熠熠生辉,“我能做到很好。”
唐清名目光凌厉地盯着少年看了半晌儿。
余曜毫不示弱地看了回去。
唐清名突然就笑了几声,把自己的安全带递了过去,“那就按你说的来。”
赵威明还想再劝,却被徒弟一句话堵死。
“赵教,我的最终目的是要徒手攀岩,如果连领攀都做不到,还怎么实现自己的目标。”
“那也可以先多练习几次,”赵威明嘟囔。
我们练习了就是你也看不见呐
余曜被7878的话逗得弯了弯眼,嘴上却道,“赵教您放心,我一定会没事的。”
“放心放心,我看我得救心,”赵威明哆哆嗦嗦地掏出了自己连夜去买的速效救心丸。
谢海青眼睛湿润地央求,“赵哥,分我点呗,出来得急,忘记带了。”
两人勾肩搭背,一改前些时候的互不对眼,俨然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余曜看着稀奇。
完全不知道这俩人的转变都是被自己吓出来的同病相怜。
他把唐清名昨天用的,挂满一排快挂锁和扁带的安全带穿到自己身上,一连吸进了好几口清凉的江风,还没有上崖,心绪就已经变得雀跃起来。
“就这么高兴”
在调整保护锁的唐清名看见了,扬了扬眉。
“嗯,”余曜毫不掩饰,甚至还开起了玩笑,“做跟攀员太累,还要负担起领攀员用性命交托的信任,我也想试试做轻松的那个。”
倒也不全是开玩笑。
每个人的身体特征不同,最适合的路线也不同,一味模仿着走别人的路,心累身也累。
“那你这次可就如愿以偿了,”唐清名笑了声,“一切小心。”
余曜用力点了下头,转身就上了崖。
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
线路上有哪些可供抓握踩撑的岩点,余曜现在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他没有照搬唐清名昨天的示例,采用的都是自己连夜摸索出来的新的攀登思路。
每一步都跟他先天的身体优势完全契合。
也因着这契合,纤长身影一上来的攀登速度就快到惊人。
唐清名眯了眯眼,看着余曜不出意外地再次放弃了自己昨天使用的一小片方形脚点,只靠另一侧突出的石片一拉一撑,就快进到了下一个身位。
突然就有了点感慨。
怪不得余曜能完攀自己定下的那四条线。
他真的很适合动态风格的定线。
敢想,也敢试。
优越的平衡性和柔软的四肢更是为他了常人难以企及的优势和勇气,让他在那几条线上如鱼得水,淋漓尽致。
这是一种独特的攀岩能力,擅于技巧,却又不完全依附于技巧,比起岩馆规范训练出来的套路,更信赖自己的本能直觉的。
运用得当的话,既稳如泰山,又快如闪电。
很显然,随着这两天的蝴蝶崖之旅,余曜对自身的掌控程度肉眼可见地再度精进不少。
唐清名看得目不转睛,心里欣慰,等到余曜建立好了保护站,就出发追了上去。
有少年珠玉在前,他也不再压制自己的能力,光是凭借着对线路的熟稔,速度就比昨天快了好几倍。
两个人在陡峭的崖壁上你追我赶。
崖底江面。
赵威明只感觉自己一眨眼的功夫,崖壁上的身影就飞身上了五六米的高度,再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达了下一个保护站的位置。
赵威明看得啧啧称奇。
谢海青也咬着根巧克力棒凑过来,他对唐清名的表现不意外,主要是看着余曜两眼发直。
“余曜昨天半夜一定是偷偷摸摸来练习了”
主要是这也太快太流畅了。
红毛青年又看了会儿,就坐到了仰着圆脑袋的黑猫团子尾巴边,提出了新的疑问。
“余曜昨天真是第一次攀岩我看着不像,怎么可能有人第一次攀岩就上这么险的线,连犹豫都不犹豫一下的。”
赵威明也纳闷呢,“说起来你可能都不信,余曜几个月前才开始跟我学攀岩,他以前都没上过线。”
谢海青噗嗤笑出声,“你逗我玩呢”
赵威明翻了他一眼,“我骗你干嘛”
“余曜第一次来岩馆的时候,一上来就把自己锁死在岩壁上,踩住脚点发力的时候,脚尖和后跟也不在一条水平线上。这些都是新手才会犯的错误,我记得真真的。”
谢海青的巧克力棒都吓掉了。
他拧眉望着崖壁上轻盈松弛的少年背影,实在是很难接受对方几个月前居然还是个新手。
新手能赢省选拔赛吗新手能上蝴蝶崖吗
这得是什么神仙速度的进步
人类真的可以做到这样的程度吗
不过再想想昨天还生疏别扭的少年今天就在岩壁上辗转如飞,谢海青突然就觉得,如果这个新手叫余曜的话,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怪不得唐哥让我去帮余曜注册登山协会的会员。”他喃喃道。
谢海青之前还奇怪呢,余曜这种水准,之前怎么可能没参加过比赛,哪还需要自己来帮忙注册。
赵威明见谢海青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顿时就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他说起自己最骄傲的徒弟就合不拢嘴,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余曜训练时一点就透的旧事。
正说到口干舌燥,突然,就感觉脸上落下一滴凉凉的东西。
小七也喵呜地长长叫了声。
“下、下雨了”
赵威明一下就慌了,“快点快点叫他们下来”
雨水就是攀岩者的天敌
野外攀岩时攀登者唯一能依仗的就是岩石天然生长的结构纹理。
酋长岩为什么会成为攀岩者的朝圣之地,被誉为“最不可能被攀登的巨石”还不是因为它的峭壁上到处都是光溜溜的,攀登难度比其他岩壁远远高上一大截。
原本在酋长岩面前,蝴蝶崖都排不上什么号。
但现在下了雨,之前还能抓捏攥握的岩点都变得潮湿光滑,稍有不慎就会摔倒滑落下来。
即使有绳子的保护,没有性命危险,也很有可能会受伤。
全锦赛迫在眉睫,余曜要是受伤了,那不就完了
赵威明很清楚余曜有多么看重这次全锦赛,在船上急得团团转。
谢海青一开始还能稳得住,眼见雨势渐渐变大,滴答的几滴变成了薄纱般的雨雾,就连忙从背包里找出大喇叭,憋足一口气。
“下雨了唐哥你们快下来吧”
这一声中气十足,惊飞了好几只躲雨的胖麻雀。
崖壁上。
唐清名眼神深深地看着只剩最后一段的路程,“下去,还是继续”
这不是试探,是实打实地征求余曜的意见。
在资深野攀爱好者唐清名看来,这点雨根本就不算什么,顶多就是点旅途中的意外情况,但如果余曜坚持放弃,他也会尊重余曜的意见。
少年用手背蹭掉睫毛上的雨珠,仔细看了看最后的几步。
不长,只一小段山体贯穿的狭长裂缝,如同通往天空的“天路”。
只差这么不到五米的一小段路,放弃未免太可惜了。
但也要考虑搭档的人身安全。
余曜很遗憾,但还是艰难地摇了摇头,“下雨了,我们先下去吧。”
唐清名见少年的神情变来变去,就猜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他是真的很无所谓,“雨下的也不是很大,要不我们一口气完成再下去而且,从最后一个保护站的位置下去才最安全。”
对面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一下就亮了几分。
唐清名笑了下,打算交换位置,“换我来领攀。”
却被余曜拦住了。
“是我想继续的,唐教练,还是让我继续领攀吧。”
少年的心思很简单,危险就该让提议者来承担,自己做的决定,自己摔了也就算了,反正不能连累唐清名。
唐清名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还真就应了句好。
崖壁渐渐被雨水沾湿,变得湿滑。
余曜悬空在五百英尺的高空里,说不紧张都是假的。
也就是这一段时间体力得到了强化,外加上一次选拔赛的捶打,这颗岌岌可危的心脏才能勉强承受,但耳畔还是传来了不间断的急促心跳声。
余曜不再迟疑,径直把自己的手伸到了裂开的山缝里。
这是遇到裂缝时唯一的解法。
需要攀岩者以手为点,毫不犹豫地腾身而上。
先开始的几步都很顺利。
余曜却也不敢掉以轻心,每每都要反复确认身下彻底踩实了,才敢交替双手继续向上。
但才被雨水淋透过的崖壁光溜异常。
余曜刚刚从裂缝中抽出左手,正要向上重新卡进缝隙扭转关节借力。
突然间,已经支撑在崖壁上的右脚尖猛然一滑,整个人就瞬间失去了平衡感。
少年直直地从裂缝上跌落下来。
“余曜”
崖下的赵威明目眦欲裂。
就连小七都猫瞳猛缩,凄厉一声,“喵呜”
空濛雨雾里,在余曜身后的,分明是碧绿江水铸就的百尺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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