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天门山的前一天,余曜最后一次起了个大早,坐平振羽的车上了山。
在自己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爆发夺冠的平振羽显然心情不错,一路上都在说些关于翼装飞行的闲话。
余曜靠着车窗听着,感觉对方话里话外都带着一种卸掉重担的轻松感。
“平师兄,”少年忍不住道,“你其实还很年轻。”
完全没有到必须退役的时候。
“你会后悔吗”
余曜尝试过代入一下自己,完全不能理解。
他曾经想过退役两字,但总觉得离自己还很遥远,他甚至觉得,只要自己还能动,就一定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新的运动领域。
生命在于运动,而生命不止,运动就会不息。
少年略带疑惑的清浅目光透过外后视镜,落在平振羽轻松雀跃的眼眸里。
余曜也透过内后视镜看见了后排的芮星宇虽然冷哼一声,但耳尖却已经竖了起来。
车里的人都在等着回答。
平振羽沉默了会儿,果断摇头,“不后悔。”
芮星宇的脸色一下垮下来。
余曜的目光则是更加好奇,“你不喜欢这项运动了吗”
平振羽看得清清楚楚,心里苦笑的同时,慢慢扬声道,“当然喜欢。”
“曾经我也以为我会一直飞到再也飞不动为止,”青年轻点着方向盘,“所以才会想方设法拿下了景区的通行证,保证自己随时随地开车上九十九道弯。”
“但我现在有了家庭,”温柔的余光在移动的间隙掠过摆放着的女儿的照片,“我不能让她们再担惊受怕。”
平振羽向来是个细心的人。
也因此,他曾经无数次在即将出发的夜里听到了妻子躲在被子里隐忍的啜泣声,也看到了每一次胜利归来时爱人如释重负的短暂轻松。
丈夫一出门就会有百分之三十的死亡可能。
这放在任何一个正常人身上都是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
他的爱人爱他,从未说出过口。
但他既然选择了成家,就要把家人的感受纳入考量。
只不过,青年故作轻松道,“我只是不再参加比赛而已,又不是就此从这个领域消失,完全可以转行去做教练,裁判,idf的组织官员,继续为翼装飞行发光发热。”
“说不定下一次,小余,你比赛时就会在裁判席上看到我了。”
平振羽显然已经对自己的退役做好了全部的心理准备。
余曜能理解,虽然多少还是有点不认同,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透过后视镜往后看,果然看见了芮星宇失魂落魄的模样。
还好自己永远不会遇到这样的一选一难题。
余曜在心里叹了口气,选择继续往窗外看。
早起的天门山美得就像是一幅青绿水墨画,群峰秀丽,烟出苍茫,还有一轮隐约的
红日藏在云里雾里,照亮东方一角天幕
一眼望过去赏心悦目,再深吸一口带有露珠清甜的山间气息,九十九道弯的摇晃里,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天门洞停车场。
一连两场吸引客流量的比赛才过,天门山的游客比之前少了不少,但云纵天梯上的一粒粒人影还在缓慢地移动攀爬着。
“上去走走”
平振羽把车钥匙丢进了口袋里,芮星宇心情不佳,冷着脸靠着车没有动。
青年拿闹脾气的师弟没办法,只好摸摸鼻子看向另一个脾气软和好说话的新师弟。
余曜就点点头,向着天门洞的方向走。
只当是晨练了。
余曜并没有把足足九百九十九层台阶放在眼里。
虽然双手都被包扎着,平衡感比平时要差,但少年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骨骼都已经适应了随时随地在不平衡里找平衡的习惯发力。
放眼望去,这架天梯上,少年爬台阶的速度绝对属于第一流。
陡峭费力的台阶在他的脚下如履平地,轻松无比。
平振羽虽然也是专业翼装飞行员,但身体素质跟余曜这种科班出身的正规军还真没得比,很快就落后了一大截。
他中途停下来擦汗,远远的只能看见了少年的利落背影。
“年轻就是好”
这声嘀咕并没有传到余曜的耳朵里。
他一心一意爬天梯,分心想的是
如果用天梯来锻炼下肢耐力好像挺不错,45度的仰角,即使在攀岩的岩墙里都不常见,就是有点费膝盖。
少年平心静气地一路爬到山顶。
他依次走过了名为有余、琴瑟、长生、青云和如意的天梯祈福台。
没有停顿,也没有觉得疲累。
主要是周遭的山岚雾气凉丝丝的,沁人心脾的同时,始终萦绕在脚边,让人在行走间有种自己其实在仙境中腾云驾雾的遗世意味。
心灵仿佛都得到了净化,自带某种连接天地神灵的空灵缥缈感。
这大约就是天门山送给每一位拜访者的礼物。
余曜站在天门洞前,慢慢抬起头。
伴随着绿竹气息的滴嗒梅花雨就落在他的发梢眼睫,让少年好看的眉眼都变得潮湿氤氲。
余曜站着没有动。
他依旧打算把第一次穿越天门洞的经历留给自己的翼装之旅。
平振羽好不容易跟上来,望着师弟的微微喘着气,正要叫人。
恰在此时,原本挣扎在山顶云间的那轮赤日终于破雾而出,一瞬间穿洞而出,熔金千里
不少游客同时惊叫出声“天门霞光”
“居然是天门霞光,我们的运气也太好了”
平振羽心神一震,定睛看去。
的确是被称为天门霞光的罕见景象。
七彩的霞光从轰然洞开的峭壁间穿堂而过,照亮翻卷如龙的浓白云雾,宛如佛光般
吉祥温暖地普照大地,让人望之心安。
“上一次是天门吐雾,这一次就遇到了天门霞光”
平振羽为自家小师弟的好运气倒抽一口凉气,同时举起手机,咔嚓一声,拍下了少年独立天门洞前,在天门霞光的奇景前显得格外神秘而深邃的挺直身影。
画面将整个天门洞囊括其中。
少年的身影虽然只占了一角,却醒目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经化为虚无。
这张照片一被传到社交平台上就吸引来了无数早起的网友疯狂点赞。
实在是构图画面太好,将少年的背影拍得格外引人注目,只消一眼,就印在脑海之中久久挥之不去。
什么叫腰细腿长,什么叫建模身材,什么叫行走的ai斯哈斯哈
哦豁,早起的鸟儿有小鱼的帅照看
小鱼壁纸收藏相册再添一员大将,这张意境感真的绝了
很多人动作飞快地把新鲜出炉的照片设置成了自己的屏保。
还真有网友打趣道,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一种自带好运的味道,就像是被开了光
这句评论一出,不少原本还有点舍不得原先滑雪攀岩冲浪屏保的网友们纷纷替换了新的照片。
不为别的,就蹭蹭小鱼的运气
毕竟大家虽然嘴上总调侃余曜的抽签运气不好,但心里都清楚,少年可是实打实的冠军终结者,拿金牌拿到手软的那种,谁不羡慕,谁不想蹭蹭好运。
定格一瞬的照片流传的速度快得惊人。
余曜在心里暗暗立下下次再来时一定会飞越天门洞的fg后也很快开始了自己的新旅程。
第一站当然是h省省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h省省队的攀岩实力最强,专门投资建造的攀岩集训馆更是全华国首屈一指的存在,奥运集训队攀岩分队的位置定在这里很合理。
余曜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如果忽略掉他之前和h省省队起过摩擦的话。
余曜本人倒是没那么小气,经历过那么多之后,其实早就不大记得h省省队总教练耿必刚逼迫自己加入麾下时的嘴脸。
但连夜赶来帮忙安排一家老小行程的赵威明却是心心念念。
毕竟被老朋友背刺这种事,赵威明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太可能忘得了。
当初要不是小余自己争气,非得被那个姓耿的明火执仗地抢走不可。
想到自己有可能失去这么个绝世天才的徒弟,赵威明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但再想想现在余曜在总局心里的地位,自诩阅历丰富,波澜不惊的赵大教练就一边买票一边嘿嘿发笑。
“以前总听人家说富贵了不回老家,就是锦衣夜行,咱们这回可得好好秀秀,气死那个姓耿的”
余曜
“赵教,”他试图挪动着行李箱,有点好笑,“你还记得说这话的人后来是什么下场吗”
赵威明认真回忆起来,“这话好像是项羽说的等等,项羽呸呸呸,我刚刚什么都没说啊”
余曜把行李箱用膝盖推到门口,松一口气。
“如果可以,我希望最好还是相安无事。”
他完全没有要去h省省队耀武扬威的意思。
倒不是他圣母到了以德报怨的地步。
主要是自己还要在h省省队待上至少小半年的时间,如果一直针尖对麦芒,自己倒是不怕,总局也肯定会优先护住自己,但实在没这个必要。
只当是陌生人相处就可以了。
余曜想得很通透,和祁望霄告别后,很快就答应入住了h省省队里特别的单人宿舍。
这让原本战战兢兢等待着余曜到来,唯恐少年会摆架子的h省省队领导层都松了一口气。
“我就说了,小余不是那种人”
新近提拔上来的总教练柴广涛眉开眼笑,只是目光扫到脸色青白的耿必刚时还是拧住了眉。
“要不,”柴广涛也是个全乎人,“老耿你干脆歇歇,小余那头不是说一个月轮一个月,你等他去冲浪的那个月再来上班。”
队里其他教练心思各异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耿必刚面红耳赤,却怎么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好半天,才嗫喏坚持,“我手底下还有乔瑜和乔恩要带。”
柴广涛干脆拍了板,“那一个月就先交给别人带。”
这无疑是一个离谱的决定。
从没有听说哪个运动员都带到了要参加奥运选拔赛的水平,却被其他教练分了桃子。
但在场的包括耿必刚在内愣是没有一个人敢提出异议。
毕竟那可是余曜。
全华国唯一一个有可能突破抱石比赛0国际金牌的希望。
耿必刚神情僵硬地走出会议室,身后传来的是其他教练们争抢瓜分乔家兄弟的声音。
虽然已经有了余曜,但乔瑜和乔恩也不是没有参加奥运会的可能,已经带到这种地步的徒弟,谁不想要。
耿必刚心酸地想,他当初也是很想要余曜的。
只可惜自己太自大,看着对方是个没成年的小孩,还以为唬一唬,吓一吓,等来了队里再好生哄上一哄,就能顺利笼络到手。
没成想反倒把余曜越推越远。
如果不是失了余曜这么个好苗子,他也不会被从总教练的职位上一撸再撸,现在手底下就剩一个乔瑜和被乔瑜带来的乔恩。
之前倒是还有一个余景。
可惜心性不稳,从余曜屡传捷报开始就频频出错,很快就伤了根本,原地退役。
自己可真是活该
耿必刚都恨不得时光倒回,狠狠抽自己一大耳光
余曜不愿意来队里只想挂名就挂名呗
哪怕只是一个挂名,他们h省省队都能拿下这个金字活招牌,自己作为挂名教练,也能跟在他的名字后面,躺在功劳
簿,记入体育史。
现在倒好,自个儿现在连乔瑜乔恩兄弟俩都保不住了。
他悻悻地回宿舍收拾东西,给乔家兄弟俩打了个电话。
没人接听。
耿必刚又气又丧,再没有了以前的颐指气使,一屁股坐倒在床上,架子床就痛苦地摇晃一下,发出垂头丧气的吱嘎闷响。
乔瑜乔恩当然没有空接电话。
打从知道余曜今天要来的当场,乔恩就带着自家哥哥提前赶到了省队门口,坐在门卫室不挪窝。
所以余曜一下车,就看见了飞奔而来的橄榄绿眼睛的混血少年。
“小曜小曜你可来了”
乔恩满脸笑容,如果不是顾及余曜手臂有伤,看样子都要直接抱上去。
乔瑜倒是稳重,走过来时对着余曜点点头笑道,“小余,你来了。”然后就自然而然地接过赵威明手里的行李箱。
“其他人呢”
赵威明擦着汗张望着,还以为会有很热烈的欢迎仪式。
乔恩就笑,“都在大会议室等着呢柴教练说了,好不容易请来小余这尊大佛,怎么着也要开个大会意思一下”
“只是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他们本来打算等三点钟再去火车站接你们,这会估计都在手忙脚乱地布置会议室。”
赵威明只得解释道,“这不是我们临时提前了一班车嘛”
他像是才想起来,扭头问余曜,“小余,你准备好大会上要讲什么了吗”
乔瑜也捧场道,“来的不止是队里的教练和队员,我听说省局上午就把省里体校各个项目的拔尖苗子都喊了来,就等你了。”
余曜还在茫然
没人跟他说要开大会的事吧
不是,居然还请了这么多人来
h省省队真的不是记仇故意坑他的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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