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小余,在看什么呢”
赵威明的话打断了余曜寻找拍肩人的视线。
余曜实话实话“刚刚有人拍了我一下。”
这下赵威明的表情也变得奇怪起来。
他越过蹲在肩膀上的肥肥黑猫,努力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发出了真诚的灵魂质问。
“我一直在你后面,没看见有人过来啊。”
余曜
余曜
总不能是青天白日里见鬼了吧
余曜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但刚刚的触感实在太真实。
有那么一瞬间,余曜都想把溜出去玩完全不着家的7878揪回来问问,自己的原生世界确定没有任何灵异元素吧。
但7878自打学会顺着网线爬就彻底放飞自统,十天半个月不回来都是常事。就算真的回来,往往待不到几分钟就又提统跑路,还要美其名曰世界那么大,统要出去看看,不打扰宿主的个人生活。
余曜有时候都怀疑7878的意识体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活脱脱就是个稚气未脱的调皮鬼。
自己该不会是在雇佣童工吧
少年忍不住翘了下唇角,正想着事,突然,右肩膀又被什么拍了一下。
不是吧,还来
余曜在回头之前果断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那个拍自己两次的毛绒绒
等等,这个带毛还温热的触感
少年惊得一松手,下一秒,被他一把抓住的小东西就从置物架上跳下来,跑了个没影儿。
但余曜视力极好,一眼就看清了捣乱是个几厘米长的灰色小毛团,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某种个头不大,擅长攀爬的小动物。
“小余,没咬着你吧”
赵威明这回也看见了那个小东西,见余曜伸手去抓,吓了好大一跳,赶紧过来查看少年的手指。
被咬伤在比赛前都是大事,更别说被动物咬伤还很有可能感染上疫病病毒
翻来覆去检查几遍之后,见余曜的整只手完好无损,赵威明这才松了口气,但还是极其不满。
“赛方太不靠谱了,怎么能把动物放进场馆里”
余曜想了想刚刚被自己抓住后只会逃跑没有咬人的毛绒绒,“应该是被人驯养的。”
赵威明更生气了,“那到底是谁把动物带进来的”
“要是真出事了怎么办”
他越想越阴谋论,说着说着就作势要去找赛方的工作人员。
只是腿还没迈开,就被自家徒弟突然拦住。
赵威明不明所以,刚想说什么,顺着自家徒弟的目光就看见了约翰尼犹犹豫豫的身影和他怀里躲躲闪闪的毛绒团。
破案了。
余曜看着那个瘦瘦小小的少年怀里抱着的同样瘦瘦小小的灰毛猴子
。
看来之前拍自己肩的应该就是这个小猴子了。
余曜有点哭笑不得。
不是,谁家好人会把猴子带进奥运赛场
余曜倒也没觉得约翰尼是故意带猴子来抓咬自己的。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是个人都不能干这种蠢事。
但赵威明却如临大敌。
竞技场向来面上光鲜,但背地里喜欢使些龌龊手段的小人从来不少。
这个约翰尼看起来可怜巴巴,但谁知道这是不是他的故意伪装,要不然他带个猴子来赛场干什么。
赵威明清了清嗓子正要质问,但这次又是被自家徒弟抢了先。
余曜赶在自家教练开口之前主动走到了约翰尼的面前,“你好,约翰尼,请问这只猴子是你带进来的吗”
少年的唇角仿佛天生带笑,语气听起来也很是温和,自带一种欺骗性很强的无害感。
“它似乎认识我”
不然的话,在场这么多选手,为什么这只小猴子只拍自己的肩膀,还是一连两次。
余曜并不是毫无戒心,只是在没有定论之前,他更愿意把人往好了想,并不想让教练直接把事情闹大。
只不过
余曜看着对面因为自己的问话更加瑟瑟发抖的瘦小少年,不由得有点怀疑自己的试探是不是太明显了点。
不应该呀。
余曜眨了眨琥珀色的眸子,试图酝酿出更温和的语气。
但约翰尼咬了咬牙,抢在他之前扑通一声,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磕出了令人牙酸的骨头碰撞声。
“对、对不起”
约翰尼的通用语带着非常浓厚的口音。
他死死抱紧自己的小猴子,苦苦央求的嗓音听起来快要哭了一样,“波比它不是故意的求求你不要告发它它会被打死的”
余曜一怔。
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约翰尼已经双手撑地,看上去很有几分余曜要是不原谅,他下一秒就要砰砰砰来上几个响头的架势。
被瘦小少年抱在怀里的瘦小猴子仿佛也意识到了是自己做错了事情,嗖的一下蹿出来,双手合十地在主人身边扑通跪好,一个劲地冲着师徒两人疯狂作揖。
有被一大一小下跪的场面震撼到。
余曜整个人被惊得心弦一颤,赶紧和自家教练上前拉人。
“你先起来,”余曜这下是真的被惊到了,尽最大努力地柔和着声调,见约翰尼坚持不起来,立即补充一句,“我没有受伤,也不会向赛方举报你的小猴子。”
约翰尼这才抱紧自己的小猴子,将信将疑地站了起来。
只不过他人虽然是站着,却把自己尽可能地蜷缩得很紧很小,努力缩小存在感的脑袋都要埋到胸口,像极了躲避棍棒毒打时的自我保护姿态。
余曜和赵威明对视一眼,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神情都有几分沉重。
但当务之急是要堵住旁
观者的嘴。
刚刚的一幕要是被人断章取义地传出去,一定会引起风波,不止是约翰尼的小猴子,他们两个当事人都要被卷入舆论漩涡。
幸好他们站在了拐角盲区里,应该不会有什么人看见。
余曜环顾四周,一转头,就对上了维克多格外惊恐的目光。
余曜
他有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走过去把事情简短地说了说,“误会一场,维克多,麻烦你不要再对其他人提起。”
维克多神情惊慌地听完了原委,这才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在搞赛场霸凌呢。”
赛场霸凌是什么鬼
余曜忍无可忍地抽了下眼角。
不过讲道理,如果他站在维克多的视角,大约也会这样想。
约翰尼突如其来的下跪举动实在是超过了正常人的想象。
余曜的目光在约翰尼露出的胳膊上顿了顿,很快就认出那些痕迹是纵横交错的鞭伤、烫伤和各种割刮疤痕。
也就是约翰尼的肤色棕黑,才不太明显。
再结合着约翰尼的国籍
余曜从前就听说过某些落后小国的生存环境一塌糊涂,统治阶级贪婪暴戾,寻常平民生活困苦,人命如草芥,但具象化到自己面前,还是引发了难以言喻的心灵震动。
吉特小镇冬日里的那些流浪小孩又浮现眼前。
余曜再看向眼前这对仿佛只有彼此能够相依为命的少年和小猴子,眼底的神色都变得深邃而沉静。
这是面对无力反抗的弱者时的怜悯和同情,藏得很深,尽可能地不想让当事人因为察觉到而感觉难堪失落。
但总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大家跟我过来吧。”
余曜把人都带到了候场区的角落里。
左右他们几个都是最后一组上场,站在一起也不突兀。
余曜尽可能地顾全到所有人的面子。
眼下他帮不了约翰尼太多,但尽可能把事情压下不闹大还是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的。
见当事人真的不打算追究,约翰尼可算是找了主心骨,他一下接一下地抚摸安慰着躲回裤兜里的小猴子脑壳,嗫喏地解释起来。
“谢谢你,余,谢谢你没有告诉我的教练。波比不伤人的,它只是认出了你,想要打个招呼”
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
余曜一开始还以为约翰尼怕的是引发舆论的后果,但没想到他更怕的是自己的教练。
以及,“它叫波比”
余曜一下想到了那个喜欢吃菠菜的大力水手,眼里多了点笑影,“它居然认识我吗”
他的语调里带着点好奇。
约翰尼点点头,把挂住自己手指的小猴子捧给了几个人看,木讷里带着点自豪,“我希望它也拥有波比的大力气,这样才不会像它的父母一样被活活打死。”
约翰尼的神情黯然一下,但很快又替自家小猴子高兴起来。
“波比很聪明,教练经常给我看你的比赛视频,它一下就认出你了。”
像是看出了余曜和维克多的跃跃欲试,约翰尼抿抿唇,鼓足勇气,把正在尴尬挠头的小猴子往两人面前一放。
“你们要摸摸看吗波比很乖的”
赵威明下意识想阻止。
野生动物身上总是携带着让人意想不到的细菌病毒。
余曜却从约翰尼抬起头时露出的那双很大很亮的黑眼睛里看到了打开心门的一把钥匙。
反正自己包里带了消毒液,大不了一会避开人洗洗手。
余曜大大方方地揉了揉那个和主人同样羞涩的小猴子的脑袋。
“手感很好。”
余曜忍不住嘴角上扬。
这不是安慰话,触手就是茂密的绒毛,他甚至错觉自己摸到了什么材质名贵的绒毯,也足以见得波比的小主人把小猴子照料得很好。
“吱吱吱”
原本安静的小猴子欢快地叫了起来。
“波比喜欢你,”约翰尼垂着长长的睫毛翻译道,麻木黢黑的瘦瘦小脸上终于有了点笑的模样,“它喜欢爬树最厉害的人。”
维克多没忍住也摸了两把,当场高兴得吱哇乱叫,“我竟然摸到了猴子”
这个一米九高的大个子神情悲痛地回忆起曾经去动物园的经历“动物园里的猴子都很凶悍他们抢走过我的水和食物还不让我摸”
余曜和约翰尼都忍不住笑。
维克多立刻控诉地看向余曜“你还笑我听说那些猴子都是从华国运来的来自你们那里一座很出名的山”
“峨眉山”
余曜挑了挑眉,摸出才修好的手机,把峨眉山猴子早就被控诉的种种恶行播放给他们看。
约翰尼还是第一次见没有被人用铁链拴着干活,还敢抢人东西的野生猴子,和自己的小猴子一起震惊地睁大了眼,“它们脾气好大不会挨打吗”
“国家保护动物,谁敢管”
余曜指着屏幕里挨了猴子一个大比斗也不敢还手的倒霉游客,故意耸了耸肩,“在我们的国家,打猴子会进监狱的。”
“真好。”
约翰尼羡慕不已,嘴角抿出一个小小的秀气的酒窝,一脸神往。
这个神情才算是有了点符合年龄的孩子气。
余曜心里想着,面上却不露端倪。
作为一个能够在不动声色间就跟各国记者博弈到有来有回的语言大师,如果余曜愿意,他往往会是最好的气氛调节者。
于是乎,在少年有意无意地套话和安慰鼓励话里,三个背对着镜头的年轻人连背影都透着欢快。
完全不像是在第一场比赛里旗鼓相当的对手。
倒像是一见如故的朋友。
哟呵,这是又有新朋友了
恭喜小鱼,圆满实现打一次比赛交几个朋友成就
我敢打赌余曜绝对是e人i人实名羡慕
观众们从直播间一扫而过的镜头里看见这一幕,乐呵呵地调侃起来。
他们等待着最后一组比赛的开始。
余曜也在等待候场的时间里大概摸清了约翰尼的情况。
用一句简单的话概括就是下等人家庭出现了一个擅长爬树的天才,被种植园地主发现之后被带到奥运会上试试运气。
除去二十一世纪居然还有一个星期都不放假一天的种植园这种事,余曜同样震惊的是,约翰尼真正的教练其实应该算是波比的父母,那对和他一起被囚禁在种植园里日夜不休摘水果的猴子夫妇。
现在的所谓教练不过是花钱从种植园园主那里“雇佣”约翰尼赚取名气的雇主。
难怪约翰尼攀岩的动作像猴子。
余曜为自己先前随意地点评对手风格感到抱歉,同时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说实话,他有点想帮帮约翰尼和他的小猴子。
但摆在面前的就是比赛,真正的帮助也不是给一张支票那么简单。
还是等比赛完了再跟二哥商量一下怎么办吧。
余曜自觉自己并不是什么同情心爆表的圣父圣母,也知道自己或许救不了很多人,但都摆在面前来了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余曜心绪转动,但很快,他选择暂时默默地压下了繁多的想法。
约翰尼对此完全不知情,但经过这么一会儿的交谈,他已经凭借小兽般的本能感受到了少年对待自己时的友善和用心。
余是全世界都闻名的大明星。
但他没有看不起自己
约翰尼开心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直到他们这一组的线路演示结束,即将被带去比赛,都还有点平静不下来。
但奖牌是绝对不可能拱手相让的。
约翰尼很清楚这枚奖牌对自己,对自己的家人,甚至对波比都意味着什么。
但感谢也需要表达。
“余,加油”
临出场前,约翰尼组织了半天语言,很认真地对余曜说道。
他怀里的小猴子吊在松松垮垮的t恤领口,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却也努力地空出一只毛绒绒的爪子用力招呼了几下。
余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谢谢,你也是。”
然后就和维克多一起走出了后台。
面对扑面而来的掌声,乐呵呵的维克多终于切换到了比赛模式,还没有走到岩壁上的两条线前,就已经战意昂扬。
“余,”他用朋友间才会有的熟络语气对身边人挑衅道,“要比比看我们谁最先爬到终点吗”
余曜抬眼望去,摆在他们面前的,是高达十二米的巨大岩壁,岩点很多,密密麻麻,但却用相同颜色的挂索在其中标记出了两条三米多宽的限定路线。
负责他们两人安全的保护员也已经在岩壁下一左一右就位,活脱脱像一对门神。
余曜很清楚的知道,这就是难度攀岩,是自己之前从未在任何比赛中尝试过的崭新领域,维克多挑衅自己的信心也来源于此。
但那又怎样
“当然没问题。”
有着一双澄澈的琥珀色眸子少年语气轻快地答着,旋即在观众们的欢呼声里长腿一迈,走上台去。
大台五套的解说员会意,在直播间里振奋喊道。
“我国小将余曜已经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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