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震动持续的时间不长, 过了片刻,说停就停了。
雀儿紧张地抱着小姐,努力护在小姐上方, 心想若是山上有石头掉下来, 可以砸在她身上, 就不会伤到小姐。
不过,直到摇晃停止,这种坏事也没有发生。
反而是外面的车夫发出了询问的声音“里面没事吧怎么发出这么大动静”
马车还在前行,方才地震得这么厉害,车居然丝毫没有减速。
雀儿有些发懵“刚才地震了呀,你没感觉到吗”
车夫反问“地震哪儿有地震难道是刚才车轮压到石头了”
“”
雀儿脑袋空了一下, 刚才摇晃得这么厉害, 绝不是车子碾到石头能解释的。
再说不只是她,小姐应该也感觉到了
想到这里,雀儿顾不得其他,连忙去查看小姐的状况。
只见小姐双目紧闭, 秀美的面容一片苍白,似是晕过去了。
雀儿连忙上前摇晃, 急道“小姐小姐快醒醒, 你没事吧”
随着雀儿的呼唤,“谢小姐”眼睑轻颤,浓密的睫毛缓缓抬起,乌眸雾色朦胧。
“她”像是有些迟疑“这里是”
雀儿见小姐转醒, 眉开眼笑,忙道“太好了小姐你没事这里是在马车上呀我们正要去白原书院,为甄大人送行,你忘了”
那“谢知秋”原本一副将醒未醒的模样, 头疼地扶着额,听到雀儿这些话,脸上却是一惊。
“小姐甄大人送行”
只见“谢小姐”脸色一变,不再与雀儿说话,反倒猛地转头,一把掀开车帘,看向外面的临月山
窗外是熟悉的山景,山树吐翠,草木葳蕤,树影丛丛之中,还隐约可见他朝夕生活的草庐
可是,他已不在山上,而在山下。
这时,小丫鬟在他耳边着急地叫道“小姐还是将帘子关上吧虽然您说您不觉得,但那个萧二少真的很奇怪的要是被他看到就不好了”
可是这个“谢小姐”丝毫不会害怕山上那个“萧二少”。
若要问为什么因为,他,现在在谢小姐身体里的这个灵魂,就是如假包换的萧寻初本人。
萧寻初此刻混乱无比,他震惊地捂住自己的脸,缓缓整理思路
时间回到半刻钟以前。
临月山山脚的一个小坡上,一霜衣青年双手拢袖,居高临下,遥遥望着山下道路经过的车马。
青年五官俊逸,尤其生就一双桃花目,天生夹着懒倦之意。
他长发披散,未着簪冠,许是自以为身处人迹罕至之地,就可不必遵循世俗所定的虚礼。也正因此,一缕半长黑发从他额边垂下,松散之中,倒多了几分魏晋风流之士那般风流不羁的味道。
萧寻初居在此山中已有四年。
两年前山脚的月老祠建好,从这里通行的车马就多了一些,对此,他也早已习惯。
若是平常,他不会对途径此处的过路马车起兴趣,反正左不过是来求姻缘的年轻男女或是对儿孙婚事担忧的老人。
然而今日,他一瞥,倒觉得这车上的徽纹有几分眼熟,便不自觉地起身来仔细看看。
车内似是个年轻女子,只是离得远,别的瞧不清楚。
萧寻初唤来小厮,道“五谷,你来帮我看看,你对经过的这车有印象没有”
萧寻初已许久不离临月山,近乎与世隔绝,自从师兄弟们都离开此地后,他与外人接触更少。
但五谷与他不同,五谷大多数时候都在山下,偶尔还会去市场买点东西什么的,对外界更为了解。
五谷记忆力出人意料得好,果不其然,他扫了一眼,便正经地回答道“少爷,那是城东谢望麟老板家的马车。”
“谢望麟”
“对。”
五谷不卑不亢地回答。
“不过,要说的话,这谢老爷的大女儿比他本人有名,就是那位名满天下的谢知秋小姐。”
谢知秋。
萧寻初微微一愣,道“是她啊”
久远的记忆顷刻间涌入脑海中,如惊涛骇浪而不可敌,他眼前当即就浮现出那个在小棋室中落子下棋的少女,往事历历在目,仿佛昨日才经历过。
蓦然回首,竟已是六年前。
小厮觉察出萧寻初的异样,问“少爷认得她”
萧寻初一顿,回答道“以前在白原书院的时候,她正好在内院跟随甄奕先生学习,我听说过她的名字而已。”
两人通信的事,他自不会说出口。
以前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今后亦不会。
然而五谷这小厮的直觉偶尔会像野兽一样敏锐,他细长的冷目中寒光一闪,试探地问道“就这样”
“就这样。”
“真的就这样”
“你为什么很不信任我的样子,就这样而已,还能有什么。”
五谷说话毫不拐弯抹角,道“少爷以前不是喜欢过谢小姐写的秋夜思吗还专门抄下来裱了框,挂在墙上好些年。”
“那是”
萧寻初似并未料到五谷会提起这事。
他看向别处,敷衍道“梁城中有谁不喜欢秋夜思连师父这样的人,当年都天天在院子里吟诵。”
“也是。”
小厮反应寡淡。
“但我还以为,少爷见到诗作者本人,会更激动一些。”
“不必。”
萧寻初不与小厮对上视线。
她有她的人生,他也有他自己的。
谢知秋名扬天下,他私底下为她高兴,这是她应得的,至少世人都晓得了有她这么个人,没有将她完全埋没。
但是他对自己现在在梁城是什么名声有数。
像他这样的人,还是不要再与她有牵扯为好。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后面的记忆就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片段,接不起来。
萧寻初仍感到头痛欲裂,“嘶”了一声,捂住自己的额头。
雀儿担心至极,又上去想要扶她“小姐,你要不要紧刚才到底怎么回事,那地震那么剧烈,可车夫居然说感觉不到,吓死我了您要是实在不舒服,要不我们改道回府吧”
萧寻初闻言一顿“地震”
雀儿连连点头“对啊摇得可厉害了小姐您当时正好握着脖子上那块姻缘石,那可是老夫人专门给您的,也不知道刚才那一晃,石头有没有碰坏。”
萧寻初一听,连忙去摸自己脖子,果然发现上面挂着什么东西。
他迅速一捞,将那块石头拿了出来,然后,眸色一变。
他隐约记得,自己晕过去以前,也感觉到了震动,同时手里也拿了一块与此一模一样的石头,不过不叫姻缘石,而是这临月山上的一种无名黑石。
那石头起先还是师父考察本地地质时发现的。
据师父说,他年轻时行遍四海,见过无数奇怪的矿物异石,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黑石,而且似乎只在临月山上才有,十分怪异。
师父一向好奇心重,对这种罕见的东西有兴趣,便想研究研究,之所以会将草庐建在临月山上,也有这种黑石的原因。
这些年,萧寻初和师父师兄弟们一直在试图发掘这种石头的用途,还专门从岩洞里凿了几块下来,当作样本用。
只可惜这种石头,导热塑形都不行,暂时还没有发现特别好的用途,倒是前段日子听说有些招摇撞骗的和尚道士一流,看重这石头材质稀奇,就拿去卖了号称姻缘石没想到他们居然还卖到了谢家老夫人手里,然后到了谢小姐的脖子上。
原来他与谢小姐,之前几乎在同一时刻、拿了同一种材质的石头。
萧寻初扶住额头思索。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理,但现在看来,眼下的异象恐怕与这石头脱不了干系。
他现在在谢小姐的身体里,那谢小姐呢会不会在他的身体里
萧寻初隐约记得,他感到那剧烈摇晃的时候,脚一滑从山上摔了下去,那山坡不低,若是谢小姐当真在他身体里,恐怕要狠狠摔一跤。不知她现在有事没有,不会摔伤吧
萧寻初心急如焚,可眼下他极为头痛,转不动脑子,正急于想办法,却听马车咯吱一声停了下来。
“小姐,到了”
小丫鬟道。
萧寻初还没从混乱中恢复,这个时候马车居然就到了地方,无论是时机还是情况都糟糕透顶。
他本想先下车且走且看,但这时,那小丫鬟手忙脚乱地取出一顶帷帽,一把罩到他头上,忽然将他整个人遮了个彻底
“”
萧寻初一惊,下意识地想去抵挡
“这是什么”
萧寻初这辈子出门也没戴过这种东西,刚被罩住就懵了,只看到眼前一白,视线被蒙上一层软纱。
他十分抗拒,第一反应就想摘下来。
然而他刚抬起手,不过将帷帽碰歪了一点,小丫鬟就急忙又帮他掩上,还奇怪地道“小姐,怎么了这是帷帽呀,您刚才没看见吗还是我之前没帮您戴好,让您不舒服了”
“我”
萧寻初去掀帷帽的手顿住了。
小丫鬟如此小心谨慎、动作如此熟练,给小姐戴帷帽的样子如此理所当然,都令萧寻初错愕。
然后他就想起,他现在不是萧寻初,而是谢知秋。
在他记忆中,谢小姐当初在书院中的那几年,确实没有一天不是这样的。
他觉得一层纱挡在眼前搞得人头晕,可当年读书的时候,偶尔在外院碰到谢小姐,她无一次不是严严实实地戴着帷帽,在丫鬟陪同下,行色匆匆地低着头走。
记忆中的画面笼上一层阴沉的雨幕,萧寻初心头蓦然涌上酸涩之情。
萧寻初一向知道谢小姐想走在世间比之男子困难重重,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身体会。
小丫鬟一边帮他整理帷帽,一边担心地叮嘱道“小姐虽是甄大人的弟子,特许来送行的,但毕竟是女子,出入一定要小心谨慎才行,万一被人抓到话柄,坏了名声就不好了。来,小姐,我们从侧门进去,尽量避开外人。”
萧寻初想了想,默默放下本想捧帷帽的手,沉默地掩住自己的面容,走下马车。
但他下车的时候,又听小丫鬟轻轻“呀”了一声。
萧寻初问“又怎么了”
小丫鬟有些慌张的样子,踮起脚,凑到萧寻初耳边,很轻很轻地说“小姐,你鞋子从裙子下面露出来了,是不小心吗你还没定亲呢,要当心不要让人看见脚呀。”
萧寻初“”
小丫鬟就像什么都没发现似的,侧身帮他掩着鞋尖,然后悄悄帮他盖好裙摆。
等萧寻初在地面上站定,小丫鬟又跑回车里,不久,不知从哪里摸出两个玉环来,帮他压在裙子两侧,防止裙幅散开。
“这样就好了。”
小丫鬟松了口气的样子。
萧寻初走起路来却束手束脚了很多,装束也变累赘了。
他盯着自己身侧那两个玉环,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心绪难言。
谢小姐她,这些年到底
光是这两件小事,萧寻初就有很多意见想说,但眼下显然不是抱怨这些的时候。
目前,还有更棘手的问题要解决。
谢小姐今日,据说是来和她的师父甄奕和李雯送别的。
站在白原书院前,萧寻初轻轻将雪白的帷帽打开一条缝隙,望着那书院门口已四年不曾见过的匾额,一时间,感慨万千,六年来的种种往事、悲欢离合,伴随着无数思绪一同涌上心头,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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