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这日, 五谷来到山上,就见少爷正在打扫屋子。

    他将昔日自己最宝贝的那些工具、金属,甚至是做了一半的器械半成品, 都分门别类收了起来, 反倒是笔墨纸砚、蜡烛, 还有几本书被留在外头。

    草庐本就家徒壁立,再将那些东西一收,顿时成了个空空的屋子加一个空空的院子,放眼看去, 除了中间面无表情收拾东西的少爷, 居然不剩什么了。

    五谷还从未见萧寻初有过这种举动, 茫然问“少爷,您在干什么”

    “整理杂物。”

    少爷头也不抬地将装满工具的箱子合上,目色清冷。

    “八月,我打算参加秋闱。”

    谢知秋说完这句话后,半天没听到回声。

    她转头看去,只见五谷背着他带上来的包裹,嘴却张得大大的, 一副大受刺激的样子。

    “”

    谢知秋皱起眉头。

    她问“怎么这副表情, 你之前不是说,我若是改变主意,其他人都会高兴吗”

    然而,五谷的下巴还大大地张着, 没那么快合拢。

    他上次说是那么说,但打死他他也想不到,少爷居然会是认真的

    而且上次老爷来的时候,少爷不是还死犟着不松口吗, 怎么说变就变了

    少爷这行动力也很吓人,居然说干就干,现在都五月了,这就要参加参加秋闱

    半晌,五谷道“少、少爷,今日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您什么时候又摔着脑袋了”

    谢知秋没接他话,只说“那么有空的话,不如过来帮忙。”

    这样的要求,五谷自然不会不答应。

    他将东西一放,就赶忙过来搭手,一边搭,一边还忍不住往“少爷”身上瞥。

    奇事啊。

    自从十五那天少爷从坡上摔下去以后,他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这么多年了,老爷夫人书院先生,哪怕是师兄弟全部下山,都没能改变少爷在那什么墨家术的道路一头走到黑的决心,现在他却一下子“改邪归正”,甚至都愿意参加科举了。

    难道那一跤,真将少爷的死脑筋摔通了

    还是说,老爷上次上山照顾少爷,多少还是改变了他的想法

    “萧寻初”突然决定要参加秋闱,已经令五谷大吃一惊。

    但五谷万万没想到,会令他震惊的事,这才只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一日。

    五谷才刚起床,一出来就看见少爷坐在窗边,已研了墨、铺了纸,正在飞速地写些什么。

    五谷好奇地凑过去一看,却见满篇复杂的文言,以他的文化水平不太看得动。

    五谷当即肃然起敬,道“少爷这是在练习写文章已经在为科举做准备了”

    “不是。”

    少爷手上未停,落笔如风。

    “这不是我的文章,是中庸的原文。我有些感悟想记成注解,但手头没有书,干脆先自己将原篇写下来,日后也好用。”

    “”

    五谷呆怔一瞬,才反应过来少爷口中的“写下来”,是将中庸全篇默写一遍的意思。

    这、这种事是有可能做到的吗

    他没正经读过书,对这种四书五经的不太懂,但中庸全本全部写一遍,少说也得有好几千字吧

    五谷呆若木鸡,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少、少爷,你能默得出来”

    “嗯。”

    “您、您以前背过这个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也没有特意背。可能以前在书院的时候看过,看着看着就记下来了。”

    对方回答时的语气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冷淡的谦逊“我也不能保证完全默对,先写下来试试罢了,以后有机会再找别本核对。”

    对方说得很合理,可五谷看着“少爷”想都不想就下笔的架势,却直觉“他”多半只是在谦虚,默写得这么快,根本就不像是记不清。

    五谷唯有傻傻站在旁边,眼看着少爷全凭记忆默完了一整本中庸,少爷自己还没觉得哪里有问题的样子。

    又一日,五谷搬了一大堆书上山。

    少爷精神上是决定要参加科举了,但他在复习上的物质水平着实还跟不上。

    临月山草庐里的书是有不少,但少爷原本钻研的都是一门叫墨什么的学问。

    邵学谕是说过这是什么高深的上古绝学,可再厉害的上古绝学,这科举也不考,所以箭在弦上了,少爷手头竟少有温习可读的书。

    万幸,五谷是个神通广大的小厮。

    他在委婉地从少爷口中打听了他现在最需要的书后,很凑巧地,五谷迅速就捡到啊不是,是“正好”就在二手书局里找到了这几本书。

    于是他一口气以一个极低的价格买了下来,甚至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老板,让老板好心地“附赠”了几本。

    当少爷用疑问的眼神看向他时,五谷立即摆出他平时最为正直可靠的表情,刚正不阿地解释“真是老板送的,完全没付钱。许是我平时与人为善、慈悲为怀,又在那书局老板面前表现得真诚恳切,这才打动了对方,有这等好运气吧。”

    谢知秋定定地看了五谷一会儿。

    然后,她移开了视线,没有像之前那样刨根问底。

    在见过萧将军和对方的金疮药后,谢知秋对五谷的立场大致有了猜测,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去看书了。

    五谷见少爷没有过度追问这些书的来路,松了口气。

    只见少爷将注意放在崭新的书上,一本一本翻过去,视线长久凝在其中几本上。

    “少爷有兴趣”

    五谷面上不显,目光倒是一直瞟去。

    少爷轻轻回答“这三本,我没看过。”

    五谷精神一震,立即来了兴致,解释道“少爷若是看过才奇怪,书局老板说他是昨儿才进的新货。”

    说着,五谷立即发挥一个小厮的职业道德,尽责地解释起来

    “先看这两本,作者乃是毕盛,白原书院有名的先生,据说过去五届科举,他曾压中过两回考题

    “再看这本,作者林大典,当今翰林学士,据说很可能是明年科考的主考官。这书里写了很多他个人的思想见解,或许就会与明年的考题有关。

    “现在全梁城的学子都在疯抢这几本书,很难买的万幸我贿啊不是,万幸那书局老板是萧将军的仰慕者,得知我是将军府的人,又看我长得面善,这才特意呃,送了我这三本”

    五谷这是一本正经地扯谎了,分明是差点漏了嘴,但谢知秋一看他,他又板起脸来,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

    好在谢知秋如今也不会在这方面跟他计较。

    她的目光重新落到书上。

    数年之前,方朝有位平民,用胶泥制作字印,改昔日雕版印刷为活字印刷,将传统印刷行业的效率大幅提高,成本大幅降低。

    从那以后,方朝的相关行业迅速繁荣,书籍不再是大户人家家里才有的一字难求的珍品,得入寻常百姓家,使得寒门子弟也有机会以低廉的价格享受到知识的眷顾。

    相应的,书籍更新换代的速度也快了许多,几乎每个月都能有新书问世。

    由于科举是现下寒门子弟最能快速改变自身地位的途径,且方国提倡教育,读书人很多,这种与举业有关的书籍一经面世,总能迅速被渴望金榜题名的学子抢购一空。

    若按谢知秋本人的喜好,她对这类书的兴致并不算高,但正如小厮所说,既然要参加科举,只怕还是有必要看看。

    她遂拿起一本,翻阅起来。

    这时,五谷自以为帮了少爷老大的忙,正自鸣得意。

    然而,下一刻,当他看到少爷读书的样子,却一下子被吓到了,连表情都僵在脸上

    只见“少爷”一手持书,一手翻页,神情凝肃,唯有眼珠晃动。

    “他”从左到右看得极快,不过数息即可翻一页。

    五谷这辈子从没见过谁是这样看书的,不要说看书的内容了,普通人这样连看个页码都够呛吧他不过是在那里站一会儿的功夫,只觉得少爷快把大半本书都翻完了。

    五谷被这架势惊得瞠目结舌,吓得呆了。

    他忍不住问“少爷,您这看了能记住吗”

    少爷并未回答。

    五谷略微有些不信邪。

    他试探地伸出手,将那本书将少爷手上拿过来。

    少爷并未抗拒,任由他拿走了书,只是眼神略显疑惑。

    五谷将书往前翻翻,将拳头放在唇边,清了清嗓子,问“这位大人在这第七十二页提了个古文,上半句是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请问下半句是”

    谢知秋回答“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她停顿了下,解释道“这是诗经里的蜀黎一篇,毕学士在那里提这首诗,是为了解释怀古诗的思路与情调,并非他本人原创。

    “这两年诗赋在科举中的比重较大,他才会花长篇大论在品赏诗歌上。”

    不等谢知秋说完,五谷已大惊失色“所以您那样扫一眼,就当真看得记住了”

    “”

    谢知秋不置可否。

    她看向别处,轻描淡写地道“会背无用,领悟更为关键。且诗经属于九经之列,根据前些年的朝廷诏令,日后九经只问大义,不须注文全备。”

    “所以”

    “所以你这样的问题,考试不会考的。”

    五谷“”

    五谷“少爷,我要是知道科考会考什么,还能来您府上当小厮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句话的字儿我全认识,您不要要求这么高好不好。”

    于是谢知秋没有理他,继续翻书去了。

    可五谷内心余惊未消,仍不停地偷瞥少爷的侧脸。

    说实话,五谷自己也觉得少爷只是扫了一遍书、他就单拎一句话出来让少爷背,未免太刁钻了点。

    谁料少爷不但真对了上来,还准确说出了书中内容,可见他果真不是随便翻翻而已,是真的在看的。

    然而这个认知,却令五谷更为惊讶。

    他以前就没觉得少爷很笨,可他打破头也没想到,少爷一旦认真起来,能聪慧到这个份上。

    少爷这不仅是过目不忘,还理解能力超群啊而且知识储备也不少的样子,虽说完全想不通他是什么时候学到那些东西的。

    不过想想也是,其实少爷头脑一直不错。以前邵学谕讲的那些什么杠杆原理啊小孔成像的,与天书无异,根本不像人话,可少爷还不是都弄懂了,还学得不错

    现在他只不过是终于将这份头脑,用到了正事上罢了。

    只是

    五谷胆战心惊地凝视着少爷专注读书的模样。

    说实话,少爷最初说决定要参加科举的时候,他心里根本没当一回事。

    少爷很可能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不说,就算是认真的,短短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他如何能胜过那些寒窗苦读十年的人,如何能高中呢

    当然五谷也没有说风凉话,反而一直支持少爷,但那只是为了不打击少爷的积极性罢了,毕竟学学孔孟之道,瞧着比琢磨那些炮仗靠谱多了,这样将来才有机会劝少爷回家。

    至于少爷是不是真考得上,那是次要的。

    可现在

    看少爷这个架势

    五谷惴惴不安地盯着“萧寻初”的侧影,心里扑通扑通的,怀抱着莫名其妙的期待

    少爷该不会,真能一举高中吧

    谢府。

    “大小姐最近,心情是不是特别好呀”

    “大小姐最近,好像经常在笑呢。”

    “没错,上回我不过帮大小姐洗了毛笔,她便对我笑了,还是笑着说谢谢”

    “上回我帮大小姐温茶,大小姐也笑了”

    “你们这算什么,我的才叫厉害上回我临时被派去后院除草,正好手边没趁手的工具,就随手拿扫帚绑了块板做成锄头,大小姐看到了,跑过来仔细看了一番,然后也对我笑了,还夸我做得不错”

    院子里,一群小丫鬟聚在一起,讨论得起劲。

    屋内,二小姐谢知满头上顶着几本书,双手平举胸前,一步一步小心地往前走,俨然是在练习仪态。

    知满已经很努力了,乍一看姿仪优雅端正、无可挑剔,只是她上半身一动不动,下半身仍有些不稳,脚尖颤颤巍巍的,也带晃了头顶书籍。

    她的贴身丫鬟在一旁鼓劲“小姐加油呀已经走了三十多步了,再转过身,就快要破记录了”

    知满抿起嘴唇,试图保持面带微笑的样子,毕竟表情也是仪态管理的一部分。

    可是她明显感到头上的书已经有点歪了,眼神便忍不住往头顶瞟去,嘴角的弧度也僵了,这一下再转身

    哗啦。

    “哎呀”

    书籍散落一地。

    贴身丫鬟赶忙上去帮着二小姐收拾“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

    知满摇摇头,认真道“再来一次吧,今日要把三百步走满才行”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讨论的喧哗声。

    贴身丫鬟不禁被那声响吸引了注意力,问“小姐,那些人还在讨论大小姐呢。下人一天到晚议论主子,要制止她们吗”

    知满想了想,模仿姐姐平时的语气,摆出小主人的架势“不必。若是姐姐,想必不会对他人如此苛刻。再说,她们说的内容,好像是夸我姐姐呢,应该无妨。”

    “不过,也难怪她们稀奇。”

    丫鬟回忆着说。

    “大小姐最近是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她为人和善多了,笑的次数也多了。上回我代雀儿去给大小姐梳头,大小姐还对我笑了笑呢。”

    听到这里,知满却是愣了愣。

    “是啊”

    知满口中附和,可眼神可不像开心的样子,反而有些迟疑。

    “姐姐最近对我也比以前好了,不仅每回都给我准备各种好吃的糕点,还不敲我头了,每回我去找她,她都会夸夸我。”

    知满说出来的都是好事,可看她的表情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贴身丫鬟不免惊讶。

    “小姐不高兴吗这不是说明,大小姐越来越认可二小姐您的优秀之处了吗”

    “不”

    说起来好像是不错,表面上看也很好,知满也觉得自己应该开心,可不知为何,她就是开心不起来。

    她说“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姐姐现在对我更好,可我总觉得她和我之间的距离变远了,她对我笑,也像是刻意装的。

    “我现在有点心吃,有夸奖听,姐姐对我很好,可是我”

    还是想要原来的姐姐。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连知满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怎么会这么想

    姐姐明明一直就是姐姐,根本就没有换人呀

    正当知满迷惑的时候,贴身丫鬟也若有所思。

    她说“不怪小姐奇怪,大小姐最近是有点不同寻常。不止是性情,好像连举止习惯也和以前有点不同。

    “大小姐最近总是闷在屋里,书看得也少了,反而时不时拿着老夫人送的那块姻缘石琢磨。

    “大小姐以前最不耐烦老爷和老夫人提什么议亲的事了,现在却隔三差五跑月老祠。

    “还有,我听大小姐身边的雀儿说了一些怪事。

    “她说大小姐最近更衣沐浴,全都闭着眼睛

    “大小姐还在自己窗边放了一把米,像是打算养这附近一带的麻雀,所以近日府里鸟儿雀儿的都变多了。”

    知满皱起小脸。

    她迟疑道“姐姐最近难道遇上什么事了吗”

    贴身丫鬟见二小姐满脸担心的样子,反而笑了。

    她故意打趣道“大小姐会不会是终于开窍,有意中人了”

    知满大惊“怎么可能”

    “不可能吗”

    贴身丫鬟哧哧地笑了两声。

    “祈祷姻缘、养雀儿、爱笑,这不都是闺中小姐常有的表现吗虽说大小姐表现得也不是特别明显,但大小姐以前性子就太冷了,现在这般,也算十分柔和了吧”

    知满没接这话。

    只是她脑海中,却浮现出那日偶然看见姐姐时、姐姐一个人面红耳赤的模样。

    不知为何,知满感到有些许不安。

    这个时候。

    谢知秋闺房中,小香笼由侍女点上,淡烟袅袅,散发草木香。

    萧寻初坐在桌前,面色凝重,正在反省自己。

    扮演谢知秋,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认识谢小姐,知道她喜爱看书,不说话、不爱笑,素日喜静,唯独宠爱妹妹。

    这些表面上的功夫,他都能做到。

    只是仿形容易,仿神艰难,而且许多个人的小习惯,几乎没办法完全改掉。

    自从来到谢府,萧寻初已经尽量不说话,也尽量不笑了,他微笑的次数甚至不到以前十分之一。

    可纵然如此,每当他在自己认为无关紧要的时候微微上扬一下嘴唇,对面的人就会立即露出万分惊愕的表情,仿佛他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行为一般。

    最近他甚至偶然听到小丫鬟们私下在议论“大小姐最近脾气好到出奇”之类的事。

    谢知秋以前对人到底是有多冷淡啊。

    他和谢知秋相处的时候,明明觉得还好啊。

    不过,这种诡异的地方还在其次。

    毕竟一般人没那么容易想到灵魂交换这种怪事,还算安全。

    而对萧寻初来说,眼下还有一个更大的麻烦

    他没有办法适应谢小姐的身体。

    他举起自己的手。

    入目的是一双素手,十指纤长葱白,指甲未染,但甲尖修得圆润光滑。

    右手无名指中间与虎口都有一层茧,这是手的主人经常握笔留下的痕迹。

    他试着将手掌合拢,五指便随之收进掌心。

    掌心传来与他昔日截然不同的触感。

    这手

    好小,而且好软。

    即便他不断催眠自己去适应,这种种不同仍在提醒他

    这不是他自己的身体。

    这是女孩子的手。

    这是谢知秋的手。

    光是想到这一点,萧寻初就不受控制地窘迫,似乎连握紧自己的手,都是一种逾礼的冒犯。

    谢知秋说得对,她看出来了,他因为她的女子身份,无论是对看起来像她的身体,还是对她真正的身体,都难免有些拘束。

    萧寻初非常不擅长与女子相处。

    他没有姐妹,只有一位兄长。

    被送进白原书院学习以后,身边同窗皆是男孩。

    在认识谢知秋之前,他对女孩几乎没有概念,而且即使是通信两年的谢知秋,他们也仅在非常年少时见过一面。

    以方国的习俗,婚姻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年轻男女互见一面都困难,这在萧寻初看来当然有点过了。

    但不盲从规则是一回事,道德与尊重又是另一回事。

    他知道随意看女孩的身体是不对的,随意触碰女孩的身体更是不对的。

    而当这具身体变成了他自己的身体,道德和实际情况之间就出现了巨大的冲突。

    他必须要操纵这具身体,他难免会碰到这具身体,可内心的另一端,又在说这是不高尚的行为,他不该这么做。

    手还只是一个很小的方面。

    这具身体的每一处地方,都和他原来的身体完全不同。

    这身体过于柔软、纤细,他不清楚谢知秋自己是怎么看的,但在他看来,这身体几乎上上下下都是禁忌,哪怕多看一眼都要蒙受内心的谴责。

    若是萧寻初真的完全光明磊落,真的内心坦荡,他或许还不至于如此煎熬。

    但问题是,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谢知秋对他来说是很特别的。

    他并非真的完全不好奇她的身体,并非真的不会对她产生任何超越友谊的感情,并非真的对她毫无。

    他只是在克制。

    而每一次过于接近她,他都不得不赤裸地直面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重新感受到自己内心的肮脏和龌龊。

    他的内心没有他展现给她的样子那么高洁,他有很多他本该极力避免的想法和念头。

    两人见面的时候,尚且还好,因为他们至少会在视觉上恢复本质的样子。

    可当他完全是谢知秋的时候,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面对这种与道德的拉扯。

    纵使谢知秋之前在语言上提醒了他不要过于介怀,可事实是萧寻初不敢不介怀,也做不到不介怀。

    这是他给自己设下的枷锁,只要他把自己锁得紧一点,谢知秋就能安全一点。

    萧寻初捂住眼,叹了口气,试图得到喘息。

    这时,外头有人敲门。

    有丫鬟在门口道“小姐,老爷请你过去”

    萧寻初一顿,回神应道“好。”

    能到有人去的地方也好,虽然有暴露的风险,但至少也有人能盯着他,让他能暂时把精神都集中到“扮演谢知秋”这件事上,暂且忘掉其他。

    他调整精神,模仿谢知秋摆出淡漠的表情,起身外出。

    一刻钟后。

    “姐姐”

    知满抱着本书半跑半走来到门口,她本是想来与姐姐聊天的,可往窗中一看,却见屋里一片静寂,居然没有人。

    “咦”

    知满有些意外,她以为姐姐这个时辰都会在屋中。

    当知满探头探脑地找姐姐的时候,她的贴身丫鬟本意是想帮她一起寻人的,可刚一转头,倒看见了稀奇的东西,眼前一亮,欣喜道“二小姐,快看”

    小丫鬟似是怕惊扰到什么,刻意压低了声音。

    知满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也不禁“呀”了一声。

    只见侧面廊前窗棂之下,有两三只小麻雀在窗台上跳来跳去地啄食。

    大小姐近日不知为何起了兴致喂麻雀,总会在窗前留些香米,有些小鸟发现了这个地方常有吃的,就时常过来。

    今日这几只,大抵也是如此被引来的。

    这些雀鸟儿精明得很,被人喂得多了,就有点不怕人了。它们瞧见知满和贴身丫鬟了,但还在原地站着,并未立即飞走。

    这种圆滚滚的小鸟最招小姑娘喜爱,知满见了,自想凑近看看,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

    谁知这一步,便是最后的界限了。

    知满刚迈步子,小鸟一改之前淡定的样子,呼啦之下,全都振翅飞走

    “啊”

    知满眼见麻雀们飞走,发出遗憾的声响。

    “二小姐”

    这时,小丫鬟看到一物,疑惑地走上前去。

    “这是什么好像是从刚才一只麻雀身上掉下来的”

    “什么”

    知满好奇望去。

    丫鬟已经那地上那物捡起来了。

    “这是字条”

    丫鬟一边说,一边将那折起的纸片展开。

    “初三,月老祠”

    丫鬟下意识地将纸片上的字读了出来,眨了眨眼“月老祠是大小姐常去的那个临月山的月老祠吗初三可小大姐还没定下回去月老祠的日子呢。怎么会有这么一张东西从麻雀身上掉下来,倒有点像是信”

    那丫鬟说着说着,脸色一变,忙捂住自己的嘴。

    “胡说”

    谁料知满反应比她还快,她对这种事情无比敏感,丫鬟甚至只是说了个“像”,她就跳了起来,迅速强行扼住对方话头

    知满面色大变,她最近一直在随老夫人和夫人学管家之学,年纪不大,气势倒是拿出了十成十,立即呵斥道“我姐姐向来清白守礼,你休要胡乱编排谣言污她声誉你这嘴若再敢乱说半个字,我便让祖母卖了你”

    贴身丫鬟吓坏了,自知失言,连忙闭嘴站到旁边。

    知满则立即抢过她手里的纸片,自己亲自看。

    然后她这一看,便松了口气,气场也缓和下来。

    “这是我姐姐自己的字。”

    她一边说,一边将身体探进窗内找了找,拿了一幅谢知秋写的字出来,一起摆在贴身丫鬟面前。

    只见知满拿的那幅谢知秋的书法上有个“月”字,和纸条上的“月”字放在一起,横竖勾都写法都一模一样,绝对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知满说“姐姐上回去送甄先生时在车上晕了以后,头疼一直没好,许是怕误了下回参拜月老祠的日子,这才找了张纸把想法记了一下,至于麻雀麻雀怎么会送信,多半是从我姐姐桌上将字条带下来了。你可别胡说八道胡思乱想了。”

    贴身丫鬟见此铁证,羞得面红耳赤,连连认错道歉。

    “算了。”

    知满扭开头不高兴。

    她想了想,说“姐姐不在,那我们过会儿再来吧。”

    “是。”

    丫鬟应声。

    两人离去。

    只是,知满低头的时候,面上并未真的轻松,反而飞快晃过一抹忧色。

    她眨了眨眼睛,飞快掩去异样,挺直后背,以练习多时的淑女姿态离去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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