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儿, 你想不想和为娘一起去骑马”
十月中旬的时候,谢知秋忽然发觉姜凌对她热情了许多。
自从以萧寻初的身份回了将军府,姜凌就是全家对她最戒备的人。这种变化, 不免让谢知秋受宠若惊。
由于姜凌给人印象的特殊性, 她本以为要完全取信对方得要费不少功夫,没想到这么容易。连谢知秋自己都不清楚她是因为什么取得了姜凌的信任。
不过这对她而言, 无疑是好事。
谢知秋感到心头大石落下, 松了口气。
当然,当姜凌邀请她骑马的时候, 她仍不敢当着将军夫人的面展示自己拙劣的骑马技术,会以脚踝伤着为借口婉拒。
不过, 她很快发现这是个观察姜凌骑马的好机会。
姜凌骑马技术非常高超,而且她有在骑马的时候总结技巧的习惯,只要谢知秋站在旁边, 她就不时会说一些骑马的小要点。
谢知秋试探地问了一些小问题以后,姜凌甚至会亲自演示给她看。
谢知秋赶快记在心里,等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悄悄练习。
这样做的效率一下子就比她自己凭着马夫的只言片语瞎捉摸高多了, 不出半月, 谢知秋就感觉自己骑得像样起来。
萧家的生活大致安定以后, 谢知秋迅速将眼光重新放回正事上。
对谢知秋来说,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准备明年的春闱。
很快, 她便着手进入太学。
作为梁城的官方学府, 相比较于达官显贵后裔才能进入的国子监,太学对学生背景的要求要低许多,即使是寒门子弟也有入学的机会,尽管多多少少仍然会偏向官员的孩子, 但对平民来说,这已经是最好机会。
除了学生来源,太学与国子监的最大区别在于,国子监生经过多年学习后,可以不通过科举而直接“荫”官,而大部分太学生只是借太学读书,该老老实实参加会试,还是得老老实实去参加。
由于萧将军当年显赫的军功,以及当今圣上对萧家存着的愧疚之心,萧家当然也有将男孩送去国子监的名额。
不过萧寻初当年连在白原书院读书都要跑,自是不想去国子监,这个名额便理所当然地交给了既是长子又愿意听从父亲安排的萧寻光。
谢知秋对此倒没什么意见。她本来就不是萧家人,能借着萧寻初的身体参加科举,还可以参加太学的考试,已经是她过去想都不敢想的机会,理应珍惜。
所以,当秋闱过后,太学的名额有了空缺,谢知秋毫不犹豫地去参加了太学的补试。
太学作为朝廷设立的官方高等学校,福利相当好,太学生不仅可以得到衣食住行的保障,甚至还享有免除一定税役的特权。
既然福利优厚,那么太学生的数量肯定也是有定额的,有缺才有补,故而太学的入学考试也称作“补试”。
要进入太学学习,若非特殊情况,起码也得是举人才行。
谢知秋虽然是个解元,但她的解元只是梁城一地乡试的头一名,而太学招收全国的学生,会有各地受到推荐的优秀学子慕名而来,不乏有其他地方的解元不说,也有往年的出众学生。谢知秋不敢不可一世地认为自己必能得选。
她抱着谦虚的想法去考,心想考上最好,若真没考上,也只能继续自己学习。
因此谢知秋出考场的时候,心态相当好,没有太大负担。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那份补试考卷,一交上去,就被单独挑了出来,送到两位礼部官员面前。
“陶兄,你看我没骗你吧,这学生是不是文采飞扬,又写得一手好字”
若是谢知秋在场就能认出来,挑走她考卷的两名礼部官员,正是秋闱时在她附近走动过的监考官。
这两人一人姓李,一人姓陶,平日都在太学任职。
此刻,那陶姓官员看谢知秋的卷子看得入了迷,一旁的李姓官员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好文章真是好文章而且字也写得好”
陶姓官员看得拍案叫绝,连连赞叹。
“都不必说这份文采了,光是这个字只要能用这个字将奏折写得赏心悦目,何愁不能从一众普通人中脱颖而出,叫圣上记住他的名字只是可惜”
他看向卷子上的署名
“萧寻初”这三个字,分外灼眼。
李姓官员默然,知道对方在顾虑什么,说“我确实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是萧斩石的儿子。谁能想到一个武夫,能生出这等才华的孩子来”
陶姓官员摇头“萧斩石的孩子还是算了吧。萧斩石在圣上那里身份微妙,还是少沾为好。若是与这萧家走得太近,平白惹了官家猜忌,未免太冤。
“再说,萧家这等武将多半是主战派,而如今上面那位大家都知道,他一向是主和的,与武将合不来。这萧寻初,未必能得他的中意。”
李姓官员半晌没有吭气。
他将那张卷子又拿起来,认真又看了一遍,遗憾道“可是你看这文章,写得多好啊”
陶姓官员侧目“你很欣赏他”
李姓官员道“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能写出这种文章的人了,当年甄奕的鼎盛时期,想来也不过写到如此。”
陶姓官员叹气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坦白而言,一篇文章,在官场上又有什么用呢文采好的人,却未必实干,也未必派得上用场。你看唐朝的李太白,千百诗文技惊四座,被人称作诗仙,真到做官上,却也难有建树。”
李姓官员俨然对“萧寻初”是十分惋惜的,但他并未直接回答。
倏忽,他像是想到什么,又道“若按照常理来看,这萧斩石的儿子确实不能说是很好的选择,但凡事要换个角度
“听说这萧寻初与他父亲关系并不好,十五六岁就离家出走了,若不是这回中了解元,还不会被萧家接回去。
“现在这萧寻初回家是回家了,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瓷器,一旦碎掉过,裂痕犹在,又如何能当真恢复如初拉拢萧寻初,又未必要拉拢萧斩石。
“若是我们顺利接触到他,对他好生教导,让他走到我们这一边,在他人看来,不就是萧斩石的儿子也成了主和派说不定反倒会有意外之效果。
“再者,其实我事先打听了一下,听说这萧寻初从小特立独行,不被父母师长理解,从未有过像样的老师在仕途上引导他。
“如果我们现在抓住时机,去当第一位支持他、引领他的人,在他看来,岂不就是发掘他的伯乐今日我等先投之以木桃,将来又何愁他不会报之以琼瑶
“反正稍微试一试,给他一点善意,又不费什么事。若是最后还是不行,再及时撇清关系就是。”
陶姓官员稍宁,似有意动。
“你的意思是,我们就先给他机会,接触他一下试试,若是不行,就当没有过这回事、没交流过这号人”
“算是吧。陶兄意下如何”
陶姓官员凝思半晌。
良久,他点了下头,道“也行。反正我们现在青黄不接,正缺年轻人,试试无妨。”
没多久,太学补试的结果下来,谢知秋被录取了。
谢知秋尚不知这成绩背后的弯弯道道,只觉得自己今后算是太学生了,读书会更方便,还可以找太学里的先生看自己的文章,不免松了口气。
算起来,这还是“萧寻初”回到萧家以后,第一次展现自己在读书方面的才能。
萧将军得知“儿子”一考就考进去了,不免愣了愣,半天才道“哼,还算不错吧。不过进了太学,离考中进士还远得很。你若真想娶谢知秋,还得继续努力,更不要说你还跟谢家放言说自己要中状元了。”
谢知秋已适应了萧将军在儿子面前的不假辞色,她只对萧将军拱了拱手,表示知道。
上学之日一到,谢知秋一早起来整装收拾。
五谷照例来看少爷的情况时,门一开,他简直当场愣住
上一次见如此衣裳楚楚的少爷,已不记得是多少年前了。
太学不同于普通私学,是有着装要求的。
所有太学生进出太学,都要穿“白色褴衫”。
这是一种细布宽袖的圆领衣裳,上下一体,中间以黑色布带一束,走起路来白衣飘飘,十分轻盈,是很有文人风范的衣服。
萧寻初生得一副好相貌,奈何他以往不太珍惜,总是以邋遢的面目示人。正所谓人要衣装,如今他这么一穿,又换了一身霜雪般冷锐的气质,随便往哪里一站,都有人中龙凤的味道。
五谷呆了半晌,才笑道“这衣服好看,适合少爷。”
谢知秋本人是无所谓穿什么的,倒觉得萧寻初原本的打扮更方便,今后又要开始束发了,反而嫌麻烦。
五谷问她“少爷可是这就要出发了”
谢知秋颔首,道“走吧。”
时值十月金秋,距离二月中旬的春闱,还有三个多月。
对秋闱考生来说,才放榜一个月有余,可若是考虑到春闱,就又到了紧张的时刻。
梁城学子中已经弥漫起焦虑的气氛,太学里考生聚集,感觉尤为突出。
谢知秋一身学子服步行在太学中,改换衣装之后,她特征没有以前明显了,倒没什么人认出她是萧寻初。
反换她侧目看其他人,只觉得擦肩之人个个都在备考
“子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后后面是什么来着可恶我明明早就背下来了,为什么这么简单还会忘掉”
“御书阁那里人又满了,没办法,我们回房读书吧。”
“明日讲习的余先生早年压中过考题,他的课一定要去听。”
“张兄,你可否看一看我的文章这是我根据林大典举业考学后面列举的题目写的一篇赋论,先生太忙,总是没法给我评价。”
“当然可以,吴弟,不如我们交换看如何”
“哎,张兄,你说我们真的能考上吗”
“怎么不能你想想当今同平章事齐慕先,不就是寒门出身,一穷二白终于登上位极人臣之位如今已稳坐相位十余载,可谓寒门学子的榜样科举对我们这些没有背景的读书人而言,是最公平的机会他当年可以,我们为何不行来,我还有篇文章,你再帮我评评。”
“好”
谢知秋本打算先熟悉熟悉环境,再听听当日的讲学,没想到拐过一个弯时,正遇到秦皓从讲习堂里出来
二人一个面照,俱是一怔。
高月娥本已上谢家谈起秦家与谢家的婚事、却被“萧寻初”横插一脚阻拦的事,秦皓不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再加上,谢知秋主动给谢老爷出的主意,秦皓多半也知道了“萧寻初”打算与他竞争。
二人碰面,氛围不免尴尬。
谢知秋当时说她要与秦皓较量,只是为了说服谢老爷的权宜之计,并非真的想与秦皓为敌,故而她先回过神来,作揖道“秦兄。”
秦皓一顿,也回了一礼,说“萧兄。”
秦皓身边带着小厮,那小厮手里抱着起码六七卷文章,两人似乎在讲习堂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谢知秋问“秦兄这么早就走不听今日的讲习吗”
秦皓不知他面前之人是谢知秋,反而对“萧寻初”这个人心情复杂。
他本不想与萧寻初有太多来往,但对方主动搭了话,他还是回答道“这位先生的讲习我已听过,考试也通过了,不必再听。今日过来,只是想请先生评评我写的文章。
“我等下还有别的先生要去见,已有些耽搁。萧兄若不介意,我先告辞了。”
言罢,秦皓不予久留,拱了拱手,便要离去。
谢知秋往讲习堂中看了一眼,只见里面果然有位太学的先生,对方给秦皓评完卷子,似乎有点累了,正站在窗口看桂花。
谢知秋若有所思,但并不挽留秦皓,与之道别。
却说秦皓带着小厮走远。
那抱着卷子的小厮回头看了眼“萧寻初”的方向,眼神愤愤
“呸,装模作样的东西,现在倒是知道穿得人模狗样了,当人不知道他当初是什么鬼样子这么个人,他怎么还有脸来和我们少爷打招呼”
秦皓一顿,制止他继续说下去,道“莫要胡言,萧兄如今也进太学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碰上是难免的,若是互不说话,反而奇怪。”
“可若不是他,少爷早已如愿与谢家小姐定亲了”
这小厮其实一向不太喜欢谢知秋,但现在相比之下,他更不喜欢这萧寻初。
只见他嘴皮子动得飞快,道“更别提这个人,他还胆敢提出要与少爷比试,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萧兄是今年的解元,名次与我当初无异。”
秦皓打断他。
“再说,当世举子,到科考上本也是要竞争的。各凭本事而已,没有谁不能向谁提出较量一说。”
“可是”
小厮就想逞逞口舌之快,对秦皓这份冷静感到很是憋屈,他抱怨道“少爷,你好歹也比他早中解元三年呢,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秦皓摇摇头“我确实不喜欢萧寻初这个人,但事已至此,埋怨无益。有这个闲时间责备他人,不如找先生多评几份卷子,查漏补缺,凭实力让对方知难而退。好了,走吧。”
言罢,秦皓亦朝“萧寻初”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然后转回头,做正事去了。
小厮咬咬牙,只得跟上。
另一边,谢知秋也开始专心准备科考。
她在这一点上与秦皓想法相似,纵然是要竞争,也没必要花无谓的时间去攻击对手,倒不如磨砺自己。
秦皓三年前就入了太学,三年都在准备春闱,且学了不少东西,在这一点上,是谢知秋落后了。
于是她先到处聆听讲习,查漏补缺。
她虽受过甄奕的教导,但甄奕教她,教的是学识,而不像其他学生那般,将大量心思都放在琢磨考题和考试技巧上。尽管她姑且还是过了秋闱,但谢知秋心中也清楚,这是她的短板,春天的会试比解试难度更大,她必须在这方面花心思,学习如何迎合考试思路。
遂谢知秋按部就班,到处听讲,而正当这个时期,倒是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这日,一节讲习结束,先生收拾了教案要走,倏然见一个身影举着文章窜上去,毕恭毕敬地问“宋先生,我作了一篇文章,可否请先生帮我看看”
先生步子一顿,将文章接过。
然后,先生将这文章一目十行地扫了扫,还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卷子还给学生,道“开头和结尾都写得不好,再改改。”
说完,他提步要走。
学生傻眼了,几步追上去问“先生可否再看看,多给点建议这样未免太快了。”
先生道“到时候你去参加会试,考官也是这样评卷的。那么多卷子,哪儿能一篇篇看得这么细开篇起得漂亮,结尾收得妙,就赢一大半了。注意字写好点,免得誊录官誊抄你卷子的时候写错字,还有考试前少吃点东西,免得考试时出恭、被人盖了屎戳子。对了,你字也写得有点潦草,再练练。”
学生还想再问,但先生加快步伐,没多久就走远了。
那学生垂头丧气,拿着文章愣在原地。
谢知秋其实也想找人评卷,只是尚未付诸行动,见此状况,不免多看了两眼。
然后,她就发现这个学生有点眼熟。
“林世仁”
学生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回过头,看到谢知秋,眼前一亮“萧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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