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天顺二十年。

    月县一百里外。

    暴雨。

    “哥,你别管我了,我实在走不动了,你自己跑吧你一向体力好,只要不带着我,凭你的速度,定能躲过那些官差本就是我连累你的,何必非要带我这个累赘”

    “别说傻话雨娘,且不说这根本不是你的错,是焦家,还有那些与焦家沆瀣一气的衙役的错就算你真有错,徐老爹养我长大,对我恩重如山,你于我,就像亲妹妹一般,我又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忘恩负义的人,是要天打雷劈的”

    “烈哥哥”

    暴雨之中,少女被一个年长她一两岁的男子掩在一片老旧的蓑衣之下,两人在雨中狼狈狂奔。

    只是,他们许是有过多次摔倒,二人身上早已泥泞不堪,衣衫也早已湿透,小小的蓑衣,根本不足以在这样的倾盆大雨中,为两个人保护。

    少女大约已经有点生病了,人恹恹的,她抽了抽微红的鼻尖,瓮声瓮气地道“烈哥哥,算了,你将我留在这里吧。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跑不掉等他们抓了我,想来就能满意了,自不会再纠缠于你。你和爹爹,兴许都能没事”

    男子大惊“雨娘你可知若是落到他们手里,那个焦子豪会怎么对你吗他先前那些个强抢的妾室,可个个都是被折磨死的啊雨娘,你别担心,我就算赌上这条命,也绝不会让你遇到同样的事

    “再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们都已经上了朝廷的通缉,就算你回去又如何难道我只剩一个人还真能过以前那样平静的日子吗对我来说,还不如带你一起走,两个人一起,我好歹知道你的安危”

    “烈哥哥”

    少女被雨幕朦胧了双眼。

    她问“哥,我们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那些官差每月拿的是老百姓交的税赋,每日吃的是我们农户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他们不是本该保护我们的吗为什么到头来,他们一点公道不讲,反而处处欺压我们这些穷人”

    被唤作“烈哥哥”的男子咬牙切齿地道“豪强大户家里都自己养着打手,像是焦家这样的人家,听说背后还有京里的大官做靠山,那些差吏怕自己被打,或者丢了差事,怎么敢惹他们两边起冲突,他们自然压着我们这些无力反抗的小老百姓,一切只是怕自己惹祸上身,怕事情闹大,上官自己坐在衙门里不动,倒将苦差事丢给他们

    “还有甚者,或许早就拿了焦家的好处表面上衙门的人,实则是焦家的狗指不定从头到尾就是擅作主张,根本没将事情告知上官知道不过”

    男子说着说着,又摇摇头。

    “就算他们的上官知道了又如何所谓的知县大人也未必是什么好鸟,说不定因为焦家所谓的大靠山,就一起站在焦家那边。”

    “以前的胡知县倒是个愿意为民做主的好官,只可惜”

    谈到胡知县,兄妹二人都面露伤感之色。

    他们没有力气再说下去,只得抓紧赶路,只想尽快离月县越远越好。

    雨中这两个人,少女名叫徐雨娘,今年十六岁;男子名为石烈,十八岁。

    半个月前,他们两人

    都还是月县安土重迁的普通百姓,万万没想到短短十来日,自己就会从安分守己的平头小民,变成通缉犯

    这桩事情,非得从很久以前说起不可。

    却说在方朝南方地带,有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城,叫作月县。

    在月县城郊,有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人称徐老汉。

    这徐老汉三代为农,守着家中几亩薄田,一年四季勤勤恳恳地耕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早些年,经过数年省吃俭用,徐老汉手头总算有了点闲钱,于是他修葺了一番祖传的破草庐,又添了几件家具,腼腆地请来媒婆,辗转表达对邻村一位大姑娘的好感。

    那大姑娘其实也看上了年轻时的徐老汉,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婚。

    徐老汉脾气不错,姑娘也是本分人,两人婚后蜜里调油,很快生了个女儿。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女儿出生后,过了几年,一日,妻子下地种田,竟被毒蛇咬伤,不久便去世了。

    徐老汉伤心欲绝,此后无意再娶亲,就独自一人将小女儿带大。

    只说这小女儿,是徐老汉与妻子的掌上明珠,名唤雨娘。

    她不知是不是上辈子救过玉皇大帝,这一辈子,明明只是个农户的女儿,父母相貌亦不过平平,她却生得明眸皓齿、闭月羞花。方圆十里的百姓见了,无不惊之。

    若只是长得漂亮还就罢了,这雨娘还天生心灵手巧、乖巧懂事,是个十分孝顺的孩子。

    由于妻子是蛇咬而死,老父亲杯弓蛇影,便不舍得再让这么标致的独生女下地种田,但雨娘自己却担心家计,打小主动跟着街坊邻里学针线活,等稍大一点,便想靠自己的针线手艺,减轻一些家里的负担。

    雨娘家里不富裕,做不了成本太高生意,便在定期在月县的集市帮人纳鞋底子。若是对方自带材料,她就收十文手艺钱,若是对方两手空空,她便收十五文,连带着将材料一并置办好。

    她通常一天能做两双,由于她性格和善、手工扎实,在街坊邻里有口皆碑,每月多少也能为家中添些收入。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一个小小农女长成这般美貌,有时候既是好事,亦是坏事。

    雨娘是个规矩姑娘,小家小户不像大家闺秀那样规矩森严,就算是女儿,为了生计,也多半得下地种田或者外出做活,抛头

    露面再所难免。但雨娘知道自己容颜比常人秀丽,所以格外小心些,她给自己做了一顶帷帽,出门都会带着,去集市也会与家人或者邻居家的婶娘同行。

    然而,饶是如此,仍难防有人心生歹心。

    二十天前的那日,雨娘同往常一般上集市做针线活。

    那天风比寻常大,她收摊回家时,不慎被风吹开帷帽,尽管她连忙用手遮掩,仍是被街边马车中的一人看到了脸

    说来不巧,那人正是当地一世家大族的少爷,焦子豪。

    这焦子豪,乃是月县有名的顽劣公子。

    他自小被他爹惯坏了,没什么别的本事,倒惯于挥金如土、作威作福。

    不过最糟的还是,此人极好女色,才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家中已纳了七八房小妾,其中有一两位,还是他从街上明抢去的,事后再借焦家在月县的势力,将事情强行压下。被抢去女儿的人家,饶是伤心欲绝,却一方面打不过焦家,另一方面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他们不得不顾惜女儿的名声和将来,唯有忍气吞声。

    长久下来,居然无人能耐这焦子豪如何,反倒让他愈发胆大妄为起来。

    而这日,焦子豪喝了点酒,坐在马车,耳边插着折扇,正吊儿郎当地往集市张望。

    忽然,被吹起白色纱帷帽的雨娘出现在他眼前,一瞬间,他只觉得是观音娘娘下凡来,饶是花丛遍览、阅尽千帆,这焦子豪仍不禁当场失了神。

    他嚣张跋扈惯了,哪里是会讲道理的人,当场就点了护卫打手,让他们跟上去,等到人少的地方,就强抢雨娘。

    然而这一回,他竟未能如愿。

    无往不利的护卫,这回居然鼻青脸肿地回来了

    原来,那雨娘有位“养兄”,名叫石烈。

    他原来是徐老汉附近村的一个老光棍,从人贩子手里买来“防老”的儿子。但那老光棍运气也不好,没活到需要人养老的命,就一命呜呼了,倒留下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孩,一个人在这一带讨生活。

    石烈原本从哪儿来的,已经没人知道了。他这个名是老光棍起的,随的是老光棍的姓,老光棍死时,他才六七岁大,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

    徐老汉为人善良,得知此事,思来想去,便决定收养石烈。

    他想法也单纯。

    一来,小孩子可怜,看这么大个孩子冻死饿死,谁都不忍心。

    二来,雨娘是独养女儿,徐老汉也没再娶妻,因此从雨娘年幼时,他就有点发愁了,担心自己哪天死了,雨娘一个小姑娘住在村里,会被人欺负。如今收养这个石烈,就算给她找个哥,怎样都算娘家人,这样以后雨娘就算嫁人了,娘家也有人给她撑腰。

    当然,有一个想法,徐老汉没有说出来。

    徐老汉观察了石烈很长时间,发现他是个好孩子。

    这小石烈不说潘安再世,好歹可道一句五官周正,不至于委屈了雨娘。而且他踏实勤劳,会照顾人,自从进了徐家,就对小他两岁的雨娘很好,徐老汉时常看到他陪雨娘玩,真同兄长一般。

    想想这石烈与雨娘从小放在一起养,年龄相差无比,怎么着也能说算是个青梅竹马,万一将来处着处着处出感情来,女儿和自家人成婚,总好过嫁给外人。

    这世上养童养媳的这么多,他的女儿,怎么就不能有个童养夫了呢

    许是出于这个考虑,徐老汉就没有给石烈改姓,照样石烈石烈叫着,左右石烈也不是这孩子本来的名字了,将来他若真与雨娘成婚,是会当入赘的。

    那时徐老汉多半没想到,他一时善心救回来的小伙子,在关键时刻,能救雨娘一条命

    这石烈感激徐老汉恩情,是真心将徐老汉当父亲,雨娘当妹妹的。

    随着他一天天长大,到十七八岁,他长相还算清秀,却有了一把不得了的力气,平时干活利落不说,打起架来也比常人勇猛不少。

    焦子豪派打手去强抢雨娘那天,正是石烈陪着雨娘。

    他许是护雨娘心切爆发潜能,竟以一敌五,一个人打退了焦子豪的所有护卫,叫这群打手落荒而逃。

    打手为了推脱责任,回去便说,这石烈恐怕是天生神力,他看上去尚有余力,只怕别说五个人,就算十五个人,也未必能耐他如何。

    徐老汉一家在城郊口碑极佳,雨娘今日回了村子,以后肯定会更加小心,说不定全村的人都会一同保护雨娘,再要找到下手的好机会,就难了。

    焦子豪听得傻眼,他向来过得顺风顺水,哪儿能想到自己会在一个小农女身上碰壁

    他心有不甘,拿折扇敲着下巴,非要如愿不可。

    而这焦子豪平常不爱动脑子,这回难得一动,居然还真让他想出一条毒计来

    然后,就到了半个月前。

    那天,雨娘同往常一般在家里做针线,徐老汉在院里整理稻谷,石烈则下地在田中干活。

    忽然,一群官差身着吏服、配着腰刀,气势汹汹冲进村里,直奔徐老汉家。

    他们一见院中弯着腰劳作的徐老汉,上去就是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

    然后,为首的官差掏出一纸文书,凶神恶煞地道“徐广,衙门今日查到你三年前欠缴地税十五石,拖欠一年翻一倍,拖欠两年再翻一倍,拖欠三年一倍再翻一倍,如今共欠朝廷二百四十石粮食合计八两四钱银子,再算哥儿几个的跑腿费,总共十两纹银,拿钱吧”

    徐老汉被踹翻在地,大吃一惊,扶着腰跪下,忙道“几位官爷,小民不知情啊朝廷的地税,小民记得年年都是缴清的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官差不耐地道“少废话,这文书上白纸黑字写着,你的意思难道是朝廷会有错

    “我生平最恨你们这些老赖,你以为你们能在这儿安心种地凭的是什么,还不是朝廷出钱养兵护着边境,朝廷出钱养官管着这一方水土,要不然,就这点小地方,老早被望潮山的山匪踏平咯

    “朝廷这么为百姓着想,你们还不知道感恩戴德,居然连这点税都要三催四请,实在狼心狗肺快交粮,要不就交钱”

    徐老汉有苦难言,眼眶红道“官爷,我压根不认识字,哪儿知道那纸上写得什么啊再说,再说二百四十石粮食,小民家中田地,就算三年全部加在一起也收不了这么多啊

    “但小民保证小民是年年交粮的,一丁点都没有拖欠过对了隔壁李婶,我记得我前几年都是与你家一同去交粮的,你帮我作证,是

    不是啊”

    徐老汉家这么大动静,早惹得街坊邻里都围过来。

    徐老汉看到外头在瞧的李婶,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连忙求救。

    李婶瞧着于心不忍,正要开口,却见那群官差齐齐回头,其中几人当即拿起刀,就朝李婶走过去。

    李婶吓坏了,当即转了口“我、我、我忘了我一向记性不好”

    言罢,李婶不敢多留,当即回了隔壁。

    其他村民胆子小的,也不敢看热闹了,纷纷躲避。

    徐老汉满心绝望。

    官差大笑“人证我看你能有什么人证来,去他家里搜,但凡能卖的东西,统统拿去抵债对了,我们还查到这人有个女儿,一块儿抓走抵债”

    徐老汉大惊失色,张皇地要阻拦。

    然而这些官差根本就没打算听他的,这就打算往里硬闯

    正当这时,只听人群后面有人出声道“慢着”

    此话一出,原本看热闹的人群就被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强行分出一条道,让一个少爷模样的人大模大样地走出来。

    徐老汉听到有人阻止,本以为来了救星,满怀期望回头看去,谁知走来的这人吊儿郎当、耳边插了把折扇,一副浪荡模样,眼底还有纵欲过度的乌黑,不是焦子豪又是谁

    那些衙役一见焦子豪,当即露出笑脸,客客气气地道“焦少爷您怎么在这里啊”

    焦子豪一改往日油腔滑调的样子,双手往后一背,故作正经起来“少爷我外出郊游来了,正好路过,听到这里动静不小,就来看看情况。几位官爷,这是外出办事啊”

    衙役笑道“承蒙焦少爷关心,咱们在这儿捉老赖呢,这老头欠了衙门十两银子不给,害我们大老远跑这一趟。”

    “哦”

    焦子豪眯起眼睛,凑过去看了看徐老汉,然后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这不是徐老爹吗”

    衙役惊讶“难不成,焦少爷还认识这老爷子”

    焦子豪说“实不相瞒,我与徐老爹不熟,但我认识他女儿前几日在集市上,他女儿对我眉目传情,我实在遭不住,便与这小女子互许了终身,只是还未请媒人上门下聘呢”

    说着,这焦子豪又摇摇头“真没想到,他看上去这么老实,竟会是拖欠朝廷地税的大胆之徒。”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嘛”

    “官爷说的是。”

    焦子豪唉声叹气。

    但他一副做好人的样子,又道“不过,这徐老汉虽是个恶人,可我好歹与他女儿两情相悦,要不然这样,几位官爷今日就行个好,看在我的面上,放过徐老汉。他欠的这十两银子嘛,就由我出了,正好算作我娶他女儿的聘礼,一会儿我就带着花轿过来,把新娘子抬回去。”

    “这焦少爷的面子,我们自然不会不”

    那焦子豪与衙役们一唱一和,竟三言两语就想将雨娘的终身定下来。

    “你胡说”

    这时,屋里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女声,大声反驳

    雨娘其实早先听到动静,就躲在门后观望了,在看到爹爹被打时,她就忍不住想要出来,但是徐老汉一直在疯狂对她使眼色,让她躲好。雨娘一见外面这么多来者不善的男人,也隐隐觉得不妙,便先在门后忍耐着。

    谁料后面,还会杀出这个焦子豪

    当他说自己与他眉目传情的时候,雨娘整个人都蒙了。

    她自己蒙受污名不说,只要这事被他们定下来,爹爹一世都要背负罪名,以后要如何继续在村里生活下去呢

    更何况,她根本不想嫁给这个焦少爷

    雨娘鼓起勇气道“几位官爷,我根本不认识这个焦少爷我爹三年前也确实交过地税,我家里不常扔东西,前几年的完税凭据或许还在家中,还请几位官爷稍等片刻,我一定找出来证明爹爹的清白”

    那些衙役听到徐家居然还有可能找出以前的凭据,面色一变。

    唯有为首之人不慌不忙,道“大胆刁民,还敢伪造凭据难得

    焦少爷大发慈悲想帮你们,你竟还敢嘴硬”

    雨娘不太明白他们为何如此讲不通道理。

    她道“只要给我一会儿功夫,我就能”

    她试图先说清欠税的事,可这时,她眼神游移,目光瞥到焦子豪身边一个护卫身上,发现对方有点眼熟。

    雨娘一惊,脱口而出“几位官爷,别信这个焦少爷的话他身边的护卫,就是前几日打伤我哥哥,还试图将我拉走的人我与兄长此前就报过官,说不定还查得到”

    她本以为自己说出此言,多少能引起衙役的注意,谁知,这些衙役脸上似笑非笑,只是朝她所在的方向看来。

    雨娘忽然毛骨悚然。

    “你们是一伙的”

    她后退两步,颤着嗓子问。

    那焦子豪见实情败露,也不藏着掖着了,反而愈发张狂道“你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还没在哪个娘们身上花过这么多心思呢亏老子还打算花十两银子给你当聘礼,你要是不要,那就让你爹自己去还吧来人,将她给我捆走”

    话音刚落,焦子豪身边的打手和衙门的差役竟然一同听话,要强闯民宅将她抓走

    若是只有打手,或许村里的村民还会见义勇为,可是一见连衙役都在,便无人敢动手了,生怕一不小心,就一同获个牢狱之灾。

    却说这时,在人群后面,忽然有个青年如旋风一般冲出来

    那正是石烈

    他本来在田里做事,听到村里有人报信说家里出事了,他拿了钉耙就往回赶

    石烈一回到家,就看到照顾他多年的义父被踹倒在地,一群官差已经抓住他从小悉心保护的雨娘,正连拖带抱的要将她带走。

    雨娘一个小姑娘,被这一群男人抓走,会发生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石烈急火攻心,拿着钉耙就冲上去,对着拖拉雨娘的两个官差的脑门就狠狠砸了上去

    官差被砸得满头是血,倒在地上不动了。

    石烈抢过雨娘就跑。

    徐老汉在背后嘶声裂肺地喊道“跑快跑快带雨儿走,千万别回唔”

    徐老汉的声音听不到了。

    雨娘泪流不止,可她只能跟着义兄玩命地跑,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然后,她眼看着自己熟悉的村子越来越远,越来

    越远

    时间回到当下。

    暴雨之中,雨娘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着。

    她与烈哥哥出来得如此急促,没带一点盘缠,也压根没有行李,唯有身上一身薄衣服。

    雨娘的父亲被污欠税,石烈又打了衙役,也不知那两个衙役是死是活,但伤害朝廷差役,肯定会是重罪。他们两人都会被通缉,这些日子,他们都尽量避着人,更不敢找差事谋生。

    一转眼已经逃走半个月了,这十来天,他们连这件破蓑衣都是在河边捡到的、别人不要之物,更是没有吃过像样的东西。

    雨娘已经快要撑不住,她感觉身体越来越重,手心越来越冷,大半重量都已经压在烈哥哥身上,马上就连走路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她眼眸蒙雾,虚弱地问“烈哥哥,我们一辈子就要这样四处逃窜吗听说本来马上,月县就会有一位新知县上任,有没有可能新知县是个明辨是非的人,他不会信衙役的一面之词,他会帮我们”

    石烈道“雨娘你难道到现在还对当官的抱有幻想吗以前那些知县,你都看到了是什么货色就算”

    说到这里,石烈的眼神动摇了一分。

    然后,他说“就算对方真是个像胡知县一样的好官,又如何呢这月县的根子已经烂透了有那群地头蛇和那帮衙役在,外面来的县令,只是羊入虎口罢了就像胡知县”

    噗通

    石烈话未说完,只觉手中一轻,雨娘已经没有半点自己支撑的力气,摔倒在地上。

    石烈大惊,雨水模糊了他的面容,他慌乱地扶起心爱的妹妹,急道“雨娘雨娘别睡,别睡啊再走一点路,就会有可以休息的地方了”

    “哥”

    雨娘唇色苍白。

    “我不行了”

    “公子,前面有人倒在地上好像很虚弱”

    恍惚之中,她忽然听到远处有小厮的声音道。

    雨娘虚弱地偏头看去。

    在大雨之中,她看到不远处有一支小型车队,为首的马车十分精致,还带有随从和护卫。

    她与兄长本不该随意与人接触,可她实在跑不动了,而且看义兄的表情,他好像打算破釜沉舟,也要替她要来一点药品。

    雨娘的头脑混沌一片,已经思考不动。

    这时,她看见一个身着白衣、披散长发的青年撑着伞,从车上走下来。

    “他”走向她。

    那青年生着一双桃花眼,眼神却淡淡的,有种让人平静的力量。

    青年在她身边跪下,帮着兄长扶她起来,问“你们没事吧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

    雨娘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她的视线逐渐模糊,身体已经到达极限,这下,终于晕了过去。

    所有声音离她远去,在她最后的意识中,只余下一双静如止水的眼眸。

    这个时候,雨娘还不知道,那雨中打伞来的俊美青年,就是月县即将上任的新知县。

    她还不知道,多年之后,天下人才会知道这位了不起的官员实则并非男子,她真实的名字,是叫“谢知秋”。

    而不必这么久远,就在短短两年之后,雨娘与她的家人,还有月县的三千户百姓,会夹道相送这位年轻知县晋升回梁城。

    他们会落泪表示不舍,会跪下感谢她救平民于水火之中、感谢她带来的太平日子。

    然后,人人都会感激地唤她一声青天大老爷,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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