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二章

    几天后。

    月县监牢中。

    焦家父子被安排在一个牢房里。

    尽管有了牢狱之灾,但因为两人被关时间还不长,义军也没有作威作福虐待囚犯的嗜好,他们看上去状态还不错。父子两人正凑在一起分一个馒头吃,窸窸窣窣地说着什么。

    谢知秋走进去,在牢狱前站定,默不作声地看向两人。

    焦天龙觉察到上方投下的阴影,嘴里咬着一口馒头抬起头来,可笑他杀了那么多别人家的小孩,在看到谢知秋带着一伙人过来时,还是做出了一个很像是父亲的姿态下意识地将焦子豪护在身后。

    焦天龙警惕地问“你过来做什么”

    谢知秋不言不语,目光先看焦天龙,然后又落在焦子豪身上。

    半晌,她问“焦天龙,你还记不记得,你原本有个妾室,叫作良喜”

    谢知秋心情有点微妙。

    焦天龙更是头脑一空,不太明白这知县明明已经占了上风,还跑来跟他说这些无关的话题做什么。

    焦天龙迟疑地看着她。

    谢知秋见状,不急不躁,只自己讲了下去

    “你们焦家在月县称霸已有三十年有余,这三十年里,你们可谓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强抢过民女的不止焦子豪,还有你。这个良喜,就是二十几年前被你抢去的良家姑娘之一。”

    “她长得很漂亮,但被你抓进焦家以后一直郁郁寡欢,你不喜欢她总沉着一张脸对你,所以逐渐对她冷落。可是,她却被你传了脏病,也没有得到恰当的治疗,没过几年,身体虚弱兼心情抑郁而亡。”

    “但她当时院子里的小丫鬟却与她关系很好,二人家境相似,说是主仆,更似姐妹。这个小丫鬟一直在焦家干活到十年前,才因不小心摔伤了腿,腿脚不灵便,被你们卖到别处。而且她的下家不错,已经放她嫁了人。”

    “而两年前,胡知县机缘巧合得知了焦家的地下买卖,开始暗中调查焦家。然后,他就找到了这个人。”

    “你猜,胡知县从此人口中,知道了什么”

    “”

    焦天龙猜不到,但从谢知秋那诡异的表情里,他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谢知秋道“良喜一直很恨你,她因为常年失眠,晚上会在焦家走动。

    “有一天晚上,她听到一个老仆人说,他的孙子和焦家刚出生几天的小少爷几乎同时降世,如果循规蹈矩,那主子永远是主子,仆人永远是仆人,他要趁有人不注意的时候,把自己的孙子和焦家的少爷换过来,让自己的孩子尝尝当主子的滋味。”

    谢知秋缓缓道“焦子豪是你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你还记不记得,他刚出生的时候,你发现他小腿上有块胎记,但后来又看,发现没了。当时,照顾的奶娘跟你说,那可能只是有污渍,后来洗掉了”

    话音刚落,焦天龙面色大变,猛然看向自己背后的焦子豪。

    焦子豪手里还拿着个馒头,这时也懵了,如被点穴一样僵着。

    谢知秋不管他们二人的反应,只继续往下道

    “那个时候,良喜已经知道焦家经常会有年纪特别小的孩子,不过她和大多数焦家的人一样,只当焦家从事人牙生意,难免会有这种买卖,没有多想。”

    “当时,她满心想的,都是怎么样才能报复你。”

    “所以,得知老仆人有这样的计划以后,她决定也在其中插上一脚。”

    “她从你们暂放买卖用的孩子的房间里,挑了一个年纪最小的男孩,先换了焦家的少爷。自己又专门等那个老仆人过来,任由老仆人从她手中换走了本要被买卖的孩子。”

    “事后,她还专门让丫鬟去确认那孩子的去向,得知老仆人假冒焦家的人牙,将那小孩卖给了一个想要有人养老送终的老光棍,方才安心。”

    良喜并不知道被焦天龙卖掉的小孩会遇到什么样的事。

    谢知秋猜测,良喜之所以会如此行事,一方面是因为她本人精神已经不太稳定,另一方面是因为她认为这样能多救一个小孩,还能让焦天龙这个卖了一辈子人的人,尝尝自己卖掉自己孩子的滋味。

    不过,焦天龙显然是知道那些孩子真正去向的,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的独子也在其中,已经当场崩溃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你是在骗我”

    焦子豪显然也不能接受,大叫道“你胡说八道我和我爹长得这么像张嘴就来啊你”

    说实话,焦天龙和焦子豪两人都纵欲过度,因此面色不佳,乍一看,还真有几分父子相。

    然而谢知秋面色不动,对他们的反应全不在意。

    “我也怀疑过胡知县手记的真实性。”

    她说。

    “不过,那个被卖掉的孩子的经历,我听着与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好像有些相像,所以就确认了一番。”

    说着,谢知秋招招手,示意石烈到她身边来。

    然后,她让石烈将自己袖子撩到肩膀,露出上臂。

    谢知秋道“胡知县的手记中说,他还调查到,你们当年会在要卖的孩子身上烙个标记,我是没有见过,但你自己看看,是不是这个形状”

    石烈其实长到这么大,早就不关心自己的身世了,没想到还会和焦家扯上一点关系,听谢知秋说完因果,心情未免也有点复杂。

    身世有印记的孩子,正常来说,是不应该流落在外的。

    焦天龙看到这个印,不必多说,已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当场抱头惨叫,一双小小的三角眼居然能渗出眼泪来。

    谢知秋继续落井下石“为恶者,难免为人所恨。你以为你富贵滔天,掌控全局,实则人人都看不过你。他们明面上斗不过你,所以不敢反抗,但私底下却不会事事如你所愿。

    “胡知县当初是人人称道的好官,由他去调查,倒是知道了不少东西。

    “你觉得良喜为何能够轻而易举地支开奶娘和侍女,换走你焦家的少爷若是家中奴婢真想认真照顾你的孩子,会如此行事

    “小孩子刚出生几天是长得相像,但是成天抱孩子的奶娘丫鬟,甚至是孩子的母亲,是当真没有发现异状,还是怕你责罚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隐瞒,亦或是同样恨你,根本不想看见这个孩子

    “为什么你那么多妻妾,这么多年却就只有焦子豪一个小孩,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你平时吃的饭、喝的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牢狱之中,哀嚎声响亮。

    不久,焦天龙不知怎么想的,竟忽然甩了焦子豪一巴掌,开始对他拳打脚踢。

    焦子豪先是被打蒙了,然后也嚎叫一声,反手去打焦天龙。他年纪轻,力气更大,很快博得上风。

    父子二人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已经纠缠不清。

    谢知秋冷眼看了片刻,没有做声,只请充当狱卒的义军代为处理,便退出了监牢。

    待离开监牢,石烈对谢知秋一拱手,道“多谢大人救了我和我妹妹,还让我们一家团聚。”

    谢知秋淡淡应道“不必。”

    谢知秋掌管月县后,姑且就先将徐老汉放了出来。监狱里现在关押了不少焦家的人还有原本衙门的衙役,正好需要腾点地方。

    徐老汉这段日子受了些折磨,腰腿都更加不好了,但万幸他底子不错,没有性命之忧。雨娘与石烈感激谢知秋的恩情,一边照顾老父亲,一边经常来衙门帮忙,与义军混得很熟。

    石烈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印记,说“想不到我能活到今日,还有这样的曲折。原先我一直讨厌焦家人,不过这样看来,当初救我的那位恩人,我应该向她道谢。”

    言罢,他又再次对谢知秋拱手行礼“说起来,这也多亏大人明察秋毫,才能让焦家父子这么没良心的人悔恨至此。”

    然而,他这么说,谢知秋却摇了摇头。

    “在这件事上,我没做什么。”

    这是实话,谢知秋才来月县没多久,像焦家这么深的水,她还既没有根基,也没有时间去探究。

    这一部分真相,是胡知县挖出来的。

    在谢知秋看来,这些内容很有必要告诉焦家父子,这是让枉死的胡知县,能亲自完成对凶手的复仇。

    以恶生恶,这焦家父子,也算自作自受。

    “走啊,快去看焦家父子要死了”

    数日后,谢知秋正式升堂审理焦家父子一案,其罪名以谋害朝廷命官为主,再兼以勾结吏官、强抢民女等罪,数罪并罚,又有媚儿这样的人证和龙凤楼搜刮出的大量物证,死罪是绝对跑不掉的。

    焦家父子受审那天,全县的百姓都跑来观看。

    然后,他们就看到异他当场抱头惨叫,一双小小的三角眼居然能渗出眼泪来。

    谢知秋继续落井下石“为恶者,难免为人所恨。你以为你富贵滔天,掌控全局,实则人人都看不过你。他们明面上斗不过你,所以不敢反抗,但私底下却不会事事如你所愿。

    “胡知县当初是人人称道的好官,由他去调查,倒是知道了不少东西。

    “你觉得良喜为何能够轻而易举地支开奶娘和侍女,换走你焦家的少爷若是家中奴婢真想认真照顾你的孩子,会如此行事

    “小孩子刚出生几天是长得相像,但是成天抱孩子的奶娘丫鬟,甚至是孩子的母亲,是当真没有发现异状,还是怕你责罚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隐瞒,亦或是同样恨你,根本不想看见这个孩子

    “为什么你那么多妻妾,这么多年却就只有焦子豪一个小孩,难道你就没有想过秋一拍惊堂木,算是对焦家父子有了定论。

    不过,这个时候,还有一个人在堂前安静地跪着,并未起身,等着知县下判决。

    那就是媚儿。

    妻告夫,虽属实,仍须徒刑二年。

    这条刑统的规定,始终悬在她额前,如同未落下的斩首刀。

    媚儿是在独自研究如何才能扳倒焦家时,得知方朝还有这种法律的。

    不难想象,制定此条的官老爷们定下这条规则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自己的妻子,也怕的是自己的妻子跑去衙门告他们。

    枕边人知道这么多秘密,而盲婚哑嫁娶回家的人,本来也没有感情基础,他们对妻子也未必有多好,如果不掌握一些威吓的手段,怎么敢确保自己的安全又怎么能肆无忌惮地在家里作威作福呢

    焦子豪敢将这么大的秘密都透露给媚儿知道,大约也是有十足的自信拿捏这些没有背景的姑娘,更料定对方没有胆子冒着失去依仗、自己也要坐牢的风险来与他同归于尽。

    历此一役,媚儿也不想当初那么天真了,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势必要承担后果。

    萧知县是个好官,但是再怎么好的官,又怎么可能真正站在她的立场上,明白这一条条例压在头上意味着什么呢

    最多也就是称赞她勇气可嘉,然后在监狱里对她好点罢了。

    媚儿闭上眼睛,等待宣判。

    但是,等了很长时间,没有听到拍惊堂木的声音。

    那“萧知县”反而在斟酌之后,从堂上走下来。

    媚儿奇怪地睁开眼,然后,就见“萧知县”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匕首,朝她指来

    媚儿有点害怕,下意识地躲闪,但下一刻,就见那匕首探到她颈后,媚儿的脖子一凉,忽然觉得整个脑袋都轻了起来。

    原来是多年长发被断,青丝落在地上。

    谢知秋道“女子告夫,按律本当判两年徒刑。不过本官念你心怀正义,且焦家妻妾,不少并非自愿嫁入焦家,认为按律施刑,未免过重。

    “东汉末年,曹阿瞒曾有割发代首之典故,想来以这一头青丝,代这两年徒刑,应当足够了。”

    媚儿一愣。

    接着,她看到谢知秋对她使眼色。

    媚儿连忙俯身磕头,叩谢知县大人大恩大德。

    围观的百姓正沉浸在焦家父子要被正法的喜悦之中,且本来就没几个人懂律法,只觉得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大快人心结局,自顾自欢呼起来。

    有一两个念过书的书生看上去对此有点意见,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巨大的人声淹没。在这种人人都对判决十分满意的氛围里,兼之是知县本人做的主,他们就算有一些死脑筋的想法,这会儿也不太敢说出口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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