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八十六章

    “你兄长与义军之间门有联系你之前有觉察吗”

    等钟大梁走后,谢知秋回到院中,问萧寻初。

    然而,萧寻初本人同样是一副大吃一惊的表情。

    半晌,他才摇头道“没有。我与兄长实际相处年份不长,不能说关系很差,但我对他的事并不是太了解。像这样的就更不知道了。”

    这是实话。

    其实谢知秋与萧寻初交换这么长时间门,对他的情况,基本知情。

    萧寻初从小在梁城长大,而他兄长小时候就曾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甚至上过战场。后来萧寻初离家出走上了临月山,萧寻光则进入国子监读书,不住在将军府,两人更加少有见面的机会。

    他们关系不坏,但的确是生活环境差异较大的兄弟,彼此了解不深。

    不过,之前谢知秋只知萧寻光曾经想从戎,萧寻光本身在这方面也很有优势,只是后来在父亲萧斩石的逼迫下弃武从文。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原来萧寻光从未真正放弃,而是在私下一直同义军有联系。

    而萧寻初似乎同谢知秋一样吃惊。

    两人相对默了一会儿。

    最后,萧寻初道“这事,兄长不曾对人说过,想必就是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再说我们远在月县,总不能现在写信去问。万一这信中间门被什么人截获,恐怕反而会惹来麻烦。先当作不知道,等日后回了梁城再说吧。”

    谢知秋赞同地点头。

    她的想法是相同的,这事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而且,萧寻光与义军有关系,长远来看,于她而言,也未必没有好处。

    谢知秋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

    继续向上走,走到高的地方,走到有权力的地方,直到实现自己的夙愿,证明自己的可能性。

    她闭上眼,开始整理思路

    她已经给焦家以及那一众月县吏官都判了秋后问斩。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恶贯满盈,还因为谢知秋任用义军是奇诡之策,绝不能暴露在明面上,而这群人都看到了太多。

    是以,谢知秋必不会给他们任何通风报信的机会,也决不能留活口。

    不过,方朝的刑统,虽说女子连合理状告夫君都要徒两年刑,但在死刑上,却有相对严谨的一面。

    方朝对重刑较为谨慎,所有死刑都要经过复核、同时御笔亲批之后,才能执行。

    对谢知秋来说,如果想要最保险地让他们永远闭嘴,其实最好的方式是私下决裁此事,将所有人都杀了以后推到山贼头上,压下整件事,再伪造死因,就像他们当初对待胡知县那样。

    然而,谢知秋选择了公开审理。

    与私下处决相比,公开审理的弊端是显而易见的

    她必须要将此事上报,而考虑到焦家上面的人是刘求荣,这很有可能引来刘求荣的猜忌和戒备,甚至有可能,这件事会在上报途中就被卡住,导致对谢知秋杀焦家造成阻碍。

    当然,真要发生这种事,解决方法谢知秋也已经想好了。

    她会假称牢狱走水,用意外的一把火将所有事情了结,来一个死无对证。反正焦家和衙差们的证据齐全,真要将整件事摊开,也改变不了什么。

    而公开审理虽然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可在谢知秋看来,它还有两个无法取代的好处

    其一,是可以扩大案件的影响力。

    其二是可以杀鸡儆猴。

    谢知秋如今得罪了齐相,而齐相手下的刘求荣是吏部侍郎,吏部直接管理官员的晋升。

    如果她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晋升之路会比普通官员更加困难,一不小心就会被压在最底层的官位上,数年不得升迁。

    如果换作其他人,或许等一等也无妨,可是谢知秋不能等。

    她用萧寻初的身体只有这段时间门,要是哪天两人可以换回去了,她还是倾向于换回去的。所以她拥有的时间门有限,尽管不知时限在何处,但越快越好。

    因此,她必须赌一把。

    虽说不一定有用,可这已是最好的办法。

    月县的问题本是危机,但是,未必不能转化成机遇。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她处决了焦家,月县的其他世家大族应该很快就会有动静了。

    数日后。

    果不其然。

    这天,谢知秋正在衙门里看书。

    忽然,新的班头进来,抱拳道“大人”

    谢知秋抬头看去。

    只见那班头面上十分诧异,说“衙门外面忽然来了许多号称高家、李家之类当地大族的人,他们用车载来大批的粮食,说是前几年欠缴的税赋,这回一并过来上交。”

    谢知秋闻言,嘴角不明显地一弯。

    今日之事,如她意料一般。

    当下,月县尽在她掌控之下。

    此地终于再无旁人阻挠,可以任由她施展乾坤。

    说实话,谢知秋没有把握自己所为之事一定会有成果,但是尽人事听天命尽力而为,总是有可能有更多机会。

    天顺二十二年。

    夏。

    梁城,皇宫。

    朝堂之上,皇帝懒洋洋地倚在龙椅上,昏昏欲睡。

    齐慕先作为同平章事,站在百官之首。

    齐相一把年纪了,却腰背笔直,神采奕奕。其他官员禀报时,齐慕先始终并未分神,耐心听着。

    倒是年轻的皇帝已经眼皮打架,快撑不住了。

    不久,皇帝打了个哈欠。

    这些官员已经来回吵了快半个时辰,天子每天就听这些,实在有点没兴致。

    在他看来,这些事这群官员自己去处理即可,实在没必要整天要他这个皇帝评理。

    归根结底,这群官员才是最了解他们手上事情的人,他这皇帝只是看看呈上来的文书,很难有全面而真实的了解,万一强行拍板做了错误的判断,倒是反而要担责任,甚至要背上恶名,何必呢倒不如大胆地放权出去,等出了结果,他再高高在上地进行赏罚即可。

    其他官员,只要不要像齐慕先那样,权势大到让他忌惮的地步,他作为天子,实际是懒得干涉太多的。

    更何况,他最近身体状况不是太好。

    他虽是当朝天子,但从小体弱多病,即使只是小小风寒,也动不动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

    对他来说,身体疲倦其实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但纵然如此,近日这样的疲惫感仍然有些难受。

    当然,他承认,由于他对多年无子感到焦虑,而今年后宫又新选了一批年轻貌美的秀女进来,正值壮年的他这些日子在妃嫔身上花的时间门的确是多了点,晚上几乎没怎么睡,偏偏他五更天还要上朝,简直每天睁眼就觉得累到极点。

    若是可以的话,真想取消早朝。

    可是齐慕先的权势已经如此之大,他身为天子,现在已经时常感到压力,如果再表现出政事上的懈怠,无疑是将权力往齐相手上送,日后再想夺回话语权,就是难上加难了。

    这时,天子忽然感到胸口发闷,很是不舒服。

    他见这帮臣子已经讨论了一个多时辰,应该样子也做得差不多了,便皱起眉头,咳嗽几声。

    皇帝一咳嗽,大臣们当即噤声。

    天子颇满意他们懂得察言观色,环视了一圈,缓缓道“众爱卿可还有本要奏”

    无人出声。

    天子遂摆袖道“退朝”

    在铺天盖地的“万岁”呼声中,天子起驾回宫。

    待回到书房,天子坐下,方觉舒了口气。

    日渐炎热的夏天,天帝的书房早早上了冰,以保证温度维持舒适。

    内侍官极有眼色,按照帝王的习惯,奉上水果茶点。

    皇宫里永远不会有粮灾,能送到皇帝面前的东西,无疑都是最好的。

    果盘里有北方上供的蜜桃、枇杷,还有南方上供的樱桃、龙眼。

    唐朝杨贵妃最心爱的蜀地荔枝,在当今宫廷也已成了过时的二等品。时下最流行的是岭南来的陈紫荔枝,颗颗都是玉润通透,有如明珠,是快马加鞭从南方千里送来,不知跑断了多少马腿,如今才能水灵灵地供在晶莹剔透的琉璃果盘上。

    皇帝看到这样大小的荔枝,只是习以为常地剥了一颗,将核吐在精致的青瓷渣斗上,还嫌汁水多有点脏了手。

    吃过水果,年轻帝王又呷了口茶。

    宫中今日上的茶是刚送来的御苑玉芽,摘好的茶芽只取最嫩的部分,经过十余道严格的工序和数度烘茶,才得精华的一饼。

    若在外头,这是平民百姓耕耘一辈子也买不起半饼

    的千金难得的好茶。

    可是皇帝却只喝了一口,就叹气道“不及龙团胜雪。”

    言罢,他就放下茶盏,不愿再喝了。

    内侍官连忙赔笑脸,弓着背上来,将整壶茶换了。

    皇帝批了两本折子,觉得有点累了,暂且放下,换了张纸,开始练起书法来。

    写了几个字,皇帝自己甚为满意,问内侍官道“董寿,你看朕这几个字,写得如何啊”

    内侍官立即上前,凑头一看,便惊呼道“好字啊陛下之字潇洒清逸,似乎仿得是前朝名士曾远之,尤其是这个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尽字,这两点有力而不失飘逸,很显功力,又与诗意相符。”

    皇帝愉悦地颔首。

    夸人人人都会夸,可是瞎夸、盲夸,他是不喜欢的,一听就知道是在拍马屁。而这董寿,非但会夸,还总能夸到点子上,既能看出他的用心之处,又懂他的巧思,让他时常有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很是舒服。所以,他愿意将董寿留在身边,享受对方无微不至的服侍。

    皇帝心情又好起来,正想再说几句自己这书法的妙处

    忽然,外面有人来报道“陛下张尚书来了”

    皇帝一听这个名字,刚好一点的情绪又烦躁起来。

    他有点不耐地问“他有没有说,找朕何事”

    来人汇报道“好像还是老样子,他说辛国军队日益壮大,又列兵我国边境,冲突频发,十分危险。请求陛下重视军备,适当进行军事改制,放权给守关将领,必要的时候出击迎战。”

    皇帝一听就不高兴了,摆摆手道“说朕不舒服,让他回去。”

    说老实话,他别的都不怕,就是很怕那些主战派。

    辛国危险,边关重要,要壮大方国军队,增强军备,保卫疆土和百姓。

    这些大道理,他听得耳朵都要长老茧了,又不是不懂。

    可是他们这些主战派官员上书容易,他作为天子却麻烦得很。

    辛国这些年来日益强大,军力远胜于方国。

    方国之所以能与之和平共处,就是因为方国安分守己,多年来主动向辛国上供,且重用主和派官员不断在其中周旋,让辛国觉得与其灭了方朝,倒不如留着好处更多。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他露出苗头倒向主战派,一定会令辛国不满,两国关系又要紧张。

    说实话,他虽然不喜齐相专权,想用制衡之术夺取权力。可是,在主战主和这件事上,他的确是偏向以齐慕先为首的主和派的。

    他虽是天子,但有很强的逃避心理。

    现在的日子这么舒服,有吃有喝,美酒在手、美人在怀,干嘛非要打仗呢一旦打仗,国库就要烧钱充实军备,每天还得看战报。

    去不去前线也是个大问题。

    不去吧,打仗赢了,大家都夸将领厉害,把他这个皇帝撇在一边;打仗输了,大家却要追究他这个皇帝的责任,怪他指挥不力,又贪生怕死不肯去前线。

    但要是去,且不说他压根不知道怎么打仗,光是想想每天都要行军奔波,就觉得累得不行,而且到了战场上,搞不好真的会中箭受伤啊万一死了怎么办哪儿有在宫里舒服

    至于那什么北地十二州

    昌平川一战都是他出生之前的事了,打从他记事起,方朝的国土就没有这十二州啊,现在还有没有,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那种遥远的土地,看不见摸不着,对君王来说有什么用呢只要让士兵将梁城守得密不透风,他这个皇帝就能一世享乐无忧了。

    诚然,这些年辛国虎视眈眈,要的岁贡越来越多,狮子大开口胃口越来越大了。

    不过这点数额,只要找点理由增加百姓的税赋,总还是能够凑齐的。

    老百姓想来也不想打仗,既然用钱可以买到太平,何必真刀真枪去与辛国的骑兵搏命呢

    宫中内侍知道皇帝的心思,温顺地低头应道“是。”

    说着,他转身出去驱赶张尚书。

    而天子被这么一闹,心情也有点不好,又剥了个荔枝吃。

    董寿看出天子的心思,体贴地去为天子扇风。

    然后,他想了想,凑到皇帝耳边,说“陛下,批这么久折子,也该休息一下了。季妃娘娘最近正在学丹青,说是看了陛下的画好,想请陛下指点指点呢。”

    “哦她那点耐心,还能学画画了”

    天子一听,来了兴趣。

    其实他知道,这多半是妃嫔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弄出的小花样,不过他不介意,反而享受这种若有若无的讨好,当作是一种房内之乐。

    皇帝起身道“走,去看看。”

    “是。”

    董寿微笑着跟上,准备为帝王摆驾去后宫。

    说来不巧,或许是因为缺觉少眠,天子一站起来,就感到心跳猛然加快,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接着喉咙忽然涌上一阵涩意,他猛地咳嗽起来

    他在朝堂上是装的,这回,可是真的了。

    内侍官董寿大惊,忙上前安抚皇帝,担心地问“陛下,您可还有不适为了江山社稷,您千万要保重龙体啊可要让膳房给您熬些梨膏糖吃”

    皇帝摆摆手。

    他这是旧病了,从小一病就吃梨膏糖,就算御膳房有千百花样,他也要吃吐了。

    他说“到季妃那里再说。”

    说着,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可是这步一迈,他忽然感觉不行了。

    整个人头晕目眩,喘不上气,饶是他自幼多病,也没想到急症会来得这样突然而迅猛。

    皇帝只觉得眼前一黑,人已站不住了,双腿一软,倏然倒下

    周围内侍官俱是大惊,急急上前道

    “陛下”

    “陛下”

    “陛下,您醒醒”

    “陛”

    天顺二十二年,六月十二。

    方安宗突发疾病驾崩,年仅三十二岁。

    次年,在顾太后与齐相共同主持下,安宗胞弟济王顺利继位,改年号为宁德。

    坊间门相传,济王才学不及其兄,但性情开明温和,尤喜微服私访探知民情。

    新君年轻而乐于试新,胆量迥异于方朝此前数代君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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